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步步骄TXT下载步步骄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步步骄全文阅读

作者:西木子     步步骄txt下载     步步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代价

    一声“曹贼”,众人回头看去。

    只见一片假山绿树后,曹郑玄衣爵弁,众星捧月而出。身边簇拥着数位锦衣华服的贵妇,并一众粉绿衣裳的侍女。

    他们一行人才走出来,除了东门有缺失,余下四面八方瞬间涌出一批批护卫,或持戟佩剑,或拉弓射箭,训练有素做好攻击和防卫的双重准备。

    形势转眼一边倒。

    一念惊讶过曹郑居然这么快赶来,甄柔及时停下了交换人质的动作,稍退一旁。

    曹郑眯眼盯着陶忌,虎步上前。

    陶忌心中警铃大作,一把狠狠抓住曹昕,长剑就又近了三分,暴躁喝道:“你再上前,我就要了这废人的命!”

    曹郑停下脚步,瞳孔微微紧缩,杀机一闪而逝,面上却一脸平淡道:“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放我了儿,我给你一条生路。”

    陶忌神色紧张,满头大汗,“我不信你!放了这个废人,我哪可能活命!”说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精光闪动,然后只见他神色一狠,抓起曹昕趴在箱子上,一剑砍向曹昕的胳膊,顿时鲜血浸了出来,染红了胜雪的白衣。

    “唔……”

    曹昕疼得仰头痛叫,但他的嘴被封住,听不见他的叫声,只能看见他一张苍白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天啊”贵妇当中不知是开头,顿时响起两三道此起彼伏的惊叫,显然被眼前这一幕惊吓到了。

    曹郑掩在胡须下的唇紧抿成线,怒气一触即发。

    陶忌却继续压着曹昕的后背,嗜血冷笑道:“放心,胳膊残不了!不过下次我可不敢保证,这胳膊卸不下来!”

    曹郑看了一眼已半臂浸红了鲜血的曹昕,念及他一贯的身体情况,是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发烧昏迷,不由暗暗皱眉,到底压下怒气,妥协道:“你想怎么样?”

    陶忌眼睛一转,看了一眼甄柔,才回曹郑道:“刚才已经说好了,交换人质,放我离开。”

    言下之意,还是让甄柔交换曹昕。

    一时间,众人因为陶忌的话,又望向甄柔。

    一个亲子,哪怕是残废,也强于外来媳妇。

    感受到众人目光刹那如炬望来,甄柔心中却是一片平静,早在曹郑露面前一刻她已做好决定,现在情形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未料曹郑直接不屑地反驳道:“你以为一个儿媳就能要挟我?”

    陶忌神色一变,转瞬露出阴冷的笑容道:“这个废人都成这样了!你即便现在放了我,他这命怕也拖不到离开冀州!所以废话少说,就看你是要你儿子的命,还是要你那儿媳的命!?”说着又是一剑刺向曹昕受伤的胳膊。

    鲜血浸过白衣,滴落在方砖上。

    如是,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曹昕和她的性命二择一了。

    甄柔心下苦笑,抬眸果然年曹郑那边的人不约而同地望着自己。

    与其让曹郑开口,还不如她主动请命。

    甄柔心中念头一定,转身向曹郑盈盈一拜,请求道:“刚才大人那一声儿媳,便是认可儿媳的身份,既为曹家妇,自当承担其责任,想必此时即便夫君在,他也愿意亲身涉险换四弟安全。所以儿媳恳求大人同意,让儿媳去换四弟。”

    曹郑深深看了眼烈阳下一脸坚定的甄柔,突然说道:“从今日起,我曹家只认甄氏为曹劲之妻!永不更改!”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对于曹郑认可甄柔儿媳的身份,经过甄柔先前那一番言语,众人并不诧异。却万万没想到曹郑竟许诺,从此以后只认甄柔为曹劲之妻,而且永不改变!

    这岂不是甄柔无论好歹,便是不幸丧命,曹劲也不能再续弦!?

    在场众人,尤其是曹郑身边的众贵妇,都是一副玲珑心肠,当下反应过来。一立于众贵妇正中的绛红色华服妇人更是忍不住出声,“君侯!”惊讶的声音中隐含一丝反对。

    “儿媳拜谢大人!”这样的好机会,甄柔自是不会放过,她无视四下众人的反应,直接拜谢过曹郑的许诺。

    起身,转向陶忌,冷声道:“陶忌我现在过来,你该依言放了我小叔子吧!”

    陶忌谨慎道:“刚才曹贼未到,我可以这样,但是现在不行。”

    甄柔看了一眼胸口压在木箱边沿上的曹昕,心中焦急,脱口而出:“你还想怎么样!”

    陶忌道:“你先过来,然后所有曹军全部退后百步之外,等我出了东门,我便将这个废人留下!”

    一语毕,他一把抓起曹昕的后颈,将昏厥过去的曹昕展示于众,加重威胁力度道:“这个废人已经成这样了!若再耽搁下去有个好歹,可就不能怪我了!当然大不了我也陪了这一条命。”

    俗话道:赤脚不怕穿鞋的。

    陶忌现在就是一个失去所有的亡命之徒,他现在就是要豪赌一把。

    而这种人就是因为孤注一掷,所以才无法以常理对待。

    曹郑眼睛一闭,右手往后一挥,所有护卫全部收敛兵器,迅速退后至一百步之外。

    甄柔深吸一口气,走向陶忌。

    她才一走过去,那几名乔装的陶军立马将她围起来,甄柔顾不得他们,赶紧跑到曹昕身边,唤道:“叔初!你没事吧!?”

    连唤几声,毫无反应,显然已陷入昏迷。

    甄柔怒向陶忌。

    陶忌也不再为难,松开压在曹昕后背的手。

    甄柔忙扶曹昕坐回木箱,让他靠着木箱壁上,又解开他嘴上绑的布条,便见一张失血过多的苍白脸孔。

    心中担心曹昕再不治疗,恐怕凶多吉少,忙催促道:“陶忌,我人已过来了,你也该言出必行了吧!”

    陶忌神色一凛,下令道:“推车出去!”

    一声令下,跟着一起的八名乔装的陶军立即推车出了庄园的东大门。陶忌则扣住甄柔的肩胛部强行其跟上。

    眼见就要出大门三丈之外了,甄柔正要提醒陶忌放人,就见推着曹昕所在的那一辆车的人,突然一个转身,猛然用力将鹿车往庄园里面一推。

    只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甄柔拼尽全力转身往陶忌身上一推,却不及推开逃跑,只见一个又一个巨石从山上滚落下来,紧接着还有火把扔下来。

    大石堵住了庄园大门。

    火把点燃了大门外的绿林,顷刻间浓烟滚滚,火势大作。

    而与此同时,甄柔只感后颈剧痛,眼前发黑,便是失去知觉。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绑架

    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

    还有一刻也未停过的颠簸。

    全身仿佛散架了一般,却始终也睁不开眼。

    意识稍微清明一些,似乎就有一手捏住她的下颚,迫她张开嘴,灌入那如黄连般的苦汁。

    她是最怕苦的了,想躲开那苦汁,可是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只能任苦味充斥口腔。

    好在每每被灌过苦汁没多久,便会有大米稀汤掩盖过口里的苦味,然后入喉,温暖她的脾胃,让身体蓄起一丝丝的力气。

    但不知可是苦汁的药效起作用了,她很快便失去意识,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这样几番醒来,又几番昏迷过去,反反复复数次,终于找到了规律。

    于浑浑噩噩中,甄柔抓住那片刻的清醒,极力辨别着眼前的情况。

    当弄清那不停的颠簸,是拉车的马飞驰所致,而她正被关在密闭的车厢里,心不由一分分往下沉。

    她怎么也没想到,陶忌竟还有此后手。

    被陶忌一个刀手劈昏迷之前,她看见的巨石和火把,应是陶忌一早安排埋伏山上的人所为。不然怎会有千斤重的巨石接二连三的滚下,又有点燃的火把被扔下来!?

    看来陶忌就是趁着巨石和火把拦在大门之际,将她致晕,然后挟持她逃出生天。

    想到这里,不由暗恨陶忌诡计多端。

    但恼恨又如何?

    心中更多的还是焦虑,她何时才能清醒?要一直被灌迷药下去么?

    在接下来的昏迷中,模糊的意识全是对未来彷徨。

    这日,又从昏迷中缓缓清醒过来,却不知为何没有再被灌迷药,她缓了一会儿,终于睁开了眼。

    四下一片漆黑,耳边是甩鞭声和驾马的叱喝声连连响起,因为马赶得太快,颠簸得她猛一下撞上木板。

    身体疼痛感传来,却让意识更为清晰,发现她果然被关在一辆马拉车中,而且看这车密封不透光,人还可以躺在内,应该是一辆装衣物或货物的辎车。

    不知过了多久,车晃荡了一下,停了下来。

    心里猛地一紧,甄柔在黑暗中靠着车壁,紧抱双膝坐着,身上汗涔涔得难受,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许是因为车厢太窒闷,她也不知道,只极力听着车外的声音。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略带兴奋地道:“公子,我们已经顺利到司州了!”

    司州!?

    甄柔心中一凉,反应了过来。

    是了,从冀州去徐州的路有三条,一条途经青州,一条途经衮州,还有一条便是途经司州。

    青州和衮州都是曹家的地盘,唯有司州可以逃避曹家的追捕。而且过了司州洛阳,就是薛家地盘豫州,那时陶忌便安全了,她也更不可能逃出去了。

    想到这些,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她太过始料未及,陶忌竟真能从重重曹军手中逃出,看来如今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车又行驶了一会儿停下,车尾的大门就被“砰”地一下从外打开。

    甄柔警觉看去,但车外强烈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来。

    只在这时,手腕骤然一痛,她被强行拽出车厢,身子因多日来只食些许稀米汤,那拽她的人一松手,她就无力地跌倒在地。

    头地上传来陶忌的声音,下命道:“把甄女带下去。”

    “诺!”两个男子的声音一同应道,下一刻,甄柔便被两人架了起来。

    甄柔眼睛已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亮,也因为他们将她架起,能清楚地看见这是一座院落,四下站满了一身短褐布衣、乔装成平民的陶军。

    一下多了这么多陶军,又一来就有院子安顿,陶忌怕是早有安排了。

    而守得犹如铜墙铁壁般的院子,她还能逃出去么?

    甄柔神色一黯,看了一眼转身回上房的陶忌,任由人将她扔进一间空房。

    那两人随之走了,从外关上大门。

    甄柔撑着破旧的长案从草席上坐起,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腹中传来难受的响声,喉间更是干涩得似要冒烟。

    伸手一把摸开额头的大汗,甄柔苦中作乐的一笑,仰头把眼眶那一丝泪意逼回去,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估计最狼狈的就是现在了吧。

    “吱呀”一声,门从外打开了,又走进两个人。

    当前一人是着玄色劲衣的女子,她身材高挑修长,神情冷若冰霜,正一手握长剑,一手提了个蓝布包袱。身后跟了一个布裙荆钗的中年妇人,手上端了一个食盘,上面似乎放了香糯的大米粥和胡饼等吃食。

    甄柔几乎一瞬就被那妇人手上的食盘吸引了注意,却强迫自己不去看,只警惕盯着走来的那冷面女子。

    “拿去!”女子的声音如人,冰冷地开口之时,就将手中的蓝布包袱扔到了甄柔旁边,尔后一边冷冷打量甄柔,一边冷声讽刺道:“还以为如何貌美?看来也不过如此。”

    甄柔皱眉,不解这名素未蒙面的女子为何对她充满了敌意。

    那女子就看着一身狼狈的甄柔,冷冷一笑,“邬娘,走了!”言毕,率先转身离开。

    在那女子错身而过时,被唤作“邬娘”的中年妇人微微躬身,等那女子走后,她才将食盘端到甄柔跟前,旋即赶紧跟上离开,顺手也将大门关上了。

    外面的光线被隔绝了,甄柔再顾不得其他,忙捧起那碗大米粥,便是狼吞虎咽地食下。

    饿了太多天,仅靠一些稀米汤维系生命的人,这一碗大米粥根本不够,转眼她已拿起那干涩的胡饼咬下,比家中所做的胡饼差远,也不知被放了多久,干硬得刮着她喉咙泛疼,她却一口一口地全部咽下,让忍了许久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当食物在腹中渐渐消化,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她打开一旁的蓝布包袱,里面是一套年轻平民女子的淡青色粗布衣衫。

    嗅了嗅身上已经发酸的衣裳,甄柔咬了咬唇,犹豫片刻,还是站起来将门闩扣上,然后将干净的布衣换上。

    虽未洁身,但换上干净的衣服,仍让甄柔舒服了一大截。

    “开门!公子要见你!”却一口气未吁出,外面已有人喊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路

    该来的总归要来。顶 点 X 23 U S

    甄柔定了定心神,从食盘拿起喝剩的清水,咬牙撕下一溜绑做包袱的蓝布,沾水擦净脸上的污渍。

    御下头上的金钗发簪,庆幸因为要避人耳目,未带曹劲赠的那支玉笄。

    将金银首饰贴身收好,仅留一只尾端尖硬的金钗,然后把发髻挽成简单的椎髻,便紧攥金钗缓步出了房门。

    外面太阳光依然白晃一片,正午那种蒸人的暑气却褪去了不少,应该已是下午向晚。

    “看什么!快走!”等在外面的人是那邬娘,见甄柔椎髻布裙的样子愣了一愣,想来是在外等久了,重重推了一把甄柔,便恶声恶气的催促道。

    甄柔猝不及防,被一下推了个老远,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回头去看邬娘,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冰冷又厌恶,心中一明,看来邬娘也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一念转过,掩下心思,静静跟在邬娘的身后。

    到了上房的廊檐外,邬娘毕恭毕敬地禀告道:“公子,甄女带来了。”

    “进来!”陶忌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狠戾从房内传来。

    邬娘当真是不喜她,只听一声令下,撩开竹帘的刹那,又是重重推了她一把,让她狼狈入内。

    踉跄了好几步,才在房屋中央立住。

    抬头,只见陶忌单腿屈膝坐在西墙的草席上,身前一方长案,案上有一盂,又一空耳杯。此时,他正衣襟大敞,手执另一只耳杯把玩,一副放浪形骸之态,眼睛却盯着甄柔,脸上尽是讥诮之色。

    甄柔让自己视若无睹,转身冷眼回视,没有丝毫的退怯。

    陶忌挑了挑眉,冷笑道:“胆子倒是不小!”说罢,将耳杯一仰而尽,“砰”一下笃到案上,忽而命令道:“过来,陪我喝酒!”

    甄柔袖中紧攥金钗,徐步走到长案前,与陶忌对案而坐。

    “陶忌,你想怎样?”自不可能陪他喝酒,甄柔开门见山道。

    “我想怎么样?”

    陶忌玩味地重复了一遍,目光充满侵略的将甄柔来回打量,神色逐渐轻佻,“果然是一美人,可你偏嫁曹劲!他杀我满门,毁我陶家基业,弄得我落魄至此……”说到后来,几乎已是一字一顿切齿而出,就看着甄柔那张不施粉黛的娇容,恨意和**在黎黑的脸上交织,尽是狠戾之气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甄柔发现不对,人下意识往后仰,却不及陶忌出手迅速他已乍然而起,一把掀开长案,来到甄柔跟前。

    长案“咚”地一声被掀在地上,打翻一盂的酒,水花四溅。

    陶忌置若罔闻,只一把捏住甄柔下颌,弯腰低头俯视,目光灼灼迫向甄柔,把最后一句话吐出道:“若让曹劲知晓我占他娇妻,你说他会怎样想?”

    话音未落,帘子突然从外掀起,有人闯了进来。

    甄柔余光一望,竟是刚才的冷面女子。

    那女子似乎未料到会见到这种场面,她怔愣当场,半晌,才抱剑揖手道:“公子恕罪,刚才听到响动,无双以为甄女图谋不轨,才”

    “滚出去!”犹言未完,陶忌看也不看无双一眼的怒喝道。

    无双脸上急遽一白,面无表情的神色有一丝破裂,眼中有泪水打转,但来不及看那泪是否落下,她已低着头,抱剑揖手一礼,然后默默退下。

    甄柔将此看在眼里,联系刚才那叫“无双”的女子态度,心下已是了然,并暗暗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陶忌看着甄柔的目光逐渐恍惚,捏在甄柔下颌的手不觉松开,向着那无暇如玉的脸上抚去。

    甄柔恶心得鸡皮疙瘩顿起,她强忍住躲开的念头,拿着金钗狠狠往陶忌的手臂上一扎。

    陶忌吃痛收手,反手就想一掌掴去,不想甄柔一击刺中便远远躲开,他顿时大怒,“贝戋、人!”站起追去。

    “站住!”甄柔以金钗抵喉,以死相要挟。

    陶忌停下,目露凶光,气急败坏道:“曹劲就有那么好!值得你死守贞洁!”

    甄柔冷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若你还想用我要挟曹劲和我兄,还有……”顿了一顿,“向你那新主子交差,最好不要过分!”

    听到“新主子”三字,陶忌脸色大变,恨声道:“新主子!他薛钦一个伪君子,也配做我的新主子!这全是曹劲害得!”说着又将恨意转到曹劲身上。

    闻言,甄柔不由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神色不变道:“不管你认不认薛钦为主,现在你父子确实仰仗于他。你出来之前,薛钦应该吩咐过你,不许动我。现在你这样又何必?不如相安无事到两军交战之地,我可以确保路上绝对配合。否则”

    话停下,甄柔脸上露出狠绝之色,她盯着陶忌道:“我也不会苟活!”

    语气铿锵,透着坚毅。

    陶忌凶戾的眼睛微眯,揣测良久,脸上的狂躁终于渐消,平静地“哦”了一声道:“你竟愿意配合我们要挟曹劲?”

    甄柔面露苦笑,似真非假的道:“这里是司州,曹家的敌对势力。外面又兵荒马乱,即便我从你这里逃出去,我一个孤女如何安全归家?还不如跟着你到徐州,等曹劲和我兄长救我。”

    “滚!”语毕,以为至少会再交涉力争一番,未料陶忌突然又暴怒而起,“不要再出现我面前!”

    一声怒吼之后,陶忌暴躁的目光四望,然后落在掀翻的长案上,便是用力的狠狠踢踹,房屋内顿时又响起“咚咚”地噪音。

    转眼之间,整个人状似疯魔。

    甄柔发现陶忌的情绪极为不稳,暴躁易怒,简直有疯魔之症,她也不敢多待,赶紧退了出去,就见无双立在竹帘外,冷若冰霜的脸上尽是忧色的望着房屋内,连她从旁走过也未发现。

    心中猜测越发肯定,甄柔将此放在心上,这便安静地回了房屋。

    到底此处是司州,乃何近的地盘,可谓也是薛家的敌对势力,陶忌一行人自然不敢多待,休整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便乔装成行商赶路。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逃出

    战机不可贻误。m.www.uu234.net

    如今曹军和薛军正僵持于双方边境,各拥十万众兵力,成势均力敌之势。

    然,战事瞬息万变,任一风吹草动,都可能决定胜败。

    为了及时加重薛军筹码,陶忌一行自是披星戴月赶路。

    寻常日行三十里,到了陶忌这里便是日夜不歇地行进,日行至少百里以上,终于在六日后顺利进入豫州地界。

    豫州乃薛家的地盘,一进此地,可谓入了安全区,立马有人接应,为他们换了新马、备了干粮。

    陶忌此人行事历来谨慎,戒备心尤甚,即便入了安全地,也依旧低调行事,继续乔装成行商向战地赶去。

    从陶忌在北山庄园露的那一后手,甄柔便知陶忌此人猜疑心重,而且也极为聪明,行事多留有后手,以备一击不重,出其不意再击之。

    甄柔暗暗留意,果然发现了猫腻。

    为了取信陶忌,她也确实认为,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到处兵荒马乱,对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言,外面的危险恐怕比呆在陶忌身边还多。毕竟陶忌拿她还有大用,在目的达成之前,暂时不会动她。

    是以,甄柔就如她对陶忌所说的,全程配合他们赶路,甚至在出司州地界的时候,遇到何军的盘查,她还帮他们圆话过去,这才顺利出了司州。

    大概经过司州地界关卡的事后,又进入了薛家的地盘,陶忌对她的看管监视变弱了,但却一直留无双和她同吃同住,片刻不离身。

    也就在这个时候,甄柔发现了一丝不同。

    如果留无双寸步不离的监视她,是因为陶忌猜疑心重,仍旧不放心她的话,那为何无双分明极厌恶她,却又格外留心她的言行举止呢?

    一日行径豫州一官道上的粥肆。

    彼时正午,烈阳当空,人倦马疲,需要补给。

    陶忌索性让众人停下打尖,食了累日的干粮干肉,也换些更易下咽的粥食给大家,以便后面更好赶路。

    这个年代,是没有什么女子不可在外抛头露面的说法。甄柔又和无双整日待在车厢里,这便跟着一起入粥肆用午饭。

    官道边的粥肆多是当地村民开的,自是极其简陋,就一个搭在路口的草蓬,里面铺了几张破草席,几张自己伐木而成的案几。

    因为地处官道上,常有车马疾驰,席、案都铺了一层沙尘。

    甄柔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她又素爱整洁,所居之地必要每日打扫,可谓一层不染。但炎炎夏日,日以继夜地在窒闷的车厢颠簸,以往所有的讲究习惯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一时,喝下糙米熬的粥,在累日的干粮饱腹下,只觉这粥比以往任何山珍海味都美味,不由满足的低头一笑,这才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唇上的污渍。

    正在这时,熬粥的老媪过来收碗道:“你们长得真好看!可是双生姐妹?吃饭说话的动作简直像极了!”

    尾音未落,无双脸色倏地一变,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喝道:“拿了碗还不走!”

    老媪没料到无双突然变脸,吓得呆在原地。

    无双见老媪呆在那,猛地抓住甄柔的手腕,冷冰冰道:“吃完就走,没看见公子已经回马上了!”说着就一把拽起甄柔往车上回去。

    因为要乔装,无双已经和她一样,都穿着一身浅青色布衣。

    甄柔看着走在前面半步的无双,忽然发现两人似乎身型有几分相似,再想起那老媪的话,脑中灵光骤然一闪,心中疑惑有几分清明了。

    敛了心中思绪,甄柔如常和无双坐同一辆车,并且同食同睡,她就发现每隔一日,无双和她的言行举止就多一分相似。

    所以,无双留心她的言行举止,是为了伪装她……?

    心里有了判断,甄柔将此记下,便不再上心此事。只随着日程一日日加紧,眼看就要出豫州,她越渐焦灼。

    在司州和豫州她不敢逃跑,可是出了豫州就不一样了。

    豫州到战地的最近一处边境,正好接壤扬州和徐州。如今徐州已尽归曹劲所辖,而且徐州那边境之地,正好是下邳国的辖境,那等于就是他们甄家的地盘,她即使只是一个人逃出在外,也没有任何可惧怕!

    但是该如何利用三地交界的机会逃回徐州呢?

    甄柔心急如焚,一直暗中焦急寻找机会。

    这日又是一个正午,眼见就要出豫州,过三州交界的三不管地带,陶忌下令打尖,以便稍后全速前进直达扬州。

    许是天真无绝人之路,就在他们停下不久,一队七八人的行商也停在旁打尖。

    甄柔透过车窗看得兴奋不已,强压住怦怦直跳的心扉,对无双道:“我要如厕,可是外面那么多人……”说着咬唇,一副为难的样子。

    无双看了一眼窗外多出的行商,放下手中的干粮,不耐烦道:“跟我走!”说着率先下车,带着甄柔走远。

    人都有三急,对于两人走远,大家并未注意。

    不一时,走到一处古树前,无双道:“就这里吧!快去!”

    甄柔回头确定车队离得足够远了,她依言走到古树下,见无双正背对她而立,她心一横,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悄然上前,对着无双的后脑勺重重一击。

    然,甄柔一直养尊处优,手上那一击之力如何够?

    只听无双“啊”地一声吃痛,身子摇晃数下,却并未按甄柔想像的昏厥,反一手捂着渗血的后脑,目光吃人的盯着甄柔,一副随时扑过来的样子。

    甄柔心跳如雷,紧拿着带血的石头,急中生智道:“无双,我知你喜欢陶忌,可你知道他在意我!”

    说到这里,无双情绪大激,向甄柔扑过去。

    甄柔堪堪躲过,忙又道:“薛钦和陶忌都心里有我,所以才让你乔装我,就是不愿我涉险!只要我活在陶忌身边,你认为他会看你一眼么?你放我走,陶忌也不会怪你,毕竟你是被我打伤!而且对付曹劲,还需要你!只要你立功,他必会对你另眼相看!”

    一边快速的说出这些扰乱无双,一边寻找机会再击无双。

    “还有你不是讨厌我么?我能逃哪去?前面就是陶忌,我只能往豫州逃!我一个弱女,岂不是……”

    话未说完,未料无双竟倒了下去,双眼一闭,似乎昏厥。

    也不知真是被她敲晕,还是听进去了她的话,甄柔管不到那么多,立马发足狂奔而逃。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人

    农历六月,是入伏的月份,天气炎热难熬。www.uu234.net

    几乎早晚都一样的热了,尤其是到了正午那段时间,太阳光线强烈得让人晕眩。

    官道周围那半人高的野草,被这高温天气蒸腾得发干,一眼望过,白晃晃的光在那里有些发散扭曲。

    甄柔晃了晃脑袋,眼前的景象依然是恍恍惚惚的,有些扭曲。

    她不动了,就汗流浃背地躲在草丛中,前方三丈之处,是那七八人的小商队,他们离的很近,可以隐约听到那些人操着徐州口音,好像是刚从长安贩货回来。

    听到这样的消息,甄柔应该兴奋得无法自抑,可她只是死死盯住前方,所有的精力都贯注在前方,冷静得仿佛不是她自己一样。

    这时,一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下,顺着黛眉,凝在纤密卷翘的眼睫上。

    甄柔却一无所觉,反猛地瞪大双眼。

    隔着徐州小商队不远的地方,陶忌一口吃了手上剩余的干肉,从树底下站起来,警觉地对左右吩咐道:“去看看!无双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甄柔听到自己吞咽唾液的声音,汗珠也终于从眼睫间凝落下来,冲洗了眼睛,她看见有乔装的陶军折回来禀告,陶忌当场暴怒,立马翻身上马,向无双昏倒的地方疾驰而去,余下众人也赶紧跟上。

    眼见变故顿起,徐州商队的人离开车马,上前打看。

    就是这个时候!

    甄柔乍然而起,冲向那辆两轮拉车。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样快,几乎就是一个转眼的事,她已跑到了车下,然后手足并用的爬上车。

    这辆两轮拉载货物的车,四面全敞,头顶无盖,为了防止物货遭到日晒雨淋,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甄柔刚躲进稻草里,就听见商队的人走回来。

    他们都是走南闯北的行商,在这个兵荒马乱、流寇肆虐的年代,能穿过各个军阀势力地盘行商,可谓是刀头上舔血,十分危险,需要练就一番异于常人的胆量和警觉。领头那人率先嗅出危险,招呼同伴道:“他们似乎不是普通商队!而且看样子应该出了什么大事!我们马上就要回徐州了,还是少沾麻烦,赶紧走!”

    说话的当头,商队众人或上马或驾车。

    不一时,甩鞭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响起。

    这个徐州的小商队绝尘而去。

    他们很快过了豫州的关卡检查,驶入三州交界的无人管地带。这种地方因为没有官府管辖,常沦为流寇草莽的聚集之地,当初周煜就是在徐州境内的三不管之地收服一万余众流寇入编。这些流寇常以抢掠商队为生,是以经过此地时,徐州商队越发快马加鞭。

    两轮的货车绝对比不上四轮车厢坐起舒服,还被割人的稻草包围着,窒闷颠簸的环境让甄柔热得两边鬓发尽湿,她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情绪也终于得到舒缓了。

    抚着胸口,感觉金银首饰还被贴身藏着,却没想到她就已经上了回徐州的车。略拨开一些稻草,顺着稻草缝隙往前往望去,徐州的关卡已经隐约可见了。

    和以往为了讨好薛家,在边界处设置形同虚设的关卡不同,眼前的徐州关卡和任何一州的边界关卡一样,都是重兵把守,守卫森严。

    而此处既是徐州的边境关卡,更是下邳国的边境,也就是他们甄家的地盘!

    只要给把守的士兵亮出身份,她就得救了!

    甄柔忙捂住口,劫后余生的泪水顺颊落下。

    只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纷至沓来的马蹄声。陶忌的声音也远远传来:“前面的车队站住!”

    陶忌一行没有货车拖累,坐下都是良驹在飞驰,几乎声音传来的同时,陶忌已经率领十名骑兵追上前来。

    甄柔透过稻草缝隙,看着已追在车尾的陶忌一行人,心中发紧,竟然这么快就叫陶忌反应过来了!

    却越是紧张,甄柔反而越发冷静下来。

    她脑中急速转动,甄家的军队就在前方不远处,人多势众,陶忌自然不足为惧。只是她虽是甄家女公子,但他们并不认识自己,没有一番交涉怕是暂不会相信。而陶忌却可以趁此空隙,先挟持她逃走!

    另外,即便甄家的军队第一时间相信她的身份,包围了陶忌,但若她先被陶忌劫持,免不了陶忌就有了免死金牌。

    所以,现在只能希望徐州商队赶紧至边关,或者甄家的军队发现外面的异常,有人率军出来了……

    不过无论如何,都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念及此,甄柔心中微定,只等见机行事,手又从怀中拿出金钗紧攥。

    甄柔在稻草后观察着。

    拉货的车渐渐慢下,陶忌驾马拦在车队前,勒缰喝道:“我的奴隶偷跑了!我怀疑藏在你们车上,我要搜车!”

    货车因为陶忌的阻截停下。

    甄柔攥着金钗的手深深陷入掌心。

    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州的关卡终于开闸,他们甄家一众二十余骑兵向过奔来!

    甄柔紧咬牙关,并未急忙出声呼救,只是更加专注着外面的情形,寻求最安全脱险的机会。

    陶忌看着身后赶来的甄家骑兵,心下一横,抽出腰间佩剑,就往货车上猛地一刺。

    “你以为你跑得了么!?”陶忌一边驱马刺剑,一边恐吓道:“赶紧出来!别怪我剑下无情!”

    尾音未落,泛着冷光的长剑在耳旁刺下。

    甄柔骇然闭眼。

    外面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声道:“什么人!?敢劫我徐州商队!”

    甄柔惊喜睁眼,眼前却是一尖锐的长剑。

    惊喜不及扩散,呼吸已然止住。

    “公子!来不及了!快走!”随着这个声音响起,长剑在眼前三寸之地止住。

    陶忌恼恨收剑,一把甩开制止他的手下,狠狠瞪了一眼赶来的甄家骑兵,不甘心的逃生而去。

    正所谓穷寇莫追,甄家的骑兵并未去追陶忌一行人,毕竟再往前就是豫州的边境了。

    很快,陶忌一行人消失于滚滚黄沙之中。

    当首的甄家骑兵军官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商队人未应,一个女声突兀的响起:“周煜,是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战场

    声音入耳,众人愕然。www.uu234.net

    面面相觑,只见他们不苟言笑的周将军,呆在马上,目光难以置信地盯着最后那辆货车。

    顺着目光看去,只见铺在货车上的稻草被拨开,一个布裙椎髻的平民女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应该是蜷缩着身体在稻草里藏了许久,高温下身体水分流失,她一跳下地,就体力难支得趔趄了一下。

    只在这电光火石地瞬间,他们周将军已急切地翻身下马,紧张万分地喊道:“小心!”

    在场众骑兵看得目瞪口呆,以为他们周将军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哪知就在距离女子一步的地方,身体骤然一僵,怔在当场。

    便是在粗枝大叶的人,此时也能看出,这两人之间必有猫腻,想必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平民女子,应该身份也不简单。

    果然,女子在自己站稳身子以后,这一抬起头来时,众人眼睛就是一亮。

    只见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肌肤如雪,双眉如黛,明眸皓齿,真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妙龄女子。虽然此时还是一身的狼狈,汗湿的鬓发更凌乱贴在额上,却仍不减一分姝色,倒更显得有人烟气了,很是清丽。

    心中豁然开朗,难怪他们那样冷脸的周将军也会频频失态。

    正以为隐约弄清二人关系时,万万没想到他们周将军突然抱拳一礼,冷硬的声音虽有几分艰涩,却依旧不失恭敬道:“末将见过女公子!”

    末将!?

    女公子!?

    只有世族大家女子才被尊称一声女公子。

    而能让他们周将军自称末将,也只有他们为之效忠的甄家。

    那么眼前这位不施粉黛的美貌女子,是他们主家女公子了……?

    众骑兵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他们周将军已礼毕,向他们一板一眼的介绍道:“此乃大公子胞妹。”

    真是他们甄家的女公子,还是当家家主的嫡亲胞妹,可她不是去年就远嫁冀州侯府了么?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众骑兵惊诧连连,却也不敢把心中疑惑问出来,赶紧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见过女公子!”齐呼毕,才发现女公子已嫁人,现在当称一声“夫人”,只不过话已出口,无法再改口了。

    那徐州商队的人更是看得傻眼,没想到他们车上真藏了人,却不是那所谓的女奴,而是甄家女公子,衮州牧曹劲之妻,一时吓得双腿一颤也跟着匍匐跪了下去,口呼:“草民拜见夫人!”

    一声夫人,提醒了周煜,他神色一僵。

    甄柔看着公事公办将她尊为主家女公子的周煜,那历经半月之久挟持,逃出生天后得见故人的惊喜渐渐退去,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见面,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的长叹了一声,这次算是周煜救了她吧……好像自己一直在……

    诸多情绪转眼之间纷至沓来,可是事已至此,再多想有何意,像周煜现在这样的态度对大家都好,更重要的是曹劲和兄长那边还等着她!

    甄柔猝不及起伏的心绪,还不及让它生根发芽,现实的种种和紧迫已让她恢复如常,先是免了众人的礼,便忙对周煜道:“周将军,我有加急要事,还请进一步说话!”

    周煜听甄柔亦是公事公办,心中莫名有一丝落寞,但见甄柔出现的委实突然,且刚才还有一队人马追杀至此,更是差点一剑刺中甄柔,后怕之余,行伍之人天生的敏锐已让他察觉异样,忙道:“请女公子随我回营!”

    甄柔不会骑马,又不愿再等周煜让人先回去驾车来接她,这委实太耽误时间,她当下又手脚并用的爬上了货车。

    众人看得便是一愣。

    甄家家主之妹,北方最大势力曹家的三少夫人,竟是这样……?

    众人一时找不到词汇形容,只觉得和印象中仪态万千区别太大,却又觉得这样似乎更加真实了。

    周煜只是默默看着,忽然发现眼前的人和印象中那位似乎永远都像蒙了一层淡淡的月华,仿佛住在月宫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公子不一样了。

    他就猛然察觉自己并不了解甄柔,可是这样的甄柔却更鲜活了。

    甄柔管不了众人如何想,一爬上货车,就对商队的人道:“再借你车一用,送我去大营。”说着将一直攥于手中的金钗往那商队的头,一个中年大汉处一扔,见他慌张接住,方道:“走吧!”

    甩鞭声和马蹄声再次响起。

    甄柔终于进入了徐州的下邳国边境。

    这里的关卡由周煜统帅,大营兵力达两万之众,乃两月前才增添的人手,以防备薛家趁徐州大乱突袭。

    甄柔在到营帐的路上从周煜处大致了解眼下的情况,于是等一进帐内,见没有其他人在,便也不再拖延了。

    她直接将自己为何在此的事情说了一遍,尔后道:“陶忌挟持我,就是为了在战场要挟我阿兄和夫君,并且安排了一叫无双的女子冒充我。我恐陶忌失我下落,会直接以无双设计陷害,根本来不及,故此需周将军立即送我去战场!”

    听到甄柔自然而然地唤出那一声夫君,周煜一怔,后面知道事关紧急,他神色就是一正道:“好,末将立即亲送女公子去!”

    两人协商一定,周煜立即先派一人快马加鞭通传。与此同时,他也安排一辆轺车亲自送甄柔前往。

    战场离此地并不远,日以继夜的马不停蹄,第二日天亮便可抵达。

    然而,他们比起惯于留一手的陶忌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确定抓不回甄柔以后,陶忌一边带无双赶往战场,一边以狼烟作为讯号,一地见前一地有狼烟燃气,立马点起狼烟通传下一地,到了当天夜里薛钦已闻讯。

    翌日破晓,徐州广陵郡与扬州交界之地的战场,薛钦鸣鼓宣战。

    当传令兵前一脚赶来,甄柔和周煜也随之赶到了,却只见两军对垒,双方旌旗展昭。而在众薛军之前,正是一辆战车,上面一名红衣曲裾的女子被绑着,奄奄一息地垂着头。

    曹劲却不顾战车后的千军万马,独自策马上前。

第一百二十九章 落水

    伏日前后,阳光最烈。顶 点 X 23 U S

    尤是到了正午之后,阳光便是白晃晃的一片了。不过上午时分,日头刚升起不久,还是一片金辉色的光。

    那一身黑色铁甲在这时的阳光下,仿佛镀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

    这样遥遥望去,虽看不清面目,却只觉那骑马披甲的人恍若天兵神将一般,是那样的夺人眼球。

    却也让战马后一步之外的弓弩手能更清楚对准目标。

    不可以!

    曹劲不能有事!

    他是三军主帅,他一旦有事,势气必定大挫,好不容易才稳定下的徐州又将波澜再起!

    还有他们甄家,她兄长甄明廷,是用全副身家押了上去,若现在的局势就此颠覆,那他们……

    看着曹劲已驱马缓行至两军交战的中间,眼看就要进入薛军的势力范畴之内,甄柔已经不敢任思绪继续下去,她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在轺车上站起。

    正要大声阻止,只见曹劲陡然勒缰停马,振臂一挥,身上玄色大氅随风扬起。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何意,曹劲身后两侧军阵中异变突起,蓦地万马奔腾闻名天下的曹家骑军,瞬间犹如离弦的羽箭飞驰而出。也在这一刹那,他们手中的羽箭已飞向战车后那一排薛军的弓弩手。

    转眼之间,薛军的弓弩手还来不及动手,已中箭身亡。

    原来曹劲早有准备了……

    甄柔根本未想过曹劲此举有放弃她之念,只觉得大松了一口气。

    却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发现曹劲根本没有放弃救援,他正冒着箭雨,依旧一刻也未停地向绑着红衣女子的战车疾驰。

    那些箭雨,乃薛军弓弩手倒下时,无力再拉住弓弩的弦,箭不受控制乱飞出所致。好在那飞驰出的骑军有负责射箭歼敌之人,亦有持盾挡箭护在曹劲周围的人,掩护他去救战车上的红衣女子。

    可那人不是她!

    她不能让曹劲中计!

    顾不得战场上暴露自己的危险,甄柔站在轺车上大喊:“曹劲!不要过去!我在这里!”

    两军交战之处,一片刀光剑影,厮杀声震天动,将她的声音淹没了。

    可曹劲已经被掩护到了战车处!

    甄柔银牙一咬,对护在一旁的周煜都来不及说一声,直接厉声喝向驾车者:“走!”

    一声令下,驾车者不敢违令,当下甩鞭催马,轺车从两军交战之地的外围冲入战场。

    周煜见状,立即驾马跟上,护卫甄柔。

    “曹劲!我在这里!”

    眼见曹劲一剑斩刀绑着红衣女子的粗绳,他伸手正要将红衣女子拽上马,甄柔使尽全身最大的力气一吼,便身上无力地瘫坐在轺车上。

    这时人已进入战场,年轻女子娇柔的声音到底和充满杀戮的战场格格不入,这一声是那样的突兀,即使有震天的厮杀声在,但厮杀的众人还是能依稀听见。

    曹劲那边,他并非没有怀疑过战车上的红衣女子可能有假,但听那女子和甄柔唤“夫君”时如出一辙的声音,不再犹豫伸手就要拽住那女子手臂,正要一拽之力将她拉上马,忽听另一道甄柔的声音传来,目光一凛,手上当即一松。

    惯力使然,红衣女子猝不及防跌回了战车,露出了她的真容来。

    正是无双!

    甄柔目光隔着双方厮杀的人,远远就认出了无双。

    无双余光也注意到了甄柔,目中闪过一抹雪亮的恨意,竟让甄女活命逃了出来!

    强压恨意,想到陶忌的嘱咐,无双神情一变,回忆甄柔的神态举止,不卑不亢地请求道:“公子,请求您救小女!小女乃徐州琅琊国人,三个月前也不知为何被劫持至此!”

    语气情态似曾相识,曹劲微微眯眼。

    顶着曹劲的目光,无双死死攥住藏在袖中的刀,勉强自持。

    只在这时,曹劲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寒光。

    无双如云的衣袖散开,露出一截肌肤胜雪的皓腕,以及来不及隐藏的匕首。

    “回去告诉你主子,没有下次!”言简意赅的话落下,曹劲调转码头,转身向甄柔策马而去。

    无双难以自信的瞪大眼睛,她最擅察言观色,分明察觉曹劲有一瞬间的不同,为何还被看出来了!?

    心中愤恨,下意识瞪向不远处的甄柔,目光却是一黯。

    只见陶忌已率人赶至。

    手下四个人缠住护在一旁的周煜,他自己则手勒马缰,半身离开马,伸出手拽向轺车上的甄柔。

    曹劲尚离轺车三丈之外,他只能悍然爆喝:“救甄女!”下令的同时,他勒马一立,手中长剑向前方一扔,掠过驾车者耳旁,惊得他一慌,跌出了驾驶位!

    长剑继续无阻隔的往后飞。

    “唔!”陶忌吃痛一声,长剑划过了他的手臂,他被迫坐回了马上,长剑也受阻力“哐铛”一声落在甄柔跟前。

    来不及了!

    不能都到眼前这个地步,还让陶忌挟持自己!

    甄柔一把抓起落在跟前的长剑,依靠轺车四面皆敞的便利,不顾一切地爬向驾驶位。

    陶忌正欲再袭甄柔,未料甄柔逃向了驾驶位,又眼见曹劲和曹军护来,他忙勒缰,驱马向驾驶位去。

    甄柔不管周边发生了什么,她眼睛一闭,将手中长剑狠狠刺向拉扯的马,然后用力一拔。

    鲜血滚烫,顺剑拔出,泼在脸上。

    甄柔一呆,马吃痛嘶鸣,前蹄朝天扬起,骤然发疯狂奔。

    甄柔骇然回神,紧闭眼睛。

    “甄女!”眼看着疯马带着甄柔从自己眼皮底下狂奔而去,三道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

    曹劲闻声回头,掠过周煜,直接冷瞥了一眼陶忌,下令道:“围剿陶忌!”语毕,人已向甄柔追去。

    战场上,薛军本来打算先杀曹劲,再趁对方大乱一举击中。未料对方先发制人,他们率先损失人马,已是阵脚大乱。

    如是,双方胜败已显。众曹军一听曹劲下令,立马空出人竭力向陶忌围追截杀。

    甄柔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她只知道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吹得她寒毛倒竖。

    隐约间,似乎听到风声中有曹劲在唤她,求生的渴望战胜恐惧,她想睁眼望去,却只听马嘶长鸣,身下的车急遽失重,她跟着坠落。

    “咕噜……”

    无尽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第一百三十章 赶人

    徐州广陵郡东临东海,与扬州交界处不仅有海水涌入,在内陆地区还有长江水系支流。

    两州东边毗邻之地,可谓江海湖泊,水系发达,水陆交通纵横。

    当感觉到河水争先恐后的灌入眼耳口鼻,甄柔才恍然想起两军交战的战场东边,有流入东海的一处江河。

    海水无情,人类天生对无边无尽的海水充满恐惧和敬畏。甄柔亦是如此,完全不会凫水的她,在这种恐惧中,她不由奋力挣扎,却不知为何越用力挣扎,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了,窒息感充斥大脑。

    真的坚持不住了……

    脚下好像有千斤重的沉铁坠着她,让她往那水底深处沉下去。

    溺水滋味真不好受,难怪生前她一直学不会凫水……

    意识逐渐模糊间,甄柔的思绪开始发散。

    可是就要这样走了么?

    有些不甘、留恋的闪过此念之后,又觉得重生的这快三年间,她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是走了也是无憾吧……?

    说来,重生的这三年来,似乎比她前世十八年经历还要多。

    不对,应该是自宗庙救了曹劲那以后,她的日子就开始惊心动魄起来……

    尤其是最近这十多天来,她真的身心俱疲,她好累,好想就这样无知无觉地睡过去……

    不再徒劳的挣扎,甄柔正任由自己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抱住了她的腰,然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唇,隔绝了无孔不入的冰冷河水,夹杂着一股熟悉的霸道气息吹入她的口中,窒息感瞬间得到了片刻缓解。

    顾不得对方是谁了,求生的本能让她反客为主,迫切汲取对方口中的空气。

    可不及动作,对方已骤然抽身。

    舒服感消失,无尽的河水让她的呼吸再次困难,意识也跟着清醒了一些。

    甄柔随之艰难得睁开眼来,眼前有一瞬的黑暗之后,模糊可见救她的人是曹劲。

    他身上寒芒凛冽的盔甲已褪去,一身黑色劲装在她的眼前。

    他们唇齿相抵。

    他们的发髻都散开了,长发在水中飘荡,最终纠缠在一起。

    不知为何,许是接触下来相信曹劲有救她的能力,甄柔这一刻很安心。

    然后,她想向曹劲笑一笑,口中也下意识要唤一声“夫君”,却只见有水泡“咕噜”冒起,她再次因为水涌入口鼻而呛水昏厥……

    不要!

    溺水的滋味太难受了!

    她不要溺水!

    甄柔极力挣扎,神志渐渐清明。

    煌煌的灯光刺得她甫睁开眼就是一痛,下意识偏头闭眼,要先避开那灯光,已听得兄长甄明廷的声音在耳畔惊喜叫了起来,“阿柔醒了!”

    回头睁开眼来,视线一时间还是恍恍惚惚,半晌才定定看到跪坐在床头外的兄长。

    “阿兄……”看到阔别将近一年之久的兄长,又是一再劫后余生得见亲人,那强迫自己成长,强迫自己面对一切的种种坚强,在这一刻有些土崩瓦解,眼睛就好像被什么捣了一下子,瞬间酸得没法,红了起来。

    甄明廷在这世上最怕两个女人落泪,一个是他的母亲曲阳翁主,一个就是他的同胞妹子甄柔了。

    此时一见甄柔红着眼睛有哭得架势,甄明廷顿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阿柔,我知道你这一路受苦了,都是阿兄不好,都怪阿兄,你别哭……”好一阵子,甄明廷才像少时一样,不管自己是对是错,总之先道歉再说,可当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觉沉默下来,眸底尽是浓浓的愧疚,他简直不敢想像从周煜那里得知的来龙去脉,他一贯娇生惯养的阿妹,从没有吃过半点苦的阿妹,这一路到底是如何挺过来的。

    念及此,甄明廷斯文俊逸的脸上攒起恨意,咬牙切齿道:“可恶!这次竟又让陶忌给逃了!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一声陶忌,让甄柔理智蓦然回笼,她急切道:“对了,曹劲他怎么样了?还有战况……”

    犹言未完,就在一边询问一边下意识四顾之时,二人目光望在了一起。

    “你没事!太好了!”看见曹劲平安无恙立在一旁,甄柔真心的为之高兴,看来昏迷前救自己的人就是曹劲,这不是她的幻觉。

    本默默看着他兄妹二人眼里只有彼此,不想看见看见因为自己的安然无虞,发自肺腑的欢喜雀跃,曹劲眼中暖意一闪,颔首道:“嗯,我没事。战况无需担心,薛军昨日已败北而归,三五年内应该不敢再有动静。”

    一语安了甄柔的心,曹劲话锋一转,道:“浩然兄,阿柔已昏迷了一夜,先让医工为她看一下,是否康泰。”

    浩然,甄明廷的字,与其“明”及“廷”二字相辅相成,皆蕴含公正光明之意。

    本来甄、曹两家已经结姻亲近一年,如今又有战场上共同抗敌数月之情,更不提还有甄柔这一番舍身情谊,甄明廷作为大舅兄可谓应当。

    只是曹劲到底略长甄明廷两三岁,又是其将要效忠之人,以字相称既显亲厚,又免了甄明廷的尴尬。

    听到曹劲如此唤阿兄,甄柔不由一怔,旋即向曹劲投去感谢一笑。

    曹劲亦深深地看着甄柔。

    两人都顾及一旁的甄明廷,并未置一词。

    甄明廷未注意到两人的互动,只一听曹劲提醒,赶紧站起,让身后的医工上前。

    甄柔也随之移开视线,这才注意到他们正在一间收拾整齐的屋舍里,有一五十开外的医工及几名侍女在。

    心中明了,这应该是借住在广陵郡某一县令府邸。

    “少夫人并无大碍,只是身体有些损耗,并受了一些惊吓,我先开一剂安神药。另外再多静养几日,将受损的元气补足即可。”将手交于医工把脉,片刻便听医工向医嘱道。

    医工上了年纪的沉稳声音,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抚平了关切甄柔身体之人的忧心。

    如是,医工煎药退下,曹劲对仍守在床榻旁的甄明廷道:“浩然兄,阿柔需要静养,你明日再来吧。”

    这是在赶他……?

    甄明廷愕然。

第一百三十一章 重来

    头顶金铜人形吊灯燃得辉煌。www.uu234.net

    噗噗两声,灯芯跳动,将他投在室内的高大身影,拉得越发颀长了。

    只有他们两人的室内,有些安静。

    徐州一个边界小县的县令府,生活物资有限,没有消暑夏冰,室内并不凉爽。不过床尾那一边的墙上有窗,窗下有一半人高的木箱,上面放置一个铜水盆,被注入了滴着玉兰花汁的清水,徐徐的夜风透过竹帘潜入,吹着清水的凉爽,夹着一缕淡淡花香,缓解了积郁的热气。

    阿兄是男子中少有的细心体贴,这应该是他别出心裁弄的吧。

    甄柔不由垂眸吸了一口气,嗅了嗅淡淡的玉兰花芬芳,然后看了一眼凝立不语的曹劲,掀被起身。

    曹劲的身形太过魁梧高大,油灯照着他的身影笼来,投下一大片黑影,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都被笼罩住了,她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

    只是甫一动作,肩膀就被扶住,头上传来曹劲的声音:“怎么起来了?有什么需要你给我说。”

    强烈的男子气息传来,肩头是力温暖的大掌,蓦然忆起溺水时那宽厚的胸膛,还有给予她新鲜空气的气息,身体的记忆让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充满了好感,仰头一笑,道:“我想坐起来。”

    感受着手下几乎可以稍用力便捏碎的削肩,曹劲眉头却是一皱,道:“你才苏醒,还是躺着吧。”说着不由甄柔置喙之前,就要扶甄柔继续躺下,却忽又动作一停,另外补充道:“若你想坐,就靠坐在床上吧!”语毕,便拿过床榻内侧未用的被褥给甄柔放在身后。

    被霸道地阻拦了起身,甄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正要顺从躺下,不想曹劲给拿了被褥靠着,她就这样半卧半坐在床上。

    “多谢夫君体恤。”总算不用躺着了,精神都要好几分,甄柔舒服地吁了一口气,向曹劲道谢。

    曹劲负手而立,没有回应甄柔,眸中的锋利却敛去了。

    “阿柔。”他蓦然唤道。

    甄柔下意识抬头,“恩?”

    曹劲薄削的唇勾了勾,含笑道:“以后我私下便唤你阿柔吧。”

    甄柔心思敏锐,几乎刹那明白过来这是曹劲的主动亲近,她乌润的眸子亮了亮,一张有几分苍白的小脸立马漾起了浓浓的笑意。

    看着甄柔瞬间笑靥如花,曹劲几不可察地默了一默,道:“阿柔,叔初的事,多谢。”

    不妨曹劲突然道谢,甄柔一怔,不过心里早知这次在曹昕的事上,必会受到曹劲的感谢,她很快恢复如常,正要说话,曹劲已先她一步又道了。

    “阿柔,我知你恨我强娶。”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甄柔呼吸一滞,静静聆听。

    曹劲转身,走到床尾的窗台处,背对甄柔道:“在你心底,应该认为我是一个强取豪夺之人。”

    心中有种预感,曹劲似要做某种了断,但成婚至今的努力,甄柔不愿意放弃,忙开口解释,“夫君,我……”

    话才起头,曹劲沉沉一叹:“阿柔……”语气微沉,让她不自觉地停下辩解。

    曹劲负手,透过竹帘望向窗外,“……我知道,在妻子的位上,你很用心,也做的很好。所以,我对不住你。”

    没想到会听到曹劲的歉意,甄柔一怔。

    “你救我,我娶你,曾以为这对你是极有益处。可是从嫁我起,你一再陷于危险当中……我无法保证未来不会再有危险,但若你愿意摒弃前嫌,给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定不负卿。若你始终介怀我强娶之事,我愿意放手……你不用担心,曾经许诺你家族的事,依然有效。”

    他语声沉缓,平静地徐徐道来,听不出任何真实情绪。

    却触动了她深埋于心底深处的酸楚。

    一时间,甄柔只觉五味杂陈,百般滋味在心头。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去年的行径是强取豪夺。

    现在歉意也表达了,更愿意将她放手,可这是一个轻飘飘的选择可以决定么?

    都已经牵扯了这么多,如何再及时止刹住?

    “曹劲!”甄柔愤怒而视,陡然拔高的声音中,却夹杂着一丝哭腔。

    曹劲身形一僵,怔了怔,回过头来。

    甄柔一把掀开腿上的薄被,直接赤足着地,却不防这猛地站起,又才从昏迷中醒来,身体尤虚,便是眼前一黑,直往下栽。

    “阿柔!”曹劲眼疾手快,大步流星上前,将甄柔拦腰揽入怀中,急切道:“可还好!?”声音发紧,透着关心。

    甄柔攀着曹劲的胸口,等头晕的症状缓解,再次愤怒抬眸:“既已决定放手!何必再惺惺作态!夫君,不,三公子,小女子祝您再寻贤妻,夫妻恩爱……”

    说到这里,身体因太过愤怒而阵阵颤抖,眼睛因为眨也不眨一下的强睁着,豆大的泪水终于浸出了眼睛。

    嘴唇尝到泪水的咸味,甄柔似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一般,一边慌乱得抹泪,一边挣开曹劲的怀抱,“三公子,还请放手,现在我们没有任何……”

    “关系”二字未说出,只感一阵天旋地转,她已被曹劲打横抱起。

    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甄柔忘了言语。

    曹劲大马金刀坐在床边,将甄柔抱坐在自己腿上,望着满脸泪痕的甄柔,“我不过认识到过去的强迫,想让你不留遗憾,你怎么倒说出如此绝情之言。”说着伸出手为甄柔擦拭泪水,声音是甄柔从未听过的柔缓,“好了,我知道你的选择,以后我们摒弃前嫌,重新开始,我会好好待你。”

    甄柔头一偏,避开曹劲的手,在曹劲看不到的地方,神情冰冷地问道:“如果我选择让你放手呢?”

    曹劲抬头,目光远望,低沉的声音透着势在必得:“我放手让你归家,但会将妻子之位一直保留,给你时间等你想通。”

    一直保留?

    让她以曹劲之妻、曹家三少夫人的身份回家?

    然后给她时间想通?

    那这时间是一年还是两年,又或一辈子……

    果然是在逼她。

    在他郑重将她当妻子时,却要逼她先彻底心甘情愿忘记前嫌。

    甄柔心中微凉。

    “阿柔,我这样,是希望我们没有任何隔阂的重新开始。”曹劲的声音在耳畔想起,语声沉缓,透着拳拳诚意。

    甄柔却听得心下一叹,想起了曹劲在两人分别那一夜的异常,以及曹昕只言片语的那些信息。

    形势比人强,又无重新选择的机会,只有她再努力了,现在两人的关系不就是一大进步么?

    一辈子太长,总要让自己舒服一些。

    念头闪过,甄柔终是将头靠在曹劲的肩上,柔顺地低低应道:“嗯,重新开始。”

第一百三十二章 骑马

    虽是人在咫尺,心在天涯。www.uu234.net

    这一刻,他玄色长袍,她白色中衣,衣袂相连,默默相拥,也是一室静谧,近似无限美好。

    直到侍女们用荷塘新采的莲子,熬了莲子羹送来,才打破了这片刻的温情。

    那一天晚上,曹劲待了很晚,看着甄柔进了食,又服了安神的汤药,方告辞道:“还会再停留半月,你就在此安心静养。只是战后事务繁多,我无法常来看望。”

    甄柔被陶忌挟持的这大半月来一直担惊受怕不说,更是一路风餐露宿,曹劲无法常来看她,正好让她没有任何负担地安心睡上一觉。

    而且自阿兄接手家族权利那次,她已见识到权利更迭的种种,并非一次压倒性胜利即可,后面还有许多不稳定因素需要平定下来,且这还只是他们甄氏家族内斗罢了,都经历了如此反复的过程。何况事关整个徐州的权利交迭?

    再则隐约猜测到了,曹劲直接留在这里处理事务,多少顾忌了一些她需要静养的事。

    是以,甄柔自是善解人意地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曹劲走时交代的,无法常过来看望,甚至几乎连一面也未见到。

    而比起曹劲的忙碌,甄明廷相对就要清闲多了,毕竟他两家才结盟不久,战后很多事涉及曹劲和其亲信部下的安排,少不得要避讳一二。

    如此之下,甄明廷倒是每日来看望甄柔。

    前世今生,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人长达近一年之久,没想到以为出嫁到天远地远,再难得见的家人,竟这么快又见面了,甄柔忽然觉得被陶忌挟持,也并非全是祸事。

    只是才把想法说出来,甄明廷已眉毛直竖,气得声音发颤,道:“你还好意思腆脸说!你可知有多危险!这次能险象环生,也不过你运气好罢了!”

    甄柔正坐在一方原木坐塌上剥莲蓬,从水榭凉亭望一池塘的夏莲。她长于水资源丰富的徐州,从小就吃惯了新鲜采来的莲蓬,一双灵巧的手指极娴熟地剥着莲子,不一会儿就剥了一手心。

    鄙视,她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一时太过放松,竟失口了,便赶紧将剥好的莲子放到案上的空碟里,讨好的推了过去,“阿兄,我这不是想着见到你高兴,才一时忘形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这还是自己的妹妹?

    甄明廷叹了一口气,也不客气,捡了一粒新鲜剥的莲子扔进口,似新花生的清脆,口感又因没去莲心,还带些苦,但是慢嚼细咽之下,只觉分外鲜嫩,苦中又带一丝清香。

    这便被莲子顺服了心,再开口时,已没了怒气,温润的嗓音尽是担心道:“阿柔,曹劲行事狠绝霸道,不给人留余地。得罪的人怕是不少,我实在担心你要受其牵连。”

    言及此处,甄明廷眉头又是一拧,毫不掩饰厌恶之色。

    “还有陶忌!此人太过危险,这次未能抓他,无疑放虎归山!”语气不觉后怕,“真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冒险去冀州,还在曹……”顿了一顿,堪堪将那“贼”字咽下,“还在齐侯眼皮底下把你劫走!其胆量计谋委实不可小觑,日后怕是会成一强敌。”

    一字字一句句说来,尽是忧心。

    尤其听到提及陶忌,甄柔心中不由一悸,此人心智极高,计谋层出不穷,更重要的是行事极狠。

    想起自己因陶忌几次三番九死一生,甄柔一把放下手中的莲蓬,忽然向对案而坐的甄明廷道:“阿兄!趁现在无事,你教我骑马吧!”

    甄明廷心思一转,暂放下担心,从碟中捏了一粒莲子扔入口中,意态闲闲道:“你以前不是怕坠马,任我怎么说也不学么?现在怎么想起。”

    甄柔眉宇间露出坚韧之色,道:“即便坠马,也比面对危险束手无策强!”

    甄明廷闻言一怔,旋即正色道:“好!等晚间医工确诊你无虞,我明日便教你骑马。”

    甄柔本就无大碍,不过是受了惊吓,又食不饱腹了些日子,休养上三四日便可。

    如是,甄明廷便按照约定教甄柔马术。

    这个年代还没有马蹬,即使在有马蹬的年代,学骑马首要掌握的也是坐姿,如何在马背上坐稳。

    甄明廷是一个很有耐烦心的人,对于自己的胞妹更是,何况经过这次被陶忌劫持的事后,他也认为甄柔学会骑马可谓有备无患。

    于是非常有耐心的亲自教导甄柔马术,从第一天教甄柔如何拉缰上马,以及在马背上控制平衡。

    等甄柔掌握好上马及坐姿后,甄明廷根据马的步子漫步、轻快步、快步、跑步四个阶段,每一日教甄柔掌握一种跑马的速度,循序渐进。

    如此到了第六日,甄柔因为每日从早到晚集中一对一的教学,便已能自己跟着甄明廷身后跑马,或快或慢地随心控制。

    甄柔这时才发现,她以前到底错过了什么,原来骑马是这样一件畅快的事。

    这日,已是学马的第十日了,甄柔又约了甄明廷下午去跑马,不料午睡才起来,就听甄明廷派人告诉她,今日下午曹劲安排议事,他也得参与。

    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紧袖短衣,正是为了便于跑马,更主要现在兴趣最是浓厚,甄柔太想跑马了,想着昨日还和阿兄去城外跑了一下午,她都没有一点儿事,今日一个人小心点便是。

    这样一番心里活动说服自己,甄柔当下独自去了马场跑马。

    正如甄柔喜欢巍峨的高山,崇敬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她是极爱无拘无束恣意纵情的洒脱。骑马那种任其随风奔跑的感觉,正契合甄柔心底深处的向往。

    这样的她,在马场跑上几圈便觉极不过瘾,昨日兄长带她去城外自由自在跑马的滋味袭上心头。

    三军将士驻扎在此,有何惧?

    “吁”甄柔稍一犹豫,便是一声长唤,一边勒住缰绳,一边唤马停下,然后娇声一喝:“驾!”

    一声喝下,调转马头,纵马出府。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雷声

    疫病和战乱,是这个年代人口减少的主要原因。

    从那一场遍及全国的绿领起义开始,十多年的军阀混战,造成了大量百姓流离失所,饥民遍地,人口急剧减少。

    这个邻近东海的州界小县,人口自不会多。

    尤其是大战僵持了两月之久,早在两军交战之初,城中百姓已携家带口的避难去了。

    本就人口稀少的州界小县,几乎成了空城,就最近听闻战乱已平息,才三三两两的搬回城。

    如此之下,甄柔出府以后,可谓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接到了城外。

    因为临海,空气中不再日只有燠热了,更多了东海拂来的湿润。

    纵马骑行间,风声呼呼过耳,带着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

    甄柔不由深吸口气,只觉每一根毛细孔都为之舒展开了。

    这时的路不是十字交错,就是成井字形,十分好认,甄柔直接凭着记忆,顺利抵达昨日阿兄带她骑马的地方。

    一片广阔的草坪,前方一条丈余宽的青溪,对面绿树成荫。

    午后的阳光正是炙人,草坪一片白晃晃的光。

    甄柔毫不犹豫,踏过两指深的溪水,一径钻进了葱郁的林间。

    林间有路,两车并驾可过。

    一条直径,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去了。

    昨日与阿兄一直跑马至日落,也未将这条林间小路跑完。

    跑马的时候,阿兄对她说,这里没有凶猛野兽出没,又少有人烟来此,战事僵持的这两月来,他们闲着无事时常在此纵马,绿荫遮了蒸人的暑气,一场酣畅淋漓地恣意纵马下来,心头再有烦闷也不觉散了。

    甄柔发现果然如此。

    路两旁都是高数丈的百年老树,绿叶交错,摇碎点点金光,在黄沙路上投下一片斑驳。

    从树荫下飞驰而过,林间凉风习习,遍体生凉,身体是说不出的凉爽,心中更是说不出的畅快。

    忍不住地快马加鞭,马速越来越快,两边的高大老树如倒影般掠过,心中积压的沉郁之气却不觉间发泄而出。

    也不知道这样跑了多久,斑驳的金光渐渐暗淡下来。

    “吁”甄柔一勒缰绳,唤马停下来,不再向昨日有兄长在一般,继续往密林深处而去。

    马头一转,回路而去。

    已是下午向晚,太阳一分一分偏西,金色耀眼的一片光,有了一线的红。

    草坪不再被高温蒸腾着,在即将到来的夕阳之下,随风舒展它轻盈的身姿。

    甄柔纵马再次踏过浅浅的青溪,空气中已可以嗅到一丝傍晚的凉快。

    望了望西边的天际,估计着回府该是日落时分,兄长差不多也议事毕了,正好一起用晚饭。

    如是一念,甄柔又扬鞭一甩,打算在草坪上跑一圈,便可以回城了。

    只在这时,不远处正有一行人并驾徐行而来。

    他们逆着光,第一眼甄柔还未看清,待第二眼看过去,便是一怔。

    只见曹劲一身玄色长袍高坐于马上,身边七八个披甲佩剑的武官骑马陪同,另还有两个白衣男子在一旁,年长的那一人白色布衣,年轻的那人却是白色勾银丝暗纹的锦袍。

    因为白衣在其中太过显眼,甄柔一眼辨认出了那两人,白色布衣者正是肖先生,而锦袍男子自是她的兄长甄明廷。

    可他们不是在府邸议事么?怎会出现在城外?

    却一个念头不及转完,变故倏起。

    突然,晴天一个霹雳,“轰隆”一声巨响。

    正听话疾驰的坐骑,猛地一声长嘶,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

    甄柔还只是一个学马不过旬日的初学者,哪里应对过突然惊马的状况,一时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低呼出声。

    哪知马闻声越加疯狂,甄柔根本就勒不住缰绳。

    转眼之间,甄柔已完全失去控制马的能力。

    一旁,众人也一眼认出了甄柔,未料晴天一个霹雳打来,惊马狂奔,甄柔更是失去御马之力,不由一惊。

    “阿柔!”甄明廷最是紧张,忍不住脱口惊呼。

    尾音犹未落时,只见两骑飞奔而出。

    一匹通体黝黑的健马,载着一玄色的高大身影。

    一匹棕色的良驹,载着一银甲红缨的军官。

    只是不过两三步,那银色盔甲的军官已蓦地止步,回身向甄明廷揖手一礼,“三公子骑射极佳,请公子放心,没有末将,三公子也定能救下三少夫人。”

    甄明廷看着向自己回禀的周煜,心下一叹,至今不知将甄柔当初出嫁的初衷相告对与否。

    “恩。”对于此事,甄明廷也是无奈,心下又正担心甄柔,他应了一声,便焦急地看向前方。

    这时,只听曹劲厉声一喝:“甄女!”

    声落之时,曹劲调转马头,与甄柔并驾而行。

    甄柔闻声看去,只见曹劲猛地纵身跃来。

    刚才她那一声低呼之下,已知惊呼声会让马再次受惊,甄柔强压下惊呼的声音,忙闭上眼睛,不敢看曹劲的危险动作,下一刻便感身后一重,一个宽厚的胸膛袭上后背。

    “吁吁”曹劲低沉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唤着。

    甄柔感觉坐下的马渐渐减速了,她睁开眼睛,曹劲已隔着她勒住了马缰。

    “好了,你下来吧!”还不及惊魂未定的松一口气,曹劲已一语毕,翻身下马。

    甄柔这时是不敢再骑马上,赶紧跟着翻身下马,双足脚踏实地立着,这才感觉安心了。

    “阿柔,你没事吧!?”甄明廷随之下马过来。

    肖先生也和众将士下马而来,抱拳一礼,“少夫人。”

    自己兄长没事,但被肖先生及一众将士看到如此场面,甄柔不免尴尬,但她深受曲阳翁主教诲,越是这种时候,面上越要装得混不在意,她面色如常的向众人颔首道:“马术不精,失礼于人前,让众位见笑了。”顿了一顿,面向曹劲前身一礼,“也让夫君担心了。”

    母亲曲阳翁主说,与其让别人挑剔,不如自己先指出短处。

    到底是同胞兄妹,甄明廷见甄柔一番言语,便知她无事了,心中一安。

    众人听了甄柔这样一说,也只能道无碍,都有惊马之时。

    如此,这件事便要就此揭过,未料曹劲蓦然道:“马术不精,你还扬鞭?”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下雨

    言简意赅的八字落下,四周的空气陡然一凝,有一瞬间的异样沉默。www.uu234.net

    甄柔一怔,没想到曹劲会拆台。

    她看了一下手中的马鞭,心下一明,看来曹劲他们还早一步发现自己,旋即低眉顺眼,正要顺了曹劲的冷言。

    肖先生抢先一步道:“少夫人,您可能有所不知。陶家在此根基极深,我们虽控制了大局势,但今上午有人报,发现陶家旧部在暗中活动的迹象。少夫人若要跑马,还是在府邸马场为好。像刚才的情形,若夫人不慎落马,公子又不在此,很有可能招陶家人的暗手。”说着,看了一眼曹劲,一改方才的正色,捻须笑道:“关心则乱,公子也是关心少夫人的安危。”

    一语既是提醒了外面的危险,更是给她递了台阶下。

    甄柔感激地向肖先生微微颔首。

    这时,甄明廷也一脸后怕道:“也是我疏忽大意,见只在马场不过瘾,昨日便带阿柔到此跑马,亏得今日有惊无险,不然我怎有脸再面对三公子。”

    这话既是真心后怕自己的疏忽之举,却也是为甄柔圆了场。

    曹劲本就不会在众人面前教妻,不过刚才太过惊险,且外面确实暗涌迭起,他也不过想给甄柔一个教训,便会点到即止,眼下既有肖先生和甄明廷为之说话,他自不会再多什么,就以甄明廷的话接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陶家遍及徐州各地的暗桩短时内难以拔出,所以务必警觉!”刹那掷地有声,不怒自威。

    众人心中一凛,齐齐抱拳垂首应道:“是!”

    曹劲气势微敛,罢手道:“一切按今日议上行事即可,退下吧。”

    众人依言而行,纷纷向曹劲和甄柔各行一礼,上马离开。

    甄明廷望着甄柔有些不想走,肖先生看在眼里无声一笑,拍了拍甄明廷的肩膀,方才先一步离开。

    心里一叹,到底嫁了,甄明廷摇着头颇有几分失落的跟上肖先生离开的步伐。

    一时间,“”地马蹄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然后渐渐远不可闻。

    草坪上只是他们夫妻二人,以及各自的坐骑。

    两马望各自主人暂无离开的意思,竟不约而同地凑到青溪边,低着马头,或闲闲饮溪水,或啃着地上青草。

    已是夕阳西下时。

    残阳似血,染红了半边天际。

    赤红金黄,浓墨重彩的一笔,洒向苍茫大地上。

    青青草坪,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余晖下,斜斜拉出两道颀长的影子。

    暮风向晚,带着凉意,拂乱颊边鬓发。

    甄柔微微低头,捋过乱拂的鬓发,一抬头见曹劲正看着她。

    夕阳照红了他半边脸,清晰照出那眼角的一丝细纹,有几许饱经风霜的味道,还有一些疲惫。

    比前刚才众人前气势凛凛的神气,这会儿已有些日落晚归人的闲态。

    在甄柔望向曹劲的时候,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这瑰丽夕阳下的一抹别致风景。

    少艾之年的自然成长,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半月不见,她仿佛又长成了一些,或者是因为有半月前那风餐露宿的凄凄样子对比,现在看起来才觉得有了差异。甄柔一张鹅蛋脸丰满了许多,眉毛和眼睫也更浓黑了。而这些日子的跑马锻炼下来,尤其是刚才一番跑马运动,让她整个人容光焕发,脸蛋在夕阳下更是红扑扑的,浑身散发着健康成熟的女人味。

    曹劲,包括甄柔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成长了。

    以前一直生活在温室中,即使有委屈求全,有受情感的伤害,却始终未真正吃过苦头。

    正所谓经历使人成长,陶忌的劫持,这一路的艰辛,几次险象环生,都让这个深受母亲和兄长呵护的少女快速成长起来。

    曹劲看着这样的甄柔,恍然忆起还有两月,她就该满十八岁了,眼睛几不可觉地眯了眯,道:“这半月我未能来看你,但后日拔营离开后,我会留在彭城一段时间,便于处理衮、徐两州之事,届时你也可以住在甄家。”

    甄柔闻言一喜,脱口而出:“真的!?”

    从来没离开母亲这么久,她委实思念曲阳翁主了。

    还有阿姐,如今正是需要重新站起的时候,她也希望自己多少能陪一下甄姚。

    没想到现在期望成真了,当下大喜过望,甄柔兴奋地难以自抑,半晌才从惊喜中平静下来,见曹劲一言不发的望着自己,幽深的黑眸中清晰映着欣喜若狂的她,不由觉得老大不好意思,毕竟还有刚才骑马的事没过。

    甄柔不好意思地微微偏过头,略避开曹劲似望进人心底的灼亮眸光,捋着鬓发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信都?”

    曹劲收回目光,继续向溪边走去,道:“事务繁多,大概要到深秋了。”

    甄柔听得乌润的眸子又亮了一亮,压着喜色,与曹劲并肩徐行,闲聊道:“倒和去年回去的时间一样,正好过年。”

    曹劲“嗯”了一声,又道:“昨日我收到叔初的来信,他让我相与你道谢,等过年见面时,他再亲自向你致谢。”

    话音甫落,轰隆隆

    沉闷而暗哑的雷声从远方天际传来,未等人反应,一个霹雳惊天骤响。

    一旁溪边吃草的马儿有些躁动地踢了踢后腿。

    曹劲皱眉,抬头望了一眼。

    上方的天空,已是一片密厚的云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走吧,要有暴雨了。”曹劲说了一句,来到自己的马下,安抚似地拍了拍马头,尔后将它牵给甄柔,“它叫黑云,跟过我上战场,胆子大,你骑它吧。”

    甄柔心有余悸,确实不敢再在雷天骑马了,但听曹劲这样一说,还想着他在一旁,胆子也大了起来,接过马缰,就是一个利落地翻身上马。

    曹劲挑了挑眉,这才注意到甄柔今天穿了一身极为轻便的紧身劲衣,本是骑在马上衬托出几分英气,但见天上大块的云团越来越紧,眉头不由深蹙,旋即翻身上了甄柔骑来的那匹棕马。

    “跟上我!走!”曹劲扬鞭一甩,一马当先朝城内疾驰而去。

    然而,苦夏的天,就像小孩子的天,阴晴不定。

    前一刻还是晴朗闷热的天,这一会儿就是乌云密布。

    只听又一个霹雳打下,大雨倾盆而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谒舍

    夏天的暴雨,不像春雨细如丝,它总是来势汹汹。m.www.uu234.net

    在燠热的闷暑天,这样猛烈的大雨,却常给人带来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那是一扫暑气,凉爽四溢。

    甄柔虽然苦夏,但最喜欢这夏天的雨了,气势磅礴,说下就下,完全地随心所欲,自由畅快极了。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

    斯时,大雨哗哗如注。

    乌云密布的天空好似破了一个大窟窿,瓢泼大雨直直地从天际冲下来,如无数条凌厉的鞭子抽打着大地。

    四下一片噼里啪啦地雨声,眼前更是被雨水溅得睁不开眼来。

    没想到雨来得这样快,他们才一进城,雨就下起来了。

    暴雨猝不及防,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转眼浑身淋透。

    暴雨常常伴着狂风,毗邻海边的地方气温又较内陆偏低,狂风暴雨齐齐袭来,身体不禁因为发冷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前方一片雨雾蒙蒙的,根本就看清前路。

    甄柔隔着雨水极力辨别着路,马速却还是慢了下来。

    察觉甄柔落后了,曹劲回头一看,身上已然湿透,本就紧身的劲衣,更加顺服地贴着身体,曲线毕露。

    “吁”曹劲一声口呼,勒缰停马,等甄柔上前,指着一旁道:“我们先过去避雨。”

    甄柔看不清前方的状况,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曹劲,然后在一旁街边停下,下马才知竟是一间还在营业的谒舍。

    却不及多看一眼这间谒舍,身上已骤然多了一件曹劲的玄色外袍,便是不由分说地被曹劲拽了手,听他吩咐那店家道:“开一间房,热水,姜汤!”

    那店家四十多岁,一双眼睛极小,却透着精明,似乎知道曹劲的身份,也不问曹劲出示住店的介绍信或符节登记一二,连忙哈腰点头地应了话,让自家伙计迎他们去后院上房歇息。

    这是一间私人开设的旅舍,多是方技、商贩、贾人等做小生意的普通下层人入住,这样的谒舍自是以便宜为主,通常会是通铺,一间单独的小屋舍已是上等房了。

    巴掌大的一间房屋,仅有一床一席一案一个衣桁架,可谓简陋至极。

    若是换做以前,甄柔自是没住过这样的屋舍,不过被陶忌劫持的那一路,这样的谒舍已是很不错的落脚处了。

    甄柔吁了一口气,道:“好在还有这间谒舍开着。”说时,走到衣桁架子旁,褪下曹劲的外袍。

    “穿上!”曹劲推开窗户,散去室内的热气,一回头见甄柔衣不蔽体地正挂着外袍,想到还有人要来送水,他立时一喝,语气不觉严厉。

    甄柔不妨一愣,“夫君……”

    话才出口,发现曹家目光定定地望着她,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有两簇火苗窜动。

    甄柔缓缓低头,顺着曹劲地目光看去,只见自己浑身湿透,抱腹、中衣、外袍三层衣服湿在了一起,紧紧贴在身上,又都是沾水易透的白色,仔细看去,似乎都可以看到衣服下的肌肤。

    “啊!”甄柔想到自己这一副样子居然还招摇过市,骇得一下惊叫出声,赶紧双手抱臂,又觉不对,忙将曹劲的外袍一把从衣桁架扯下来,慌忙地紧裹身上。

    良久,才渐渐平复心绪。

    室内很静,静到甄柔可以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

    这样的异样安静,让甄柔不由紧了紧重新披在身上的外袍,轻咳了一声,找话打破这一室沉寂,“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时?阿兄见下雨了,应该会让人找我们吧。”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咚咚”地敲门声,店掌柜的声音传来:“公子,小的送热水和姜汤过来了。”

    “进来。”曹劲立在窗下沉声道。

    门从外面推开,店掌柜领着两伙计抬了一个大澡盆进来,后面跟着一布裙荆钗的中年妇人,应该是店掌柜的妻子,手上正端着一个食盘,上面放着两碗热腾腾的姜汤。

    等妻子将姜汤放在案上,掌柜也捧着手中一块叠得甚是整齐的青布,跟着放下道:“寒舍简陋,没有未穿过的衣物,只有这一块青布是内人置办裁衣的,还望公子和少夫人将就一二。”说罢,带着人躬身退下。

    “吱呀”一声,门从外关上。

    曹劲随即关上窗户,又走到门口将门仔细拴好。

    动作慢条斯理,却看得甄柔心惊胆颤,果不然就见曹劲关了门,转身道:“把姜汤喝了,然后去洗澡!”

    即便有同床共枕,甚至亲密的小动作,可也从未坦露相见,而且这还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甄柔下意识地便摇头拒绝,手还紧了紧身上的外袍,人也往衣桁架退了半步。

    曹劲眉头紧簇,看着甄柔已冻得嘴唇发乌,他断然命道:“过来!先喝姜汤!”

    到底积威甚重,甄柔下唇一咬,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依言端起案上的姜汤。

    曹劲亦端起姜汤,尔后一仰而尽,却见甄柔还在磨蹭,不由目光严厉地盯梢,看得甄柔只好饮下,却仍犹自拒绝道:“姜汤喝了该没事了。而且阿兄应该快来了,我等回府洗便是。”

    “甄女。”曹劲看了一眼倔强不肯听话的甄柔,眼中不悦一闪,但念及对曹昕的救命之情,他耐住性子,略一思忖又道:“我们没交代下落,他们不会这么快,我不希望因为你风寒,导致后日的行程有延迟。”

    私底下,这一声甄女,表明了曹劲的不悦。

    甄柔听了出来,又闻曹劲后面那一句耽误行程,沉重的压力顿时压上心头,咬了咬牙,指着一旁的草席道:“请夫君背身而坐,我再沐浴。”

    曹劲不置一词,目光淡淡瞥去。

    甄柔仰头,迎上曹劲的目光,这是她唯一的坚持。

    曹劲收回目光,兀自脱着身上湿衣,背对房屋当中的浴桶,道:“你去洗吧。”

    看着曹劲脱得只剩下身中裤,虽有些不自在,不过到底背过身坐了,甄柔这才松了一口气,闭眼三下五除二褪尽衣裳,赶紧踩着垫脚榻,迅速进入浴桶。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雨滴

    暴雨天,黑得很快。www.uu234.net

    门窗紧闭的室内一片昏暗。

    “咔嚓”一声,曹劲拿打火石点亮了油灯。

    案上的油灯应该已经用了很久,黑乎乎的一盏,勉强照亮小半间屋子。

    女子天生阳气较弱,多有畏寒之症,泡在温暖的热水之中,身上的湿冷不觉散去,舒服得甄柔忍不住喟叹。

    曹劲却一再挑动她过敏的神经。

    室内甫一亮起,曹劲蓦然起身,径直向她走来。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带着别样压迫感。

    “你要干什么!?”甄柔忙在清水中卷缩双腿,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惶急地叫道。

    水花四溅,清水荡漾,依稀可见水底那一身扎眼的雪肤。

    报仇雪恨,完成长兄未完的战役……诸事已毕,曹劲顺从心意地看向了水中那一抹晃眼的白。

    目光灼灼,好似带了烈火般,让她犹如泡在一锅沸水中,周身的肌肤都要着煮熟了,滚烫得没法。

    甄柔忽觉口干舌燥,以往和阿兄斗嘴的伶牙俐齿也不知跑去何方,就是母亲三令五申教导的要沉住气也忘了,坑坑巴巴地道:“你,你不是说,不过来么……”

    曹劲瞥了一眼甄柔涨得通红的脸,敛下目光,捡起甄柔挂在木桶边的湿衣,转身走向衣桁架子道,一件件挂着湿衣,道:“湿衣需要晾干。”依旧言简意赅的话语,只是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甄柔却如蒙大赦,趁着曹劲挂衣服的当头,赶紧起身,却发现店家准备的干净蓝布,正好端端放在西墙边的案上。

    “噗通”一下,甄柔愣愣地坐回了沐浴桶里。

    曹劲挂好湿衣,闻声回头,见甄柔目光怔怔瞪着案上。

    他顺着目光望着,心下明了,走过去拿起蓝布,来到甄柔的面前,方一站定,一只手就倏然伸进水里。

    “……”

    甄柔倒吸一口凉气,这会儿连结巴说话都不成了,她好像突然失语了一般,只能让后背死死抵着木桶边缘,尽可能躲远,就惊慌失措地盯着在水中那只大手。

    搅了一搅水,曹劲收回手,神色不变的淡淡瞥向甄柔,道:“水冷了,起来吧。”目光幽暗,声音已然透着浓重的沙哑。

    甄柔立马往水下一沉,下颌也跟着没入水中。

    她没有说话,却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曹劲的眼中掠过一道机锋,然后拿着蓝布两手一左一右撑在桶边,俯身而下,鼻息近至可闻。

    “阿柔,你是我妻子。”曹劲低声道,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甄柔一怔,紧抱身体的手缓缓松开,良久,终是低低垂眸,贝齿轻咬下唇,溢出一句低不可闻的回应,“我,知道……”

    一语说完,她咬住下唇,眼睛紧紧地闭上。

    感官却变得异常清晰了。

    外面大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

    房间内有水声哗啦啦地响着她被从水中抱了出来,冷空气一下子袭上了身体,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便感干净的布包裹住了她身体。

    一阵天旋地转间,她离开了脚踏垫,耳边传来曹劲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睁开眼睛。”

    甄柔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

    四目相对。

    他得眼里似乎有漩涡,漆黑幽深地仿佛要把人吞噬进去。

    甄柔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耳畔响起了曹劲低沉的笑声,有些浅淡,有些醇厚,好似刚开封的陈年老酒,让人头晕目眩,整个人就晕乎乎了。

    “阿柔,已经迟了近一年,你别怕……”

    她怕么?

    甄柔不知道,只知道那句迟了一年,让她失去了一切抗拒,任他抱着自己躺上了床……

    蓝布被扯下,沉重的身体覆上来,脸贴着脸,呼吸相交,她的意识也就这样模糊了……

    屋外的雨声渐渐远不可闻,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样,滴滴答答,潺潺涓涓地流着……噗呲一声,灯芯突然一跳,一切尘埃落定了……是情深,是清浅,终还是意难平?千般心绪不过枉然。一点鲜红,浸染了她的整个世界,身与心,无力软绵着,只能任之由之……

    噗呲噗呲,滴答滴答,身与身,摇摇晃晃,乍疾乍徐,且问几时休?

    低矮破旧的木板床,吱吱呀呀,说不清道不明。

    夜,渐深了。

    雨,渐停了。

    万籁归于静。

    噗呲噗呲,滴答滴答,吱吱呀呀……声声缱绻,终是听不到了。

    一室静谧,漫天漫地弥漫着慵懒的气息。

    床很窄小,甄柔静静伏在曹劲的胸膛上,肌肤相亲之间,是粘湿细密密的汗。

    头发半湿半干地披散在背上,也不知是雨水未干透,还是被汗水浸湿了。

    甄柔素爱洁净,粘湿的汗让她难受极了,却一动也不能动的躺着,背上有粗糙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

    从他右肩处微微抬头看去。

    他正闭着眼,常笼着的眉心略微舒缓,薄唇轻勾,带出了一抹放松的淡笑。

    抿了抿唇,犹豫着是否开口,曹劲倏然睁眼,目光如鹰,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心中不由跟着紧张,想到自己眼下的情况,甄柔慌乱起来,“夫君……”甫一出声,就是清晰可闻的嘶哑。

    甄柔一怔。

    外面传来步伐整齐的脚步声,间或一些甲片摩擦的声响,随后熊傲的声音在门外道:“末将来迟,恭迎公子和少夫人。”

    甄柔心下一松,旋即而来的却是羞窘,再也顾不得开不开口,甚至浑身的粘腻,从床上扯了那块蓝布,便要裹住身体下床,却不及动作,背上被一按,她便重新跌回了曹劲的胸膛。

    “夫君……”甄柔焦急又暗含指责地唤道。

    曹劲却闭上眼睛,手又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甄柔光滑的后背,半晌,才扬声道:“退下!谒舍外等候!”

    他的声音极为冷冽,已不见适才的沙哑了。

    “诺!”熊傲恭声应道,带着众曹军卫护退下。

    是了,比起他们在院子里候着,自己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门扉穿衣,这样显然更为妥当。

    甄柔看向已下床穿衣的曹劲。

    面色如常,不怒自威,又是坐拥三军的主帅曹三公子了。

    外面有积雨顺着屋檐落下,一滴一滴透着凉意。

    甄柔步出房门,伸手,水滴落入手心。

    凉意,传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彭城

    再旖旎的景象也有终了之时。www.uu234.net

    甄柔的心,在渗着冷意的雨水下,神台一明。

    还是她的阿兄最好,知道她的马受了雷惊,让熊傲带了一辆有顶的轺车接她。

    如是,她坐着车,他骑着马,在众黑甲曹军的护卫下回了县令府邸。

    那一天晚上,因为已在那谒舍成了真正的夫妻,曹劲也顺理成章在她的房屋睡下。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就是这样奇怪。一旦突破了某种界限,两人即便道不出是情浅情浓,甚至心理还有某种防备,私下不经意的言行举止间,总会透出自己也不知的亲密和默契。

    有了第一次,在第二天夜里的同床共枕时,便也自然而然地发生了第二次、第三次……

    甄柔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人有如此不同的另外一面。

    白天的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到了夜里却成了如火般炙热,像伏天的太阳,可以把人灼伤,煮沸……一整夜不得宁帖。

    好在次早就要拔营了,想到就要见母亲和阿姐,甄柔可谓兴奋极了,精神奕奕。

    不过曹劲比她精神头更好,仍旧鸡鸣而起,到院子里打了一套五禽戏,便兀自收拾去了安排要走的事宜。

    甄柔心里惦记着要启程的事,也没多睡一会儿,天一亮就跟着起来料理行李。

    因着只是暂住,并无甚可收拾,就带上了县令夫人给置办的几套换洗衣裳,以及收了一个这半月来服侍她饮食起居的婢女。

    比她都要小三岁,正是十五及笄之年,叫阿丽。

    人如其名,俏丽活泼。

    虽和柔顺的阿玉性子很不同,两人的身世却有几分相似。

    五年前,一场疫病要了这个小县城三分之一人的性命,阿丽的父母兄弟都在这场灾难中相继去世,为了下葬亲人自愿卖身为奴,被路过的县令夫人看中,如此成了县令府的一名婢女。

    甄柔本不想收阿丽,但听阿丽并无亲人在了,自己一个女子在军营中也确实不便,又喜阿丽的性子活泼,这才受了县令夫人的好意。

    不像姜媪和阿玉她们,习惯唤自己为娘子。阿丽自见她第一眼起,就知道她是曹劲的妻子,是以阿丽便以“少夫人”唤她。

    回彭城的一路上,就听阿丽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一样,少夫人长,少夫人短,新奇的指着车窗外的风景说个不停。

    这时,阿丽终于从车窗外探回了脑袋,凑到甄柔跟前,交耳道:“少夫人,婢子看来看去,发现这些骑马的将军里,就属大公子最好看。”

    甄柔正坐在车窗旁摇纨扇,听到阿丽的话,不由“扑哧”一笑。

    自己一本正经的说,没想到甄柔却好笑起来,阿丽顿时急了起来,忙道:“少夫人,就大公子长得好,和其他人看起来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甄柔听着阿丽一口一个“不一样”,自然知道阿丽想表达什么。

    阿兄相貌清秀俊美,甚至还带着几分文弱气,举手投足都是世家公子的做派,看上去甚是温文儒雅。

    可曹劲麾下的大将,不是五大三粗的大汉,即便是生得一副相貌堂堂的样子,也多半是英武俊朗之类。

    这一对比起来,阿兄这等斯文秀气的美男子,自是看起来格外出类拔萃,极其不同了。

    看来阿丽这小女子,比较中意文质彬彬的男子,不过这也是他们徐州女子多数爱慕的类型。

    思绪闲闲的散发着,正想拿这话打趣阿丽,一解旅途的无聊,未料阿丽忽然手托着下巴,思忖道:“其实除了大公子外,常跟着大公子身边的那位年轻将军,也颇英俊!”说时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忽闪忽闪,圆圆的脸上也飞上两抹红,神色间尽是害羞的情态。

    甄柔未注意到阿丽的羞赧,她自己的神色也不觉一晃。

    阿兄身边的年轻将军,不用问,便知是周煜。

    她不由想到出发前一日,兄长告诉她的一些人事调动。

    是万万没想到阿兄会推举周煜成为镇守徐州州界的大将,与薛家的地盘隔界对峙。而曹劲竟也答应任用周煜了。

    如今,曹劲已留了一将率一万五千众曹军,和当地收编的五千败军镇守边界。然后等周煜随他们一同回彭城,参加一些会议后,再由曹劲正式任命,便会走马上任了。

    这无疑是好事,对周煜是一种历练,更是一个被提拔的好机会。

    只是总觉得……

    说不上来,甄柔摇着纨扇,也轻摇了摇头。

    看来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许是她还差太远吧。

    眼下这样,对大家都是最好的结果。

    想到周煜前程无忧,并未因为与她曾定亲的事有任何耽搁,甄柔多少安心了。

    随着离彭城越来越近,甄柔所有的心思都放下,心心念念只有即将相见的母亲和阿姐。

    抵达彭城的那一天,是农历七月二十日的一个下午。

    彭城的文武官员和百姓们早已闻讯,城门外一早就推推拥拥挤满了人。

    已是众所知周了,他们彭城城主之妹,从逆军手中施计逃出,导致意图侵占他们徐州的薛军被识破奸计,最终败于曹军之下。

    曹军大获全胜,意味着他们的城主也是胜利者之一。

    在这个汉朝廷无法作为,天下各自为政的年代,都期盼着各自所在的州郡兵强马壮,至少无人敢侵略。

    如今背靠北方最大的势力曹家,他们又刚一平了徐州,可谓给众人投喂了一颗定心丸。

    留三军在城外驻扎,曹劲及众将领率三百铁骑入城。

    听着车辆旁百姓简单而质朴的欢呼声,甄柔强压着迫切的心扉,终于在一路夹道欢迎之后,抵达了甄府大门外的广场上。

    母亲是尊贵倨傲的,所有的情绪总是压在她美丽端庄的外表之下。而阿姐本就极是温柔,如今又遭逢前半生最大的苦难,此时怕是情绪低落。如此想来,她们应该都不会迎出府外吧?便是迎出大门,也该是矜持的站着……

    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探出了车窗,翘首以盼。

    “阿柔!”正要举目望去,曲阳翁主激动的声音骤然响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674/ 第一时间欣赏步步骄最新章节! 作者:西木子所写的《步步骄》为转载作品,步步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步步骄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步步骄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步步骄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步步骄介绍:
前世,被未婚夫逼嫁为妾,她一把火烧了所有。今生,她先一步退婚断情,让命运偏离原先轨迹,却不想一次顺势救人,竟被就此赖上。一句话:乱世枭雄vs重生贵女的强娶之路!步步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步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步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