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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桥边芍药     朱门嫡妻txt下载     朱门嫡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章 家丑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几声杜容芷低沉沙哑的声音。

    帘外守着的宁嬷嬷掩下眼底的惊涛骇浪,耷拉着眼皮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婢女忙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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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室里,宋老夫人面色铁青,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杜容芷,冷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杜容芷直直跪在地上,“是。”

    她的心情已经从先前的震怒悲愤中平静下来。

    兴许她根本做不了什么……就像哪怕在梦里,她也从没有一次能阻止宋子循坠崖一样。

    可她不能不说出来——她不能任由宋子熙就这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不能眼见宋家落入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人手里,还选择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孙媳所言句句属实,阮氏也可为孙媳作证。”杜容芷半垂着眸子,“孙媳知道这件事祖母一定难以接受,即便是父亲……”她声音一哽,低声道,“若非如此,当初父亲也不会命广瑞拿了药渣子去给外头的大夫查验……”

    宋老夫人一愣,颤声道,“广瑞?他不是……”

    杜容芷摇摇头,“父亲那时已知道二少爷狼子野心,原是命广瑞去请三叔回来主持公道……”她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道,“孙媳虽不知那日翠竹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父亲的的确确是在见了二叔跟二少爷之后才中了风,若孙媳猜测不错,此事二叔就算没有份参与,也必定包庇甚至纵容二少爷对父亲行凶!”

    “够了!”宋老夫人冷喝一声,有些浑浊的老眼带着血丝盯着她,“你说这些话有什么证据?广平广福都已经死了,广瑞如今又不见踪影,你——”

    “我就是证据。”杜容芷挺直脊背,认真望向她,“祖母,其实您心里也很清楚,不管是我还是阮氏,我们都没有任何理由诬陷二少爷。”

    是的,她没有。

    七年的时光,已经足够叫宋老夫人看清楚,在她面前的,到底是个多么清澈干净的孩子。

    她的眼里仿佛永远带着赤诚与执着的光——这是宋子循爱她,也是自己疼惜她的原因。

    可就因为清楚,她才更觉得痛心,更觉得不愿意相信!

    她嫡出的孙子一直在给自己的父亲下毒,而她亲生的儿子——身为与宋晋泽一母同胞的老二,居然还在包庇纵容,甚至伙同宋子熙一起来谎骗她!

    宋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既然你一早就知道你父亲中风的事跟熙哥儿有关,为何早不来告诉我?”

    杜容芷苦涩地抿了抿唇角,“因为孙媳也想找到更有利的证据。”她认真解释道,“这段日子孙媳一直让人在到处打听当初给广瑞查药的大夫,只是直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她仰起脸,含泪道,“祖母,如今大少爷生死未卜,父亲又被气得一病不起,二叔却偏在这时候撺掇着族里的长辈给大少爷办丧事……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您难道不知道么?二少爷……二少爷这是其心可诛啊!”

    一旁的宋子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腾”地站起来,勃然大怒道,“二哥做得这还叫人事吗?!乌鸦尚知反哺,他这般行径,简直连畜生都不如!”说罢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头去。

    “澈哥儿回来!”宋老夫人连忙道,“你要往哪里去?”

    宋子澈气得眼都红了,“我找二哥去!我要问问他,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名利就这么重要,为了这公府,他当真连父亲手足都不要了?!”

    “你找着他又能怎么样?”宋老夫人一时间仿佛老了十岁,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伤和苍凉,“若一切当真如你大嫂所说……你二哥连毒杀亲父这样的事都做得出,他还会在乎区区一个你么?”

    杜容芷点了点头,“不错,如今府里上下都被二少爷把持着,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你若是贸然行事,到时候只会害了父亲。”

第六百六十一章 死还是不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内室里依旧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伴随着的是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葛氏心惊胆战地跟在宋子熙身后,眼见后者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时一脸厌恶地皱了皱眉,她忙讪讪地解释道,“老爷的性子拗得很,不论咱们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喝药……好几回还把药碗打翻了,险些烫着——”

    “出去。”

    葛氏一愣,顿时如临大赦,赶紧朝宋子熙福了福,飞快退了出去。

    床上瘦骨嶙峋的老人听见动静,只用力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来人。

    宋子熙却丝毫都不在意,只不徐不疾地撩开袍子在宋晋泽床前的绣墩上坐下,皱眉看着父亲,认真道,“父亲这样可不行啊……您得的又不是寻常的毛病,要是总不吃药,如何能痊愈呢?”

    他的目光柔和而又真挚,端的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可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副面容看起来有多温和无害,底下藏着的那颗心就有多嗜血狠毒……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脸上却忽然露出个茅塞顿开的神情,“哦……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凑在宋晋泽耳边,轻声道,“您是怕……我在这药里下毒吧?”

    “呜……呜……”宋晋泽双目猩红,挣扎着想去抓他,可那只枯枝般的手却仿佛有千斤之重,任他如何用力都抬不起来。

    宋子熙只默默看着他,那张隽秀的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宛如俯瞰众生的神袛,透着无尽的仁慈与悲悯。

    他怅然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您瞧瞧您现在这个样子,又有谁会忍心害您呢……”他温柔地弯起唇角,缓缓道,“一个行将就木的废物,一个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可怜虫……死还是不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宋晋泽目眦尽裂,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涨得通红,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仿佛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宋子熙只熟视无睹,淡笑着坐回去,“不过您放心,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您还要亲眼看着儿子将这国公府发扬光大,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呢?”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反倒是祖母,”宋子熙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烦恼之色,“她老人家也是有岁数的人了,本该在家颐养天年,享享儿孙们的清福才是……如今却害得她老人家大动肝火,忍惊含恨……您说若是后头老太太有什么不自在,咱们又该如何是好呢?”

    宋晋泽蓦地瞪大眼睛,使出浑身的力气,终是死死抓住宋子熙的手腕,枯瘦的指头几乎恨不得嵌进对方的血肉,凸着两只赤红的眼珠,口齿不清地咬牙道,“畜……畜生……你……敢……”

    宋子熙挣脱开他的手,重重地把宋晋泽摔回床榻上,“我是畜生?”他笑着反问道,“那你这个生我养我的人,又是什么?”

    宋晋泽被他摔得眼前一花,只倒在床上像条垂死的鱼一般,大张着嘴巴艰难地喘息。

    “我母亲含辛茹苦,十月怀胎,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宋子熙阴森森看着他,切齿冷笑道,“你在跟沈氏那个毒妇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你在诅咒你的原配早死,在将你的子女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像你这种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上不能抚慰长辈,下不能庇护子女,还逼得发妻早死,任由继室残害嫡亲子孙……你的所作所为,根本连畜牲都不如!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便是我有十二万分的不肖,那也全都是跟你学的!”

    床上的宋晋泽老泪纵横,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绝望。

    宋子熙用力整了整自己的袍子,待气息平复下来,方淡淡道,“我劝父亲往后还是安生一些,好好呆在屋子里养病。不然要是再有什么事儿,你倒是躺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操心,却苦了那些替你出头的人。”他森然一笑,“父亲说我说的是不是?”

    宋晋泽涕泪交织,喉咙发出几声深深的呜咽,好似野兽绝望的哀鸣。

    却见宋子熙的常随长顺快步从外头走进来,低声回禀道,“爷,二老爷甫一回府,就被老太太请去了……”他一顿,“还有小的的表姨,刚表弟说,也叫老太太的人绑走了……”

    宋子熙朝床上扫了一眼,淡淡道,“可知道老太太下午过来之前,都有谁去过景辉苑?”

    长顺想了想,“倒是跟往常一般,三夫人跟几位少夫人,还有四少爷都曾去过。”

    宋子熙眸子微眯了眯,挑唇笑道,“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去给祖母她老人家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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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宋子熙一行人到了宋老夫人院外,就见宁嬷嬷正领着几个媳妇儿站在廊下。

    后者见了宋子熙先是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上前拦住他,恭声道,“二少爷,老夫人这会子正——”

    她话音未落,却见宋子熙已径自略过她,直直就往屋里去。

    宁嬷嬷禁不住高喝一声,“二少爷!”

    宋子熙回过头淡淡扫她一眼,薄唇里轻飘飘吐出来两个字,“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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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宋二老爷正跪在宋老夫人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什么,见宋子熙从外头进来,他的声音不由一滞,忙转过头,涕泪直流地指着宋子熙,“母亲,是二哥儿,都是二哥儿的主意……”却在对上宋子熙冰冷的眸子时,下意识住了嘴。

    宋子熙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只神色如常地走上前,温声行礼道,“孙儿给祖母平安,祖母万福金安。”

    宋老夫人冷冷看着他。

    她也是直到今天才忽然发现,对自己这第二个嫡孙子,这个看起来永远温和良善,永远迁就别人包容别人的孙子,她其实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这个认知,让宋老夫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许久,她才听见自己缓缓地,声音沙哑地道,“熙哥儿来了啊……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宋子熙无波无澜地看着她,平静笑道,“孙儿……是从父亲那儿来。”

第六百六十二章 赶尽杀绝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宋老夫人数着手里的佛珠,嘴唇缓缓地蠕动,“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应他的,只有宋子熙无比平静的沉默。

    “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宋老夫人厉喝一声,手里的佛珠忽然断了线,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觊觎这份家业,又是从什么时候算计着要弄死你父亲,取而代之的?!你回答我!”

    宋子熙抬起头,那张俊秀儒雅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

    他慢慢俯下身,随手捡起一颗滚到自己脚边的珠子,心平气和道,“祖母难道不觉得,现在再来问孙儿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么?”

    宋老夫人定定看着他,忽地笑了。

    “是啊……没有意义了……”她笑着摇头,眼泪却禁不住涌出来,“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熙哥儿,你没良心啊……”宋老夫人的手用力拍打在桌子上,痛心疾首道,“你没有良心!!”

    宋子熙抿了抿唇,黝黑的眸子幽深如潭,不见悲喜,“良心么?”他轻笑了笑,“我父亲与人私通,气死我亲生母亲;继母沈氏,佛口蛇心,屡次三番谋害宋家子嗣;二房父子放荡成性,这些年被二叔跟三弟糟蹋迫害的丫头不计其数……”他声音一顿,认真问,“祖母,咱们家的人,几时讲过良心了?”

    宋老夫人叫他气得喘不过气来,只用力抚着胸口,颤声道,“你……你……”

    宋子熙只熟视无睹。

    他低低地,带着几分苦涩地继续道,“祖母方才既说孙儿觊觎这份家业……那今日孙儿也斗胆问祖母一句:在您跟父亲心里,可曾有一刻——哪怕只有一刻,曾想过要将这公府传给孙儿?”

    宋老夫人怎么也想不到宋子熙问的竟会是这个,听了他的话,不由呆呆怔住。

    可这样的茫然与诧异,有时却偏偏比千言万语更加刺痛人心。

    “同样是宋家的子孙,同样是长房的嫡子,您跟父亲,可曾在乎过孙儿的感受?”

    宋子熙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平静得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孙儿自问比不上大哥,打一出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甚至得到祖父亲自教养栽培……孙儿也不是四弟,有亲生母亲呵护在羽翼之下,事事帮他筹谋打点……这么多年,孙儿好像一直是个多余的人,任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大哥的,是四弟的,只有他们不要的,挑剩下的,才会轮到孙儿……”

    他认真看着宋老夫人,“您说,若是孙儿自己再不为自己谋划,这辈子,岂不是白来这世上一遭了么?”

    宋老夫人双目瞪得滚圆,“咱们不在乎你,不心疼你?!宋子熙,你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亏心吗?!”

    “你所拥有的一切,你的尊荣,你的前途,哪一样不是这公府,不是你父亲为你谋来的?!若没有他,会有今天的你?!可你都做了什么?!”

    “你给他下毒!”

    “你想要了你亲生父亲的命!”宋老夫人的胸口剧烈起伏,话音刚落就禁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宋子熙面无愧色地垂下眼,待宋老夫人这阵歇斯底里的咳嗽缓过去,方淡淡道,“祖母这话未免言过其实了……我父亲现在不是还好好活着么?孙儿也只是不忍见他太过辛劳,想叫他在家颐养天年而已……祖母想是听信了他人挑唆,误会孙儿了。”

    宋老夫人努力平复着气息,眼睛死死盯着他,“好好好,”她气得笑出来,切齿道,“你果真是个有本事的!难怪连你二叔都被你耍得团团转,叫你胁迫着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宋子熙淡笑笑,“祖母可要慎言了……孙儿并不曾要求二叔做过什么,反倒是二叔,当初他**了与三弟相好的邵氏,还叫邵氏稀里糊涂怀上孩子……此事可全都是孙儿替他料理善后的。祖母应该感谢孙儿,若不是孙儿以大局为重,帮他遮掩下来,如今外人看咱们公府,只怕比现在还要不堪——”

    “住口!”宋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住口!”

    宋子熙带着几分无奈又同情地看看她,叹气道,“是啊祖母……所以您为何一定要打听这些呢?其实这个家不管是我父亲来当,还是我来当,对您又有什么分别呢?都是您的子孙,咱们只会一样地敬重您,孝顺您……您又何必非要耿耿于怀中间这些毫无意义的过程呢?”

    “果然啊……果然是我想错了。”宋老夫人用力闭了闭眼,冷笑道,“我原还当你是一时糊涂,叫鬼迷了心窍……原来你真就是个冷血无情,毫无人性的畜生!”

    宋老夫人说着,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厉声道,“可你难道就不怕我将这一切公之于众,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吗?!”

    宋子熙满不在意地笑了笑,“……祖母若是不在乎叫人知道当年我父亲如何跟沈氏私通,合伙逼死我母亲,也不怕二叔三弟父子恶行败露,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更不介意祖宗们辛辛苦苦挣下这份家业,最后只落得个大权旁落的下场……孙儿也是不怕的。”

    他一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或者,祖母心里还在指望三叔……又或是我那还没满周岁的侄子?”

    宋子熙脸上露出个良善无辜的笑容,“三叔的性子就不必多说了……至于我那小侄子——祖母该知道,这般大小的孩子,可是很难养活的……”

    宋老夫人目眦尽裂,“你敢!”

    宋子熙微微一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祖母若是当真不顾祖孙之情,将孙儿赶尽杀绝——孙儿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眼见宋老夫人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抚着胸口不住喘息,宋子熙上前一步,温和无比道,“祖母,长房已经凋零至此……若不依靠孙儿,您又指望哪个呢?”

第六百六十三章 落定

    宋老夫人死死瞪了他许久,双手用力握紧椅子的扶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子熙温声道,“其实孙儿想要的很简单——孙儿只是想替父亲将这国公府发扬光大,想叫宋家的子子孙孙享受无尽的尊荣而已。”

    “其实不管祖母您再如何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在这个家里,除了我,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

    回应他的,是宋老夫人不甘的沉默。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宋子熙说的全都是事实:

    宋子循虽下落不明,难知生死,可照如今这形势,若他真的还活着,不可能找了这么久还是音讯全无,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早已经不在人世;

    宋子澈同是长房嫡子,虽身有残疾,但胜在正直宽厚,且其岳家势大,也可以帮衬他一把……可坏就坏在他偏偏有个沈氏那样的母亲。虽说罪不及子女,但他父母到底顶了个“奸”字,若此事被宋子熙传扬出去,就算当真由他袭了这公府,也必定受尽非议;

    至于二房那两父子,常年在宋晋泽庇佑之下,除了吃喝嫖赌,根本一无是处;

    三房虽是庶出,但夫妇俩一辈子勤勤恳恳,侍奉她比亲生的儿子媳妇还要尽心。可奈何三老爷性情温吞懦弱,日后若是由他袭爵,光是族里那些人精只怕就叫他难以招架……

    思来想去,她一辈子儿子孙子虽多,此时却连一个能支应门庭的都没有……

    宋老夫人一时只觉得心灰意冷,沉默了半晌,方冷笑道,“发扬光大……倘若日后你的子孙知道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把公府‘发扬光大’,你以为他们就会看得起你么?”

    宋子熙淡淡一笑,“祖母难道不知道,这世上的历史,本就是由胜利者编写的?”

    他看着宋老夫人,心平气和道,“现下二叔就在外头,祖母若是立时唤他进来,依着二叔的性子,兴许肯替祖母绑了孙儿去见官也未可知……”他一顿,体贴道,“可要孙儿去替祖母请二叔过来?”

    “不,不用了……”宋老夫人绝望地吸了口气,她的声音嘶哑而苍老,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了所有力气,瞬间变成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说罢……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你父亲,肯放过这个家里的人……”

    宋子熙皱了皱眉,不认同道,“祖母,孙儿方才已经说过了,孙儿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便是父亲那里,孙儿也会好生照料,叫他安心在家颐养天年。”

    “至于其他人——”他意味深长道,“原就是一家子骨肉至亲,我肯定也会善待他们的。”

    “好……”宋老夫人哑声道,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宋子熙的眼睛,“这公府,包括这族长的位置,都可以给你……就连从前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也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但你也要给我记着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一旦有一日,再叫我知道你对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下手——便是拼着祖宗们挣下的这份家业不要,我也定要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叫你血债血偿!你可听清楚了?!”

    宋子熙静静看着她,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俊秀的脸上露出丝淡淡的笑容,慢条斯理道,“祖母这般说,可是为了叫孙儿不再追究,今天有人在您跟前搬弄是非之事?”

    宋老夫人面不改色地冷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我今日去看过你父亲,见他神情有异,这才叫了他身边的人过来查问,并没有谁在我跟前说过什么——”

    “是么?”宋子熙轻弯了弯唇角,“既然祖母说没有,那便是没有吧……”他无所谓地笑笑,“反正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伎俩都不过是笑话罢了。”

    眼见宋老夫人嚅了嚅嘴,宋子熙继续道,“我可以答应祖母——从今往后,只要这个家里的人不再做叫我为难的事儿,我也绝不会动他们分毫。”他话锋一转,“可要是他们非要与我为敌——”

    “不会的。”宋老夫人冷声打断,“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宋子熙笑了笑,“那自然就再好也不过了……”他停了停,“孙儿对祖母可是十分有诚意的,那祖母是否也该给孙儿些承诺呢?”

    宋老夫人警惕地看着他,“你——”

    宋子熙微笑道,“祖母放心,并非是多么难的事情……想来您也已经听说了,孙儿打算尽快给大哥办场丧事,好叫他的亡灵早日安息……”

    宋老夫人嘲讽地挑了挑唇角,“你就那么迫不及待?连等你三叔从荍州回来也等不及?”

    宋子熙不以为忤地笑道,“倒也不是孙儿等不及,实在是族里的长辈们也都有这个意思……说不定这两日就会过来寻您说话……”

    宋老夫人冷嗤一声,“你别打量我不知道,这些人还不都是你叫你二叔撺掇的……”

    宋子熙只笑而不语,脸上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笃定神情。

    宋老夫人恨恨道,“横竖给你大哥办丧事的话我是说不出口的……”

    宋子熙仿佛丝毫也不意外,体谅地点了点头,“孙儿十分明白母的心情。既然如此,那这两日祖母就先在屋里好生歇着吧……待到伯祖父他们过来,孙儿也好说是您老人家身上不爽利,推了他们。”

    宋老夫人一愣,禁不住切齿道,“怎么,你这是要连我都软禁了?!”

    宋子熙温和地笑道,“祖母何必非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呢……孙儿只是不想再生出什么变故,破坏了咱们的祖孙之情而已……”

    宋老夫人冷笑一声,“你若真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咱们家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嘴上虽这般说着,却也知道如今大势已定,自己再做什么,也不过是垂死挣扎,遂别开脸,看也不愿再看他。

    宋子熙也不在意,“那祖母好好休息,孙儿就先告辞了。”宋子熙说着,笑容和煦地朝宋老夫人拱了拱手,优雅地退了出去。

第六百六十四章 孝心

    屋外宋二老爷还候在外头,见宋子熙出来,连忙上前拉住他,“你祖母她——”

    宋子熙凉凉扫掉二老爷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淡淡道,“祖母已经答应了。”

    “什么?”宋二老爷一愣,“你是说……”

    宋子熙勾了勾唇角,“等几位太爷老爷们过来,咱们就可以商议大哥丧礼的事儿了。”

    他说着,目光似有似无地在二老爷身上扫了一眼,慢悠悠道,“倒是二叔,这一切明明是咱们事先说好的,怎么二叔这般言而无信,转过头就在老太太跟前把侄儿卖了呢?”

    宋二老爷脸上一讪,讷讷地嚅了嚅嘴,“我也不想啊……是老太太诈我,说咱们做那些事她已经都知晓了……”眼见宋子熙面色不虞,他一顿,忙转移话题道,“你确定等族人们来的时候,你祖母不会再反悔?”

    宋子熙薄凉一笑,“祖母她老人家接二连三遭逢巨变,精神受了很大打击,今日去探望过父亲,回来更是伤心不已,一病不起……后头的事,她已交代侄儿全权负责。”

    宋二老爷满脸错愕,“你这是要——”

    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见宋子熙淡淡吩咐长顺道,“你且打发人去各房说一声,老太太身体不适,叫他们这几天不必来请安了。”

    长顺忙应了声是,转身出去。

    宋二老爷急忙道,“这么着怕是有些不妥吧……你方才不是还说你祖母都答应了么?既是名正言顺的事儿,何必非搞得这么不自在?”又劝他道,“百善孝为先,你祖母待你可一向不薄……”

    宋子熙嘲讽地挑了挑唇角,“二叔几时变得这么有孝心了?”眼见宋二老爷面色一沉,宋子熙继续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二叔就莫再管了。”他低头抖了抖袍子上莫须有的褶皱,慢条斯理道,“今天的事姑且就这么算了,可二叔自己也要想清楚了——往后要是再这般言而无信,口无遮拦,也不要怪侄儿翻脸无情。”

    宋二老爷一愣,顿时恼羞成怒,“你,你居然敢威胁我?”

    宋子熙面无表情道,“二叔若觉得是,那就是吧……我言尽于此,还望二叔好自为之。”说罢看也不再看宋二老爷一眼,从他身边扬长而去。

    ……………………………………

    与此同时,枫清院里也来了个杜容芷意想不到的人。

    “找到了?!”杜容芷脸上不由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韩宗浩忙道,“是……那位关大夫原是城南一家药铺的坐馆,前几日他乡下的母亲病重,他回去侍奉了几天,是以小的怎么也查不到……”

    “他能够确定吗?”杜容芷连忙道,“确定是广瑞——”

    韩宗浩点点头,“那人跟广瑞是旧识,广瑞从前有什么小病小灾也都是找他看的,是以不可能认错……”韩宗浩顿了顿,“此事关系重大,小的也不敢贸然行事……您看可要小的立时请了他来府上?”

    杜容芷蹙紧眉头。

    今天宋老夫人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就算宋子熙真的是害宋大老爷中风瘫痪的元凶,为了家族的利益和名声,她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

    杜容芷沉默了片刻,抿唇道,“老太太才发了话,不许我再插手后头的事……”正说着,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杜容芷一顿,扬声道,“谁在外头?”

    少顷就见纤云快步走进来,回道,“老太太屋里的瞻星才过来,说老太太身上不大爽利,叫您这几日不必过去请安了。”

    杜容芷眉头一皱,“我今天去的时候老太太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忽然就不爽利了?”

    纤云压低声道,“奴婢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只说是老太太见过二老爷跟二少爷以后就身体抱恙,如今便连老太太跟前的宁嬷嬷跟半夏她们也没了踪影……”

    杜容芷蓦地瞪大眼睛看向她。

    纤云默默点了点头。

    杜容芷用力攥紧拳头,咬牙道,“宋子熙这个畜牲!”

    纤云担忧地看了看她消瘦的侧颜,欲言又止。

    如今府里的局势一触即发,就连老爷老太太尚且受制于二少爷,更何况他们这一房孤儿寡母……

    根本连一点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杜容芷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震怒和恐惧中平静下来,“宋子熙一直想说服老太太给大少爷办丧礼,好叫他往后可以名正言顺地主事……我若猜得不错,老太太‘抱恙’只是第一步,后头他肯定会借此大做文章,召集族人竭力促成此事。”

    一旁的韩宗浩立刻会意,迟疑道,“那您的意思……”

    杜容芷用力闭了闭眼,冷笑道,“毒害生父,囚禁祖母……咱们这位二少爷已经丧心病狂了。若这公府当真落到他手里,咱们这些知道他真面目的人,还会有好下场么?!”

    韩宗浩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可此事一旦宣扬出去……”

    杜容芷默了默,“我知道。”她破釜沉舟道,“可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国公爷现下还瘫在床上,若是老太太再有个好歹——”她又如何对得起当初宋子循对她的嘱托!

    倒是身后的静思闻言想了想,轻声道,“此事少夫人要不再跟三夫人和四少爷商量一下?”静思提醒道,“四少爷毕竟是长房子孙,即便后头族人们过来,也不可能直接越了他去。少夫人不如先跟四少爷通通气,一旦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立时就去请了那位关大夫,将二少爷的所作所为当着族人的面说出来,届时有全族人看着,也不怕二少爷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杜容芷迟疑地皱了皱眉。

    这些她不是没有想过,可因为沈氏的事,宋子澈也一样有软肋捏在宋子熙手里,她实在不忍心……

    杜容芷正踌躇不决,忽听得一人朗声道,“大嫂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觉着这主意甚好!”

    杜容芷一惊,就见宋子澈面色铁青地从外头走进来。

第六百六十五章 哪一样不比骨肉亲情重要

    对上杜容芷错愕的目光,宋子澈冷声道,“你们方才商议的事儿我都听见了,我也是为这事儿来的——大嫂若要当众揭穿那畜生的真面目,可别忘了算我一份!”

    …………………………

    安嬷嬷悄悄扫了眼杜容芷晦暗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有道是‘一人计短,两人记长’……奴婢想着您跟四少爷打小就要好,且如今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说什么也不会置之不理……这才擅作主张,没通传就让四少爷进来……”

    杜容芷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我明白嬷嬷的意思……可如今四少爷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就怕到时候宋子熙狗急跳墙……”

    “您成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怎么就不担心担心您自己?”不等她说完,安嬷嬷已经红着眼眶打断,“您瞧瞧这些天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一边担心着大少爷的安危,一边还要应付府里这些个牛鬼蛇神……又见谁心疼过您了?”

    杜容芷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在他们眼里,权势,富贵,名声……哪一样不比骨肉亲情来的重要!”安嬷嬷越说越气,不由愤愤抹了把眼泪,赌气道,“要奴婢说,既然他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家人的死活了,您又何必管这个闲事!咱们只安安稳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等着爷回来难道不好么?!”

    杜容芷听她说得不像样,不由苦涩地笑了笑,“我知道嬷嬷心疼我,可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又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她一顿,轻声道,“更何况,那也是他的父亲跟祖母啊……”

    安嬷嬷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鼻子禁不住一酸,哽声道,“大少爷好狠的心……丢下这一大家子老小不管,却叫您在这儿受苦……”

    杜容芷轻扯了扯嘴角,“是啊……他着实,太狠心了……”她轻轻靠在乳母怀里,疲惫道,“嬷嬷,我好怀念从前的日子——有他,有莞姐儿,静哥儿……我们一家,过得多快活……我更不知道,自己还能熬下去多久……”

    安嬷嬷难受得直掉眼泪,“少夫人不许瞎说!”她抱着杜容芷哽咽道,“就这一回!等这回揭发了二少爷,后头任是谁来当这个家,要怎么折腾,您都不要管了!您不是早就想孙小姐跟孙少爷了么?咱们派人把他们接回来!再不然,您就是回杜府住几天,陪陪夫人也好……”

    杜容芷闭上眼点了点头,哑声道,“等这次的事了了吧……就把莞姐儿他们接回来……”

    …………………………………………

    另一厢正由静思送出来的韩宗浩却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静思只当他还在担心先前大家商议如何在族人面前揭发宋子熙的事儿,遂寻了个轻松的话题道,“你们家哥儿这会子该会坐了吧?”

    韩宗浩半晌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地问,“静思姐姐方才问什么?”

    静思哭笑不得,“你这是怎么了……打刚才就魂不守舍的。”她一顿,“不会是家里有什么事儿吧?”

    韩宗浩皱着眉摇了摇头,犹豫了下,方迟疑地开口道,“不知近来少夫人可打发人回杜府看过孙少爷跟孙小姐没有?”

    “前阵子才送了些换季的衣裳……”静思说着声音一顿,脸上登时严肃起来,“怎么了,难不成是——”

    “没有没有。”韩宗浩连忙摆手道,“就是我自己觉着有点奇怪……”

    静思追问道,“你奇怪什么?可是听青荷说了什么?”

    见静思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韩宗浩无奈苦笑道,“若青荷真说了什么……我反倒不担心了。可问题是,我已经好些天没见过她了。”

    “自打前几日她托人递了口讯,说孙少爷着了凉,有些腹泻,需留在府里照料……这几日青荷就再也没家去过。”

    静思一愣,随即皱紧眉头,“孙少爷病了?几时的事儿?咱们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说?”

    “就是四五日之前。”韩宗浩心头那股不安不由更甚,“可巧昨个儿我母亲正好去那边府上给太太请安,原以为可以借此跟青荷见上一面,也瞧瞧孙少爷现下如何了……”

    静思忙问道,“怎么,难道也没见到人么?”

    韩宗浩摇摇头,“何止没见到青荷,就连太太跟姨太太的面也没见着。”

    “太太身边的杨嬷嬷只说这阵子太太跟姨太太身体抱恙,不方便见她,叫我母亲过阵子再去……倒是我母亲留了个心眼儿,出来的时候一路观察,却见府里多了很多副生面孔。”

    “我母亲于是私下里找相熟的仆妇打听,她们说太太自从听说了大姑爷的事儿,就一直忧心忡忡茶饭不思,如今连带着姨太太身上也不大爽利,是以府里的中馈便由二太太暂时打理着……那些个下人也都是二太太带过来帮忙的。”

    静思忙道,“那后来呢?既说是病了,你可有找给太太们看病的大夫问过?知道是得了什么病?”

    韩宗浩点头道,“都问过了。倒是跟先前杨嬷嬷说的一样,是因为心情抑郁引起的食欲不振,精神倦怠……只要安心调理上一阵,也便好了。”

    静思心下微松了口气,想着只怕是近来公府出了这么些事,搞得她也有些疑神疑鬼的,先前听韩宗浩那般说,她第一反应居然是杜夫人被人拘禁了……

    静思想了想,就道,“如此看来,大概真是事有凑巧罢了……想二老爷二夫人再如何胆大狂妄,毕竟也要顾及着老爷,应不至于做出鸠占鹊巢的事儿来才是。”

    韩宗浩叫她说中了心事,面上不由一讪,点头道,“你说的是……”又不好意思道,“许是近来听得见得太多了吧……便是对骨肉至亲也禁不住先存了三分怀疑。”

    静思不由苦笑,“谁还不是呢……”又劝韩宗浩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再等两天,待孙少爷身子好利索了,青荷应该就得空回家了呢。”

    韩宗浩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私欲

    彼时,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终将会完全脱离所有人的掌控。

    ………………

    两日后,宋二老爷果然亡羊补牢,请了一群族里的老人来府里商议宋子循的丧事。

    “府上老太太的身子骨儿素来硬朗,如今居然也病倒了……”说话的是族里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太爷,满头花白的头发,一双鸡皮般苍老的手哆哆嗦嗦地搭在拐杖上,眯着眼唉声叹气道,“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他旁边一个子侄辈的老爷闻言不由附和道,“谁说不是……先是子循在外头遇袭,下落不明,紧跟着国公爷也中风瘫痪,如今就连老太太……”他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又关切问,“子循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宋二老爷皱着眉长叹了口气,“他三叔领着人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至今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怕……”那人跟满头白发的老太爷对视了一眼,捋着胡子故作为难道,“我待要说一句,又怕你们听了心里不自在;可要是不说,又对不起祖宗熬心熬血,披荆斩棘创下的这份基业……”

    宋二老爷连忙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大哥有话直说便是。”

    一直冷眼旁观的宋子澈耷拉着眼,用力攥紧膝上的拳头。

    就听那被宋二老爷唤作“大哥”的人慢吞吞道,“论理,循哥儿乃是这一辈儿子侄里最出挑的,国公爷也一早就有意把爵位传给他。可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他透着精明的眼睛飞快在宋子熙几兄弟脸上扫过,缓缓道,“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这后头该要如何,二弟跟几个侄子也要尽早立下个章法才是。”

    一席话说得老太爷频频点头,众人见状也都纷纷称是。

    宋子熙面上不由露出沉重之色,低声道,“伯父说的是……只是家父如今还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祖母痛心之下也一病不起,此事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一旁的老太爷听了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哆哆嗦嗦放下手里的茶盏,又颤颤巍巍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要不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事……依我看,就因为公爷跟老太太都病倒了,才更该赶紧把这家主的人选定下来,叫大哥儿入土为安——不然你以为好好的为何这府里头连三并四地出事?只怕是你大哥这会子成了孤魂野鬼,正怨你们不赶紧接了他家去呢!”

    却说那老太爷的声音本就苍老中带着三分沙哑,这般说着更是透着森森阴气,听得人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宋子熙不动声色地看了宋二老爷一眼,皱着眉一脸为难道,“伯祖父的话虽然有理,可我兄长失踪的时日毕竟尚短,若是这么快就给他操办丧事,侄儿只怕外头的人会……”

    老太爷冷哼一声,“迂腐!”他嗤之以鼻道,“你老子跟祖母如今病得连床都下不来,你身为儿孙,不想着如何为他们分忧,净想着外头那些闲人做什么?即便是你大哥,难道见着自己的亲人为了自己受苦,心里就能好过了?”

    宋子澈终是忍无可忍地咬紧牙关,正要开口,忽听得厅外一女子朗声道,“伯祖父所言甚是!”

    众人面面相觑,还不待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见一高瘦纤细的蓝色身影盈盈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少爷不管身在何处,都绝不可能任由自己的至亲长辈遭人迫害,依旧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她话一出口,在座族人顿时哗然。

    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老眼也有些昏花,眯缝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人是谁,只隐约见是个十分年轻的小媳妇,面上不由一沉,皱着眉呵斥道,“放肆!男人们议事的地方,岂容你个无知妇人擅闯?!”又冷声道,“这是谁家的媳妇儿?怎么连这么点礼数都不知道?!”

    宋二老爷也没料到杜容芷会忽然冲进来,正要起身回话,就听杜容芷不卑不亢道,“侄孙媳公府长房长孙宋子循之妇杜氏,见过伯祖父,见过各位叔伯长辈。”

    “原来是循哥儿媳妇儿啊……”老太爷面色微缓了缓,语重心长道,“循哥儿的事儿咱们也都听说了……虽知道你们孤儿寡母的,心里必定很不好受,可这给哥儿办丧礼的事并不只是关系你们长房。你身为长孙长媳,凡事可要以大局为重啊……”

    杜容芷平静地环顾了眼四周,俯身道,“伯祖父恐怕误会了……侄孙媳今日来此,并非是为了阻止给大少爷办丧事的。”

    “哦?”老太爷一愣,狐疑道,“那你这是……”

    杜容芷的目光缓缓掠过众人,最终落在从她进门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宋子熙身上,“侄孙媳今日,是来求伯祖父及各位叔伯长辈为我家老爷跟老太太主持公道的!”她说着,身子忽然笔直地跪到地上,一字一句道,“公府二少爷宋子熙,为霸占祖宗家业,毒害生父,囚禁祖母,禽兽行径,令人发指!侄孙媳求助无门,只求今日在座的宋氏族人为我们一家做主!”说罢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她的话宛如一滴冷水溅进烧沸了的油锅里,在场的众人顿时炸了锅。

    宋二老爷更是吓得脸色都变了,只满目惊惶地望向一旁的宋子熙。

    后者平静的脸上却依旧无波无澜,只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仿佛方才杜容芷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就听先前被宋二老爷唤作“大哥”的老爷冷喝一声,“侄媳妇休要胡闹!”

    他一脸义正辞严道,“国公爷当初乃是因嫡长子在地方上遇害,一时急火攻心才吐血病倒,这本就是咱们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事情……侄媳妇切莫为了一己私欲,在这里信口雌黄,颠倒是非!”

第六百六十七章 人证

    一旁的老人们这才如梦方醒:敢情方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话全都是杜氏为了阻止宋子熙继任家主杜撰出来的!

    一时间看向她的眼神也由先前的茫然好奇变得鄙夷起来。

    眼见局势对杜容芷越发不利,杜容芷用力攥紧拳头,正要开口,却见宋子澈“腾”地一声站起来,“诸位长辈,我大嫂说的都是真的!”他的手直指向宋子熙,破釜沉舟道,“家父就是被他气得瘫痪在床,就连老太太也是因为发现了他的阴谋,叫他囚禁起来了!”

    众人闻言面色俱是大变。

    宋子熙用力握紧手里的茶盏,目光阴冷地望向他。

    后者也无所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对一众老爷太爷们继续道,“家父发现宋子熙暗中下药以后,原是念及父子亲情,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咬了咬牙,“可这畜生丧心病狂,眼看奸计败露,不但不知悔改求得家父宽宥,反而伙同二叔将家父气得中风瘫痪,更未免罪行败露,把家父身边的几个贴身常随活活打死!”

    “祖母发现端倪,气愤之下找他们对质,竟也被他们软禁,自此再也没有出来!”

    “今日若是长辈们再不为咱们做主,我父亲与祖母必将命丧于这群畜生之手!”

    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悲愤交加,连老太爷也禁不住沉了脸,紧皱着眉头看向宋子熙,冷声道,“二哥儿,这事儿你怎么说?你弟弟说的可是实情?”

    宋子熙放下手里的茶盏,恭声道,“伯祖父,可否容侄孙问四弟几个问题?”

    老太爷微微颔首,示意他开口。

    宋子熙遂朝老太爷拱了拱手,心平气和地看着宋子澈道,“老四,你方才说我给父亲下毒,囚禁祖母……不知这些事,你都是打哪听说的?”

    宋子澈一顿,冷笑道,“你不必管我是从哪知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真以为打死了父亲的常随,你做哪些丧尽天良的事儿就没有人知道了么?!”

    “不错。”杜容芷扬声道,“你虽将广平广福二人杖毙,还把那日知道内情的人都撵了出去,但真相是你永远掩盖不了的!”她说着,忽然用力击了三下掌。

    就见长兴从外头拉着个医者模样的人进来。

    那大夫见屋里一个个老爷少爷们俱是剑拔弩张,仿佛要吃人似的,也禁不住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拱手道,“学,学生……”

    杜容芷道,“当初父亲察觉每日食用的药物有异,曾吩咐广瑞拿了那药渣暗中出去查验。如今广瑞虽已经不知所踪,但我却找到了给他验药的大夫。”

    她说着朝那位关大夫道,“关大夫无需害怕。当初广瑞给你的那包药渣到底有没有问题,你且照实说给在座的老爷太爷们听就是。”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齐齐落在这个姓关的大夫身上,大厅里安静得只听得到众人低低的呼吸声。

    关大夫局促地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也不知是吓出来还是热出来的汗珠,结结巴巴道,“数,数日前,广瑞的确曾拿了一包药渣去学生那里,叫,叫学生查验……”

    老太爷忙追问道,“那药渣可是有什么不妥?”眼见关大夫面露迟疑之色,老太爷正色道,“你尽管说,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这里没人能奈何得了你!”

    “哎,哎!”关大夫叠声应着,忙把帕子收进袖子里,“学生查了那药渣,发现里头,里头有几味药的药性相克,若是长期服用下去,怕是会……”他声音一低,“有损天年。”

    “混账东西!”老太爷厉喝一声,大怒道,“宋子熙,你还有什么话说?!”

    “伯祖父且先息怒。”宋子熙温声说道,不徐不疾地走到那大夫跟前,皱眉道,“你是……关大夫是吧?”

    那姓关的大夫忙低着头拱手道,“正是,正是学生。”

    宋子熙微微颔首,“你方才说广瑞带着一包药渣过去找你……”他话锋一转,“那他可说了这药渣是哪来的,这药是谁配的?又是给谁配的?”

    关大夫摇摇头,垂着眼道,“那倒没有……不过那原就是个滋补调理的方子,里头用的皆是些十分贵重的药材,想必……想必是给府上某位贵人用的……”

    宋子熙点点头,“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说说你知道的吧!”他平静地看着关大夫,“比如,那里头,都有哪几味药?”

    关大夫一愣,下意识抬头朝杜容芷的方向看去。

    杜容芷微蹙了下眉,心头忽然涌上股莫名的不安,下一刻就听那关大夫闪闪烁烁道,“毕竟已经事隔许久……学生也记不太分明了,只想着里头有许多人参,肉桂之类补脾益气之物……”

    “人参,肉桂……?”宋子熙轻声复述了一遍,淡淡道,“家父当初乃是因我兄长受伤坠崖,急火攻心之下吐血病倒。人参补气,气有余便是火,壮火食气犹如火上浇油……就连我这不怎么精通医理的人,都知道家父这类病症,根本不宜用那些太热的药物。若大夫当真敢给家父开这样的方子,只怕不用别人出手,家父自己就先将那庸医打出去了。又怎可能吃了许久才发觉有异,还着常随出去寻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大夫验药?”

    他说着,脸上平和的神情猛地一敛,指着关大夫厉声喝道,“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在这里信口雌黄,诬陷朝廷命官!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那关大夫两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学……学生……”

    “不错!”老太爷也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脸威严道,“你若是再不实话实说——光凭诬陷公府嫡子这一条,任你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关大夫吓得几乎哭出来,一脸哀求地望向杜容芷,“少夫人……学生,学生可都是照您的吩咐说的呀!您一定要救救学生啊!”

    杜容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兄弟一场

    领他进来的长兴也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待反应过来,顿时勃然大怒道:“你这混账居然敢诬陷我家少夫人!”说着就要冲上去揍他。

    “住手!”却听宋子熙冷喝一声,从他身后忽然窜出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厮,两人一左一右地将长兴摁倒在地上。

    那关大夫吓得慌忙抱着头躲到小厮们身后,瑟瑟发抖地哭道,“学生,学生说的都是实话啊……学生哪里知道什么药渣不药渣,原是贵府少夫人叫学生这么说的……”

    “你——”宋子澈叫他气得全身发抖,眼看着宋氏族人们脸上无不露出责备鄙夷的目光,他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伯祖父,各位伯父叔父,你们不要听他血口喷人!先前,先前这小人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宋子澈说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冲上前一把抓住宋子熙的前襟,震怒道,“是你,一定是你这畜生指使——”

    “够了!”一直皱眉旁观的老太爷冷喝一声,“你们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还不给我放开!”见宋子澈依旧抓着宋子熙不放,他手里的拐棍重重地杵在地上,怒斥道,“放开!”

    宋子澈一脸不甘地看看他,终是缓缓地松开手,眼眶通红地咬牙道,“伯祖父,侄孙说的都是真的,是他——”

    “四少爷!”杜容芷冷声打断。

    前一刻还有些嘈杂的大厅忽地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纷纷落到那个从被指认到现在都未为自己辩解一句的年轻妇人身上。

    杜容芷静静地站在那里,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照得她那张消瘦的脸颊也白得好似透明一般。

    她漆黑的眸子无所畏惧地迎上一双双各怀心思的眼睛,平静道,“我知道各位长辈们心里在想什么……关大夫两面三刀,指鹿为马,媳妇自知百口莫辩,也不打算替自己辩解什么。”她的目光从宋二老爷明显松快下来的脸上扫过,铿锵有力道,“可真相,绝容不得任何人歪曲!”

    众人望着这身板挺得笔直的清瘦妇人,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有的鄙夷轻贱之心,莫名也收起了几分。

    “二少爷毒害父亲之事并非只有关大夫可以作证,我们家老太太亦是知情人之一。”只见杜容芷的目光直直地与宋子熙对视,冷声道,“二少爷若是真的问心无愧,可敢现在立时将祖母她老人家请到这里,当着一众族人当面对质?!”

    宋子熙的眸子微眯了眯,还不待开口,就听一旁的宋二老爷怒喝道,“杜氏你到底疯够了没有?!咱们家的脸都要叫你丢尽了,你居然还想把老太太也掺和进来……”

    杜容芷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二叔跟二少爷狼狈为奸……自然是不敢叫人知道你罔顾人伦,囚禁生母的!”

    “你——”宋二老爷叫她噎得答不上话,待要骂她,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且又是侄子媳妇,只恨恨地瞪了杜容芷一眼,对那老太爷解释道,“老太太这阵子为了循哥儿跟我大哥的事儿,天天以泪洗面,精神也一日差过一日……侄子实在不忍心再叫她老人家见他们兄弟手足相残……”

    老太爷捋着胡子微微颔首,又皱着眉为难道,“可大哥儿媳妇既一口咬定是二哥儿藏奸,若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似乎有些不能服众……”

    陪他同来的中年老爷想了想,点头道,“伯祖父说的十分在理,但二弟的顾虑也不无道理……想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才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若贸贸然请她老人家亲自过来,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他一顿,谨慎地开口道,“侄子倒是有个主意,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老太爷道,“你且说来听听。”

    那老爷就道,“侄子记着打小随家母祖母过来请安的时候,婶子身边就有个姓宁的圆脸儿嬷嬷,这般算下来,那宁嬷嬷跟着婶子也有四五十年了……若是现下请她过来,婶子到底是真病了还是被熙哥儿软禁,不是一问便知了么?”

    老太爷颔首道,“这倒也是个法子。”又看向宋子澈跟杜容芷,威严道,“如此,你们可信服?”

    杜容芷迟疑地抿了抿唇,还不待说话,宋子澈已经开口道,“伯父这法子好归好,却已经晚了。”

    那老爷一愣,不悦道,“怎么?难不成连这老嬷嬷的话也不可信?”

    “宁嬷嬷跟了祖母一辈子,咱们自是信得过她。”宋子澈说着,目光像两把刀子似的从宋子熙身上刮过,悲愤道,“只可惜有人因为怕自己罪行败露,硬是将祖母身边儿的老人们全都撵了出去,如今宁嬷嬷更不知被这畜生发卖去了哪里……”

    想他们宋家的规矩,如宁嬷嬷这等服侍过长辈的奴仆,往往比他们这些小主子们还要体面上几分,宋子熙若是真连侍奉老夫人多年的老奴都能卖掉,那软禁宋老夫人的事儿,他也未必做不出来……

    老太爷这般想着,再看向宋子熙的目光中不由就带了几分狐疑。

    宋子熙亦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只苦涩地摇了摇头,对宋子澈长叹道,“老四,你我兄弟一场,想不到你对我的成见居然这样深……”他说着,扬声吩咐身边的长顺道,“去,把人请进来。”

    长顺连忙应了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眼见众人面露迷惑之色,宋子熙苦笑着解释道,“此人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若有什么话,待会儿只管问她便是。”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宋子熙葫芦里卖什么药时,却见刚才离开的长顺去而复返,而他身后跟着的,赫然就是先前宋子澈口中已被发卖了的宁嬷嬷!

    杜容芷忍不住轻呼一声,“嬷嬷!”

    宋子澈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宁嬷嬷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朝众人行了礼,不徐不疾道,“奴婢见过老太爷,各位老爷,少爷。”

第六百六十九章 背叛

    先前那中年男子见了她不由一愣,“宁嬷嬷?”他奇怪地看看宋子澈,莫名其妙道,“你不是说……”

    老太爷大手一摆,“人既然已经来了,就叫她来说吧。”他慢悠悠道,“宁家的,你们老夫人可好?”

    宁嬷嬷面上不由闪过一丝哀色,低声道,“回老太爷的话,老夫人近来因痛心我家大少爷跟国公爷的事,常常以泪洗面,精神也有些大不如从前了……”

    老太爷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叹气道,“人老了就是这般,最经不得这些了……也只盼着老太太自己能看开一些。”他边说着,浑浊的老眼忖度地打量着面前的宁嬷嬷,缓缓道,“对了,方才你进来之前,大侄孙媳妇跟四哥儿说你们家老太太是叫二哥儿给关起来,而非病了……可有这么回事儿?”

    宁嬷嬷抬起头,目光慢慢地从满怀期待的杜容芷,宋子澈,目光闪烁的宋二老爷脸上扫过,最终与宋子熙相遇……

    她摇摇头,轻声道,“老太太乃是因为年纪大了,经受不住大少爷跟国公爷相继出事,痛心疾首之下才病倒的,并不曾被任何人胁迫囚禁……”

    “嬷嬷!”

    “宁嬷嬷!”

    杜容芷跟宋子澈同时惊叫出声。

    宋子熙嘴角飞快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面上不由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神情。

    就听宁嬷嬷继续道,“老太太近来伤心得有些糊涂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有时一转头就忘了……不但每常以为如今还是大少爷在家的时候,就连前几日去看大老爷,也忽然就记不得老爷是因何中风的了,直说老爷是叫人害了,一怒之下发作了好些下人……”

    老太爷听得不由皱眉,“竟有这样的事?”

    宁嬷嬷点点头,红着眼眶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哪受得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要不是这般,就凭她老人家对大少爷的疼爱,又怎会连今天商议大少爷丧礼这么要紧的事儿都不能出席……她只怕听得伤心,那毛病再犯了,胡言乱语的惹人笑话……”

    “你胡说!”却听身后的宋子澈怒喝一声,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切齿道,“我祖母几时神志不清了?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宁嬷嬷用力攥了攥袖里的拳头,面带凄色道,“四少爷莫不是忘了,前几日您服侍老太太用药的时候,老太太还错把您认成是大少爷了?”

    宋子澈神色一滞,分辩道,“那也是我与大哥相似的缘故,祖母她并非是真的糊涂了……”

    宁嬷嬷苦笑道,“四少爷跟老太太待在一块的时间才有多少,又怎比得上咱们这些日日伺候的下人?”她说着,伸出手撸起袖子,哽声道,“您瞧瞧,老太太的神志若是清醒,又怎会对老奴下这个狠手?”

    宋子澈身子一晃,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这……”

    却见她胳膊上露出几道血痕,有的竟已经结了痂。

    宋子熙眸中飞快闪过一丝阴霾……

    他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对老太爷一脸歉疚地拱手道,“其实祖母的病侄孙几日前就已知晓……那时祖母刚去看过父亲,伤心之下竟忘了父亲早已瘫痪的事实,直说是底下人合起伙害他,嚷嚷着要把父亲身边的人都撵出去……”

    “祖母她老人家要强了一辈子,哪里愿意叫人知道她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是以侄孙对外只说祖母患了重病,需安心静养,真实病情就连四弟也不曾透露……许是大嫂跟四弟因此听了些风言风语,所以就误会了……”

    老太爷捋着胡子皱眉道,“原来是这样……”

    “不,这不可能!”宋子澈终于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我两日前才见过祖母,她老人家头脑清楚得很!”他气得上前拉住宁嬷嬷,“宁嬷嬷,你明明知道是宋子熙在我父亲的药里下毒,气得我父亲中风瘫痪,他还把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灭了口……为何现在还要包庇他!你说,是不是这混蛋威胁你?是不是——”

    “四哥儿快住口吧!”眼见已经胜券在握,宋二老爷挺直腰板,摆足了长辈的架势呵斥道,“方才不是你自己信誓旦旦地说宁嬷嬷的话信得过么?这会子又在这里胡搅蛮缠做什么?”他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你祖母的病是咱们故意瞒着你的……就是怕你自己个儿身子还没好利索,又要替她老人家伤心难受……咱们事事为你着想,可你倒好,居然扣了这么大个屎盆子在咱们头上!”

    他正说得义愤填膺,却见宋子熙的目光淡淡扫向他。

    宋二老爷忙收了声,歉意地朝老太爷拱了拱手,“侄儿也是一时愤慨……”

    老太爷大度地摆了摆手,“事情说清楚了就好……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何至于搞到如此田地……”

    宋子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您老说的是——”

    “伯祖父,您不要被他们骗了!”宋子澈气得眼眶都烧红了,“这一切根本就是他们串通好的!”他痛心道,“宁嬷嬷,这些年我祖母都是如何待你的?你这么做对得起她老人家对你的信任么?!”

    宁嬷嬷黯然地抿了抿嘴,还不待开口,耳边忽听杜容芷凄凉笑道,“四少爷不必再说了……”她的目光如在冰水里淬过,冷冷笑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宁嬷嬷,这是另投了新主子呢!”

    宋子澈怔了怔,咬牙冷笑道,“果真是我蠢了!竟以为凭嬷嬷跟祖母多年的主仆之情,嬷嬷定是说什么也不会背叛祖母……”

    宁嬷嬷难过地嚅了嚅嘴,“四少——”

    就听宋子澈破釜沉舟道,“既是如此,子澈斗胆恳求伯祖父与各位伯父叔父移步景辉苑——若我祖母当真只是病了,子澈甘愿接受任何惩罚!可若是我祖母乃是被人威胁囚禁——”他厉声道,“还请诸位长辈还我祖母一个公道!”

第六百七十章 我再叫你下毒!

    景辉苑到处都静悄悄的,只听得到下人洒扫发出的沙沙声。

    宁嬷嬷领着老太爷和几个老爷少爷并杜容芷等人才刚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叫人通传,却听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宋老夫人的喝骂声。

    宁嬷嬷脸色登时一变,也来不及叫人通传,忙朝众人告了罪,快步走进屋子。

    众人见这情形,虽不明所以,但也都不约而同地跟了进去。

    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

    却见上首的宋老夫人满面怒容地坐着,药碗已被她摔得粉碎,她正指着地上跪着的半夏怒喝道,“你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就是在喂我吃毒药,想把我给弄死……”她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不由皱着眉抬起头,却在见到来人时脸色一变,“循哥儿!循哥儿你来啦!”

    众人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见宋老夫人颤巍巍朝他们走过来,地上跪着的半夏忙起身想去扶她,“老夫人小心……”

    “你这坏了心肝的东西不许碰我!”宋老夫人狠狠甩开她,却走上去一把抓住宋子澈的手,“循哥儿,你可算来了!这些人——”她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半夏,宁嬷嬷等人,“她们,她们都想害我……他们害了你老子还不算,还想来害我……”

    宋子澈呆呆看着宋老夫人花白凌乱的头发,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我是子澈啊……”

    “子澈?”宋老夫人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摇头道,“不,你不是子澈,你是我的循哥儿。”宋老夫人固执地拉着他,“你把他们,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撵出去,全撵出去!”

    宁嬷嬷含泪上前搀扶她,哽咽道,“老太太,您忘了……大少爷这会子还领了皇差在外头呢!这位是四少爷……”

    宋老夫人皱了皱眉,茫然道,“四少爷……哪个四少爷……”

    老太爷见状不由拧紧眉头,冲一旁的中年老爷递了个眼色。

    那老爷会意,忙上前一步,试探地唤了一声,“婶子,侄儿给您请安了……”

    宋老夫人警惕地看看他,一脸厌恶道,“谁是你婶子,少在这儿乱攀亲戚!”

    那老爷一愣,朝老太爷低声道,“婶子当真是病得连我都认不出了……”

    宋老夫人双眼瞪得滚圆,“我不认识你!你要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老太爷唏嘘地摇了摇头,叹气道,“既是弟妹身子不便,咱们且先出去吧……”就要领着人退出去。

    杜容芷如何甘心这最后的机会就这么从掌心里溜走,忙上前几步,泪流满面道,“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您用不着害怕,有伯祖父跟伯父在,二少爷不敢欺负咱们……”

    宋老夫人置若罔闻,目光只定定地看着宋子澈,“你不是循哥儿……”她忽地有些生气地甩开宋子澈的手,一个人喃喃,“你不是我的孙儿……你不是我的乖孙循哥儿……”

    宋子澈原非性情坚忍刚毅之人,能支撑到这一刻,本就凭着一腔要救宋老夫人出水火的念头,如今见宋老夫人神情怔怔,简直如疯子一般,心中只觉得万念俱灰,禁不住恸哭出声,“祖母,您怎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宁嬷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忙拿袖子擦了擦眼角,转头朝老太爷道,“您老也瞧见了……老太太虽从前就偶有犯糊涂的时候,但好歹还认得人……咱们只当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当初老太太跟大少夫人和四少爷说怀疑老爷是叫人下药毒害的时候,就已经病了……却不想因此叫两位误会了……”

    宋子熙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却如石子丢进深潭,瞬间消失不见。

    倒是宋二老爷听出端倪,心知宋老夫人这是要豁上一辈子的名声脸面替宋子澈跟杜容芷把这“诬陷”的罪名担下了,忙皱眉道,“嬷嬷,你这话可——”

    “我再叫你下毒!”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忽然重重地挨了记耳光,只把他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却见双目猩红的宋老夫人怒骂道,“再叫你这个没人伦的畜生给老大下毒!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着劈头盖脸就朝他脸上挠去。

    宋二老爷明知宋老夫人是故意发难,却不敢躲,只硬生生挨了几下,正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忽听得众人惊呼一声,宋老夫人竟是气得昏了过去。

    众人见状更是大惊失色,赶紧手忙脚乱地将老太太抬回内室,边命人去把那姓关的大夫叫来给老太太看病,边又吩咐人去外头请相熟的太医。

    正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却听宋子澈大吼一声,“宋子熙,我跟你拼了!”忽地就卯足了劲儿一拳朝宋子熙挥过去。

    众人吓了一跳,还不待反应过来,宋子熙的脸已经被打偏到一边,半边儿瞬间就肿了起来。

    眼瞅着第二拳又上来,宋子熙一把握住他的拳头,怒喝道,“宋子澈,我已经对你一忍再忍,你到底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说话间两个小厮已经飞快上前将两人拉开。

    宋子澈狠狠啐他一口,睚眦尽裂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毒害父亲,逼疯祖母……要是祖母今天有个三长两短——”他指着宋子熙的鼻子,咬牙切齿,“我一定杀了你!”

    惊魂未定的宋老太爷用力地敲了敲拐杖,气急道,“住口,都给我住口!”

    宋子熙狠狠拿袖子抹掉嘴角的血迹,冷声道,“伯祖父……各位叔伯长辈,今日着实对不住各位,叫大家看了这么一场闹剧。”

    老太爷抚着胸口,摇着头呼哧呼哧地穿着粗气。

    “子熙自认对这个弟弟已经仁至义尽……奈何他非但不把我当成兄长,屡屡中伤诬陷,如今更是不顾祖母病重,将她老人家气得昏厥过去。”他冷冷看着宋子澈,一字一句道,“今日当着诸位长辈们的面,我也要问一句——难道为了大嫂,你当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么?!”

第六百七十一章 陪嫁

    杜容芷蓦地抬起头。

    宋子澈也涨红了脸,怒吼道,“你这个畜生,还敢在这儿颠倒是非,含血喷人!”说着又要冲上去揍他,却被两个小厮死死抱住。

    “究竟是我颠倒是非,还是你心里有鬼?”宋子熙厉声道,“你敢说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敢说你这么多年心里从没对大嫂有过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你敢吗?!”

    “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方才还捂着脸疼得直皱眉的宋二老爷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不可思议地叫道,“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他神情猛地一顿,目瞪口呆地指着宋子澈跟杜容芷,“你,你们——”

    “我没有!”眼见老太爷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狐疑,宋子澈又气又急,语无伦次道,“是这畜牲故意混淆视听,诬陷我们……”

    “够了!”宋子熙冷喝一声,“宋子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吗?!”

    他说着,目光阴冷地看向一旁整个人都仿佛呆怔住的杜容芷,冷笑道,“大嫂背后搞这么多事,又撺掇着老四跟我反目……当真只是因为与我大哥夫妻情深,想藉此阻止咱们给大哥办丧事,还是打算利用老四对你的心思,叫我们兄弟两败俱伤,好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大嫂骗得了老四,以为能骗过所有人吗?!”

    杜容芷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只是神情怔忪地看着他,喃喃道,“原来是你……居然是你……”

    却听宋二老爷恍然大悟一声,“怪不得!”他唯恐天下不乱嚷嚷道,“我就说四哥儿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如今长房就他们两兄弟,四哥儿身子又不好,一旦子熙背上忤逆不孝的名声,长房可不就只剩下静哥儿一个了?”他说着一脸憎恶地看向杜容芷,怒极反笑道,“好一个心狠手辣不知廉耻的女人!你爷们还尸骨未寒,你居然就想着勾引小叔,谋夺家产了……我呸!”

    他正说得义愤填膺,却见先前那关大夫并刚请过来的老太医从屋里出来。

    众人一时也顾不上别的,忙迎上去,就听那太医道,“老太太方才只是一时怒火攻心,昏了过去,并没什么大碍。”又皱着眉一脸严肃道,“先前老夫就跟尊府二少爷说过,老太太年事已高,又刚经历丧孙之痛,已有些许疯癫之兆,需得好好保养。怎么今日却……”

    宋子熙冷冷扫过还被小厮们拦着的宋子澈,几不可察地朝长顺使了个眼色,叹气道,“是我没有照顾好祖母,害她老人家又受了场惊吓……”

    “如此可要当心了。”老太医正色道,“老太太到底是有年纪的人了,这次虽然无碍,可总这般情绪波动……”他摇了摇头,“府上日后可要好生照料,切不可再叫老人家受丁点惊吓了。”

    一旁的关大夫也忙战战兢兢地跟着点头。

    宋子熙一脸凝重地颔首道,“有劳你了。”遂命人送老太医出去。

    长顺默默朝宋子熙点了下头,也随太医等人退了出去。

    眼见屋里再没了外人,宋子熙上前一步,朝老太爷拱手道,“伯祖父,方才太医的话您老也听见了。老四屡次三番诽谤侄孙,不但冤枉侄孙毒害父亲,更污蔑祖母乃是被侄孙囚禁……侄孙为了整个公府和我大哥的声誉,本打算全都忍了。却不想这混账越发变本加厉,为了个女人居然连病中的祖母都不顾,更害得她老人家昏厥过去。”宋子熙说得眼眶一热,“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还求伯祖父跟诸位叔伯长辈给我做个见证,看看到底是谁在这儿混淆视听,含血喷人!”

    眼见宋子澈挣扎着想要开口,老太爷怒喝道,“四哥儿住嘴!”又皱着眉对宋子熙道,“你方才说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谨慎地提醒道,“此事关乎你两个兄弟的名声,若是无凭无据,可不能……”

    “他在撒谎!”一直神情恍惚的杜容芷忽然尖叫出声。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前世那场猝不及防的陷害,那个充满屈辱的夜晚,那些不绝于耳的咒骂和诋毁……好像排山倒海般地袭来,逼得杜容芷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用力攥紧袖里的拳头,任由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的皮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她的心志保持一点点清明,让她不会陷在前世的怔忪与惊惶中不能自拔。

    “他说的不是真的……”她声音带着不能抑制的颤抖,苍白脸色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漆黑得如夜一般,“我跟四少爷是清清白白的!是他,一直是他在诬陷我们!”

    话一出口,眼泪瞬间从她眼睛里奔涌而出。

    她有多蠢?

    她有多蠢!

    明知道前世的一切不可能是沈氏的手笔,明知道毁了宋子澈和宋子循两兄弟的名声,这个家只会有一个人受益,她居然任由宋子熙在她眼皮底下作恶,任由他一点一点侵蚀整个公府,把她,把宋子澈,把所有人,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伯祖父!”杜容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侄孙媳可以对天起誓,若我与宋子澈有半分逾越之举,就让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老太爷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跟其他几人对视一眼,“这……”

    却见长顺快步从外头走进来,回禀道,“爷,石砚家的已带到!”

    杜容芷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她用力瞪大眼睛,死死看向长顺身后的来人。

    只见他后头跟着个三十上下,脸色蜡黄的媳妇儿,那媳妇儿叫杜容芷看得一阵心虚,只垂着眼不敢抬头。

    老太爷一愣,皱眉看向宋子熙,“这是……?”

    那媳妇低垂着头,讷讷道,“回老太爷的话,奴婢是少夫人的陪嫁……”

    正被两个小厮禁锢住的宋子澈不由一怔,茫然地辨认了半天,“……紫苏?”他一脸不确定地看着她,“你是紫苏?”

第六百七十二章 爱慕

    紫苏看着他脸上有些不敢置信的神情,用力攥紧衣角,垂眸挡住眼底的怨毒。

    曾几何时,她也曾是明眸善睐,姿容丝毫不输闺阁千金的“副小姐”。

    可是现在——

    她低头看看自己粗糙得犹如老妇般的双手,和身上洗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裳……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杜容芷所赐。

    就因为她嫉妒自己的美貌,害怕自己会抢走爷的欢心,所以不顾她们多年的主仆之情,硬是把她配给了那么个十恶不赦的男人!

    想想这些年她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永远干不完的粗活儿,丈夫和婆婆无休无止的毒打和谩骂……

    可她的好主子呢,跟大少爷夫唱妇随,琴瑟和谐,还生下公府唯一的重孙……

    她也想认命的。

    那天在府里偶遇杜容芷……如果她肯救救她——哪怕只是在方家人面前帮她说几句撑腰的话,叫她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她也可以认命的。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兴许还觉得方家的人折磨自己折磨得还不够呢!

    紫苏眼里渐渐升起一抹嗜血的光芒。

    现在可好了……

    能护着杜容芷的人已经都不在了。

    就连那个曾照亮过她的少女时代,让她甘愿飞蛾扑火,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的男人,也死了。

    无所谓了。

    只要过了今天……二少爷许诺会给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票和自由。

    只要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人能殴打她,折磨她了……

    紫苏咬了咬牙,就连心底那残存的一点点良知和迟疑也随之被新生的喜悦和报复的快意所取代……

    她深深地伏在地上,哑声道,“难为四少爷还认得出……正是奴婢。”

    宋子熙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冷笑,温声道,“你不用害怕,只管把你知道的都照实说出来便是。”

    “是……”紫苏松开攥紧的衣角,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缓缓道,“不敢欺瞒太爷跟诸位老爷……其实我家少夫人早在嫁给大少爷之前,就和四少爷十分要好……四少爷更是——心仪于她。”

    屋子里顿时一片哗然!

    老太爷皱紧眉头,看了眼一旁的族老爷。

    后者会意,神情严肃地问,“你的意思,他二人其实早有私情?”

    紫苏迟疑了下,小心翼翼道,“此事奴婢不敢乱说……但四少爷爱慕我家少夫人,却是不争的事实。”

    “你,你胡说八道!”宋子澈气得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勃然大怒道,“你这个背信弃义的贱婢——”

    “是不是奴婢胡说,四少爷心里肯定比谁都清楚。”紫苏抬起头,目光有些同情地看看他,继续道,“我家少夫人嫁过来以后,四少爷对她依旧不能忘情……不但私下里一直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就连身边最宠爱的丫头,也是比着我家少夫人的模样……此事不光是奴婢,府里很多人都知晓。”

    宋子澈本是性情憨实之人,虽过去这么多年,从前对杜容芷那些不能言说的心思也早已放下,可如今被紫苏当着众人的面旧事重提,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不由满是狼狈地看向杜容芷,却见后者神情呆怔,仿佛没听到一般。

    “待到后来少夫人意外小产……奴婢那时虽已经嫁人,并不在眼前,却也听人说乃是夜半四少爷头一个发现,又亲自抱了我家少夫人回去,这才好容易捡了条性命……”她一顿,轻声道,“奴婢虽不知中间来龙去脉,但试想当时的情形……若四少爷对我家少夫人当真只是叔嫂之情,又怎会每每在我家少夫人危难之时,就立刻能挺身而出——反应之迅速,竟是连大少爷都有不如……”

    “我想起来了!”宋二老爷顿时恍然大悟,“的确有这么回事!也就是打那次以后,杜氏成天闹着要跟大哥儿和离,搞得府里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他说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切齿道,“你这贱人,莫不是打那时就已经跟四哥儿有了首尾?!”

    ……“你这不要脸的贱人,居然敢勾引我的澈儿!”

    “宋家容不下这人尽可夫的娼妇!”

    “这等不守妇道的女人,循哥儿你绝不能轻饶了她!”……

    杜容芷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女人尖锐的咒骂,男人鄙夷的呵斥,面前一张张冷漠蔑视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叫她几乎分不清这里是哪里,是前世还是今生……

    杜容芷用力咬了咬舌尖,嘴里瞬间充斥着的浓浓甜腥叫她已经混乱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

    她置若罔闻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女人,轻启朱唇,“紫苏,你果真,是头喂不熟的白眼儿狼啊……”

    紫苏用力攥紧拳头,惧怕与怨恨化作楚楚可怜的泪水,她怯怯道,“少夫人莫要怨恨奴婢……奴婢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怨你?”杜容芷轻笑出声,“不,我不怨你,我只怨我自己……”

    是她的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亲手把这把刺向她跟宋子澈的刀子递进了宋子熙手里!

    一切都是因为她!

    却见老太爷的手重重拍在拐杖上,一脸威严道,“侄孙媳妇儿,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杜容芷只觉得身上似是有千金重,像要随时把她压垮……

    她用力挺直僵硬的脊背,凄声笑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她一顿,冷声道,“侄孙媳对得起天地良心,没什么话可说。”

    “伯祖父!”宋子澈使出浑身力气,挣脱开两个小厮的禁锢,悲愤地扑到老太爷跟前,“这一切都是宋子熙的阴谋!是他怕我们揭穿他的真面目,故意栽赃陷害!伯祖父千万不要信他……”

    老太爷一把挥开宋子澈,正要骂他,忽听一人怒喝道,“孽畜,做出这等有悖人伦之事,还敢往你二哥身上泼脏水……真真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自叹不如

    只见宁嬷嬷搀扶着宋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众人俱是一愣。

    宋子澈禁不住热泪盈眶,“祖母!”

    杜容芷眼里也不由升起一丝希冀。

    却听宋老夫人厉声道,“不要叫我祖母!”

    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怒道,“我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孙子!”她的目光如刀子般投到杜容芷身上,指着她骂道,“我更没有这等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孙媳!”

    杜容芷怔怔看着她,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冷了下来。

    宋子澈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无助道,“孙儿,孙儿没有……”

    “四少爷别掩饰了,老太太已经都听到了。”对上众人诧异的目光,宁嬷嬷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老太太方才就清醒了……原是听说她先时那些糊涂话,叫四少爷跟大少夫人对二少爷生了误会,想着过来给诸位解释清楚,却不料……”她说着眼眶一热,边给宋老夫人捋顺着后背,边苦劝道,“老太太可千万不要动怒,太医说您这病最是忌生气伤心的……”又小心翼翼地搀了宋老夫人去上首坐。

    老太爷见她神情恹恹,整个人都透着股萎靡的老态,也不由好心劝道,“弟妹切莫跟这糊涂东西生气,保重身体要紧……”

    宋老夫人垂泪道,“老哥哥用不着劝我……养出这么个不贤不孝,罔顾人伦的孽障……我上对不起宋家的列祖列宗,下对不起老大父子……还说什么保重不保重的话……只愿两腿一蹬,立时死了倒还干净!”

    众人听了纷纷劝慰,唯宋二老爷跟宋子熙心知宋老夫人乃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宋二老爷因先前的事儿吓得不敢上前,只讪讪地站在一旁,倒是宋子熙神情自若,只状似难过地轻抿着薄唇。

    待众人又安慰了宋老夫人片刻,才听她哑着嗓子开口道,“老大统共就这么三个小子,大哥儿如今……”她声音一哽,“四哥儿又是个不争气的……”她说着,不由轻唤了声宋子熙的名字。

    后者闻言,连忙上前,“祖母,孙儿在。”

    宋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含泪握住他的手,“往后这一大家子人,可就交给你了……”她说着,握着宋子熙的手用力扣紧,用仅两人听得懂的语气道,“你可莫忘了当初答应祖母的话——要好生保护他们周全。”

    宋子熙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色,郑重点头道,“祖母放心,孙儿答应祖母的事情,绝不会失言……”他一顿,哽声道,“孙儿定会好生操办大哥的丧事……日后替他在祖母跟父亲跟前尽孝,将一双侄子侄女养育成人,叫九泉之下的大哥可以安息。”

    宋老夫人老怀安慰地点了点头,目光缓缓从面如死灰的杜容芷脸上划过,用力攥紧袖里的奇楠佛珠,“至于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她咬紧牙关,“杜氏虽寡廉鲜耻,勾引小叔,然她毕竟陪伴循哥儿多年,又生养了一双儿女……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宋老夫人用力闭了闭眼,冷声道,“便叫她住在自己的院子,一辈子为循哥儿吃斋念佛吧!”

    “祖母!”宋子澈不敢置信地惊呼一声。

    唯杜容芷面沉如水,仿佛对于接下来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一般。

    “你给我闭嘴!”宋老夫人只觉心如刀割,狠下心厉喝一声,“你罔顾人伦,觊觎长嫂……从现在开始,罚你跪一个月祠堂!你若是还想不明白,就不要再出来了!”她说罢看也不再看他们二人,只朝在座的族人们声音干涩道,“今日之事,关乎公府名声,还望你们……”

    众人顿时会意,纷纷道,“老太太放心,今日咱们是为了商议府上大少爷的丧事来的,旁的什么都没听过。”

    宋老夫人感激地点了点头,目光定定地看向宋子熙,“熙哥儿,澈哥儿毕竟是你的亲弟弟……”她轻叹了口气,问,“祖母今日这般处置,你可信服?”

    宋子熙平静地看着她,眼底不由浮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垂下眼,毕恭毕敬道,“一切自是全凭祖母做主。”

    “好。”宋老夫人微微颔首,朝外头扬声道,“来人,给我把大少夫人跟四少爷带下去!”

    ……………………………………

    曲终人散。

    族人们都被宋二老爷请去了花厅吃茶,前一刻还闹哄哄的屋子,忽然安静了下来。

    宋老夫人耷拉着眼皮,老态龙钟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就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一般。

    宋子熙轻轻走上前,温声道,“祖母,孙儿扶您老人家回去休息吧……”便要去搀扶她。

    宋老夫人一把打开,怒喝道,“你这个出尔反尔的东西,当初都是怎么答应我的?!你今天这般,难道是想要了你大嫂跟你弟弟的命吗?!”

    宋子熙对宋老夫人的发难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淡笑着收回要去搀扶她的手,心平气和道,“祖母何必动这么大的怒呢……您说孙儿想要了他们的命,为何却不想想,他们今日当着族人的面说那些话,又有哪一句不是想要孙儿的命呢?”他轻声道,“难道他们的命值钱,孙儿的命就不值钱了?”

    宋老夫人啐他一口,恨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的一切原就是你算计好的!你故意让你大嫂跟澈哥儿知道我被你软禁起来,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只能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你……再买通当初为你老子验药的大夫,叫他们百口莫辩!”宋老夫人冷笑出声,“真难为你这些年卧薪尝胆,成天装出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儿……连我都叫你骗了!当真是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

    宋子熙闻言丝毫也不动怒,只慢条斯理地笑道,“若论卧薪尝胆,孙儿又怎么比得过您老人家呢……为了保全大嫂跟老四,祖母竟然连装疯卖傻都做得出……”他感慨地叹了口气,“孙儿,当真是自叹不如啊!”

第六百七十四章 卖主求荣

    “你——”宋老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咬紧牙关道,“多说无益。如今一切都已经如你的愿了,那静哥儿……”

    “祖母放心,”宋子熙温声笑道,“只要祖母往后安心在家里颐养天年,孙儿答应您的事情,肯定是不会食言的。”

    “最好是这样!”宋老夫人心下微松了口气,冷声道,“你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绝不会放过你!”

    宋子熙依旧是一副好脾气地笑道,“祖母何必说这样狠心的话?孙儿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又怎会真的伤了他们……再者您老人家肯定会长命百岁,有享不完的福等着您呢!”

    若从前宋老夫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还罢了,此时再听宋子熙这般说,心里只觉得讽刺无比,“我如今成了个疯疯癫癫的老废物,就是活上一百岁,又能怎么地?”她说着,目光阴沉地扫过早已经被众人遗忘的,还跪在角落里的身影,冷笑道,“只是不知道,我这老废物说的话,现在还算数不算数?”

    宋子熙一怔,点头道,“自然是算数的。”

    “那好。”宋老夫人手指一指,冷声道,“给我把这个贱婢拖下去,当众打死。”她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卖主求荣的东西,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宋子熙皱了皱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上跪着的紫苏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上。

    “二,二少爷,您当初可是答应过奴婢的啊……”紫苏回过神来,匍匐着上前哭求道,“您说过只要奴婢指认大少夫人跟四少爷有染,就放了奴婢自由的……你可不能反悔啊!”

    宋子熙无波无澜地看了眼她泪痕交错的脸,“一个个耳朵聋了?”他淡漠地开口道,“老夫人的话都没听见么?!还不把这贱婢拖下去!”

    长顺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连忙命两个小厮上前去拉紫苏。

    “二少爷,您答应过奴婢的……您答应过奴婢的!”紫苏撕心裂肺的哭声还在厅里回荡,下一刻,外头已经响起了重重的板子声。

    宋老夫人面无表情地捻着手里的佛珠,一颗,两颗……

    寂静的屋子里,一时只听得板子打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响声和女子绝望的哀嚎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终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却见长顺从外头快步走进来,回禀道,“爷,方石砚家的已经咽气了……”

    宋子熙往上首的宋老夫人扫了一眼,毕恭毕敬地拱手道,“祖母大人可还满意?”

    宋老夫人冷冷斜睨他一眼,“很好。”她冷笑道,“你很好。”

    宋老夫人说罢,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只用力扶住宁嬷嬷的胳膊站起来,挺直腰板道,“我们走!”

    宁嬷嬷忙应了声是,搀扶着她往内室里去。

    宋子熙看着他们主仆蹒跚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俯下身,温声道,“孙儿恭送祖母。”

    ※※※※※

    下午还有一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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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嫡妻介绍:
杜容芷死在了宋国公府破落的偏院。要说她这辈子最恨谁……大约是自己吧!那个蠢得追逐了宋子循一辈子,最后落得个万念俱灰的自己。今生已无可恋,来生做猪做狗,只求别再遇见。可命运弄人,再睁开眼,竟回到两人的新婚之夜。朱门嫡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门嫡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门嫡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