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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木子     步步骄txt下载     步步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七章 先看

    自曹劲搬去前院的书房住,至今已经有半个月之久。m.www.uu234.net

    他们一人住前院,一人住后院,可谓互不干扰。

    这半个月来,自也未再见。

    期间,唯一的交集,只有张伯去西跨院的厨房为曹劲取一日三餐,此事是她交于姜媪操持。

    如今,曹劲却突然要见她?

    可以那日的情形看来,曹劲应该是震怒非常,除非她先去低头,否则不会主动找她。

    从这段时间他们未说过一句话,未见过一面,便可知曹劲的态度。

    那么今天找她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先前打发有二心的家仆之故?

    一时间,甄柔脑海里闪过数个念头。

    “好,我收拾一下便过去。”念头闪过的瞬间,甄柔的声音平和而轻缓道。

    藏青锦缎质地的门帘后,张伯一怔,似未想到半月之后,有幸蒙得曹劲召唤,甄柔竟还能冷静自持,半晌,他才应道:“诺。”

    一声应后,张伯的脚步声从门帘外渐渐远不可闻。

    内室里,姜媪喜不自禁。

    对于姜媪而言,她盼甄柔夫贵妻荣,但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结过婚的过来人,她更期盼甄柔夫妻恩爱。

    “娘子,婢为您重新梳妆吧!”姜媪的声音充满激动。

    说时,她从案一侧的地上站起,带着阿玉,跃跃欲试要为甄柔梳妆打扮。

    阿玉站起来后,也从旁附和道:“虽然娘子髻上戴了三公子送的发笄,但是多少有些过于素净了,不如再戴一支金步摇吧!”

    她正戴着曹劲送的发笄?

    甄柔闻言一怔,下意识伸手去碰,温凉的羊脂白玉触感立时传至指尖。

    是了。

    自当初在彭城南郊书房,她为了讨好曹劲,刻意戴了这支曹劲送她的生辰之礼后,她便每日簪戴,到今竟成习惯。

    不过半月前既已说到了那份上,她也坚定去做了,那么就当继续坚持下去。

    甄柔想了想,从南窗案前起身,绕过屏风,来到里间的妆台前,径自对镜取下发笄,随意从妆奁中取出一白玉凤钗戴上发髻,对身后睁大眼睛的两人道:“先这样吧,让夫君等久就不好了。”

    说罢,也不带阿玉,一径出了厅堂,穿过前后院的门廊小径,独自来到前院。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晦暗了。

    两个仆妇正在前厅堂外的廊檐下撑杆上灯,见到甄柔来先是一愣,没想到少夫人居然来前院了,旋即纷纷停下动作,欠身行礼。

    甄柔颔首,知道这两个仆妇,应该正是留下的那两个。

    一眼瞥过,甄柔抬头四望。

    虽然第二进和第三进这一前一后的院子格局一样,却到底不是同一个院落。

    甄柔立于庭院中,忍不住深吸口气,感觉空气似乎都有一分不同。

    半个月了,她半个月没出过后院的方寸之地。

    只在这时,张伯从东厢的书房出来,见到甄柔,随即在廊下垂首躬身立定,“少夫人,您来了,公子正在书房等您。”

    甄柔收回四望的目光,闻声回头,向张伯温和地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她初来时,张伯对她确实很热情,只是接连发生了姜媪的那番话,以及曹劲的搬走,张伯才对她冷淡了下来,但到底从不失恭敬态度。

    如是,转身拾阶而上,走入书房。

    张伯从外关上了门扉。

    对于曹劲的书房,甄柔很熟悉。

    在曹劲养伤的那一个月里,她经常亲自让侍女端了午饭,送到这里。

    这间书房很大,是由东厢的三间并排的屋舍打通。

    内设隔断,将书房一分为二。

    隔断右侧是两间屋舍的大小,正对面的墙边是五层高的大书架,放满了一堆堆一累累的简牍。

    犹记一个多月前第一次踏进书房时,看见这一墙五层高、堆满了简牍的大书架,她很是震惊了一番。

    有道是天下之人,多常以貌取人。她非圣人,自然不能免俗。是以,见曹劲与时下饱读诗书的士子,无论气质外貌委实太过不一样,便总不自觉地忽略他乃公主之子,以为他只是一个孔武有力的沙场武夫。

    到底第一印象常难改变,当时也不由怀疑过这一架子简牍,许只是摆设而已,却见不少简牍乃翻阅过,正半打开散在架子上。

    如此,且不论曹劲看得是哪类书籍,至少可断定他应该是善阅读之人。

    除了正对门的一排靠墙大书架,西墙下还设有一案一榻。中央的空地上则另外散发着数张坐榻。在曹劲养伤期间,隔三差五便有熊傲等人入院拜见,这几张坐塌想来是为他们准备。

    而隔断的左侧是一间间屋舍大小的面积,里面设有床榻,可供休息。曹劲便是在这里住了半个月。

    此时,书房已经掌灯了。

    曹劲着身家居的深灰色常服,跪坐于西墙下的坐榻上。

    他的前方是一长案,上置油灯、三四卷简牍,以及一份展开平铺在案上的简牍。

    “夫君。”甄柔踏进书房,见曹劲坐在案前,她转身过去,就是欠身一礼。

    曹劲正目视于案前的简牍,听到久违的柔美声音,他几不可查的一怔,旋即不悦地皱了皱眉,但抬起头时,却是面无表情,尔后淡漠道:“坐。”

    言简意赅。

    毕竟曾有过那样的肌肤之亲。

    可以说,那种成年后的亲昵程度,如今便是生身母亲也不能匹及。

    本该已极是熟悉了,却不知是曹劲的神情声音都太过冷漠,还是本就才熟悉上的男女,突然半月不见,所以才生出一种陌生感来?

    甄柔摒去这股陌生感,在中央散放的几张原木坐塌中,择了一张背墙离曹劲最近的坐塌坐下,便直接了当道:“不知夫君唤我来,有何事吩咐?”

    这是甄柔和曹劲一个多月的赶路,以及一个月的照料伤情所摸索出来的,曹劲喜欢直来直往,她便也随他的习惯,开始了开门见山地说话。

    听到甄柔直接开问,曹劲也不含糊,拿着面前摊开的简牍站起,绕过长案,来到甄柔跟前。

    “你先看。”

    曹劲将简牍递给甄柔,便走到窗下负手而立。

第一百零八章 发现

    难道是阿姐的消息?

    甄柔接过简牍的一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顶 点 X 23 U S

    她看了一眼立在窗下的曹劲,忙低头展开简牍一看,只见瘦劲清峻的四字“阿兄台启”首先跃入眼中。

    心中急切随之一淡,甄柔快速将简牍阅览一遍,目光落在最后的署名上弟,叔初。

    曹劲胞弟名昕,曹昕。

    昕,意为明亮,黎明。

    初昕,有旭日之意,太阳初升起,蕴含蓬勃的生命张力。

    伯仲叔季,不与卞夫人所出的二公子排序,曹劲直接字仲策,其胞弟自然紧随其后择“叔”为字。

    此署名一看,便知是指曹劲的胞弟曹昕。

    听说曹昕身体不好,他的名与字都暗含朝阳之意,看来身体确实不好。

    来信说他正在五十里外的北山庄园修养,如果曹劲执意来接他回府过年,望曹劲将她带上同往,一来交流比府中自在,一来也可顺道祭拜阳平公主。

    如若信中所述,难怪曹劲会在事隔半个月之后主动找她,原来是因其胞弟曹昕所言。

    看来曹劲极其看重手足之情,但仅限阳平公主所出。

    先是为了曹勋以身涉险,现在又为了曹昕不惜主动找她。

    甄柔握着曹昕的来信,心中暗忖道。

    曹劲则估计甄柔差不多该看完了,他转回身,看向甄柔,便是直接吩咐道:“你收拾一下,明日上午出发,大约六七日回府。”

    一贯的发号施令口吻,却听得甄柔眉头直蹙。

    曹劲目光锐利,察觉出甄柔的不愿。

    这显然是极其不给面子的行为,毕竟半月前才那样拒绝过他,但曹劲并未生气,他只是眼睛微眯,看着甄柔问了一声,“怎么?你有其它的事?”

    声音平淡,不辨喜怒。

    却每一字都敲在了甄柔的心上。

    甄柔握简牍的手不由一紧。

    抬头见曹劲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也不知是他脚步声太静,还是她正心有杂念未听出来。

    看着三步之外的曹劲,许是觉得曹劲本就生得高大,他们两人又一坐一站,气势上便无端输了一截,甄柔略显不自在地从坐榻起身,似思忖般转过身避开曹劲的目光,掩饰道:“确实如夫君所说,我可能……”

    拒绝的话未及说出,只听身后突然传来曹劲的声音,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你传回彭城的帛书在城外十里之地被拦了。”

    “你说什么!?”

    甄柔闻声转头,再顾不得其他,直接迎上曹劲的目光,便是叠声问道:“怎会被拦?我派去送信的人呢!?”

    想到书写在白色丝帛上的信息,甄柔顿时心急如焚,但见曹劲一脸泰然,她转念察觉不对,压下心中的焦虑,似真非假地道:“我让送回甄府的帛书,上面书有我阿姐的信息,人言可畏,我不愿此事节外生枝,所以还请夫君如实相告。”

    有理有据。

    而且只慌乱了一瞬,已经反应极快地镇定下来。

    可惜这一切表现,皆是出于对他的防备。

    曹劲对甄柔的说辞不置一词,只是道:“我不是曾对你说过,有书信往来,你可交与张伯处理么?”

    她正急于知道帛书的下落,没想到曹劲会突然提及不大相干之事,甄柔不由一怔,旋即却无言以对。

    为何不交由张伯处理?

    毫无疑问,是因为帛书上信息关系阿姐,她不相信曹劲的人。

    以上这些,哪怕彼此都心知肚明,也往往不会直接挑明。

    曹劲现在却直接问了出来,这是拿她不信任的做法说事了。

    甄柔默了默,大概在这一瞬心中已有了事情败露的准备,她反倒越发平静了下来,仰头望向曹劲道:“夫君到底想说什么?”

    头上九枝吊灯煌煌,灯盘中有灯芯跳动,摇曳的橘黄色柔光笼下。

    光柔,人亦柔。

    巴掌大的一张鹅蛋脸上,光洁的额头,秀气的黛眉,盈盈的水眸,丰润的红唇……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精致容颜,却也是一张弱质芊芊的娇嫩容颜,偏生眉宇间却有着极不相符的倔强之色。

    曹劲瞳孔微缩,目光掠过甄柔的眉宇,终归说道:“你派出送帛书的有两人,都是从你陪嫁的那二十名卫护中挑选的,他们一出侯府就被人盯上了。”

    知道很可能会被人盯梢,但真当听到被盯住了一举一动,甄柔还是不由心里一惊。

    瞥见甄柔的神色,曹劲的话顿了一顿,索性直言道:“我曾说过,信都这里有八方探子,并非你们徐州那样太平。所以你即使让他们以送年货的名义回去,一出信都城,仍遭人拦截。”

    听到被拦截,甄柔心口一下子紧抓起来,比起陪嫁的侍女仆妇,兄长给她选出的这二十名卫护,才是真正可信之人,就不免担心,忙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曹劲看了一眼甄柔神色间的焦急,知道甄柔对这二十名卫护的重视,他方回应道:“熊傲发现有你的陪嫁卫护出城,禀我后,我安排了一些人暗中护送。他们没事,现在应该和我派去的人一起,已经抵达彭城了。”

    这就是说信和人都没事!

    心中紧绷的弦骤然一松,甄柔大松了口气。

    却也在这一刻,忽感曹劲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甄柔舒气的动作一滞,想到信和人能顺利抵达,要多亏于曹劲。

    想了一想,甄柔还是抬起头,向曹劲诚心道谢:“谢谢,下回若有信函,我一定找张伯,不再让”

    一语未了,下巴被猛地抬起。

    虽没有半月前那次捏得她生疼,这次只是轻挑起她的下巴,甄柔却不由想到半月前的情形。

    到底还是一个妙龄女郎,对于那样的亲昵之举,心中只觉发紧,已然生出惶然之意。

    她一手紧张握拳,一手紧攥简牍,以为曹劲会做什么,未料曹劲只是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逐一掠过,最终停在她的眉眼之间,尔后神色一凛,道:“甄女,你又怎知我不会私下先看过你的帛书?”

    一语甫落,不等甄柔反应,又是一语。

    “让何近以为我不悦你,你迟早不过下堂妇。这样,何近就不会再拿你阿姐为妾羞辱我,乃至曹家!并且还会看在你们甄氏的声名,为安天下士子之心,放你阿姐归家。可对?”

第一百零九章 请求

    书房很静。m.www.uu234.net

    静到针落可闻。

    周边的空气凝胶在了一起。

    甄柔一颗心狂跳不止。

    曹劲说这番话时,依旧抬着她下巴,头却缓缓低下来,在与她鼻息可闻的地方停下,目光一瞬不瞬直望入她的眼。

    就这样,不容一丝一毫错辨的盯着她,声音如云清寺的暮鼓晨钟般,一字一句沉沉地落入她耳里,灼热的呼吸也随之拂上她脸。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他的目光也太凌厉了,甄柔知道自己已经败迹了。

    她在他黑亮的瞳孔中,看到自己被发现后那一瞬间的惊色。

    只是她在这一点素来和母亲曲阳翁主如出一辙,正是所谓的输人不输阵。

    甄柔闭上眼睛,拒绝曹劲仿佛可以透过眼睛看到她心底深处的目光,或者是她下意识地出于自我保护的闭眼,心一横,然后道:“既然夫君都已经看了帛书,再问我有何意?”

    听到甄柔承认,曹劲眸中精光一闪。

    在这一刹那,曹劲眼中有恍然大悟之色,也闪过一丝莫名的松快。

    然,待目光触及甄柔紧闭双眼的倔强模样时,眼底深处那曾经因佳人倾心的自得兴味,在经过接二连三知道这只是误会的沉寂后,尤其是半个月前被那样拒绝之后,那几许兴味的火苗成了被浇上油的烈火,猛然大盛,火光映天,映着志在必得的勃勃野心,更映着猎人发现绝佳猎物时的兴奋那是一种来自血液的沸腾。

    曹劲就这样看着甄柔,薄削的唇不觉一勾,仿佛看见了当年被丢入河西边关大营时,他驯服的一匹性子极烈的野马。

    一时间,曹劲看着便未言,没有回应甄柔的话。

    甄柔觉得很奇怪,良久未听见曹劲的声音,她不由睁开了眼。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曹劲的眼里似乎有奇异的光彩,灼亮如三伏天的艳阳,甄柔微微一怔。

    曹劲看着甄柔澄净的眸子,却慢慢敛下目光,只有手还不着痕迹地感受着指尖的柔滑,淡淡问道:“我何时看过你的帛书了?”

    甄柔正觉下巴有一分酥痒,又好似只是她敏感察觉错了,就不妨听到曹劲这样一反问,心里到底恼怒他曹家人一再仗势私看他人的书信,脱口而出道:“你没看怎会知道我的打算?”

    曹劲闻言不语,只是依旧抬着甄柔的下巴,并静静看着她。

    甄柔被看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错愕道:“你诈我?”

    曹劲放开甄柔的下巴,不置可否的瞥了甄柔一眼。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曹劲根本就是在诈她!

    而她倒好,直接全部承认了!

    甄柔忍不住狠狠咬唇,悻然地瞪着曹劲,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给自己暗指出一条不用联姻的路子,结果当她一步步这样做后,却落得不得不嫁的下场。

    这一次……

    甄柔打住想法,不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只这会提醒自己多么技不如人。

    敏锐察觉到甄柔一股子不服输的愤怒目光,曹劲眼中兴味的笑意一闪,线条冷硬的脸上却神色不变,然后一步上前走到甄柔跟前。

    两人面面相觑,脚尖似乎相抵。

    这动作来得委实突然,甄柔不免唬了一跳,就反射性的要躲了开去,腰间便是被勒住,随即往前一带,她人就跟着撞上了曹劲的胸膛。

    “你要做什么?”

    心里到底还是有介怀,无论如何阿姐是因为曹劲乃至曹家的原因,才会被何近强占为妾,即使半月前她的举动已真相大白,她下意识地还是抗拒。

    感受到胸前撞来的柔软,曹劲深吸了吸甄柔整日沐浴佛香和果香夹杂于身上的淡淡香气,用未抱甄柔的那一只手,拿过甄柔手中曹昕写的尺牍,便是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竟只是为了拿曹昕写的尺牍?

    甄柔一怔,脸上刷地一红,她自作多情了。

    曹劲似未见甄柔的异样,一边郑重卷起曹昕写的尺牍,一边淡淡道:“我并非诈你,在所有人眼里,你是我曹劲的女人,你的一举一动都与我有关。例如这件事,你就该直接告诉我。”

    听到曹劲提及阿姐的事,适才的情绪刹那烟消云散。

    甄柔也不多猜,直接问道:“如果我如实相告,夫君可会配合?”

    曹劲眉心一蹙,对上甄柔清澈的目光,也不欺瞒或含糊过去,直接承认道:“不会。”

    言简意赅,曹劲惯有的回答。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仍让甄柔心中一紧。

    曹劲极为看重他的兄长曹勋,他必定要血洗陶家为兄报仇。而他的野心,也让他一定要拿下徐州,这也是他兄长未完成的遗愿。

    仅这些,已决定曹劲不会配合她。

    毕竟曹劲娶她,是为了甄家在徐州百年声望,也是为了兄长能和他里应外合,以最小的代价万无一失拿下徐州。

    如此,必然要让世人知道他对她的重视,这是为安兄长的心,安甄家麾下大军和治下百姓之心。

    在徐州之于曹劲如此重要的情况下,曹劲岂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妻姐,承担哪怕一丝的不利。

    知道这些,更知道前世曹劲在没有兄长的帮助下,仍势如破竹的一路攻下陶家的地盘,血洗陶家满门。

    是以,有了这些保证,她才会如此而为。

    不过此举到底不利于曹劲,她又无法将重生的事告知曹劲。

    而如今既已说到这个地步,她少不得要一表态度了。

    甄柔踌躇了一下,双手侧于一边腰间,曲膝了下去,道:“我知此举不利于夫君,妾身甘愿受责。但还请夫君听我一言。”

    对于甄柔的识时务之快,曹劲已见过多次,他“嗯”了一声示意甄柔说下去。

    甄柔欠着身道:“我知,我与夫君的关系,干系到对徐州用兵。所以在送去的书帛中,我让阿兄以后若听到一些流言,不要当真。此乃我和夫君的权益之计,一切只是为营救阿姐出长安。而如此一来,我兄长和族人见夫君极看重这门姻亲,必定会投桃报李,为夫君效犬马之力。”

    心中全是惦记远在长安为妾备受羞辱的阿姐。

    甄柔抬头深深凝望向曹劲,一字一顿请求道:“现在帛书已送去兄长处了,只求夫君以全阿柔救姐之心。

第一百一十章 演戏

    油灯火旺燃着,煌煌的光清楚照映着甄柔眼里的请求。www.uu234.net

    曹劲看了眼一脸渴求之色的甄柔,一时并未回应,他将曹昕写的尺牍在书架上仔细收捡妥当,才转身俯视甄柔,一步步地走近。

    “你都已经先斩后奏了,何需再问我。”他低沉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薄唇却牵起一丝危险的气息。

    甄柔敏锐察觉曹劲一脸平静下的不悦。

    她咬了咬唇,心中焦急,欲再次进言,“夫君……”甫一出口,便见曹劲脸色已微微一变,一股凛冽肃杀之气,转瞬即逝。

    曹劲盯着甄柔的眼睛,见甄柔眼中已凝起惶惶之色,他方牵动薄唇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知道自己此举,即使被曹劲发现,但在木已成舟之下,曹劲多半会愿配合。

    只是终于听到曹劲应了,还是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甄柔再次深深屈膝一拜,唇角不由自主地微翘,“阿柔谢夫君成全!”言语间,已多了一丝亲近。

    这时,书房中央的大火盆,好似为了响应甄柔的喜悦,“噼啪”蹦了两声。

    曹劲却只若有所思看着掩不住一身喜色的甄柔,稍一思忖,便有了决断,道:“你是我妻,你嫡亲堂姐却是何近的妾室,何近此举确实是为从旁压曹家一头,也令我面上无光。你且先说,对于你阿姐的事如何打算。”他说时,走到案前坐下。

    听到曹劲说出这一番话,甄柔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曹劲竟愿意亲自过问,甚至是一派主动相帮之态。

    莫名地,在这一刻,心中真切意识到他们真是夫妻了,荣辱与共,利益一体。

    不过眼下不是感怀这些的时候,甄柔心神一定,也回到坐塌坐下,尔后沉吟道:“何近拥有京师二十万大军,阿姐一弱女,若无何近首肯,岂能将书信传出?”

    曹劲颔首,道:“自何氏母以子贵,封为皇后之后,何近作为其兄,也跟着平步青云,官拜大将军。这几年,朝廷已成为他一人所言,但其野心远不止于此。屡次挑衅各州牧,欲进一步扩大势力范畴。其中,尤以我曹家及薛家最为其记恨,但因我三方势均力敌,皆不敢轻举妄动。是以,何近以占京师之地利,为向天下昭示其更胜上一筹,便以各种手段羞辱。”

    说到此处,曹劲眉峰间毫不掩饰的露出厌恶之色。

    他道:“此外,也是为激怒我等用兵。然一旦我等出兵司州,剑指长安,便走上汉室逆贼之路,届时各方势力必要纠集一起讨之,趁势谋利,而我等就将成为众矢之的!”

    语气微微一重后,曹劲薄唇一勾,带出一抹极浓的嘲讽之色,“何近非色令智昏之人,如今不顾甄家在长安的声望,也要强占你阿姐为妾,想来不过是看我为娶你,不惜亲自带兵直捣彭城,以为我会偏听枕头风,再次冲冠一怒。”

    说到后来,声音里已是带出一丝明显的玩味。

    却听得甄柔愤懑盈胸。

    她在想出此计救阿姐时,以上的种种她非未想到。

    可当听到身为天下弄权者之一的曹劲,这样轻松的议论起此事,她……

    甄柔放在腿上的双拳紧握,心中一片悲凉。

    他们争权夺利,为了野心,为了有朝一日霸占汉室天下,却一再将她们这些女子卷入。

    前世的她是,被至亲送入楚王宫。

    今生的阿姐也是,被霸占为妾。

    甚至于她们的长姐甄姜,也为薛钦的权势,来设计陷害自家人。

    她们何其无辜?

    他们却习以为常。

    看来仅以为不再为妾,家族又暂得以保全,还远远不够。

    未来的路,还长。

    天下一日不平,一日难宁!

    甄柔将眸光垂下,掩去那复杂之色。

    这时,曹劲的声音说道:“所以,确如你所说,你阿姐的书信能送出长安,必是何近首肯。”

    听到曹劲对她话的肯定,甄柔不再想其他,接着道:“夫君说过,信都各方耳目众多,若城中传出夫君弃我如敝履的流言,必然会到何近耳中。而年后夫君又将对徐州用兵,到时何近应会相信夫君娶我,根本只是为了拿下徐州,再见我一直未被君侯认可记名,便会知道以阿姐为妾根本不足以让你乃至曹家难看堪。”

    说着,甄柔眸光闪动,掠过一丝狡黠,“这时,再传出我伯父病危的消息,由阿兄帛书一封至京城,请求何近让我阿姐归家。他本身就非恋女色之人,顾及甄家声望,必会同意放我阿姐。”

    言及此处,已将全部打算倾囊相告。

    曹劲“嗯”了一声,算赞同道:“如今甄家家主乃你兄长,他与你阿姐是隔了一层的堂兄妹,你阿姐确实无甚可被人惦记之处,那就这样吧。”

    这一切不过自己所思量,现在被曹劲赞同,甄柔只觉救阿姐之事多了一分把握。

    她压下心中喜色,又面露歉意道:“不过如此一来,明日就不能随夫君去接四公子了,还望夫君代阿柔致歉。”

    念及曹昕,曹劲目中有轻浅暖意闪过,口中却是直接拒绝道:“不用,你明日还是随我同行。”

    甄柔愕然,不是同意配合她了么?

    “夫君这是……”甄柔颦眉不解。

    曹劲看着甄柔,黑眸微狭,神色莫测,道:“你不是让我配合么?我们同去,你却被独自遗弃在城外庄园过年,这场戏不是更逼真么?”

    话音甫落,不及甄柔反应,门外已传来“咚咚”敲门声,张伯的声音响起道:“公子,晚饭已送到。”

    “可留少夫人一起同食?”顿了一顿,张伯复又问道。

    此言一出,室内一静。

    甄柔已经明白过来曹劲的意思,既然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甄柔起身告辞道:“夫君,阿柔先回去收拾行装了。”

    曹劲颔首。

    甄柔却迟疑了起来,想到两人已说开了,她身为妻子,曹劲出门自当为之打点行装,于是在走到门口时又停下道:“府中耳目众多,阿柔不便为夫君打点行装,望夫君见谅。”

    曹劲闻言挑眉,颇为意外,却不及人察觉,已是满意点头道:“无妨,现在交由张伯即可。”

    语气意味深长。

    “以后有你尽妻子之责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府

    对曹劲最后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甄柔现在无心多想,只当是曹劲的警告。

    毕竟像他那样手握大权,在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人,多半是不喜欢人忤逆,中意温顺听话的妻子,自己这次先斩后奏的做法,多少是对曹劲权威的挑衅。

    如此顺着话应了声,甄柔推门出了书房。

    外面天已黑尽了。

    甫一踏出,冬夜的寒风便迎面刮来。

    前一刻还在温暖如春的室内,下一刻便是寒风凛冽,甄柔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好在阿玉见她久未归,拿了一件斗篷在廊檐下等着,见她一出来,立时为她披上,提着行灯接她回去。

    回去少不得要受姜媪和阿玉询问,甄柔直接将明日上午要随曹劲去接曹昕的话一说,姜媪二人都是喜不自禁,直道曹劲心里还是看重她这个妻子。

    甄柔只是听而不语,将二人的欢喜看在眼里,却并未把事情全盘托出,毕竟她们人还在侯府里,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让她们多备一些衣物财帛即可。

    这一天晚上,甄柔所居的后院一派喜庆的氛围。

    这也是她入住以来,身边人最为高兴地一回。

    经过曹郑不认同她这个儿媳,到曹劲为之半个月的冷落,如今眼看甄柔与曹劲的关系又有起色,众侍女如何不开心?

    便是一分的喜色,因为这些日子一连串的事来,也成了十分的欢喜。

    甄柔也感念留下的侍女和仆妇,吩咐下去整治一顿好酒好菜,让大家欢闹一下,若有食材不足够的,可拿了财帛去公中大厨房换取。

    有道是:人心都是肉长。

    即便这个时候人被分为三六九等,但在她们选择于甄柔微末之时留下后,得知甄柔能记住并感念她们的好,心里多少还是会生出一些满足与安慰。

    待饭毕,又人人领了和已离开那些人一样的财帛,也不知是谁带了头,阿玉便禀她们要来谢恩。

    甄柔在厅堂主位上受了她们的礼,看着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众仆妇侍女,心中涌出一片感怀。

    她需要攀附曹劲生存。

    堂下众人何尝又不是攀附着她生存呢?

    她们将未来托付于她,她亦不能辜负她们这份信任。

    甄柔想了想,和颜悦色道:“你们几乎都是随我从徐州远嫁而来的,既然在我艰难之时,仍留在我身边。乱世之中,我无法许诺其他,但只要有我在一日,定不会让你们受薄待便是了。”

    闻言,众人神色一凛,再次叩拜谢恩。

    如此一番,等待众人散去,她沐浴洁身睡下,已是深夜时分了。

    阿玉移灯下帘后,垫着脚尖,悄步退下。

    床帐里一片漆黑。

    甄柔睡在枕上呆想。

    那已经离去的十六名仆妇和侍女,应该将这半个月来的事情传出去了。而今夜去公中取食材,想必也已露了风声。

    如是,本该新婚燕尔,却少见的失宠,甚至连陪嫁之人都留不住。又一夕挽回,便沉不住气的欢庆。

    那么,众人是该觉得她胸无城府?还是无用的草包呢?

    这些都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稍有起色,便彻底沦为弃妇,何近应该更相信她不是曹劲所看重的妻子吧?

    想着这些,甄柔沉沉地睡了。

    许是因为救甄姚出长安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些眉目,这一夜睡得非常好,不再像这半个月来,不是翻来覆去焦虑难受的睡不着,便是夜里惊醒,一会儿梦见甄姚痛失孩子的悲伤,一会儿梦见甄姚被逼为妾的羞辱。

    如此,一夜无梦到天亮。

    正如外祖母下邳太后的医工常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睡补。”

    这黑甜的一觉睡下来,第二天醒来时只觉格外神清气爽。

    不过,这个早上,却是极其忙碌的。

    囫囵了一个早饭过后,姜媪就出了院子,从留在院外的那些陪嫁仆妇、侍女中挑选几个补差事。阿玉则随甄柔收拾行装,检查可有物什遗漏了。

    一时收拾妥当,天色正好大亮,还难得出了太阳。

    阳光亮亮昭昭洒下来,照着庭院地上的青砖,那青砖经过昨日积雪扫过,本就光可鉴人,冬日暖阳又一照,便泛起一层乌黑锃亮的光来。

    甄柔走到庭院中,轻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还是冬日才有的料峭冷气,有些清冷的意味,但也许是心情不错,只觉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正惬意地喟叹着,只听一道惊喜的声音唤道:“阿柔!”

    甄柔闻声睁眼,回身看去只见郑玲珑带着她的侍女阿致,正从沟通前后院的门廊那里走过来。

    “长嫂,你来了。”甄柔笑吟吟地迎上去。

    阿致在郑玲珑身后给甄柔见礼。

    郑玲珑则是一把拉住甄柔的手,上上下下将甄柔看了一遍,见甄柔气色确实不错,这才似松了一口气般,抚着胸口道:“这半月来,你可吓坏我了。昨日府里传遍了,说你将一大半下人打发了出来,其中不少是你的陪嫁侍女,我实在放心不下,才过来找你。”

    看来这信都侯府真是一个没有任何秘密的地方。

    才打发了一半有二心的人出去,几乎同时就传开了。

    甄柔纤密的眼睫轻轻垂下,面露羞赧之色,小声道:“让长嫂担心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和夫君……”

    一语未完,只“夫君”二字刚出口,甄柔羞涩一笑,就没再说话。

    暖阳昭昭,少女笑容含羞带怯,显然是一副为情而喜之态。

    郑玲珑略怔,旋即脸上盈满笑意,问道:“可是与仲策和好了?”

    甄柔惊讶抬头,“长嫂你怎么知道?”

    郑玲珑嗔怪了一眼,拉着甄柔小声道:“这半月来,你虽足不出户,但架不住每日还有人进出,多少有些风吹草动。再说我来了好几次,虽未见到你人,但还是看出异常,好像是仲策搬去书房了?”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来。

    甄柔却仿佛猝不及防,脸色微微一白,然后强撑辩道:“也就拌了几句嘴罢了!这不,夫君要带我去接四公子呢!”

    只在这时,张伯过来揖礼道:“少夫人,车到院外了,公子也在外等您!”

    甄柔脸上顿时笑逐颜开,向郑玲珑歉意道:“长嫂,我先走了,以免夫君久候,等回来再与你赔罪!”

    说罢,赶紧带人上车。

    如此,甄柔就在郑玲珑的眼底下,也在一众侯府人的目光下,一脸喜色的随曹劲出了府,去城外的北山庄园接曹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戏言

    已经农历十二月了,此时年关已近。

    信都是曹家政权的大本营,这里的百姓生活富饶安定。

    趁着这两日没下雪,又难得出了太阳,人们都忙着准备年节食品。

    集市里格外热闹。

    十字大街布局的集市上,猪头、鱼虾、稻饼以及各类果品不一而足,应有尽有,办年货的人穿行其中,熙熙攘攘,弥漫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不知可是从小就生活在深宅大院,差异感使然,甄柔很喜欢街市上的景象,她认为这种生活看上去更真实。

    应该是心头大石有些着地的迹象了,又一个半月都待在方砖百步的院落里,乍一出来,只觉连空气都要新鲜一些。

    既然曹劲说过,她派去送信的人,一出侯府就被人盯住了。

    那他们一大队人马,还有曹劲这么醒目的一个目标在车后骑马,指不定早被四路八方的人知道了行踪。

    索性也不压抑自己的心性,甄柔一路都开着窗,兴致颇浓地四望。

    她发现北地的民风似乎更为大胆,不时可见贵族女郎乘坐在四面大敞的轺车上,也不用圆扇遮面,就大喇喇地任贩夫走卒打量,看见身份匹配又和眼缘的公子们,直接笑吟吟地看过去。许是知道曹劲的身份,又或各地审美不同,她发现一路上向曹劲看过去的女郎颇多,不像他们徐州,女郎们更倾慕她兄长甄明廷一类温文尔雅的俊俏公子。

    对了!

    曹劲的异母兄弟曹勋,倒是面如傅粉,通身儒雅气派,很契合他们徐州女郎的眼缘。

    甄柔一边好奇的四望,一边放松的发散想着。

    却听坐在一旁的姜媪呢喃自语道:“三公子似乎甚为不悦有女郎看他。”

    甄柔一听,不由微微探出车窗,往车后看过去。

    只见曹劲一身玄色大氅,高坐一匹通体墨黑的健马之上身姿挺拔,面容刚硬,浑身充满了成年男子壮硕的气息,只是眉头一直拎着,薄唇也紧抿如刃,一副极其冷硬不悦的样子。

    见曹劲虽是如此,但她心中却隐约掠过一抹了悟,时值天下打扰,女子生存尤难,曹劲这样孔武有力的男子,多少能给女子一种安全感,又生得五官英挺,哪怕不是兄长那类俊俏公子,也当有女子看重吧……?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冷不防对上曹劲的目光。

    四目相对,曹劲目光一冷。

    甄柔却是一怔,旋即向曹劲一笑,目光自然地移开。

    不让自己的目光再往后多看一眼,难得今日天气好,又能出外面看看,他曹劲被一路上的女郎看得不悦,可这也与她无关,她才不要当了受气包。

    这便又好心情地打量着这座因曹家而闻名大汉十三州的信都城。

    然,曹劲见甄柔朝自己一笑后,又兴致勃勃地四看,丝毫未见路人望向她的目光,不由眉头又是一紧。

    过了一会儿,甄柔却是难得将目光收回来了,见姜媪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关切道:“姜媪,你怎么了?”

    姜媪看车上只坐了她和甄柔,云英未嫁的阿玉在后面的车上,没有话不可说,遂犹豫了一下,便附耳悄声道:“有女郎倾慕,又条件不差,身为男子即便不喜欢,也不会厌烦。可婢看三公子这一路来,虽有不少女郎看他,但三公子一直目不斜视,甚至还有些厌烦,这不是奇怪么?”

    甄柔凝眉,曹劲在这一点确实有几分奇怪。

    曹劲早过了弱冠之年,在豪强世族子弟中,这个年纪即使未婚,也当有姬妾婢女服侍。

    可是她进侯府也有一个多月了,却不见任何姬妾之流,就连院中服侍的女仆,也是三十上下的粗使仆妇。

    对于这些她是纳罕过,不过既然自己现在是曹劲之妻,自然希望曹劲不近女色,从过去到将来也只有她一个女人,这便将纳罕揭过去了。

    反正这对于她有益,那就没必要多想了。

    但此时听得姜媪说起此事,以为她有发现,便示意姜媪继续说下去。

    姜媪再进言道:“娘子,您别怪婢多心,委实太过奇怪。三公子似乎不大喜欢女子,而且与您成婚也有两个多月了,当初他说回侯府圆房,结果回了侯府又说即将出征,不宜女色。这一再推脱,婢恐三公子身体有恙。”

    “姜媪,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没想到姜媪再次旧事重提,甄柔委实哭笑不得。

    不过想到回侯府后,先是曹劲受伤不宜行房,后来却是她因为甄姚的事,让曹劲暂与她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不想却让姜媪有如此误会,只是真相却不适宜在这时和姜媪说。

    于是,只见甄柔挽上姜媪的胳膊,岔开话题道:“好了,姜媪,我和三公子在一起而眠多日,我岂会不知他如何。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多看一下信都城,如今可不比在彭城,想出来逛市,就能出来了。”说时就拉着姜媪,往车外一处看去。

    姜媪见甄柔避而不谈,心中不由着急。

    同榻而眠,哪怕有些亲昵之举,可到底不是真正同房,有些事根本无法说清楚。

    有心给甄柔再言,但见甄柔难得一扫这半月来的愁绪,心情不错,只好又忍了下去。

    如此,主仆二人另外说说笑笑,沿路迎着车窗外的暖阳,看信都城民情风貌。

    曹劲依旧骑马而行,见甄柔回了车厢内后,又探头望了出来,一路上还有女子目光扰人,他眉头一皱,终是唤了熊傲过来,吩咐加快行驶速度,尽快出城。

    熊傲得令,驾马行至车前,指挥驾车者加速前行。

    如是,三辆车,十名骑马护卫,不一会出了城,向北山径直而去。

    大约因为马上就是新年,或见弟心切,是日披星戴月赶路,只为第二日中午抵达。

    一夜在路上疾行,人困却被颠簸得无法深眠,这会儿正枕在姜媪胖乎乎的腿上打盹,就听见一个清润男子声音玩笑道:“兄长,当年你推脱亲事,说娶妻必娶当世佳人,弟特来拜见新嫂,感谢阿嫂终于让兄长不必做孤家寡人了!”

    话音未落,曹劲的声音已严肃道:“叔初,此乃戏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曹昕

    兄长?

    叔初?

    又是唤兄长,又是叫曹昕的字,这是到了?

    甄柔迷糊睁眼,有些昏沉的脑袋首先闪过此念。

    紧接着听到曹劲那一声呵斥“戏言”,脑子里跟着又闪过一个念头。

    曹劲居然曾说过“娶妻必娶当世美人”这种话?

    甄柔愕然,顿时醒了过来。

    这时,曹劲的声音又从车外传来,“唤少夫人下车。”

    “诺。”阿玉恭敬应道。

    想起曹昕在外面,又念及曹劲对他的重视,甄柔赶紧从姜媪腿上坐起,车尾的门就从外打开,一股冷空气直扑了进来,甄柔不由就了一个寒噤,便见阿玉立在车门外,“少夫人,到了,三公子和四公子在车外等您。”

    甄柔定了定心神,搭着阿玉的手,缓步走下车。

    “今日虽未落雪,但山风很大,给三嫂加一件披风,勿吹坏了身子。”甫一站定,那道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甄柔知道这个声音便是曹昕了。

    是男子中少有的清润嗓音,一听便让人心生好感,而且还如此周到体贴。

    甄柔不由循声望去,却仅一眼,不禁一呆。

    只见曹劲推着一个坐在原木轮椅上的少年静静站在雪中。

    北山庄园,真的是建在信都城北的一座千峰万仞的高山之上。

    四下苍松翠柏掩在皑皑白雪之下,一片琼枝玉树的世界。

    古朴的庄园大门两侧,却种植了两行红梅。

    红梅白雪,相得益彰,点缀人间。

    那一红一白的清丽傲骨之姿,曾让她赞叹再三,道世间再无红梅于雪间绽放的傲姿了。

    可是那少年比之一身傲骨的红梅,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白衣如雪,人似洁瑜无暇,神似朗月入怀,虽坐在与之极不匹配的轮椅之上,却给人一种兰枝玉树的俊逸之感,端是风采出众。

    从曹劲的五官相貌之中,甄柔知道曹昕多半相貌不差,毕竟两人是同母同父的亲兄弟。

    却从未想到曹昕会是这样一位飘飘然有仙姿美仪的少年。

    更未想到这样的一位出身不凡的少年竟是不良于行。

    甄柔心中不由一叹,真是可惜了。

    只在这时候,一个绿衣婢女上前,将一件蜜色斗篷递给阿玉,让阿玉为她披上。

    身上一暖,甄柔骤然回过神,发现自己看曹昕出了神,实在太过失礼,忙向曹昕欠身一礼,谢道:“多谢四公子赠衣。”起身时随手拢了拢斗篷,发现身上这件蜜色斗篷,虽然半旧不新,却质地极好,一般人绝非用的上,而且此斗篷应该是一女子的衣物。

    未听说曹昕已成亲了,难道是他养的姬妾么?

    可是那姬妾之物予她用,对于自己的嫂子,却有几分失礼了。

    此外……

    甄柔不禁又瞥了一眼曹昕,他虽是弱冠之年,看上去却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仙姿傲骨,不染尘埃,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委实不像会养姬妾一流。

    见甄柔目光落在身上的蜜色斗篷上,曹昕微微一笑,温和道:“三嫂,庄园里没有女眷,又来不及为三嫂新制,我便拿母亲留在此的衣物给你。虽是多年前的旧物,但是每年都有人浆洗晾晒,望嫂不要见谅。”

    竟是阳平公主的旧物?

    甄柔闻言吃了一惊,忙道:“此乃公主旧物,非我介怀,而是太过贵重,我恐弄坏。四公子请收回去,我并不冷。”说着,便要宽下斗篷,她虽冷,但长辈之物,尤其还是仙逝后的遗物,实不可冒犯。

    曹昕见了不由一笑,满意于甄柔对生母阳平公主的敬意,他声音更温润了,“母亲衣物众多,你又是她的儿媳,不必如此客气。而且我既拿与你用……”犹言未完,突然一阵猛烈咳嗽,竟隐有几分撕心裂肺之势。

    见状,甄柔宽斗篷的动作一滞,抬头,目含关切的向曹昕看过去。

    只见曹劲动作极其娴熟地半蹲下,为曹昕轻轻抚背,一下一下,动作谨慎,目光专注。

    一时,曹昕止了咳嗦,白皙的脸上却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向甄柔歉意道:“不好意思,吓到三嫂了。这斗篷”

    这次不是咳嗽,话才说到斗篷,就被冷声打断。

    “好了,就这样。”曹劲站起身,直接打断二人的你来我往,看着甄柔便是吩咐道:“甄女,叔初让你穿,你穿便是,不过一件她的旧衣罢了,有何好贵重不贵重。”

    言下之意,阳平公主的旧衣并不贵重,她可随意穿?

    甄柔心中一疑,可这不是曹劲生母的遗物么?

    而且人都走了十多二十年了,还每年定期浆洗晾晒,又岂会不贵重呢?

    脑中极快地闪过疑惑,却也快得不及抓住,疑惑便是一闪而逝了。

    甄柔只注意到曹劲的吩咐,她停下退斗篷的念头,柔顺地低声应是。

    曹劲颔首,旋即目光便是转开,低头看向曹昕,低沉的声音在这一刻放得极为温和,道:“山间风大,刚才你就是说话时,让凉风入口,才会咳嗽的,现在回去吧。”说罢,不等曹昕回应,也未给甄柔说一声,复又站到轮椅后,便径直将轮椅转了方向,推着曹昕往庄园里走去。

    态度霸道,不容置喙。

    曹昕只好忙转头向甄柔招呼道:“三嫂,我已让人备了午饭,就是算着你们过来的时间准备,现在还热着,用了食也好暖和些。”

    这山上和山下确实太过不一样了。

    即使也未下雪,温度却要低上许多,尤其是山间的风极烈,刮在脸上就似刀子般。

    甄柔确实感到自己又冷又饿,听到曹昕寒暄招呼的话,不由再次感叹其周到,于是加快一两步跟上,走在一侧笑道:“麻烦四公子了。”

    曹昕摇头道:“三嫂哪里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也不要再唤我四公子,唤我弟即可。”

    又见二人交谈起来,曹劲眉头一皱,已是教训道:“路上有何话可说?回厅堂再说!”

    曹昕显然极听曹劲的话,闻言立时闭上嘴,向甄柔抱歉一笑。

    甄柔自不会再意,亦报以一笑。

    然,看着一脸严厉兄长模样的曹劲,心中忽然涌出一丝异样,说不出清,也道不明。

    这便丢了。

    只是想,如今曹劲的长嫂和幼弟都认识了。

    那么未来,认识的曹家人又会如何?可也如郑玲珑和曹昕一样风姿不俗,那曹家就真是藏龙卧虎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惹怒

    其实甄柔心里很清楚,其他曹家人,即使要认识,也该是明年中下旬的事了。www.uu234.net

    而那时,曹劲也差不多该拿下徐州了。

    所以,她不急,现在的心思更多放在甄姚的身上,当然多少还是对曹昕有一丝半许的好奇。

    她发现曹昕是一个极其健谈的人。

    不知道是因为曹昕真将她看成一家人,还是曹昕常年身体不好,曹劲又忙于南征北战,他一个人孤单久了,便待她很是热情。

    一顿中午饭下来,又一个下午相处,她对曹昕及这个北山庄园竟都有了几分了解。

    难怪曹昕身体不好,还会到离信都城五十里外的庄园修养,原来这里竟有温泉。

    曹昕双腿有残,乃母胎所带,是以根本无法根治。

    罗神医则说,温泉有疗万疾之效,虽不能治愈曹昕的腿疾,但多泡温泉却可促进其血脉流通,能缓解他双腿的萎缩麻木。

    加之庄园建立在山上,可谓避暑圣地。

    又是阳平公主身前修建,并常来此避暑,甚至逝后也葬于此地。

    因此,每年冬夏两季,曹昕便会在此小住两三月,一来是为了养身,一来也可以为母守灵。

    听了这些,本就对曹昕印象不错的甄柔,不由更加另眼相看,她认为有孝心之人,心也不会差到哪去。

    虽然从曹昕口中知道了不少,却未听到阳平公主怎会葬在此地,而不是曹家的宗庙呢?

    不过既然曹昕没听,她便是再奇怪,也不会多问一句。

    她只是听从曹劲的安排,让第二天一早去阳平公主的坟上上香祭拜。

    因为需要早起,昨晚又赶了一夜的路,当天晚上大家睡得都很早。

    甄柔和曹劲自是继续分居,毕竟行百里半九十,都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也不差这一步了,总归谨慎些为好。

    是夜,两人便在同一个院子的不同屋舍住下。

    一夜无梦,安枕天明。

    醒来时天还未亮,想再睡一会儿,但是心里惦记着要祭拜阳平公主,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又想着阿玉她们前晚也在路上颠簸了一夜,有心让她们多睡上一刻半会,便独自撩帘下榻,从一旁的衣桁架子上取了件棉袍披上,就绕过屏风,走到窗下,推窗而望。

    一望之下,却是一怔。

    外面的天还是深灰色的一片。

    依旧没落雪,山风却很大,吹得廊檐下的风灯东摇西晃。

    因着燃了一夜,灯油将尽,只剩豆粒那样大的光线了,模糊不清地笼在庭院上,照着曹劲高大结实的身躯。

    他一身深灰色的短衣练武服,正一个人在庭中挥拳踢腿,似乎练着一套拳法。

    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下都舞得虎虎生风,看上去极为熟练。

    一时四肢距地,前三掷,却二掷,长引腰,侧脚仰天,形似虎。

    一时四肢距地,引项反顾,形式鹿。

    然后又形似熊,似猿,似鸟,将这五禽之态,拳脚并用的走了一遍。

    这个时候流传后世的五禽戏还没普及。

    甄柔观察着,只察觉曹劲的动作有五禽之态,下意识凝神一思,想起《庄子》的“二禽戏”“熊经鸟伸”,方知曹劲是在打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

    对此甄柔并不诧异,虽然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曹劲打拳,但才到侯府时,张伯已经将曹劲的生活作息逐一告诉她了,每日五鼓三点(早上六点),曹劲便会起来晨练,半个时辰后才食早饭。

    可是现在不过才五更天罢了,曹劲怎么已经晨练起来?

    念头闪过,但自知曹劲的事,她根本管不到,于是打算关了窗,只做不知。

    未料尚不及动作,曹劲忽然动作一停,目光锐利的看来,四目就这样对上了。

    看来没法当做不知了。

    甄柔心里叹了一声,这便推门而出。

    天将亮之时,是一日最冷之际。

    甄柔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走上前欠身一礼,关切道:“夫君,前晚你骑了一夜的马,今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明日你又要返程赶路了,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声音柔和温软,轻声慢语间,尽是关切之态。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拳拳的关心?

    曹劲看着这样的甄柔,却冷冷一笑,猛地捏住甄柔的下巴,目光在这一瞬间冰冷而陌生,薄唇也吐出刻薄之言:“既然一心要救你阿姐,你为何还要谄媚于我?看来你阿姐的事,不过是你欲擒故纵的手段。”说着,目光露出深深地厌恶,“你们这些女人当真是为了男人什么都可以不要!”

    “夫君,你怎了?”甄柔下巴被捏得生痛,她忍不住吃痛了一声,“唔……好痛!”

    呼痛声传来,曹劲一怔,看着手强迫仰起的这张脸,尽是错愕痛苦之色,他眼睛一闭,须臾,睁开时已经一片清明,道:“抱歉。”手缓缓松开甄柔。

    只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

    不用思索也知是被这里的侍女看见了。

    甄柔灵光一闪,只当曹劲渐松开她的下巴,是把她下巴狠狠一甩,她作势往后跌了一步,然后不顾疼痛,拉住曹劲单薄的晨练服袖子,小声地快速说了一句,“我知夫君先前是在做戏。”

    如此一语,揭过曹劲方才的异样,更化解了两人未来相处的尴尬。

    然后便是扬声哀道:“夫君,你不要气我……”

    曹劲微怔。

    甄柔趁着庄园的侍女仆妇过来前,用左眼向曹劲眨了一眨。

    曹劲却眉头一皱,看了一眼上前的几个侍女仆妇,到底依了甄柔的意思,拂袖而去。

    这时,身旁传来侍女仆妇关切的问候:“少夫人,您没事吧!”

    甄柔看了一眼曹劲回房的背影,敛下心中对曹劲的诧异,宽大的云袖一甩,也不理会身旁的侍女仆妇,直接以袖掩面疾步回了房屋里。

    如此,一场意外的对峙,却在甄柔灵机一动的霎那,成了她惹怒曹劲,被顺理成章丢弃在此的最好原因。

    再转眼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整个北山庄园的下人都知道新来的三少夫人惹怒了三公子,并差点被动手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旧事

    谁也没想到就在去给阳平公主上坟之际,发生了这样的事。www.uu234.net

    姜媪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和庄园里准备早饭的人一合计,将二人的早饭分开送到各自房中。

    如此,甄柔和曹劲分开用了早饭。

    姜媪原先让两人多相处的打算却就此落空了,不过见曹劲没有取消甄柔祭拜阳平公主的事,这时心中只觉万幸。

    对于身边的人焦虑,甄柔看在眼里,但她现在什么也无法说,只能保持沉默。

    好在很快到了和曹昕约定的时间,三人在庄园正厅堂汇合,同去阳平公主的坟上祭拜。

    阳平公主的坟不远,就在庄园的后山上,从庄园后门出去约小半个时辰,便能抵达。

    因为路程不远,今日仍未落雪,他们徒步而行。

    甄柔带了阿玉随行,不知可是因为今早她与曹劲的事传开了,曹昕也有所耳闻,路上一反昨日的热情健谈,有些沉闷。

    没了曹昕说话,一行人很安静。

    甄柔跟着曹劲默默走着,身后是熊傲带了几个侍卫跟随,拿着香蜡纸钱、供果祭酒等物。

    通往后山的是一条蜿蜒小路,大概考虑了上坟的方便,一路都用青石铺砌着。

    只是石板上的积雪让前面抬曹昕的人踏过,又有曹劲走过,雪路泥泞,走起来不免有些打滑,又一路都是石阶,甄柔小心翼翼地走了一会儿,就渐渐吃力起来。一旁扶着她的阿玉也开始气喘吁吁。

    不一时便是一个不查,脚底下就跟着打滑了。

    “娘子!小心!”

    多亏阿玉一直扶着,这才堪堪稳住脚。

    甄柔犹自惊魂未定,一只宽厚力的手掌伸了过来,不由怔忪了一下。

    曹劲见甄柔迟疑在那里,以为甄柔顾忌跟着的人,便道:“都是自己人,无妨。”语声简短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

    甄柔不再墨迹,赶紧将手交到曹劲的手中,然后拾阶上了一步,走到曹劲的身边。

    “谢谢。”这是两人第一次牵手,又有诗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说,加之两人当初的亲密时间太短也隔了太久,甄柔对这乍然的亲密之举有些不习惯,她不由看了曹劲一眼,客气地道了一声。

    曹劲听而不言,只目光深深地望着前方,牵着甄柔的手继续拾阶而上。

    随行的人,除了阿玉,都是和熊傲一样的护卫,对两人的牵手视若无睹。

    便是坐在肩舆上的曹昕,也只回头看了一眼,便一言不发的收回目光,也望向了前方。

    甄柔心思敏感,当下察觉到曹劲和曹昕兄弟两的异样沉默,总觉得似乎和今早上曹劲的陡然翻脸有关,可是念头闪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抓住。

    她就定了定心神,打算一切静观其变,然后任曹劲牵着她继续前行。

    有了曹劲的牵引,甄柔的脚程渐渐加快。

    阿玉因着不需要搀扶甄柔了,她脚下也跟着快起来了。

    如是,她们两个女眷脚步一快,身后跟着的熊傲等人也可以走快了。

    没过一会儿,山路一转,只见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半亩大的平台出现眼前。而平台的西南边竟是刀劈斧削一般的万丈悬崖。阳平公主的墓穴正坐落在平台的东北边,望着悬崖外的广阔天地。

    坐东北朝西南,不偏离坐北朝南的大方向,又背靠青山,前方可极目远望,对于墓穴而言,此处可谓一风水宝地。

    只是山顶风很大,又是寒冬腊月,四面都是呼啸的刺骨寒风。

    曹劲这就开甄柔的手,将曹昕从肩上抱起,放到轮椅上,站在风口的位子上,替曹昕挡风道:“她已嫁给我,要上坟随时都可以,不该急于大冬天的来!你受寒怎好。”语气严厉,面露不虞。

    曹昕却不以为忤,仰头直接迎上曹劲的目光,反问道:“兄长年过后就要远征,回来想必又是年末了,这便又是一年,兄长可是想这样一再拖下去?”

    声音温润平和,却句句都是质问,还是毫不留情的逼问向曹劲。

    甄柔一旁看得讶然。

    曹劲也已经眉头直拧,只是看着幼弟清澈眸光下的执拗,到底叹息一声,走到轮椅后,推着曹昕来到墓地前,道:“我曹劲虽不敢称大丈夫,但对于你承诺的事,必会做到!我成婚之后,会带新妇来上坟。”

    原来曹昕会让曹劲带她同行,竟是这样。

    可为何来上坟,还需向曹昕承诺?

    难道曹劲以前从不来上坟么?

    而这样看来,曹劲和他的生母阳平公主关系似乎极为不睦了……?

    一时间,甄柔脑海里闪过诸多疑问,却不及深思,曹劲忽然转头吩咐道:“甄女,你过来与我一起上柱香。”

    “好的,夫君。”甄柔敛了心神,欠身一应。

    阳平公主的墓前,熊傲已经安排人摆了供果。

    甄柔从熊傲手中接过已燃好的香,立于曹劲身侧略后半步之地,双手奉香,随曹劲深深地三拜。

    事毕,将香交与熊傲插入坟前土中。

    曹劲看向曹昕道:“好了。山上风大,我们回去吧。”

    曹昕虽已及弱冠,却因身体之故,常年离群索居。许是老话说的“相由心生”,他生的一派美少年之态,心性也跟着有几分少年人的样子,见曹劲即使上了香,还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他脖子一梗,拒绝道:“你从母亲下葬于此就没来过一回,现在终于来了,却看了一眼就走。我却做不到这样,兄长你先走吧,我还要再待一会儿!”

    “曹昕!”尾音未落,曹劲已是板脸,肃声一喝。

    他容貌本就刚硬,刻意板脸之后,厉色骇人。

    曹昕坐在轮椅上的单薄身子一颤,半晌,才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只是想再待一会儿。”声音带着一丝请求。

    在兄弟两僵持之时,熊傲已带着众侍卫远远退开。

    甄柔见状,心中一动,也要带着阿玉退开,却听曹劲怒道:“她生前只知道男人,累你生下来就成这样!临死前终于醒悟,却要求葬在这里,每日望着长安的方向,可有丝毫想过你?你何必硬要在此!可知一旦受寒,你身体会怎办!?”

    “记住!她难产而亡,与你无关!”

第一百一十六章 黑影

    此言一出,甄柔只觉脑中轰然一响。www.uu234.net

    今早曹劲的异样似乎有些明白了……你们这些女人当真是为了男人什么都可以……她生前只知道男人……

    这似乎是指阳平公主……!?

    答案浮现脑中的一刹那,甄柔只觉胸口怦怦狂跳,连忙打住了念头,不敢继续想下去。

    只是思绪仍不受控制的转动,从曹劲这只言片语中,最大可能的获取信息。

    曹劲似乎对其生母阳平公主有颇大的心结。

    而曹劲话中的意思,是说阳平公主生前没有把孩子放在心上,死后更是一心惦记故土长安?所以阳平公主的墓要坐东北向西南,长安按方位算,正是在信都城的西南方向。

    还有曹昕,他是因为阳平公主之故,才生下来天生带残……可曹昕却另外自责,阳平公主是因生他难产而亡……!?

    曹劲声音入耳的短短一瞬间,甄柔脑海中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冒出。但不论揣测出的哪一个念头,似乎都是辛秘。

    这些话岂是能随意听到的?

    如果是已嫁进曹家五年并生儿育女的郑玲珑也还好,可她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妇,又和曹劲还是有名无实的夫妻,甚至连名都尚未彻底做实,只怕多听这些无益!

    下一个念头,甄柔猛然意识到自己走慢一步听到什么,当下一把抓住身旁阿玉的手,正要一声让“走”,不妨对上曹劲不经意瞥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曹劲目中冷芒一闪,掠过一道杀机。

    甄柔浑身一冷,呆怔当场。

    只在这时,一阵狂风乍起。

    墓前几株红梅簌簌作响,吹得树上积雪漫天飞舞。

    曹昕正欲说话,卷着雪的冷空气灌进口鼻,他顿时一阵猛烈咳嗽,又是昨日那般撕心裂肺,咳得人心惊。

    曹劲再顾不得一时未留意被甄柔听见的话,他宽袖一展,伸到曹昕跟前为他挡风雪,另一手轻拍曹昕后背为他顺气,语气却越发冷硬,道:“你身体虚弱,这里不宜久留!”

    一句话落下,不容人置喙,就扬声令道:“熊傲,抬四公子回去!”说时,弯腰抱起曹昕,让他坐回肩。

    熊傲闻声得令,让两侍卫一前一后抬起肩。

    如此,到阳平公主墓前不过片刻,便要回去。

    曹昕少年意气,见曹劲乾坤独断,有心反抗,无奈身体单薄孱弱,根本是手无缚鸡之力,双腿更是不良于行,只能任曹劲决定所有。

    当自己被轻而易举的抬起,曹昕忍不住死死扣住双腿,指尖泛白,可是心中郁气不急散去,发现自己指尖已传来疼痛,双腿却一点知觉也无,心中顿时一片心灰意冷,清澈的双眼蒙上一层灰蒙蒙的死气,他一动不动摊在肩上,任曹劲的人将自己抬回去。

    看着曹昕终于听自己安排,顺从地坐肩回去,曹劲目中厉色稍敛,这才注意到一旁低眉顺眼立在一旁的甄柔。

    感受到一抹冷冽的目光盘旋在身上,似乎打量与深思着,甄柔蓦然想起先前那一眼不带丝毫感情的对视,心中一紧,便抬起头,柔顺地看向曹劲道:“夫君,四公子已经走了,我们还是快点吧,我脚程有些慢。”轻声细语的话语中却带着一丝细微的小心翼翼。

    曹劲自是听出来了,又听甄柔提及曹昕已经走远了,他淡了眼中的思索之色,道:“回程无需赶路,你可缓步下山。”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看见曹劲去赶曹昕,几步之后就消失在平台在上,甄柔松了一口气,有一分虚软的靠在阿玉身上。

    “今日天色较暗,属下恐稍后会下雪,少夫人还是尽快下山为好。”熊傲护卫在一行最后,提醒道。

    甄柔回神,抬头看了一下天,确实天色不好,午时未到,已经铅云低垂,想来晴了这三四日,终于又要下雪了,遂向一旁手握大刀的熊傲微微颔首,就着阿玉的搀扶下山。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又没了曹劲护在一旁,下山的路走得十分吃力,好在回程不需赶路,她和阿玉两个女子一路搀着,仔细些缓步徐行倒也一路走下了山。

    到庄园后门时,曹劲一行人早已不在了,问看门的护卫,果听曹劲已经回来多时了,至于其他侍卫便不知道了。

    如此,甄柔只有谢过熊傲的护卫,带着阿玉先回了院子。

    因出门时未落雪,又要上山下山,甄柔为了方便活动便没有披斗篷,这在爬山时出了一身汗,到山顶却被寒风吹了一阵,一热一冷不说,下山又因变天了,吹了一路冷风下来,脸颊琼鼻都冻得通红,一进温暖如春的屋舍里,就不住一个喷嚏。

    “娘子,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姜媪见甄柔没走一会儿就变天了,担心甄柔入秋时那场病多少伤了身子骨,可能受不住乍然变天的寒气,就熬了姜汤一直候着,这时一见人回来,忙将姜汤递了上去。

    甄柔两手捧着瓷碗,只感姜汤的热气不断透过瓷碗传入手心,冻得发红的手这才觉得是自己的,不由舒服地吁了一口气,又连喝几口姜汤,待身子暖了起来,才问道:“夫君他们呢?”

    彼时,姜媪正跽坐屋子中央的一盆碳火前,拿火钳添碳。

    闻言,心里就是一叹,口中倒是如常答道:“三公子正在四公子的院子,他未吩咐什么。只是您回来前,有灶房的仆妇过来问娘子中午要吃什么时,说三公子多半不会回来,她们已在单独备两位公子的午饭了。”

    甄柔却听得心下一松,才在阳平公主墓前听那些辛秘,尤其还被曹劲发现了,现在还是少出现在曹劲跟前为好。

    若晚饭也不用一起,等到明天早上一走,再见曹劲应该已是大半年之后了。

    如此一来,曹劲应该会忘记今日之事吧……?

    甄柔不确定的想着。

    到了中午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

    随着风雪而至的,还有曹昕的消息,他受寒发烧了。

    如是,只能披上斗篷去看,却未及进门,就在熊傲进屋通禀了一声后,她便被打发了回去。

    是日一直到深夜,始终不见曹劲回来,也未听见曹昕的消息。

    甄柔委实有些受寒疲乏,是以终归不敌困意睡了。

    夜,渐深了。

    风雪,也渐大了。

    北风呼啸,树梢作响,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动静。

    只见门扉“吱呀”一开,一个高大魁梧的黑影走了进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意动

    曹劲就这样走了。顶 点 X 23 U S

    在交代完这两件事后,便带着曹昕连夜走了。

    他们走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底了,永安三十四年的新年就在眼前。

    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夫家好似没有她这个人,曹劲更是走后再无音讯。

    如是,在信都城外的北山庄园,甄柔度过了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个只有她自己的新年。

    也许对于生长于繁花锦绣中的贵女来说,这种远离尘嚣的庄园生活太过冷清难熬,尤其还在一年最为热闹之际,可谓更度日如年了。

    而于甄柔,因为经历过前世三年在庄园的沉寂,这一日日的清冷日子最是容易过去。

    何况还有身边的人要靠她生活,这日子自是该怎么过便怎么过。

    这次随侍来庄园的人,除了姜媪和阿玉,还另外有两个侍女一个仆妇,一行六人也照样过了新年。

    至于这庄园里,自然还有其他人。不过他们过年有例可循,又世态炎凉,没有人愿意去巴结被遗弃在庄园、还未正名的少夫人。却也不敢像侯府的下人们那样薄待,是以该有的物什一样也不缺。

    在这些供给无忧之下,这一个新年并不寒碜。

    除夕守岁到半夜,第二天大年初一,阿玉在院中拿松柴、柏枝、豆萁、百叶刺等添了一满火盆燃料,火焰燃得又高又红,喜庆极了。

    “娘子,婢燃爆竹了,您快捂耳朵。”阿玉朝廊檐下大声喊道。

    紧接着竹节成抱的扔进火盆,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瞬间响遍每个角落。

    焰火、爆竹,年年都是一样的,但眼前燃爆的这些总觉特别火红,应该是一个喜兆吧。

    甄柔望着庭院中熊熊燃烧的松枝爆竹,默默期望着。

    终于等到二月杏花满树白的时候,春天的燕子从南方飞回来筑巢了,曹昕也重又回到了这座北山庄园,带来了曹劲出征徐州的消息这正式拉开了永安三十四年的序幕。

    和前世一样,新年刚过完,曹劲就率领了十万大军,在青州与徐州的交界向徐州牧陶成宣战了。

    带着勃勃野心和杀兄的血海深仇,曹劲的攻势猛烈而凌冽。

    面对来势汹汹的曹军,陶成很快溃不成军。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曹劲就从青州南下,一路攻占了徐州的琅琊国、东海郡两郡,现在陶家只剩最后一块根据地了徐州广陵郡。

    战事也随之进入僵持阶段。

    徐州广陵郡边境接壤扬州,而扬州正是薛家的势力范畴。

    为了不让曹家继续做大,也为了在曹家与他们之间留有一块缓冲地带,薛家自是毫无疑问的大力支援。有了薛军的粮草兵力支援,陶成也有资本继续负隅顽抗。

    战事僵持下来的消息,是三月中下旬传来的捷报,展眼到了四月梅子黄熟,最让她翘首以盼的消息却始终不见影。

    彼时,雨淅沥沥下了几日,这日终于雨过天晴。

    甄柔蠢蠢欲动,再在屋舍里待不下去了,心中实在烦闷又焦灼。

    刚走出院子来,就见姜媪带着一个仆妇在忙活计。

    她们前方一个大缸,仆妇拿着木棍搅拌,姜媪则怀抱一个瓢,不时从瓢里舀一勺物什添进缸里。

    甄柔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正在给蒸烂去核的梅肉加盐。

    “姜媪,你在做梅酱啊!”甄柔百无聊赖的问着。

    姜媪又往缸里添了一勺白盐,停下动作,答道:“这不一直下雨,趁着天晴,婢赶紧把梅酱做了。等过几天五月份了,天气热起来,给娘子拿梅酱兑水喝,最是解渴。”

    是了,都要五月份了!

    冬衣换成了夹衣,如今又换成了薄衫,阿姐那边怎么还没消息……

    甄柔不由又焦了起来,好看的黛眉拧在一起。

    姜媪还是不知甄姚的事,见甄柔焦虑的蹙起眉头,便以为是为了梅酱的事,忙道:“娘子,您别担心。婢今中午就把梅肉拿出来晾晒,要不了几日就能晒好,不会耽误娘子给大少夫人和四公子送去!”

    闻言,甄柔这才记起来。

    旬日前,郑玲珑让人送了当季的青梅过来,她当时就给送梅的人承诺,要做了梅酱回礼。因为当时收青梅的还有曹昕,她便也应了做梅酱的事儿。曹昕还为此将收到的大部分青梅都给了她。

    这几日她满脑子都是甄姚的事情,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甄柔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事忘了,多亏姜媪你还记着!不然到时怎么交差!”

    姜媪笑道:“大少夫人和四公子都和娘子交好,娘子便是把事忘了,他们也不会怪罪的。”说到两人,心下不由一叹,夫家不认可,三公子又这样,幸亏还有他们与甄柔交好。

    说起郑玲珑和曹昕二人,甄柔亦是没有话说。

    自这些日子以来,郑玲珑不避嫌的常让人捎些时令水果、花卉等小物什,偶尔还有只言片语的安慰及徐州的战况捎来。

    而曹昕则更是纯良,因为曹劲对她的冷落,曹昕隔三差五会来寻她说话,说了许多信都和侯府的情况,当然最多的还是说曹劲,告诉她曹劲是怎样一个好兄长,让她不要对曹劲灰心等话。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也相熟起来。

    刚想到曹昕,院门口忽然传来辘辘的车轮声。

    转头就见一个护卫推着曹昕走过来。

    甄柔忙迎上去,还不及寒暄,曹昕一见到她,立马拿着一卷尺牍向她招手,笑道:“三嫂,有你的家书。”说时将尺牍递了过去。

    甄柔手发抖的接过尺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书。

    终于有阿姐的消息了么?

    甫念及此,甄柔顾不得人在外面,忙一把打开尺牍,快速地阅览了一遍,良久,目光只怔怔落在“归家”二字上。

    这一刻,眼睛好似被什么捣了一下,酸涩的没法,泪水渐渐盈满了眼眶阿姐,她上个月底已经平安回到彭城了………

    喜极而泣却吓到了一旁的曹昕。

    以为甄柔的娘家出了事,曹昕安抚道:“三嫂可是你家中有事?过几日父亲他们就要到此避暑,若实在有急事,我替你说情回去一次,毕竟现在兄长也在彭城,到时你们一起在回来也可。”

    回彭城……见阿姐……

    甄柔听得一怔,心中涌出意动。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雪恨(上)

    可意动终归只是意动。www.uu234.net

    哪怕此刻恨不得插上双翅,一刹飞到彭城。

    可实际上,她只能咬牙拒绝曹昕这个极其诱人的提议。谁让她没有肆意而为的资本呢?

    不过眼下的结果已足够她欣喜若狂了,悬在心中半年之久的巨石也终于落下。

    虽然遗憾不能在阿姐身边安慰,但知道阿姐已经平安归家,这比什么都强。

    阿姐今年也不过二十岁罢了。

    人生还未走到一半,何愁不能再来?

    涅重生,路虽艰辛,但终究有一线生机。

    阿姐要走她的涅之路,她也该继续自己的路了而她的路,便是曹劲之妻,曹家的三少夫人。

    没了甄姚的事悬在心上,甄柔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拒绝了曹昕的提议后,甄柔给甄姚去了书信,除了捡一些自己的近况相告,自然是长篇累牍的安慰之言,然后走曹劲的路子捎去彭城。

    如此一番,甄柔便将所有注意力放到了徐州的战况上,还有即将到来的五月曹郑要携妻妾至此避暑。

    为了迎接曹郑一行人的到来,庄园上下人等提前半月就忙碌了起来。

    尤其是进入五月,暑气蒸郁,虫类繁生,易染疫病,霍乱、疟疾等各种传染病频发,是以这月历来有恶月之名。而在这个物资匮乏、普遍缺医少药的年代,往往一场疫病便会要去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严重者上万计。庄园又建在深山之上,可谓蛇虫鼠蚁之类的温床,自是多了几分大自然赠予人类的危险。

    且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坐拥北方最大势力的曹郑?

    五月才到,苍术、白芷、艾叶、大黄、降香等各种杀虫灭蚊、可预防疫病的中草药源源不断地送上了庄园。

    如是,整个庄园都忙于封窗闭门,在密闭的室内焚烧这些药材,又用艾酒雄黄酒一类遍喷屋舍门墙,以达净空气、燥湿除虫之效。

    弄得甄柔和曹昕都不得不闭到外面来。

    彼时又正是午后,烈日当空,白晃晃的阳光照在地上直叫人眼晕。幸亏北山这里群峰环抱、密林幽深,确实是一处绝佳避暑胜地,气温比山下低不少,跪坐在树下只觉得通体生凉。

    正好有郑玲珑和公中送来了端午应节的物什,甄柔便和曹昕相约在园中一处临水的柳树下设案置榻,一起过目下送来的各类大小物什。

    许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多少都有些娇惯,又受家中长辈兄长爱护,二人都怠于庶务,对怡情有趣之物兴趣浓厚。从郑玲珑送来的纨扇,竟闲谈到了礼乐上去,只听曹昕说道:“古时,凡受聘、朝飨、游宴送别等,无不唱歌,以此达情。将《诗经》三百篇都能弹奏而歌者,更是不知凡几。哪里像现在到处兴兵而伐,口口声声为了匡扶天下,实则都是汲汲营营之辈,所作所为与秦时焚书之举有何不同!?”

    秦时的焚书之举,使之前的所有乐书、乐章、乐谱都荡然无存,以至今时今日所创作的音乐,终无定准。

    如今天下打扰,各自为政。

    每日不是你想吞并我,便是我想兼并他,战火连天,确实毁坏了大量经史子集,倒是符图谶纬之类神学,因为各军阀为了造势,时常被用。

    只是两者虽有关联,但扯在一起,言语之间却有一两分牵强,更多是表达对当今各路野心勃勃的军阀痛斥。

    不过这话曹昕可以说,她甄柔却不能说。

    毕竟他们曹家就是当今势力最大的野心家之一,四处兴兵而伐,强占地盘。

    甄柔听不而言,只是端起案前的梅子水饮了一口。

    这梅子水,正是用半月前姜媪亲手做的梅酱兑水调制,里面又加了白豆蔻仁、檀香、少许饴糖,消暑解渴,清爽润口,一旁又有湖风拂面,甄柔不由惬意地眯了眯眼。

    曹昕常年体弱多病,一个人离群索居,又生在权贵之家,还有两位兄长呵护,心性不免一直保有少年人的纯粹洒脱,却也较常人更为神经敏感,说完就发现甄柔沉默了,这便意识到自己因为长兄曹勋死于疆场,一时情绪过激。

    这时见甄柔正饮梅子水,便顺口转移话题道:“明日阿虎也要和长嫂同来,三嫂的梅酱性温爽口,到时送些过去,想来阿虎必定十分欢喜。”

    对阿虎虽只接触过短暂一个月,但阿虎人如其名,生得虎头虎脑,委实让人心里欢喜,甄柔不由放下梅子水,正要接话,只见一个护卫从外而来。

    “什么事,说吧。”见是传战报的士兵,曹昕问道。

    护卫单膝跪地,向柳树下对案而坐的两人禀告道:“四月二十五日,三公子和甄大公子联手,围攻广陵郡。陶军大败,陶成、陶忌父子在三百骑兵掩护下,逃往扬州。”

    话音未落,曹昕“啪”地一下重重打上轮椅把手,恨声道:“居然让陶家父子跑了!”

    甄柔一默。

    前世陶家父子战败后,就是潜逃入扬州,被薛家人收留。没想到今生有兄长合力攻之,仍是如此。

    护卫知道自家大公子死于陶氏父子之手,死后更遭曝尸凌辱,遂忙又补充道:“虽然陶家父子潜逃,但三公子已血洗陶家及其族人共男丁一百一十三口。”

    此话一出,两人皆怔。

    曹昕脸色一白,但余光触及一旁的甄柔,苍白的嘴唇却又扯出一抹笑容,说道:“我们兄弟三人自幼失母,手足情深。兄长一定是报仇心切才如此……对了,还长兄之死有内鬼,兄长可能是为了逼陶家人说出内鬼……才会这样。所以,也不是兄长心狠手辣。”

    为了斩草除根,历来都是如此。

    只有女眷,因为这个时候人口稀少,又常年战乱死伤众多,为保持人口繁衍生息提倡女子改嫁。而一旦改嫁与夫家无关,所以女眷常能幸免于难。

    甄柔点头,道:“我明白。”

    曹昕松了一口气,却不及说话,只听一阵刺耳的木轮声传来。

第一百二十章 雪恨(中)

    皱眉,循声看去。www.uu234.net

    只见一丈开外之地,三辆运货的独轮鹿车正在过路。

    每一辆鹿车都有一人在后推,车左右两侧另外各有一人帮推。

    可见车上运载的货物不轻,一辆车需要三人运送,难怪发出那样刺耳的噪音。

    甄柔一眼看过,便收回了目光。

    在一旁指挥车队的人,是庄园里的一个中年男仆,看年纪大约有些资历了,应该已经是管事之类。他眼尖,老远看见曹昕和甄柔都皱眉望来,忙小跑了几步,作了一个揖,道:“惊扰公子和少夫人了!这是为了君侯来此,特意送上山的药酒药草等物。”

    曹劲对庶务不在意,一听便挥手让下去。

    甄柔却听得一咦,叫住那中年掌事,纳罕道:“昨日不是已经送了驱虫防疫的药材了么,这会儿还关门闭户的在熏烧。怎么现在又送来了?”一面疑惑的说着,一面摇着纨扇向车队望了过去。

    车队离得不远,甄柔声音虽轻缓,却也能够依稀听得一二。

    中间那辆背对湖边推车的货夫,听到甄柔的声音,许是觉得细声曼语很是动听,扶在货物上的手几不可觉一紧。

    这时,中年掌事躬身垂手答道:“小的问过了。本来是要昨下午一起送的,上山前车轮陷到坑里,车轮坏了。便想着他们这三车一大半是大缸药酒,上山都是体力活,便让他们留着修车轮,等今早再一鼓作气送上来。”

    说法合理,甄柔却仍咦道:“昨日送来的药材都够多了,现在又送三车,不会太多么……”

    下意识生疑间,目光也落在了中间那辆鹿车上。

    只觉背对她推车的那灰衣人,身型似乎有一两分眼熟。

    身长约七尺五寸,体格健硕。

    时值午后,正是太阳光最盛之时。

    那人干得又是体力活,此时必是又热又累,束在手腕上的衣袖高挽到上臂,露出筋肉怒张的手臂,肌肤黎黑,在烈阳照射下泛着一层黑亮的光。

    乍然一瞥,竟觉和曹劲有些许相似,很有几分行伍出身之人的张力。念头闪过,又兀自摇头,吃体力饭的人多是体格健壮,不然那重的活计怎能吃得消?

    只是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一些眼熟。

    正犹豫是否叫人转过来看一眼,就听曹昕道:“三嫂,你可能不知我们信都夏季炎热多雨,而湿热天气最益毒害繁殖,雨水一下,更是让疫病传播迅速。”说到这里,倏地一顿,有些尴尬,“父亲素来谨慎小心,天下要暗杀父亲之人又甚多,是以对于个人安危,父亲极为重视。这些药材倒也不算多。”

    一番言语解释了为何再三运药上山。

    甄柔心中疑惑一解,心思转到曹郑身上,暗暗记住这只言片语的信息,不过对曹郑仍不会有任何评价,只道:“今日受教了,叔初实乃博学之人。”

    曹昕一听就知甄柔指的何事,心中苦笑,面上却谦逊道:“三嫂过誉,我不过沾了一些久病成医之说,对这些略有了解。”说完仍觉过于卖苦处了,他掩饰地朝中年掌事罢手道:“好了,你带他们下去吧。”

    “诺!”中年掌事依言而行。

    转身,就朝车队吆喝起来,“你们快些!别再惊扰了贵人!”

    闻言,货夫们赶紧加快脚程,不一时便遥不可见。

    被打断汇报的侍卫继续禀道:“……三公子已攻下广陵郡,还有甄大公子率彭城郡和下邳国两郡国投诚,现在徐州已全部归降。只是薛军现在以陶成、陶忌父子的名号伸张正义,现于徐州和扬州边境与三公子、甄大公子对峙。”

    尾音犹在,曹昕已一脸兴奋,脱口而出,“太好了!徐州拿下了!终于可以告长兄在天之灵!”

    甄柔亦是忍不住激动的紧攥扇柄,哪还记得刚才的货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尘埃落地了。

    叔嫂两激动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

    良久,汇报的侍卫早已退下,曹昕才恍然想起一事,忙转头看向甄柔道:“对了,三嫂!这次兄长能如此快拿下徐州,而且还这般顺利,令兄甄大公子可谓功不可没。我兄长一向是论功行赏之人,处事公平,必定会为你向父亲求得上宗庙记名的资格!”

    甄柔一怔,这才恍然记起自己的事。

    曹劲曾对她说过,曹郑已经答应了,他拿下徐州之日,就是她被认可之时。

    虽然有把握被认可只是迟早的事,但现在有这一句话垫在心里,多少也让她更为心安一些,至少这样不用每每面对姜媪和阿玉担心的目光。

    想到这里,甄柔不由低头舒心一笑。

    虽未回应曹昕的话,其意已不言而喻了。

    曹昕看着似春风佛面、盈盈含笑的甄柔,灵光一闪,沉吟道:“其实这数月来的战报,足以可见令兄的功劳。父亲历来最重视可用之才,以令兄此次的功劳看,父亲当会重要。我想即使没有兄长为你请命,父亲认可你应该也只是迟早的事。”

    说着又思忖一二,道:“这样吧,父亲他们明日就要抵达庄园,三嫂不如与我一同迎接可好?也好在父亲面前落个脸。”

    以前被动,乃是因为没有主动的资格。

    如今,阿姐事已解决,曹劲又拿下徐州,更重要的是阿兄表现出色。

    一时念及兄长在此处战事上的作为,甄柔胸口难抑欣喜,勉强才压住惊喜之色,应了曹昕的提议。

    如此,定下明日至庄园门口迎接曹郑一行人的事。

    这天晚上,甄柔自是兴奋不已,拉着姜媪说了好一阵关于甄明廷此次的出色表现,又道了第二天要去迎接曹郑,并默认了上宗庙记名之事已指日可待,当下喜得姜媪不时双手合十,直道上苍保佑。

    只是为了第二天精神饱满去接曹郑,即便兴奋难眠,也得强迫自己早些睡去。

    好在到底一夜无梦,安枕天明。

    然后一番梳妆打扮,只等曹昕叫她一起同行迎接,却眼看午时将至仍不见人。担心误了时辰,只好带上阿玉,这便向曹昕的院子行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雪恨(下)

    时近正午,外头日光渐盛。m.www.uu234.net

    甄柔举扇遮阳,一径寻了有树荫的小路而行。

    因为步子较疾,额头不免渗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眼见曹昕的院子已不远了,这里正好是一株密叶交叠的云冠大树,索性就在树下站立一会儿。

    阿玉见甄柔额头鼻尖都已扑了一层细汗,担心弄花了脸上的薄妆,不由后话道:“一时忘了四公子住的院子稍偏了些,应该让婢先跑一趟,免得娘子跟着一起受罪。”

    到底叔嫂有别,她也不好常往曹昕的院子去,这小半年下来笼共也不过去了两三次,又闲散无事地只当散步而行,便也不觉得有多远。

    如今赶起时间来,才觉确实有些路程。

    甄柔拭了拭汗,待摇起扇子时,却为曹昕说话道:“四公子身体不好,居住稍偏远些,可以少了人来人往,有利于他静养。”

    女人多有母姐情怀,对于较弱小者,天生有一种同情和关怀。阿玉比甄柔大一岁,自幼伴着甄柔长大,那种照顾人的情怀也被激发的更为浓厚,对曹昕生来就不良于行,心底是有同情的,听甄柔说起曹昕因为身体之故要住在庄园最深处,感慨正是风华正茂却远离人群,不由叹了一声,却也没说可惜的话,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便是再身有残疾,也不是她一个婢女可以同情。

    于是压下已到嘴边的话,只顺着话道:“娘子说得在理。四公子的院子虽偏些,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少了人往来……”

    犹言未完,才说到少人往来,只听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

    循声一看,竟是昨日下午遇见的三辆鹿车,他们个个低着头,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好像正着急运载货物,往庄园东门方向过去。

    甄柔看得一疑。

    正如刚才她与阿玉说的,曹昕选在此地居住,是因这里少有人往来,图它一个清净。如此,这些外面来的货夫怎会从这里路过?是走错了么……?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阿玉已手指他们,脱口而道:“娘子,他们不是昨日的货夫么?怎么会在这里?”

    疑惑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幽静的小径上,除了吱吱的夏蝉声,便只闻阿玉的声音。

    又是这样充满怀疑的语气,几乎让人一瞬就注意过来。

    甄柔脑中灵光一闪,昨日的怀疑浮上心头,目光下意识去寻那一抹似曾相识的背影时,手已经一把抓住阿玉。

    只是不及开口,那一行九名货夫已闻声转头,向她们直直望来。

    只在这一刹那,甄柔对上一道狠戾的目光。

    那目光的主人,细眼浓眉,模样周正,略带地痞流气。只是如今那周身的痞气渐消,眉梢眼角尽是阴沉。

    甄柔已经认出来人,“陶忌!快跑!”

    她认出的同时,已经大喊出声,更意识到危险,拉起阿玉就是发足狂奔。

    陶忌没有想到甄柔反应如此之快,鹰目中戾光大盛,暗恨错过刚才的大好时机,但他们之间本就有距离,再追只怕惹来护卫难以脱身,当下啐了一口在地上,恨道:“快走!被发现了!”

    身边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反应迅速,立即闻声而动,向庄园东门推车疾行。

    甄柔拉着阿玉跑出一截,发现陶忌竟然没追来,心中诧异之下,迅速反应过来。

    “糟了!不好!他们的目标是曹昕!”甄柔猛地站定,情急之下直呼曹昕名讳也犹不自知。

    只想到曹劲的吩咐,还有这段日子来两人的相处,甄柔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管曹昕落入陶忌手中,她强迫自己静下心,脑中飞速转动,忙吩咐道:“他们应该是往东门去,还有一条大路通东门,那里一般有护卫巡逻,我们赶紧从那里过去!”一边说一边已经向过奔去。

    甄柔判断未错,才赶到大路上,就见一列二十人的披甲佩剑的甲卫。

    他们见到甄柔止步行礼。

    甄柔跑得气息紊乱,却顾不得喘口气,忙求救道:“快!你们先去东门!拦住三辆鹿车!那些货夫劫持了四公子!”

    一听曹昕有事,甲卫立即调动。

    见状,甄柔大喘了一口气,这才带着阿玉跟上。

    直线距离最近,大路成十字交错,小径却蜿蜒曲折。虽慢了陶忌一阵,但一路从最短的直线奔去,甲卫正好赶在陶忌一行要出东门之时。

    “拦住!他们劫持了四公子!”

    甲卫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东门外正要放他们通行的门卫兵“锵锵”几声刀戟相撞之声,便将陶忌一行拦于东门口。

    这时甲卫赶上前,与门口的卫兵成前后包围之势,将他们围住。

    “还不赶紧放四公子!”刚才吼出声的那名甲卫,应是其甲卫队长,上前一步,厉声大喝。

    眼见行踪暴露,被前后夹击,众乔装货夫的陶军立刻从鹿车上抽出大刀,成保护姿态的往中间那一辆鹿车聚拢,显然是为了保护陶忌。

    事已至此,陶忌“啪”一下掀开中间那辆鹿车上的箱子,向里面伸手一抓,只见被封住嘴的曹昕被拽了出来。

    “锵”地又是一声,陶忌也从鹿车上拔出一把剑,便架在了曹昕的脖子上,威胁众人道:“谁敢上前!别怪我刀下无情!”

    “叔初!”甄柔才赶到东门,就见陶忌将曹昕一把拽在地上,以剑架颈威胁,她骇然惊叫出声。

    一看到甄柔,陶忌就目露凶光,吃人般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甄柔,咬牙切齿道:“又是你甄女!上次在徐州坏我好事,今天又陷我于此境!”

    甄柔闻言微怔,看来陶忌已经知晓前年春,正是她迷惑了他们追捕的视线,从而救走了曹劲。

    念及此,甄柔心中一动,瞥了一眼痛苦坐在地上的曹昕,强抑下心中焦急,叫了一声“陶大公子”,便摇着扇子缓缓上前。

    见甄柔认识挟持者,又一派气定神闲,众甲卫下意识让出一条路。

    甄柔停下脚步,长身立于众甲卫身前,看着陶忌慢条斯理地道:“既然陶大公子都知道当初害你纵虎归山,导致如今被血洗满门的是我,现在抓一个废人做甚?”

    言下之意,冤有头债有主,竟是暗指陶忌即便报仇雪恨,也应该来找她。

    此言一出,四下一寂。

    一双正欲踏出的方口翘头履也停驻下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儿媳

    夏日阳光最盛,投下大片白晃晃的光,让人目眩。m.www.uu234.net

    可是日光再绚烂,似乎也不及眼前一袭浅红衣衫的佳人耀眼。

    今日,为了迎接曹郑的驾到,甄柔打扮的颇有几分郑重。

    挑了一件浅红勾银丝云纹曲裾,颜色喜庆而不出挑,但终归是带了红色的,甄柔一路心切急奔,扑了一层薄汗的脸蛋上,透出健康的红晕来,又是一身红衣衬托着,端是红衣映芳容,潋滟生姝色,极尽耀目。

    当初已华如桃李的少女,如今将是十八芳华了,历经两年的沉淀绽放,倾城之容想必也不过如此了吧。

    随着甄柔娉婷地走上前,陶忌心神不由恍了一下,但待那一张饱满的朱唇吐出“血洗满门”四字,强烈的恨意瞬间拉回了他的神志,当下暴跳如雷,怒骂道:“贝戋、人!两年前如果不是你故弄玄虚,我早就把曹劲抓住五马分尸!哪会落得今天这等下场!”

    一语落下,在场一片吃惊,纷纷向甄柔看去。

    他们两年前居然就认识了,而且甄柔对曹劲还有救命之恩!?

    难怪曹劲去年不惜冲冠一怒也要强娶,原来是早有旧情。可是为何娶回来后又置之不理?

    看来此中必有内情。

    一时间,众人脑海里都不由自主地划过重重疑云。

    但心里却有志一同地认为,甄柔怕并非只是不被认可的“少夫人”吧……?

    如此一番念转,心中已各有所想。

    就在在场明里暗里的众人心思纷扰之际,陶忌眼里却只有甄柔,以及充斥五脏六腑的滔天戾气,犹自怒骂般发泄道:“还有你那兄长甄明廷,如果不是他和曹劲里应外合,我们陶家怎会这么快失守!”

    说时,陶忌暴怒的情绪越发激荡,下意识往甄柔走去,不觉出了陶军的防卫线,手上长剑也移开了曹昕的脖子。

    筑成防线的几个陶军,见陶忌往外走,他们只好暂敛兵器,向两侧退开,为曹昕留出了大片安全地。

    甄柔看得心中一紧,余光不着痕迹的往围在周边的卫兵看去,见他们果然开始行动,这才暗松了一口气,听着陶忌继续发泄情绪道:“……都是你们甄家兄妹害得!”

    尾音未落,却出乎意料地猛然转身,长剑再次架上曹昕的脖子。

    “哈哈哈!”陶忌状似疯魔的仰天长笑,目光嘲讽的逐一掠过欲上前偷袭救人的众护卫,最后落在甄柔的身上。

    “甄女!”陶忌恶声恶气道:“你个狡诈的女人!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还想激将我,趁我不备偷袭!可恶!”说着又是咬牙切齿。

    知道陶忌不会中计,甄柔也不再虚与委蛇了,直接道:“陶忌,君侯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必有大批护卫,你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去,若你放了四公子,趁君侯来之前,我还可以私自放你一条生路。”

    犹言未完,陶忌已厉声打断,道:“不用再糊弄我了!告诉你,我既然敢来此!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今天若不是我将这个废人带去徐州要挟曹劲,就是我拉着这个废人一起死!”

    “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仰天大笑,恨意滔天道:“曹劲!你不是最疼这个废人么!我陶忌今天即使不能用这个废人要你的命!那我就带这个废人一起死!让你再尝一下痛失至亲的滋味!”

    言毕,手中刀一横,就要动手了结曹昕的性命。

    “且慢!”如何能看到曹昕在自己眼皮底下丧命,甄柔大声阻止道。

    陶忌动作一滞,望向甄柔,挑眉一笑,阴鸷的邪气四溢,“我陶忌亏得自称阅人无数,却独没见过你这等美人,还一连栽在你手上两次。那且再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

    看来是必须选择的时候了,不然曹昕就要身首异处了……

    甄柔死死攥紧扇柄,又看了一眼体弱多病又不良于行的曹昕,曹劲对他的重视及临走前的嘱咐也一一在脑海闪过,如此终是心一横,说出了口。

    “陶忌,你和你父已投奔了薛家,现在薛军正与我夫君和兄长对阵。你抓曹昕怕不止仅想要我夫君性命,还想加重此役的筹码吧。既然如此,就拿我做人质”

    “娘子!”一语未完,阿玉在众甲卫后阻止的叫道。

    甄柔置若罔闻,也无视曹昕震惊又不赞同的目光,继续道:“我比四公子更有要挟价值,毕竟对阵的还有我兄长。”

    陶忌细长的眼睛微眯,似在思量甄柔的话,半晌方道:“拿你确实可以威胁甄明廷,但是曹劲却难说。我可听说你并未得到曹贼认可,而且曹劲也并不喜你。”

    “听说?”甄柔轻笑了一声,讽刺道:“陶大公子居然还信这等流言。”

    一语讽过,甄柔正色道:“他这样待我,不过是权益之计,盖因我嫁去长安的阿姐被何近所囚,为了麻痹何近,我夫妻才合计如此行事。至于君侯,夫君更是为我求其同意,他拿下徐州之日,就是我被认可之时。他为我如此,你觉得可是不喜我?”

    原来竟是如此。

    众人心中疑惑顿时一解。

    陶忌目光一闪,犹自确定道:“到我手里,你只怕九死一生,你为何还要换?”

    甄柔神色不变,道:“换我还能九死一生,但四公子体弱,即便你不要他命,路上的奔波于他也可能致命。我不能看着夫君最重视的幼弟遭此”

    “你就这么在意曹劲!?”还没说完,陶忌暴怒打断,却又不及甄柔回应,他已决定道:“好,就拿你换这个废人!但你先让他们退开!”

    “退开!”甄柔朝东门的护卫命道。

    护卫犹豫了一下,但见被挟持的曹昕,到底听话的让开。

    陶忌立马一把将曹昕扔进车,三辆鹿车一起推出东门,然后瞥了一眼紧跟其后的甄柔及众甲卫,道:“甄女,你过来换人。”

    甄柔深深地闭了闭眼,向着陶忌的方向走去,却待正要走入陶军防线时,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谁给你胆子劫我儿和儿媳?”

    儿媳?

    甄柔脚步一滞。

    陶忌脸色陡然一变,“曹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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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被未婚夫逼嫁为妾,她一把火烧了所有。今生,她先一步退婚断情,让命运偏离原先轨迹,却不想一次顺势救人,竟被就此赖上。一句话:乱世枭雄vs重生贵女的强娶之路!步步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步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步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