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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木子     步步骄txt下载     步步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二章 赶去

    话入耳中,甄柔的脑海里闪过两个念头。m.www.uu234.net

    信都原来真的建有朱雀台!

    曹劲怎么会冲动的在朱雀台和人动手!?

    甄柔愕然,继而迟疑了起来。

    张伯告诉她,是想她去劝阻……么?

    可是她初来驾到,更重要的是她有自知之明,她在曹劲心里并无甚分量,曹劲未必会听她的劝阻。

    见甄柔还坐在南窗下未动,张伯急了起来,“大少夫人已经赶过去了,您也快过去吧!若让君候发现可就晚了!”

    “长嫂已经去了?”甄柔惊讶道。

    张伯点头道:“就是大少夫人让人递的话。”

    既然是郑玲珑让人递的话,而且郑玲珑自己已经去了,那她怕是不去不好……

    还有张伯都亲自来催成这样,她怎么也要给几分薄面,毕竟张伯也是服侍过阳平公主的人。

    甄柔咬了咬唇,从南窗下站了起来,终是点头应道:“我对侯府不熟悉,需要张伯找人为我带路。”

    这是小事,张伯立马叫了一个仆妇,给甄柔带路。

    甄柔来不及梳妆,随手披了件鸦青连帽斗篷,就跟那仆妇往朱雀台赶去。

    阿玉打伞随侍。

    外面铅云低垂,雪仍下着,好在尚未有变大的倾向。

    只是朔风强劲,刮着那雪珠子起来,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一路低头疾行。

    路上的青砖,因铺了薄薄一层雪,走上去有些打滑。

    刚小心翼翼走过一个转角,就见前方不到一百步的地方,有两道女子的身影。

    一人着蓝缎斗篷,一人着绿衣撑伞。

    那着斗篷的身影,身姿虽被遮掩了,但行止间只觉姿态甚是婀娜,很有一种摇曳生姿之感。

    郑玲珑今日给她的印象太深了,甄柔几乎一眼就辨识出了身影的主人,扬声唤道:“长嫂!”

    两道身影,闻声回头。

    着斗篷的女子鲜活美丽,一旁绿衣侍女亦清秀可人。

    果然是郑玲珑,和她今日带来的一个侍女,好像叫阿致。

    甄柔快步上前,脸上犹带惊喜,道:“真是长嫂!我还以为你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竟真碰上你了!”

    言下之意,郑玲珑既是在让人通知张伯时已赶去了,那么此时应该已到朱雀台了。

    郑玲珑望着甄柔的目光一顿,柳眉轻蹙,微含忧色,道:“我儿有些受凉。”

    是了,郑玲珑嫁入曹家已有五年,也当有孩子了。

    甄柔默了一默,真切关心道:“侄儿多大了?现在可好些了?”

    许是做母亲的人都是这样,一说起自己的孩子,就是满脸温柔。

    郑玲珑亦是如此,她的眉宇间尽是温柔之色,道:“已经有一岁多大了,我走时总算他没哭了。”简单说过,到底还有更重要的事,她的话锋就是一转,携上甄柔的手道:“我们先去朱雀楼吧,仲策和二公子动手,若惊动了大人怕就不好了!”

    张伯担心惊动了曹郑,郑玲珑也是这样说。

    看来她这位大人公积威甚重,而且和曹劲的父子关系,也似乎并不太好……?

    另外,曹郑又反对自己和曹劲这门婚事,若自己现在过去,正好与其撞见,岂不是……

    一念想到诸多,甄柔不觉又犹豫起来。

    “怎么了?”拉着甄柔的手,却不见甄柔跟上,郑玲珑疑惑转头道。

    甄柔踌躇了一下,只是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担心恐劝不住夫君罢了。”

    郑玲珑捋了捋斗篷上的白狐锋毛,目光落在甄柔如玉般无暇美好的娇颜上,片刻,她眸中有深深地笑意,道:“仲策一直清心寡欲,从不见有女子能近他身。你却是他大费周章求娶回来的,至今信都城都在讨论仲策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这可是误会大了!

    甄柔忙解释道:“那些不过是传言,你认为夫君岂是会为了女色而不顾大局之人么?”

    她以为自己这样说了,郑玲珑也无从再说,不想郑玲珑美目一转,语声肯定道:“我原也不信,不过今日见到仲策对你的亲近,我却是信了。”说着又携上甄柔的手,欲往朱雀台赶去道:“好了,你且放心!你是仲策真心求娶回来,你的话,他多少总会听进去的!我们还是快走吧!”

    甄柔一怔,没想到郑玲珑如此确信她能劝住曹劲,竟是因为今日早晨曹劲抱她的那一下。

    想到他们之所以会成婚的原因,甄柔无奈一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随郑玲珑匆匆向朱雀台赶去。

    不知何时起,雪下得大了。

    一片片一团团,弥漫于天地间。

    风息倒是小了,茫茫大雪却迷乱了人眼。

    但如扯絮一般飘散在眼前的大雪,却无法阻止她看见朱雀台的震惊。

    上百阶玉石铺就的阶梯为基,五层高楼建于其上,达十丈之高。

    甄柔心颤曹家逐鹿天下之心,已到昭然若揭之地。

    “阿柔,前面就是了!”怔忪间,郑玲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甄柔收回遥望的目光,向前看去。

    只见朱雀台的玉阶之下,曹劲长身玉立。

    他一袭玄色长袍,手握长剑。

    长剑之下,是一穿朱褐色长袍的华服男子,他正一手捂着胸口坐在雪地上。

    他们一站一坐。

    雪,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而她们也还未走近。

    她看不清楚华服男子的样貌,只能依稀辨认出曹劲的身影。

    然,这远远望去的一幕已足够让人惊心。

    也在这时,甄柔手臂一痛。

    郑玲珑正一手紧抓甄柔的手臂,一手指着前方,“血!”许是因为紧张,她的声音并不大,只是语气很重。

    甄柔顺着郑玲珑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曹劲剑下的雪地上有血渍。

    雪地,鲜血,太过醒目,让人无法忽视。

    想到华服男子的身份,甄柔不由倒吸口凉气。

    曹劲竟已将人伤了!?

    郑玲珑亦是倒吸了口气,喘息道:“这是手足相残,大人最忌讳了。”

    岂是她这位大人公最忌讳,任何一个大家族都最忌讳手足相残。

    一如当初甄姜所为。

    到底已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声急呼猝不及防地从甄柔口中溢出。

    “夫君!”

第九十三章 父子(上)

    同室操戈的场面一触即发。顶 点 X 23 U S

    朱雀台玉阶之上,值班的卫兵林立,却无一人敢作为。

    这时,一道清婉的女声突然响起,无疑极为突兀,但在空旷到可以用来阅兵的朱雀台广场上,却也因其突兀,让人一下听见。

    曹劲眉头一皱,循声望了过去。

    他们的目光在漫天飞雪中隔空相视。

    曹劲竟对她有反应……?

    甄柔一喜,疾步迎了上去。

    郑玲珑目光一闪,默默地望向甄柔。

    众人也有志一同,在这一瞬齐刷刷地向甄柔看去以为会看到如传闻般的在意,却只见曹劲厉声斥道:“谁让你来的?给我回去!”

    甄柔迎上去的步子一顿,解释道:“夫君,我……”

    话方起头,已是词穷。

    她不是外面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她知道自己和曹劲之间,还并未到可以干涉这些的地步。

    甄柔稍显尴尬地立在迎上前的半路上。

    望着孤零零立在雪地上的甄柔,郑玲珑脸上仿佛露出不忍之色,然后挺身而出道:“仲策,是我让弟妹来的,你别怪她。”

    对于郑玲珑的话,曹劲不置一词,只是冷声对甄柔命道:“回去!”便收回目光,继续与被自己刺伤在地的曹勤对峙。

    曹劲的态度已经摆明,他不仅不会理会甄柔,更嫌弃甄柔妨碍了他。

    不管当下在场的人是如何想,甄柔却并不在意曹劲的态度。

    她本来就不打算来,一来她不认为自己能劝退曹劲,一来她认为曹劲并非他外貌示人的那般,乃有勇无谋之人。

    所以,她相信曹劲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不定曹劲已经衡量过其中得失了。

    而这一切,当然不是她对曹劲的盲目信从,她也根本不可能会对曹劲盲从,概因她几次与曹劲交锋,以及曹劲釜底抽薪抢婚一事,乃至后面小沛之战发生的诸事,都足以她相信。

    如是,只见天幕已渐暗的雪地上,甄柔在曹劲毫不留情面的一声命下,一派泰然自若地反向曹劲欠身一礼,然后不置一词的转身离开。

    经过郑玲珑身边,甄柔略停下脚步,语气平常的低声道:“长嫂,我们回吧。”

    曹劲在曹家大本营冀州,是众所周知的治军严明。

    先前那一声喝退,与下军令一般无二。

    郑玲珑似和在场所有人一样,没想到甄柔丝毫不惧,甚至连一点被下了面子的恼羞也无,就这样从容地依言离开。

    郑玲珑微怔了一怔,语态间似乎有些未反应过来,道:“我们……就这样走了?”

    不这样走了还作甚?

    留在这里让四周的人看笑话,还是惹曹劲的嫌?

    甄柔心下一哂,默声垂首,没有说话。

    郑玲珑却已明白了甄柔的意思,脸上有一丝勉强之色,却很快消失了,只是赞同道:“好,我们先回去。”

    察觉自家少夫人的意思,阿玉和阿致连忙小跑上前,为她们撑伞挡雪。

    立于伞下,甄柔将斗篷上的连帽笼了一笼,就要往回走去。

    然,一步未及踏出,身后传来卫兵们整齐的声音:“君候!”

    曹郑来了……?

    妯娌俩一怔,皆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一丝紧张之色。

    这下是想走走不到了。

    甄柔转过身。

    朱雀台玉阶上,卫兵原地而跪。

    丹墀之上,侯府卫兵及侍女如众星捧月拥出一人。

    那人身长七尺,束发戴冠,墨色大氅,衬着脸上浓眉豪须,很是威武,气势凛凛。

    看上去应在五十岁上下,身材略有发福,但不像富家翁那种虚胖,而是虎躯猿臂,十分魁梧壮硕。

    他龙行虎步,当先走下玉阶。

    身后有侍女撑伞,但因他步伐极大,又颇有些疾行状,侍女难以紧跟其后,伞也渐落在后面。

    纷纷扬扬的大雪,直往他身上袭去。

    他却浑不在意,只快步下玉阶。

    许是担心他头疼顽疾才缓解下来,害怕身上和头部沾了这落雪,会被寒气再次诱发头疼之症,身后一女子拿了侍女手中的雨伞,不顾玉阶上雪滑,匆忙追了上去。

    那女子一身绛紫曲裾华服,并未披斗篷,虽看着有三十岁左右了,却是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体态纤合度,颇为端庄美丽。

    浑身气度落落大方,看着不像姬妾一流,但若是卞夫人,母子连心,此时应该更关心朱雀台下被曹劲剑指的曹勤。

    甄柔暗暗揣测着。

    只见那紫衣美妇刚撑伞上前,就被对方一把挥开,她又在玉阶上行走,这猛一被挥开,身子顿时不稳,差点就一个倒栽摔了下去,好在身后卫兵和侍女眼疾手快,忙扶住她,这才有惊无险过去。

    她抚着胸口怔在原地,很似有些惊魂未定。

    曹郑却视若无睹,一径快步下玉阶。

    这就是北方最大的军阀齐侯曹郑么……?

    紫衣美妇看上去身份不低,曹郑却如此不予情面。

    那么是他铁石心肠,还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同室操戈,他太过震怒以至无暇顾及其他?

    甄柔念头闪过,还没来得及细想,只听一声暴怒喝道:“孽子,还不把剑放下!”

    曹郑已将玉阶走完,怒向曹劲过去。

    见到曹郑,作为受难一方,曹勤并无急于诉苦,他只唤了一声“父亲。”

    声音恭敬,气虚沉着,应该伤得不重。

    甄柔松了一口气,不由看了一眼曹勤。

    她知道曹勤和曹劲同年,只是略大曹劲月份罢了。

    但无论容貌气度,却与曹劲截然不同。

    比起曹劲,曹勤似乎更像是公主与列侯之子,或是自己印象中贵公子该有的样子。

    曹勤的相貌颇为俊秀,面如傅粉,剑眉星目,只是鼻子有些鹰钩,稍破坏了一些冠玉容貌,细看之下有一丝阴沉之相。

    不过他身长应有七尺五寸,加上朱褐色华服装束,端是仪姿卓绝,乃一派风度偏偏的贵公子状。其些许鹰钩鼻相,根本瑕不掩瑜,不值一提。

    此时,他即使受伤捂着胸口在地,仍旧背脊挺得很直,又与寻常贵公子有些不同,多了一份将门虎子的英武。

第九十四章 父子(中)

    甄柔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www.uu234.net

    虽知她和郑玲珑站在这里,身边还有两个侍女打伞,行迹明显,无处隐藏,她仍眼观鼻鼻观心,尽量缩小存在感。

    曹郑也根本未去注意她们,见曹劲对他视若无睹,他怒极反笑,连道三个“好”后,狭长的眼睛微眯,凶光一闪,下令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这是真动怒了。

    甄柔听得眼皮一跳。

    曹劲却纹丝不动,仍旧剑端朝下,直指坐在地上的曹勤。

    侯府卫兵虽以曹郑马首是瞻,但是顾忌曹劲的身份,上到跟前时不免踌躇。

    曹勤趁卫兵未上前之际,右手抚着左胸口,似艰难地站起身,为曹劲辩解道:“父亲,息怒!我和三弟是在比武……”

    一语未完,剑指喉头。

    曹勤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向曹劲。

    竟仍不罢手……

    长剑直指离他颈项的三寸之地!

    曹勤倒吸口气,脖子后仰,喉结在领下滚动,这是一种紧张的表现。

    但余光瞥见一旁的曹郑,他强抑下后退的举动,欲再为曹劲辩驳。

    却不及言语,未受伤的胸口骤然一痛,他人已经被曹郑一把推开。

    他未及防备,曹郑又孔武有力,这一把不仅将他推得老远,更将他一个踉跄推到在地,牵动左胸上的伤口,顿时有血从伤口浸出。

    那紫衣美妇正好从玉阶赶下来,见曹勤跌坐在雪地,忙让身边侍女扶他起来,又差人去请医士。

    曹郑对身后的一切动静置若罔闻,也不关心他那一推曹勤会如何,他眼里只有一再忤逆自己的曹劲。

    他一把推开曹勤后,就一步上前,以身迎上曹劲的剑。

    甄柔已看的惊心动魄,手在斗篷下紧握成拳。

    并站一起的郑玲珑亦是心惊,手不由自主地紧攥胸口上的斗篷。

    好在曹劲没有再一意孤行,他“锵”一声收回长剑,剑入挂于腰间的剑鞘,而后向曹郑揖手道:“父亲。”

    声音虽冷,却不乏恭敬。

    甄柔心下一松,旋即听到一旁的郑玲珑也长舒了一口气。

    然,曹郑自不会因为曹劲的恭敬赦免其罪,他“锵”一声拔出隐于大氅下的佩剑,一下架在曹劲的肩上。

    剑刃朝下,直入曹劲肩胛上的骨肉。

    鲜血瞬间浸出,却因曹劲身穿玄色长袍,看着并不明显。

    甄柔却已经看不下去,这哪里是父子?

    虎毒不食子,忽然觉得在曹郑这里行不通。

    到底是女子,天生对鲜血淋漓的场面抗拒,甄柔都看得为曹劲觉得疼,曹劲却只是面部肌肉略抽搐了一下,便已恢复一脸冷硬,沉着应对曹郑的怒火。

    曹郑手握长剑道:“你不是要他命么?拿剑,再去!”

    说罢,手一丢,砍上曹劲左肩的剑“哐当”一下,应声而落剑身雪亮,沾满鲜血,落上雪地。

    曹劲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弯腰捡起长剑,单膝跪地,双手奉剑,高举头上,道:“我曾说过,谁若伤害昕弟,我必双倍奉还。”

    昕弟?

    曹昕么?

    这不是曹劲的胞弟……怎么了?

    甄柔听得心中生疑。

    曹郑浓眉一轩,直接问道:“他怎么了?”

    曹劲抬头,望向曹勤。

    才让侍女扶起来,只感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身上,曹勤心中一颤,顿觉被曹劲刺伤的胸口阵阵发痛。

    曹劲淡漠收回目光,依旧高举长剑道:“兄长曾经安排一人任青州济南郡郡丞,兼有为昕弟每年采药材之责。曹勤上月却指使人以莫须有罪名拿下此人,另安排人顶替其位。”

    曹郑狭长的眼中寒芒一闪,转头看向曹勤,“怎么回事?”

    见曹郑转头看他,曹勤心下惶恐。

    他原以为曹劲会低调做人,忙于让曹郑接受他与甄家的联姻,却万万没想到曹劲才回府第一天,就已得知此事,更将事情闹大!

    曹勤不顾胸口伤势,一把挥开搀扶他的侍女,当即揖手跪了下去,道:“父亲,儿子从今年九月起至今,就未出过信都,对三弟之事并不知晓。”说时因为急于辩解,牵动伤口,立时一阵剧烈咳嗽,疼得他躬起背,十分痛苦之态。

    但不论曹勤如何痛苦状,现在两方各执一词,显然其中大有文章。

    曹郑眼睛微动,目光在跪于自己左右的两个成年儿子之间,来回扫了一眼,却并未置一言。

    一时间,朱雀台下的广场上鸦雀无声。

    风雪依然不止,空气却好似凝胶了般。

    甄柔也仍静默而立,心里却是波浪起伏。

    原来曹劲果然不是冲动行事,明面上是为了其弟曹昕的药,暗中却是为青州的争权夺利。

    当然也有为其弟之事作为在,毕竟这一闹,可谓震慑了所有藏奸之人,让他们对曹昕不利之时,需要三思而后行。

    可是曹昕不是已经弱冠之年了么?

    曹劲这一番庇护之态,对于一个成年男子而言委实有些过了。

    对了,曹昕的药……

    甄柔心中骤然一明,难道曹昕身体很孱弱,才会让曹劲如此相护?

    一个接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却不及思索,只见那紫衣美妇款款上前,来到曹郑身边,柔声劝道:“男君,您看两位公子都负伤在身,此时天又黑了,孰是孰非,不如容后再问?”

    天,是已擦黑。

    有一列卫兵举着火把而来。

    曹郑抬头望天,似乎见天色真已暗,便允了紫衣美妇的建议,终是接过曹劲高举的长剑,归剑入鞘,后对两个儿子冷笑道:“今日暂到此,但到底如何,我必追查到底!”

    曹勤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立马揖手应道:“诺!”

    听到这里,已然知道,一场父子三人剑拔弩张的危机,便在紫衣美妇的调和下缓解了。

    而且曹劲和曹勤各有说法,眼下根本就无从断夺,也只有容后再问。

    甄柔不由又看了一眼紫衣美妇,尔后收回目光。

    她只等曹劲一应,今日之事便可暂了,不想曹劲却偏不罢休,又道:“儿欲为父夺下徐州,并于长兄坟前发誓,定要从青州压境徐州,重走兄长最后一役之路。但儿不欲像长兄一样,未战死沙场,却败于阴谋诡计之下!”

    语声铿锵,意有所指。

第九十五章 父子(下)

    不对!

    这哪里是意有所指,根本就是直言不讳。m.www.uu234.net

    曹劲只差指名道姓说,就是曹勤阴谋诡计害死了曹勋!

    甄柔惊愕。

    若这是真的,难怪她一重生回来就给曹劲通风报信了,曹勋仍旧难逃英年早逝的命运。

    但真会是曹勤所为么?

    甄柔看向曹勤,心里有丝猜疑,但心下很清楚,曹劲也就是如此一说,若他有证据,应该不会就这样含沙射影。

    甄柔能想到这一点,曹勤自然也能想到。

    他直身跪于地上,一派问心无愧道:“三弟,我们乃异母兄弟,自然比不上你们一母同胞,但长兄终归是手足,我曹勤断做不出这等行径!”言及此处,向曹郑揖手,“请父亲明察,以还儿清白!”

    言语理直气壮,俨然一副大无畏状,看上去似乎确实清白。

    曹郑看着曹勤的目光微闪,但念及曹劲的话,想到曹勋的英年早逝,不仅让他失去一个儿子,更让他失去一员猛将,可谓损失惨重,已过去一年多的怒意和痛惜再次浮上心头他不能再失去一个成年的儿子了!

    尤其这个儿子更是一头桀骜不驯的头狼,可以横扫当今乱世!

    而仅此一点,就已胜一切。

    曹郑转头看向曹劲。

    他先前自己用的力,自是知道这力如何,其伤虽是肩胛,却并不比曹勤的胸口伤势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比起已面露痛苦忍耐之色的曹勤,曹劲脸上却一丝不变,当真是一把硬骨头。

    心里有了评断,曹郑目中精光一闪,只对曹劲道:“记住你的话!我就保青州无人敢动,但徐州再不容有失!”

    得到青州无后顾之忧的保证,曹劲不再僵持,同样向曹郑揖手道:“定不负父命!”

    语毕,今日之事亦毕。

    青州暂不容其他人插足。

    曹劲神色如常,窥不到任何情绪。

    曹勤敛目垂首,也看不清丝毫情绪。

    夜幕四合,天彻底黑下来。

    围在四周的卫兵,手举火把,将四周照如白昼。

    雪大如三月柳絮,扬扬洒洒弥漫天地。

    见曹郑怒火已消下大半,身体和头上却已落满了白雪,紫衣美妇忙从侍女手中拿过伞,上前为曹郑遮雪,道:“君侯,该要到罗神医为您治病时辰,不如先回室内,两位公子也好治伤。”

    “治伤?”

    紫衣美妇话音未落,曹郑已冷哼了一声道:“府中操戈,各领鞭刑八十ji!你们退下自去领罚吧!“

    竟还要鞭刑八十!?

    甄柔略有些吃惊,不过想到曹郑刚才眼也不眨,一剑狠砍向曹劲的那一下,又觉得丝毫不意外了,她只低低垂着头,让自己尽量隐在斗篷之下。

    却不防郑玲珑对此也是一惊,许是想到曹劲的伤势,若再领八十鞭刑,无疑是伤上加伤,她一不小心惊得低呼出声。

    然她的声音纵使不大,但在空阔的朱雀台广场下,犹随曹郑一声令下之后响起,让人实难不注意到。

    曹郑拾阶而上的步子一顿,回头望了过去。

    郑玲珑,他自是认得,甚至极为熟悉。

    是以,曹郑的目光一瞬不停地直接掠过,落在了郑玲珑一旁。

    只见煌煌燃烧的火把下,是一袭鸭青锦缎斗篷,十分低调,却一眼可以看出质地上乘,非常人能所及。

    此刻,斗篷上的连帽正戴在头上,人又故意低低垂首,让自己完全隐在及地的斗篷下,看不清容貌。

    不过曹郑可谓见过天下各色佳人,他粗粗一看已知斗篷下乃一佳人。

    看身型虽比一旁的郑玲珑要略矮半个头,肩膀似乎也要窄上一两分,但仅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也让人觉得身姿娉婷,丝毫不输一旁高挑健美的郑玲珑。

    “前方何人?抬起头头!”曹郑转身,直接劈头问道。

    甄柔一直低着头,只想等曹郑先离开后,他们也好散了,不说她已在雪地站了许久,脚下丝履尽已浸湿,曹劲也需要赶紧医治,不想曹郑的声音竟又响起,紧接着一道霸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也在这个时候,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来。

    甄柔心底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躲不过了!

    “儿媳甄二娘见过大人!”甄柔抬头褪下斗篷的连帽,欠身一礼,声音平和而恭敬。

    在场却是呼吸一滞,有轻微到吸气的响动。

    雪夜如昼,佳人如梦。

    冰天雪地之上,佳人亦冰姿玉骨。

    水是眼波转,山是眉峰凝,霞是颊上红。

    天地山水,世间光霞,聚成佳人容颜,这是天生的殊色照人,恍若神女仙姬。

    曹郑一怔,眼睛微眯,道:“甄志逊和曲阳翁主之女?”

    曹郑竟然认识她父母?

    甄柔心中微讶,面上却微笑道:“他们正是儿媳的父母。”

    “儿媳?”曹郑盯着甄柔一张殊丽玉颜,冷哼一声,“你可知我并未同意这桩婚事!?”

    甄柔心中一紧。

    看来真如郑玲珑所言,曹郑强烈反对曹劲和她的这桩婚事。

    可是事已至此,她绝不能退让。

    甄柔抬眸,目光凝向曹郑,神色一丝不变,仿佛此时未得到夫家认可的人并不是她,依旧不徐不疾道:“我与夫君已在三军将士前完婚,未及时拜见大人,实乃我夫妻二人之憾。今已是曹家妇,儿媳愿侍孝舅姑,终一日求得大人首肯。”

    语声轻柔,却坚定表明了她与曹劲已是在众人见证下成为夫妻,即使曹郑不认可,她仍不会对此有任何让步。

    众人诧异,意外看向甄柔。

    皆未料甄柔一柔弱小女,竟敢大胆在曹郑面前据理力争。

    尤是郑玲珑和紫衣美妇,不由另眼看向甄柔,目中若有所思。

    甄柔却只长身而立,不再言语。

    她的态度已表明,多说无益,多流露出一丝表情也无用。

    媳妇在夫家的地位,除了自身,同样也来自于丈夫的态度。

    现在是看曹劲如何看待他们这桩婚姻了。

    风声在耳旁呼啸,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过得很慢。

    甄柔垂眸,静待结果。

    未几,手被紧握住了。

    曹劲走过来牵起甄柔的手,迎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曹郑道:“甄女乃儿之妻,望父成全。”说罢,带着甄柔跪下。

    曹郑看着从不近女色的第三子,如此护着甄柔,忽然仰天一笑,笑中似有苍凉,却更多意味不明。

    他们果然是父子。

第九十六章 请言

    曹郑笑得突然,众人不解其意。m.www.uu234.net

    纳罕间,曹郑已揽过紫衣美妇,转身回了朱雀台。

    就这样,曹郑在一声仰天大笑中走了。

    对于甄柔和曹劲的这桩婚事,他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究竟是认可甄柔这个儿媳,还是依旧强烈反对。

    不一时,曹郑如来时众星捧月般,消失在朱雀台丹墀之上。

    他们一走,广场上的人自然就要散了。

    曹劲和曹勤兄弟两,经过今日之事,也无甚可以再说了。

    曹勤直接让侍女扶他离开。

    当事人只剩曹劲了,他握着甄柔的手,缓缓站起。

    郑玲珑目光从二人交握的手掠过,蓦然出声道:“仲策,夫君他真是被……”声音颤了颤,终是问出道:“……被害死的?”

    一句话寥寥数字,却仿用尽了所有力量,才艰难的切齿而出。

    丈夫英年早逝,一个女人带着幼子,即使生在世族豪门之中,但孤儿寡母的生活到底有多艰难甄柔太清楚了。

    她一时心有所感,忍不住回头去看郑玲珑,却发现自己的手仍被曹劲握在手中,心里又因生恼曹劲的欺瞒,让她误以为这桩婚事是曹郑所同意,他们的结合可以算是两家结盟,现在却成了这样,当下想也不想地直接挣开手,转身看向郑玲珑。

    曹劲未及防备,手中的柔荑就被挣脱开去。

    手心顿时一片空荡,他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也转过了身去。

    此时,郑玲珑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曹劲,眸中噙着泪水,又发颤着问了一遍:“仲策……夫君他……他到底怎么死的……”犹言未完已潸然泪下。

    曹劲却只是默默看着,一言不发。

    这让甄柔心有所感,看来即使不是曹勤所害,曹勋之死怕也不是单纯战败而亡。

    甄柔看出来了,认识曹劲已有五年的郑玲珑岂会看不出?

    郑玲珑伤心欲绝,身子摇摇欲坠。

    “长嫂!”到底同为女子,又是曹劲的嫡亲兄嫂,甄柔不能坐视不管,忙上去扶住郑玲珑。

    见甄柔已经出声,曹劲沉默了一下,隔着弥漫在空中的落雪,遥望远方的夜空,沉声道:“不论兄长如何英年早逝,我终归会为他雪恨,不会放过任何涉及之人,哪怕是袖手旁观也不行。”

    他语声如常,却听得人心中一寒。

    不放过任何人……哪怕是袖手旁观也不行……

    甄柔扶郑玲珑的手一顿,脑中不由自主想起一个传闻。

    道是曹劲心胸极其狭隘,当年他率兵攻下衮州时,因意外深受重伤,后来竟大张旗鼓追责,将凡害他受伤的涉事官吏十七人,家眷三百二十余口尽数处决。

    自此,衮州一众文武官员、地主乡绅,再无一人不服。

    衮州尽归其有,甘愿俯首称臣。

    虽知曹劲此举无疑有杀鸡儆猴之意,但是连官员家属也不放过尽数屠杀,甄柔即使明白其深意,可能自己到底有些妇人之仁,不免觉得太过骇人听闻。

    这样一来,少不得以为只是以讹传讹罢了,当不得真。

    可此时一听,甄柔却忽然觉得,衮州传闻应该是真的,眼下不就又会有一起,这可是她亲耳听见。

    一时间,甄柔的心默默防备起来。

    曹劲收回遥望的目光,对甄柔吩咐道:“我去领鞭刑,你先和长嫂回去。”

    领鞭刑?

    甄柔望向曹劲受伤的左肩,还不及言语,郑玲珑已从伤心中稍微回神,脸上犹带泪痕,急切道:“仲策,你身上本就有伤,这时再去领鞭刑,我恐你吃不消……”

    反应如此之快,声音充满关切。

    郑玲珑似乎对曹劲十分关心。

    念头闪过,甄柔也想不出什么,只是念及他们到底已成夫妻,心中再是有气,也不得不顾及曹劲的身体,劝道:“夫君,长嫂说的对,大人又未让何时领罚,不如等伤好了之后……”

    犹言未完,曹劲骤然打断,只对甄柔道:“养好伤再受鞭刑,时间拉得太长,不如一起疗伤。好了,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

    说罢,不再耽误,直接带着肩上的伤扬长而去。

    看着曹劲消失在茫茫雪夜中的身影,甄柔无语凝噎。

    见状,郑玲珑拭泪,强打精神劝道:“仲策多年来一个人闲散惯了,向来不习惯有人在旁劝他。阿柔你莫忘心里去。”

    说着略一停,目光在四周一尊尊石制路灯下,忽然显得有几分迷离,尔后隔着眼前尚未干的泪光,凝望着甄柔道:“仲策说话虽有些冷硬,但对你的话却是有问必答,看来在他心里你定是不同。”

    对于这一点,甄柔和郑玲珑的看法显然不同,遂转移话题道:“长嫂,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郑玲珑似刚才不过强打起精神,情绪仍有些沉浸在曹勋被害死的惊痛之中,便点了点头,同意了甄柔的话。

    妯娌两结伴而回。

    身旁各自的侍女打伞随侍。

    又见她们久未归,另有侍女提着羊皮灯笼寻来,正好在前提灯引路。

    一路无话,各怀心思。

    不觉走到来时相遇之处,眼看就要分开各自回去。

    郑玲珑忽然慢下了脚步。

    甄柔察觉,脚步一停,回头望去道:“怎么了?”

    郑玲珑上前握住甄柔的手,剖心道:“我知与你认识不过一日,说话难免会交浅言深。但我夫君英年早逝,如今留下我孤儿寡母,在府中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仲策!”

    “你也看到了,我夫君惨遭人陷害而亡,我一弱女根本无法与他报仇,甚至连大人也不大理会夫君为何去世,只有仲策愿为兄报仇!夫妻一体,你是仲策之妻,我私心自当希望交好于你,也盼你在府中立足!”

    她声声恳切,句句肺腑之言。

    而长篇累牍一番话,不过是为让她相信无坏心。

    有道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他人好的人。

    郑玲珑的话,算是有依有据,欲为她母子找一依靠。

    那就暂且一听。

    甄柔微笑道:“你乃夫君敬重的长嫂,我自相信长嫂一番挚诚之心,请言。”

第九十七章 正名

    闻言,郑玲珑欣慰一笑,有些哀愁的眸子攒起清亮的光来,看着甄柔道:“好,那我就一诉拙见。”

    提灯侍女早已远远走开,甄柔长身而立,一派洗耳恭听。

    郑玲珑褪下斗篷的风帽,立于长巷墙下道:“如今天下大扰,大人有匡扶天下之大志,仲策追随其父。为此,大人必会招纳汇聚八方英豪。而姻亲关系,乃拉拢结盟最行之有效的政治手段。”

    甄柔听得一默。

    郑玲珑此话不假。

    联姻,确实是最行之有效的结盟手段。

    自己和曹劲的婚姻,就是一桩为结盟而施行的政治婚姻。

    甄柔默认了这一段前言,只听郑玲珑续道:“大人虽用人不拘一格,为成大事也不拘于旁枝末节,但大人亦是重宗族礼法之人。”

    “阿柔你虽与仲策过了三书六礼,亦在三军见证下完婚。但是一日未得大人首肯,上宗庙写名入谱,你便不是正式的曹家妇,更不是曹劲之妻。而现在”

    郑玲珑话一停,神色亦是一凝,方一字一顿道:“不过处在一个非妻非妾之地,一旦大人为结盟与仲策另择一门亲事,你的处境将非常尴尬!所以,一定要想办法尽早让大人同意上宗庙,写你名字入家谱!”

    一句非妻非妾直击心扉。

    甄柔蓦地想起薛家和甄志谦的逼迫,她脸上不禁一冷,但到底还是冷静自持道:“那依长嫂看该当如何?”

    郑玲珑面露思忖之色,沉吟道:“大人对下严厉,对几位公子更是如此,在侯府绝不会有掩耳盗铃之事,故仲策的八十鞭刑必定不轻。又有左肩上的剑伤,他即使年富力强,至少也需一个月时间。届时年关将至,到时必会上宗庙祭拜先祖。若大人一直未松口主动给你记名,而那时就将是你被记入族谱的最好时机。”

    甄柔明白郑玲珑的意思。

    这个时候,只有官爵者才能建立自己的家庙,作为祭祀祖先的场所,叫宗庙或者祖庙。

    凡士族婚嫁,新妇入门第三日便会至宗庙,上告祖先新妇入门。

    即使第三日未能如此,也会在入门第一年的年关,趁去宗庙祭拜祖先之时,再将新妇入门之事禀告。

    确实如郑玲珑所言,若曹郑未主动提及记名,那只有趁年关时行此事了。

    而且看今日曹郑的态度,委实不像会轻易认同她这个儿媳妇的样子,自然不会主动提及记名一事。

    想到这里,甄柔不由苦笑。

    原是她不愿与曹劲联姻,一来远离至亲,一来政治婚姻又是高嫁,不免会委曲求全。

    她重生一世,除了期盼至亲平安,家族长存,还就是她能自在畅快。

    现在高嫁入曹府,果然不好相与。

    从她一开始不愿嫁入,到如今却要担心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曹劲之妻,信都侯府的三少夫人,落差实在过大。

    甄柔感慨一叹,道:“长嫂,我知你的意思,多谢提醒。”

    对于甄柔的受教,郑玲珑心下满意。

    甄柔却以为郑玲珑点到即止,不想郑玲珑满意之下又道:“我看仲策对你极为上心,现在只认定你是他妻。而上宗庙这等大事,还得需男人来办。所以,你当打铁趁热,趁仲策养伤这段时间耳提面命,说服仲策为你上宗庙记名之事据理力争。我相信,只要仲策坚持,定能说服大人同意,只是免不得他父子因你生嫌隙,以后你少不得会受两边埋怨。但是总比夜长梦多要好。”

    是这样的。

    受埋怨,比夜长梦多要好。

    但是,无论成为他们父子间的罪人,还是夜长梦多由妻变妾,都对她不利。

    她为何一定要从中择一呢?

    甄柔颔首接受了郑玲珑的提醒,但是没有作声表示是否遵循。

    郑玲珑见甄柔点头,已低头重新戴上斗篷的风帽,告辞道:“今天我就言尽于此,这只是我一番拙见,一切还得看阿柔自己的意思。前面就是转角了,我的院子正好和你相左,就先各自回去,有事尽管差人找我。”

    如此,妯娌俩终是话毕分开。

    路上,郑玲珑身边打伞的秀丽侍女阿致,见前方提灯的侍女乃可信之人,终是忍不住问道:“三少夫人不过初来驾到,到底如何还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郑玲珑一听不禁挑眉,反问道:“你真认为我在帮她?”

    阿致一愣,忽然想到郑玲珑非寻常女子,先是风光嫁入青州牧杜家,后来杜家战败,以为她即使有少见的美貌依仗,至多不过被曹勋收为妾身,却没想到竟能以二嫁之身,直接成为曹家的大少夫人,阿致对郑玲珑充满了信服。

    此时这样一听,阿致眼睛一亮,声音下意识压低道:“那您是为了……”

    犹言未完,郑玲珑忽地破涕为笑了一声。

    阿致不解其意,目光疑惑。

    郑玲珑却举目望向雪夜茫茫的前路,曼声徐徐道:“我当然是为了帮她。刚才我不是说了么,她是仲策之妻,而仲策是我和那个……”顿了一顿,改口复道:“仲策是我母子在府中的依仗么?”

    “可是她能不能上宗庙记名,成为名正言顺的三少夫人还难说!”阿致思忖道,“若是一直不妻不妾”

    一语未了,郑玲珑直接打断道:“不会!仲策一向言出必行,既然在三军面前与她完婚,必然会让她成为正妻。”

    阿致听得越发不解,“如果她迟早都会正名,那您为何还要如此警示她?”

    郑玲珑转头看着对自己忠心不二的阿致,也只肯吐露道:“她娘家势力不显,即使成为仲策之妻,也会友好我母子。为防夜长梦多,真让其它女子上位,不如就我和她做好姐妹。”

    说毕,不再多说一字,径自回了院子。

    另一边,阿玉听了郑玲珑一番话,一路上心惊胆颤,但顾忌前方提灯引路的人,只得压下不表,一路回了院子。

    好不容易等到张伯离开,亲自带人去接曹劲,就她与姜媪在寝室外间伏侍阿柔,阿玉立马道:“娘子,若一直不予您上宗庙正新妇之名,这可如何是好!?”

第九十八章 负责

    屋舍灯火通明,跟前的大火盆烧得极旺,室内正是温暖如春。m.www.uu234.net

    阿玉的心,却如火盆里熊熊燃烧的大火,心急如焚。

    她很担心甄柔。

    她把郑玲珑的话牢牢记在心上,害怕甄柔就此落得不妻不妾的下场。

    姜媪得知今晚上发生的事,本就心下不安,这一听阿玉说,脸色一变,厉声道:“怎么回事?”

    姜媪外貌白胖,给人可亲之感,乍一见她厉声厉色,阿玉一怔,忙道:“君候反对娘子与三公子的这桩婚事,可能不会承认娘子儿媳身份。”

    姜媪脸上急遽一白,不可置信地看向甄柔,嘴唇翕动,半晌才抖出几字,“娘子,君候他真的……?他……”嘴唇发白,几欲说完,却始终难以成言。

    甄柔看得难受,姜媪是她的乳母,她历来视姜媪为长辈,乃至半母,她不愿姜媪操心,却又隐瞒不下去,唯有沉默地点了点头。

    姜媪浑身一震,目眦尽裂,咬牙恨道:“他们曹家欺人太甚,三公子既然没有求得家族同意,为何不惜抢婚都要娶您!若不是他,您早就和周公子”

    “住口!”

    才提及周煜,甄柔已猛地厉声打断。

    姜媪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此时说这些还有何意,不是让娘子更加难受么?

    姜媪脸上出现悔意,却不及认错,只见甄柔骤然起身,“娘子……”

    甄柔置若罔闻,只看着门口张伯正从外撩着帘子,曹劲立于其后,苍白的面上有豆大的汗珠,神色却极为冰冷。

    看来是听见了。

    甄柔定了定心神,径自从南窗下的案前走了过去,欠身一礼,“夫君,您回来了。”

    态度从容,行礼如仪,丝毫没有一点被撞个正着的尴尬之色。

    并于说时,已快步上前,就好像无事人一般上前去搀扶曹劲。

    甄柔面上如常,背对门口跽坐的姜媪和阿玉却是背脊生凉。

    她们刚才只是义愤填膺,心里都是对甄柔的担忧,全然未注意到帘外居然有人!

    而且还是曹劲!

    姜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她怎么会说那些话!?

    这置娘子于何地!?

    想到曹郑不愿认甄柔这个儿媳,甄柔现在唯一能依仗的也只有曹劲,她即使再心中怨曹家欺人太甚,怨曹劲破坏甄柔好生生一段婚事,落得现在这个不妻不妾的下场,也不该怨怼出来啊!这不是害了娘子么?

    万一曹劲将话听进去,认为甄柔心有怨怼,认为甄柔还未忘周公子,那岂不是……

    甫一想到曹劲若真生怒,不管甄柔这不妻不妾的身份,为此正心生害怕之时,身后就传来张伯淡漠的声音:“少夫人,不劳烦您,还是老奴来吧。”

    声音入耳,姜媪猛地转过身,连滚带爬匍匐上前,“砰砰”磕头不迭,声泪俱下的请求道:“三公子,都是老奴混账,老奴口无遮拦,娘子她没有埋怨您,更没有未忘记……”

    眼见姜媪已经慌乱了起来,又要提及周煜,恐因此弄巧成拙,甄柔赶紧呵斥道:“姜媪,别再说了!”

    姜媪哭声一止,抬头看到甄柔,就想到自己连累了甄柔,多少存了让曹劲不要牵怪甄柔的心思,复又哭得悔恨交加,“娘子,您自从确定与三公子的婚事,就一心只有三公子!当初三公子在小沛被薛邓联军攻打,是您求了翁主和大公子让您提前出嫁,就是为了让那三千骑兵去助三公子!您心意原是这样,却让老奴胡言乱语,让三公子听误解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端是老泪纵痕。

    这一番话又说得有理有据,到让人不禁想起了甄柔在小沛时的付出若不是认定了曹劲,又岂会甘愿冒险赴前线?而且还是主动求来的。

    曹劲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有一脸的苍白。

    张伯却不由看了甄柔一眼,眼中少了几分淡漠。

    甄柔一无所知,她只望着姜媪“砰砰”几下,磕得红肿渗血的额头,又听姜媪为了她刻意说得这一番话,已是看不下去自己的乳母如此了,忙扶起姜媪道:“姜媪,不说了。”又吩咐阿玉道:“你带姜媪下去疗伤!”

    这便将姜媪交与阿玉搀扶。

    甄柔袖中紧握双拳,凝望曹劲,正色道:“我们什么事以后再说,你才受了鞭刑,先让医士来看。”

    说完不等曹劲回应,直接对张伯道:“夫君伤势要紧,你先扶他回里间。”说时上前,替张伯掀着门帘。

    对于张伯而言,没有什么比得上曹劲的安慰,一听甄柔提醒,二话不说放下门帘,对曹劲道:“公子,老奴先扶您进去吧!”

    声音哀求。

    曹劲看了一眼立于旁撩帘的甄柔,沉默点头。

    张伯一喜,当下扶起曹劲,绕过屏风回到里间。

    如是,门口让开了。

    阿玉可以扶着姜媪退下了。

    甄柔松了口气,见姜媪一脸不放心和内疚,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我会和夫君说清楚,先让阿玉扶你回房。”

    说罢,再不多耽搁,直接过屏风入内。

    前脚才一踏入里间,甄柔已不由到抽气。

    竟……伤得这么重!?

    背上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

    曹劲正坐在床榻上,任张伯为他褪去上衣,就听到一声极细微的抽气声,知道是甄柔进来了,他也不睁眼,便道:“我累了,你去客房睡吧。”

    这是曹劲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低沉,吐字缓慢,左右两颊更因紧咬牙关不时凸起。

    可以想见,这鞭罚让他伤得有多重。

    知道他没精力说其他,但有些事不能退步。

    甄柔上前,与张伯一起为曹劲褪衣,道:“对于大人不认肯故事,我是颇有微词。但是为妻的责任,还有起誓之言,我都牢记于心。”

    言下之意,她不会离开,她要在此照顾他。

    听出甄柔的意思,曹劲对此不置可否,也没有精力再多劝他,只是见甄柔眼下乌青,不觉想起姜媪那一番指责之言,他蓦地回应道:“我既然将你抢回来,就会对你负责,我妻子之只会是你。”

    咬牙说完,曹劲不再言语,只闭眼趴在床上,等候医士来治伤。

第九十九章 侍疾

    看到曹劲后背上一条条深浅不一、中横交错的血口,甄柔才知道郑玲珑说的八十鞭刑必定不轻,到底指的何意。顶 点 X 23 U S

    真的是不轻。

    施刑的人并未因曹劲的身份而下轻手。

    宽厚结实的背上鞭痕密布,几乎每一条鞭痕处都是皮开肉绽,找不到一点儿完好的肌肤。

    原本古铜色的后背,也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肤色。

    伤势这样的重,上药的过程,无疑很漫长。

    清理伤口,涂抹伤药,每一下都看得甄柔心惊胆颤。

    她真不知道曹劲是如何忍下去的,整个过程一声不吭,至多不过有粗重的喘息声从鼻腔哼出。

    见曹劲如此,她也镇定下来,或为曹劲擦拭额头上不时冒出的冷汗,或让侍女将清洗伤口的血水换下,重新端上温热的清水。

    他们就这样有条不紊地为曹劲处理伤口。

    夜一分分深沉下去,卧房里却一直灯火通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触目惊心地鞭痕终于看不见了,曹劲的后背和左肩都缠上了白色纱布。

    不一时,医士和张伯离开,侍女也悄然退了出去。

    卧房里一室静谧,大米粥的清香弥漫,再没有一丝血腥味。

    甄柔不由松口气地笑了笑,端起大米粥,跪坐到床边,看着闭眼趴躺在床上的曹劲,道:“你未用晚饭,今夜又失血过多,先吃些东西再睡吧。”

    两夜未好生休息过了,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曹劲虽闭着眼,但他并未睡着。

    他不是铁人,后背才上过药,痛觉之下,即使疲乏,也无睡意。

    他睡的床,乃木质,四脚支撑,有一定高度,躺在上面,距离跪坐在床边的甄柔很近,说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响起。

    曹劲睁眼,寻着声音看去。

    和听到的声音一样,脸上苍白,眼下的乌青已十分重了。

    无论声音还是脸色,都透出一个信息疲惫,缺乏休息。

    想起这整夜甄柔一直鞍前马后在身边照顾,曹劲不再耽误她的时间,闭了闭眼,让身体蓄起一些力气,然后一个翻身坐起。

    甄柔本来只是担心曹劲睡着了,这才出声唤他,却未想到才唤起,他就一个大动作坐起,不由一惊,忙将手中的大米粥往一旁的食案上一放,赶紧去看曹劲缠着纱布的后背,见他并未牵扯伤口浸出血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跪坐回去。

    “不许再动!”可到底心有余悸,开口就是厉声一喝。

    女声本就较男子尖锐,又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原就严厉的声音越发凸显。

    曹劲一愕,“你在命令……我?”低沉的男声尽是不可置信,旋即眉头蹙起。

    甄柔亦一怔,她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对曹劲呵斥过去,不过她反应极快,弯腰从一旁的食案上端起大米粥,低头搅着热腾腾地大米粥,一派从容不迫道:“你说,你的妻只会是我。历来夫妻之间,男主外,女主内。如今我们是在内宅,你不顾及自己身体,我作为妻子,自当提醒你,即便会引你不快。”

    一番话说来,仿佛她呵斥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甄柔将理由辩驳出,她舀起一勺大米粥,抬头澹定看向曹劲,一反刚才辩驳时的声音冷静,她曼声软语道:“真的别再动了,万一扯动伤口怎么办?我先喂你把米粥用了,这样你也好休息。”说着,将手中的木勺递了过去。

    语气一硬一软,又有理有据,似乎全为了他,让人无话可说。

    不过到底是一州之主,又统率三军,如何不知道先硬后软的手段?

    许是伤重无精力多费唇舌,又或许大抵和天下男人一样,温柔乡实在难以拒绝,尤其是人正虚弱之际。

    曹劲低头看着递到面前的木勺,目光缓缓上移,望着甄柔那张即使疲乏,却依旧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脸,他点了点头道:“好,今日辛苦你了。”说毕,低头食下递到嘴唇的大米粥。

    竟然这么配合……

    甄柔诧异了一下,赶紧又递过去一勺。

    她现在什么也不去多想,只想立马把曹劲安顿妥当,她也好去休息了。

    委实两夜未睡,神经又一直紧绷,到了现在根本就是强撑。

    在这一刻,这对新婚不久的夫妻想法难得一致,只想早些休息。

    如此彼此互相配合之下,一碗大米粥很快用尽,甄柔搀扶着曹劲重新趴躺下,然后移灯下帘,收拾她自己去了。

    与曹劲一样,她今日也未用晚饭,只是到底过了用食的点,已无食欲。而她这会儿只是头昏脑涨,一个劲儿地想睡。

    偏又生性最爱洁净,委实接受不了忙活了一夜不洁身就睡。

    遂待到沐浴毕,换上一身清爽中衣,回到东厢的客房睡下,已是雄鸡报晓。

    以为累极了必是倒头就睡,没想到却不可思议的想起主卧房里的曹劲。

    他不习惯有侍女在床旁守夜,张伯又年事已高自是不适合。

    而她,作为院子里唯一能歇在卧房里的人,却躲清闲一般的睡到客房里,这较其他人如何看?虽然这是曹劲他自己吩咐的。

    甄柔思来想去一番,觉得甚是不妥,又觉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在心里给自己说了一声能屈能伸的话,当下又起身回到卧房里。

    就着屏风外微弱的灯光,见曹劲似乎已睡着了,她也不扰醒她,轻手轻脚扯出被褥在床边铺起,便径自躺了上去。

    片刻,传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来到信都侯府的第二天,她终于沉沉地睡下了。

    如是,甄柔就在主卧房的床边睡下,以方便好近身照顾曹劲的伤势。

    然,在她接下来侍疾的日子里,仍旧没有新妇入门该有的一切。

    见亲、拜见舅姑、上宗庙记名……等一样没有,就连当家主母卞夫人也未召见过她。偌大的侯府好似就忘了她,也忘了他们整个院子的人。

    甄柔却并不急。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要在侯府立足,目前甄家不显,她又初来乍到,可谓人生地不熟,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曹劲。

    是以,她现在只是认真侍疾,以让曹劲早日康复。

第一百章 找她

    有句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www.uu234.net

    人若伤到筋骨的话,至少需要一百天才能恢复。

    曹劲身上的伤要好些,用不到一百天那样久,但多少也要二十天一月的样子。

    许是他们的院子无人问津,这一段日子过得很是平静。

    对于甄柔而言,曹劲上药换药都有专门的医工,她每日只需照顾曹劲的饮食起居即可。

    而说是不假他人之手照料,其实也只是盥洗洁身、送水添汤这类事宜,很多事都有下面人分担。

    曹劲想来也不是闲得惯的人,因伤在背上,并不影响日常生活,等到三日后伤口缓解一些,他虽不外出,但也不会待在卧房静养,每日都要去位于第二进院落的书房待上一天,晚饭时才会回后堂。

    这样一来,甄柔一个人空闲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除了每餐多一个人共食,夜间多一个人睡在身边,日常生活倒和出嫁前差不多。

    日子一长,甄柔也渐渐适应了现在的相处模式同食同眠,闲暇之余却不互相打扰。

    这样的婚姻生活,很有几分相敬如宾的味道,让甄柔十分满意,希望以后能长此以往。

    只是这日子虽清闲,却也不能就此散漫,少不了要趁此多了解一些侯府的情况,毕竟这将是她未来生活的地方。

    这个时候,就多亏了郑玲珑。

    到底是嫡亲血脉,无论侯府其他人如何冷落白眼冷落,郑玲珑身为嫡亲大嫂,又是寡嫂,自然与他们走得很近。

    因为甄柔身份尚未明,还需要低调行事,不大好出院门,郑玲珑就时常过来与她作伴。

    这一来二往之间,两人日渐熟络。

    尤其二人目前利益处于同一方,最是好结交之时,在二人刻意为之下,到处出一些交情。

    甄柔也从郑玲珑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侯府的事。

    原来曹郑并非只有嫡出的四子,还另有庶子两人,一个七岁,一个四岁。因为年纪尚小,一直养于后宅深处,知者甚少。

    他们乃同母兄弟,生母正是那日的紫衣美妇环夫人。

    郑玲珑告诉她,整个侯府最得有势力的女人,除了曹郑的继室卞夫人,当属这位侧室环夫人。

    与卞夫人倡家出生不同,环夫人是一位真正的名门贵女,其母乃皇室一位翁主,父族也曾位列三公,可谓出身显赫。只可惜二十三四韶华之年守寡,一次为夫婿扫墓途中遇匪寇袭击,被途径的曹郑救后,顺理成章成其侧室。如今伴与曹郑身边已有十年,一直荣宠不衰。

    郑玲珑暗示她,若能得环夫人美言,宗庙记名一事不定能事半功倍。

    甄柔明白郑玲珑的意思,她与环夫人都有一定的皇室刘家血脉,虽她们二人的生母血缘都早已出了五服,但多少也是有一份血缘之情,许是会帮衬一二。

    甄柔将此暗记于心。

    又听郑玲珑说起府中其他诸事,她都听到耳里,记在心里。

    冬日漫长,天寒地冻,宜居室内。

    这样,郑玲珑隔三差五来闲谈一二,妯娌两人有说有笑居于室内,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不过到底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又暂无旁事分心,她这几日不由思念起母亲和兄长,当然还有她的阿姐甄姚。

    许是因为自己也远嫁了,感受到嫁人后的不易,对于姜姚的思念更迫切一些。

    算一算姜姚已经嫁去长安有一年了,也不知可是为人媳琐事繁多,或是有了孩子,这一年姜姚始终了无音讯。

    因为之前这一年她一直忙于自己的婚事,又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她即使夜深时想到,也无心力去做什么。

    可是现在却这样清闲,不由想书信一封,哪怕得知姜姚只言片语的安好也行。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但顾及自己的处境,一直没有付出行动。

    这一日上午,甄柔正坐在南窗下,对着长案上的小铜佛发呆,思索可是找曹劲帮忙送一封信往长安。

    正在这时,只听侍女来禀,郑玲珑过来了,甄柔忙起身相迎。

    帘子一掀,来到厅堂,见郑玲珑正在门口褪下斗篷,掸去一身的寒意。

    身边依旧带了阿致,身后还有一仆妇正怀抱着一物,上铺一层青布。

    再往后就不见其他人了。

    甄柔上前便道:“长嫂今日怎么没带阿虎来?”

    这个时候上起贵胄王孙,下至贩夫走卒,都兴取小名。

    阿虎,便是郑玲珑才将一岁半大的儿子。

    听郑玲珑说,阿虎的小名就是曹劲所取,因为阿虎才生下来时极其孱弱,像猫儿一样大,这才特意取了阿虎这个小名,希望他能如猛虎般强壮。

    一听甄柔提及自己的小儿,郑玲珑立时温柔的笑了,道:“今日风大,又带了窖花与你来,他这个年纪最是辣手摧花,我就将他留在院子里了。”说时揭开青布,只见仆妇怀中正是一盆开得正艳的大红牡丹。

    甄柔眼前顿时一亮,喜道:“长嫂,竟是牡丹,可是赠我?”

    郑玲珑抿嘴低笑,与甄柔回到内室道:“上回听你说,你和你家中姐妹常一起莳花弄草,想来你也是爱花之人。昨日,我见窖中有牡丹花开了,便予你送来。”

    冬日正值严寒,万木凋零。

    初时为了能食葱韭菜茹等物,便覆以屋庑,昼夜以火熏烤,时常浇灌,促使其成长。

    如此时间久了,达官显贵之家,便有窖花一物。

    侯府乃天下一等显贵之家,自然养有窖花,只是她初来却不好讨要,现在郑玲珑送来,不免再三谢道。

    郑玲珑却道:“我要多谢你才是,不烦我母子二人时常唠叨。”

    甄柔从案上的牡丹花移开目光,看向郑玲珑道:“阿虎乃夫君亲侄子,每次阿虎来时,夫君必要出书房过来坐坐,我该谢你才是,不然我一天都见不上夫君几面。”

    话音未落,只听曹劲的声音在外帘外响起:“阿虎不是没来么?”说时,门帘从外撩起,他人阔步走了进来。

    听到曹劲所言,甄柔心中一疑。

    以往若不是阿虎来了,曹劲必然不会出书房。

    他来之前应知道阿虎没来,那怎么还是出书房了?

    难道找她有事?

第一百零一章 尺牍

    郑玲珑是一位聪明且识趣的女人。

    她听曹劲这样一问,再联系这一个月来,每逢来寻甄柔闲话家常时,曹劲会出现的频率和原因,便知曹劲现在过来是找甄柔有事。

    如是,她答了一句“因今日风大,所以没让阿虎出门”的话,便找了个由头,起身告辞了。

    郑玲珑才来便要走,必然是因为曹劲找她有事,加之又送了一盆窖藏的牡丹花来,正所谓“拿人手短”,甄柔遂让曹劲稍候片刻,她亲自送郑玲珑到厅堂门外。

    转身回去时,见侍女们尽相退出,越发肯定曹劲有事要说。

    于是也没让随侍身边的阿玉跟上,独自掀帘,进了内室。

    一个月的时间休养,已经让曹劲好的差不多了,昨日医工来检查伤口时,便说只需等结痂自然脱落即可。

    没有后背伤势在身的曹劲,即使是一身家常的深灰色长袍,也显得身姿如松,整个人犹如一把即将出鞘的长剑,气势凛冽。

    他长身立于南窗下,因他颇为高大魁梧,反射进窗户的雪光被他遮挡了一大大片,在室内投下一道颀长的黑影。

    也不知可是曹劲高人一等的身高带来了一种压迫感,望着他投下的这一片身影,甄柔心里莫名笼上了一层阴影,有些不详之感。

    旋即又觉自己好笑,虽然今世开始笃信神佛,但也没有到预言这一步。

    甄柔摇头摒弃可笑的念头,向曹劲欠身行礼,尔后开门见山道:“不知夫君过来有何事?”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知道曹劲不是习惯拐弯抹角的性子,她索性也就直接一些。

    其实早于甄柔踏进内室之际,曹劲就已经听出了甄柔的脚步声,却依旧立于南窗下,背对甄柔而立。

    此时听得甄柔直接问开了,曹劲沉默了一下,转身看了甄柔一眼,指着跟前的长案道:“我们坐下再说。”说着一步上前,背对南窗坐下。

    主位被曹劲坐了,甄柔这便在对案坐下,与曹劲隔案而坐。

    案上放着她的那一尊小铜佛,佛前有一鼎香炉,佛香正燃,有袅袅白烟在他二人之间徐徐上升。一旁还放了郑玲珑先前送来的一株牡丹花盆景。

    坐下看到这一株牡丹花,不由想到往年冬日与阿姐甄姚一起摆弄窖花的闺阁日子,心中思念越笃,分神闪过一念干脆就请曹劲为她送一封书信到长安吧。

    未料她才一想到书信,曹劲就拿出一份尺牍。

    甄柔心中一跳,难道是家中来信了?

    曹劲见甄柔看向他握于手中的尺牍,他左手握拳到唇边轻咳了一声,方道:“这是你家中来信,但是抱歉,它被我部下当作其它密信翻看过了。”说完,将尺牍递给甄柔。

    甄柔听到真是家中来信,喜悦不及蔓延,却听得这样一句,不由一愣。

    待接过尺牍,见上面的封泥已被破坏,果然被人私拆了。

    而时下私人书信,只有三种传递方式。

    一为邮传,乃一些官吏利用职务之便,通过官邮驿站传递。

    一为捎传,由远方行客帮忙捎带。

    一为专传,为了传达私人书信,专门派人远行传送。

    若是家中来信,母亲和兄长绝对会专门派人送信,既有来人的身份亮出,又怎会当作密信被处理?

    甄柔握着尺牍的手一紧,语气不觉一冷道:“送信的人呢?”

    曹劲一怔,知道甄柔已是明白过来,他几不可闻地低叹了一声,道:“罢了,实话与你说吧。”

    说罢,郑重地看着甄柔道:“已经确定了,今年的年一过,我将率十万大军再次攻打徐州。并已征得大人同意,我拿下徐州之日,便是你正式为曹家妇之时。”

    看来即使她重生改变了一些命运,但最终的轨迹还是和前世一样。

    前世就是在永安三十四年年初,曹劲率十万大军从青州南下,一路势如破竹,攻下徐州琅琊国、东海郡两地,逼得陶成、陶忌父子连夜逃亡扬州,投奔薛家。

    甄柔被曹劲的话稍微分神若今生也是如此,那么决定他甄家未来命运的时刻,便在明年了。

    形势比人强,甄柔没在意自己是否正名,只想到家族的命运,心里怒火就顿时一熄。

    曹劲继续道:“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此尺牍又从徐州过来,是以才到信都,就被人拦截呈送了上去。”

    解释的话到此处,不用言明,已知是呈送到何处了。

    曹劲身为曹郑的第三子,在信都任谁都会给三分薄面,既然此信事关曹劲,自当先呈于曹劲。而现在却饶了一手才到曹劲手里,那么,只有呈给曹郑本人才会如此。

    有过初来第一天对曹劲与曹郑的相处模式认识,甄柔知道曹郑的独断,遂向曹劲颔首,语声恢复平常道:“夫君,我知道了,此事不怪你。”

    不用他多言一句,她已经明白个中是非曲直,并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化解了彼此的尴尬。

    有女人少有的美貌,却又能如男子一样冷静,相处起来毫无不耐。

    曹劲满意点头,许诺道:“这次也是我没注意到,以后我会让人留意来自徐州的书信,不会再让其他人钻漏洞劫走。”言及此处,他语声蓦然一沉。

    甄柔察言观色,心中暗道:看来拦信的人可能不是曹劲……

    念头闪过,曹劲已起身道:“我先回书房了,你看信吧。”说罢,

    甄柔确实急于看信,也不多说其他,直接起身相送。

    待见曹劲身影消失于帘后,她顾不得回南窗的案前坐下,就立在门口打开手中尺牍。

    心中着急,一目十行。

    却才将过了第一眼,甄柔浑身猛地一震,手中的尺牍掉落在地。

    曹劲刚出内室三步,便听到“啪”地一声木简落地的声音,想到此乃甄柔的家书,他略一犹豫,已大步流星回走。

    门帘一撩,不由微惊只见甄柔已捡起尺牍,脸上骇然发白,仿佛遭到重大打击,身子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甄女!你怎么了!?”

第一百零二章 玉璧(上)

    天旋地转间,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牢牢扶住她。www.uu234.net

    曹劲的声音也在耳边落下。

    甄柔却一无所觉,呆呆地由曹劲扶住,脑海里尽是尺牍上的一字一句。

    可怎么会这样呢!?

    前世这个时候,阿姐分明过得很好:初为人母、夫妻恩爱……

    今生怎会夫妻失和,不幸小产呢!?

    而且阿姐性子柔顺,岂会因小产就执意与姐夫合离,另嫁他人!还是嫁给已年逾四十的何近为妾!?

    可不能!

    绝对不可能!

    她那样好的阿姐,怎会与何近这等外戚权臣为妾!?

    一定是被逼的!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救阿姐回来!

    可是该怎么救呢?阿姐还远在长安……

    甄柔慌乱摇头,额头渗满冷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不到如何救阿姐!

    曹劲见甄柔脸上越发苍白,神色恍惚,似乎陷入魔怔之中。

    “甄女,到底怎么了!?”不能放任甄柔如此下去,曹劲扶住甄柔双臂的手微用力,加重语气道。

    手臂传来疼痛,耳边是严厉的语声,甄柔恍惚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被曹劲揽在怀中。

    却不及顾忌自己,“曹劲”的名讳一闪过脑中,甄柔眼前顿时一亮,转身一把抓住曹劲的衣襟,就是仰头祈求:“夫君,你们曹家势大,你一定可以救阿姐的!”说时一双眸子大睁,隐有泪光浮动。

    曹劲不由皱了皱眉。

    他认识中的甄柔,骄傲得不愿低头,即使有求于人,也是一派落落大方。

    现在却这样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还低声哀求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疑念一闪,曹劲将目光落在仍攥于甄柔手中的尺牍,他道:“我先看一下发生了何事?”

    甄柔现在神思恍惚,根本说不清什么,只有他自己看了。

    一语问过,曹劲迟疑了一下,直接伸手去拿尺牍。

    甄柔任曹劲将尺牍拿走,待见他退后一步打开阅读,就不由又想到甄姚在尺牍上的话,盈在眼眶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泣道:“我知道,一定是阿姐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说是她夫家害她小产,她自愿与姐夫合离,改嫁何近。可是王家祖父乃我祖父的莫逆之交,怎会任家人欺压阿姐!?分明就是何近贪图我阿姐美貌,强占为妾!”

    说到甄姚为妾,甄柔心中就是一痛。

    稍有的冷静,在这一瞬又被甄姚小产、与人为妾的遭遇充斥。

    不过她脑中却异常清楚的认知到,何近乃当朝皇后之兄,如今官拜大将军,整个长安都在其控制下。

    要救甄姚回来,她所认识的人中,唯有曹家势大,足以与其匹敌。

    甄柔再次将目光投向曹劲,见曹劲已看完尺牍,却只凝眉不语,对甄姚的事不予表态。

    心中陡然一凉,脑中却灵光一闪。

    甄柔快步绕过屏风,来到里间的妆台前,抽开妆奁最底一层匣子,取出一块圆体扁平、润白无杂色的玉璧这正是去年曹劲于甄氏宗庙所赠,并许诺以此为信物,可答应一个要求。

    念及此,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般。

    甄柔紧攥玉璧,来到曹劲跟前。

    姐妹两彼此情深意重,发生在甄姚身上的遭遇,犹如痛在已身,这个消息对甄柔而言实在是晴天霹雳,她已然双腿发软,有些无力支撑,只能一手攀住曹劲的前胸,一手举着玉璧企求。

    “你答应过的,只要我拿此玉给你,便应我一个要求!我别无他求,只求你救我阿姐。”

    曹劲把手中尺牍在案上放下,听到甄柔的脚步声从里间出来,回头一看,未料甄柔竟将当初的信物拿出,他眉头深蹙,果然救见甄柔失去理智般,拿玉璧求他救人。

    “甄女,冷静!”依旧未应话,曹劲只是扶着站立不住的甄柔,沉声说道。

    许是曹劲的声音太冷静,黑眸也太过深邃沉寂,清楚映着她的无助和慌乱,迫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此刻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

    甄柔冷静下来,缓缓闭眼,泪却顺着眼角落下,“为什么会这样?阿姐怎会入了何近的眼……他们明明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

    声音断续,低不可闻。

    却一字不差落入曹劲耳中。

    他看着哭似泪人的甄柔,心中莫名一动,许是感同身受,甄柔和她阿姐的感情,正如他与曹勋之间,不由伸手为其拭泪,却将及甄柔的脸颊,动作一顿,改握成拳,背于身后。

    “令姐会被何近纳为妾室,应是我娶你之故。”曹劲蓦地开口,声音如常沉缓,却带着一丝歉意。

    甄柔浑身一震,怔怔睁眼。

    哭声已止,只是泪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你说什么……?”甄柔隔着雾蒙蒙地泪水,不可置信地望着曹劲,一字一顿地道。

    曹劲凝视甄柔,果断承认道:“令姐的遭遇,多半是因我娶你之故。”

    阿姐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遭遇,是因她和曹劲的婚姻……?

    甄柔双膝一软,人就往地上倒去。

    “小心!”曹劲一把揽过甄柔的腰。

    甄柔神思不属,任曹劲将她揽入怀中,靠上结实宽厚的胸膛。

    曹劲很高,她靠过去,头顶才刚过他的肩膀,一股强劲霸道的气息就这样笼来,刺激得她神台一明,积压已久的情绪再是隐忍不住,顷刻爆发。

    “你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

    说时,不顾手中的玉璧,双手狠狠地锤上曹劲的胸膛。

    她好恨!

    真的好恨!

    “我都已经和旁人定亲了!你为什么要来破坏!你为什么非要娶我!?”

    胸前捶打的力道太过轻微,根本不值一提。

    但一声声、声泪俱下的控诉,却莫名留在心底。

    曹劲任甄柔捶打他,尽情发泄心中愤懑,只是看着这样歇斯底里的甄柔,他却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不得不承认的事实甄女从未倾心过他。若不是他强取豪夺,只怕她早已在下邳嫁为人妇。

    应对他的机智冷静,怕也是因为根本不在乎,才会如此。

    曹劲抬眸,目光落在前方的绉纱屏风上,深邃的黑眸中竟有一丝复杂难辨的黯然。

    一时间,屋舍里有种异样的静。

    只有相拥的两人。

    一人沉默不语,一人锤打哭泣。

第一百零三章 玉璧(下)

    情绪到了一个爆发点,必然会在顷泄后回落。www.uu234.net

    不知发泄了多久,手已无力气捶打,哭声也渐渐止了。

    消失的理智回笼,有些现实必须面对。

    甄柔睁开泪水朦胧的眼,也于同一时推开了曹劲的胸膛,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温软不见,怀中一空,曹劲望向甄柔。

    眼睛红肿,脸上犹带泪痕,情绪却渐稳定。

    知道甄柔已经平静,曹劲沉沉叹道:“人各有命,你无须自责,太过感伤。”

    强取豪夺,铁石心肠,却没想到也会安慰人。

    甄柔轻声哂笑了一下。

    可惜这寥寥数语,却字字扎她心扉。

    是,人各有命。

    前世属于甄姚的命运,本该是得嫁佳婿,夫妻恩爱,已为人母。

    这才是甄姚原本的命运。

    今生,却因她离奇重生,强行改变自身命运,导致甄姚的命运也就此变了小产、和离、更与一个年龄可当父亲的人为妾!

    如果不是她……

    甄柔深吸口气。

    不是她为改变前世为妾的命运,招惹到曹劲,何近也不会因为曹家注意到甄姚,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她的阿姐,她那么好的阿姐,此时应该正享受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可是因为她,一切都变了。

    曹劲的强取豪夺固然可恨,可是她自己又何尝不该恨呢?

    她挣脱了为妾的命运。

    阿姐却因她由妻变妾,还失去了一个孩子,她有何资格再盼得夫妻相敬如宾,他日儿孙绕膝?

    何况无论是她,还是曹劲,他们都与甄姚的遭遇有莫大关系。

    甄柔无法,她无法让自己在甄姚遭受痛苦的时候,她却往夫妻和睦之路上行进她能感觉到,她和曹劲的关系,在曹劲养伤的这一个月间逐渐变好。

    那么,既然无法救阿姐,她只能这样做了。

    不然,她真的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心念一定,甄柔握着玉璧的手猛地一紧,缓缓抬手。

    见甄柔又拿出玉璧,曹劲不由蹙眉。

    见状,甄柔扯了扯唇角,似有嘲讽的笑了,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再以此要求你救我阿姐。我只想问你,此玉的承诺可还做数?”

    曹劲看着甄柔没有说话,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良久,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这就是认了玉璧之诺!

    甄柔攥玉璧的手一紧,然后垂下手臂,对曹劲道:“除非我首肯,你不许碰我!”

    声音掷地有声,所言并非儿戏。

    曹劲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道:“不可能!”

    没有男人愿意和自己明媒正娶的女人,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甄柔明白曹劲不可能立马答应,她旋即讽刺一笑道:“君子一诺重千钧,今日我算见识到了。”

    说罢,伸手,将玉璧递给曹劲。

    甄柔尔后道:“此玉,我就物归原主了。”

    曹劲瞥了一眼伸至跟前的玉璧,目光骤然冰冷了下来,盯着甄柔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声音冷冽,目含薄怒,周身气势大起。

    甄柔收回呈玉璧的手,让自己背脊挺得笔直,丝毫不退让地迎上曹劲的目光,逐字逐声地清晰道:“我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当然我也记得自己曾经的誓言,以家族命运起誓,对你绝无二心。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先一句话堵死,让曹劲再无话可说。

    如此一语毕,果见曹劲薄唇紧抿如刃,脸色已尽黑。

    甄柔丝毫不惧,她抹了口脂的红唇轻轻一勾,带出几分魅惑,轻声曼语道:“还是夫君不惜各种代价也要强娶妾身,其实并非出于还救命之恩、仰或两家结盟考虑,而是真倾心于妾身……?”

    尾音微微拉长,眼角随之轻挑,带着丝丝缕缕的漫不经心,好似曹劲若真的动心了,那便是一个笑话。

    曹劲背窗而立,透窗而入的雪光映在他的侧颜上,好似蒙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心中莫名一跳,但一想到阿姐此时正受的屈辱,甄柔无所畏惧,泰然迎上曹劲目中莫测的机锋。

    四目相对,正是僵持。

    曹劲蓦地动手,一把揽过甄柔的腰,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甄柔触不及防被拉入怀中,那力气过大,勒得腰间一痛,接着下巴就被狠狠捏住,根本说不出话来。

    看着手上这张娇嫩的脸,曹劲目光深深巡视,从眉眼到琼鼻,最终落在那一张潋滟的红唇上。

    他不再犹豫,任由心中**作祟,直接擒住那道红艳。

    即使从未吻过,男人的本能已驱使他先是啃噬,然后直入檀口。

    “唔……”

    唇上吃痛,不由低呼了一声,却刚及出声,那微弱的声音已尽数被吞噬,一个软滑的触感伸入口中,掠过她的唇舌齿间,在里兴风作浪。

    甄柔瞪大眼睛,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曹劲却不管甄柔如何,他已狂乱地吻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本能地汲取她口中芬芳。

    甄柔呆住了,她挣脱不开,他禁锢在身上的手如铁链锁着她,他落下的吻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她的世界都被他的气息充斥着,让她无法反抗,只能任其霸道索取。

    然而,这对于一个未经事的女郎是惊天动地,但对一个成年的男人如何够呢?

    尤其怀中的温软那样迷人。

    他曾不止一次抚过那玲珑的起伏,还有温腻的肌肤……

    想到此,心中顿时一片火热,吻也急切地从朱唇移到颈间。

    她颈间是开右衽的衣襟,他心中灼火一般急切,索性将衣襟用力一扯,外衣连着中衣尽相扯开,衣裳褪下肩头,露出一大片光、裸、肌肤。

    胸前骤然一凉,甄柔猛然回过神来,用力推开曹劲,拉着衣襟仓皇后退。

    “不要!”声音惊恐,眸中亦有惊惶的神气。

    曹劲身体一僵,似未想到自己欲、望会强烈到这一步,凝眸见甄柔防备而恐惧地盯着自己,不禁想起自己的自以为是,而甄柔却是从未有心。

    这一刹,欲、望还未褪去的眸底陡现沉郁之色,他双拳紧握,掩去眼中的颓败,冷冷地看着甄柔道:“你是我的女人,我碰你乃天经地义,而你根本无从反抗。”

    残忍道出所有权,看着甄柔脸色急剧一白,未能得到丝毫平复,只觉沉郁于心。

    曹劲凝目,深深地看了甄柔一眼,终是应道:“不过,我既然许诺过,自然言出必行。但是一直有名无实绝不可能,我需要嫡子,所以最多三年!”

    言毕,不再多看甄柔一眼,径自扬长而去。

第一百零四章 浮动

    这一番交涉之后,两人彻底成了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当天下午,曹劲就搬去了第二进院的书房。

    他本来生活起居多在第二进院,张伯被安排来收拾东西离开时,竟只有寥寥无几、不到一箱的物什。

    等张伯将箱子搬走,第三进院的后堂卧房里,几乎已不见曹劲的任何生活气息了。

    这天两人在屋舍里待了大半个时辰,候在廊檐下的姜媪她们,虽未听见两人具体为何争执,却依稀可辩是发生争吵了。

    待又见曹劲的个人物什搬走,心里不免为甄柔着急,但想新婚夫妻拌嘴也是常有,遂等了两三日,见曹劲仍无搬回来的迹象,姜媪是再无法澹定了。

    便想劝甄柔服个软,先把曹劲劝回来。

    毕竟现在还是新婚,都不能在一起过了,以后十年二十年日子该如何过?何况现在一未上宗庙记名,一来也还没有正式圆房。

    可话每每到了嘴边,见甄柔一副情绪低落、恹恹无精神的样子,到底更加心疼自己看着长大的主人,又把话给咽了回去,不忍再说些甄柔难受的话。

    没有身边人进言,又和曹劲不再同食同眠,甄柔每日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郑玲珑的拜访也找了各种理由推脱,她只是一味的拈香拜佛祈福,或是一味的握笔而书,却不及众人发现她书写什么,便已经将简牍扔进火盆里烧了。

    日子就像这万物凋零的严冬一样,死气沉沉地过着。

    不觉已是半个多月过去了。

    沉寂的日子下,并不会始终平静无波,正所谓人心易变,很快就生了异动。

    院子里原来伺候的六名侯府仆妇开始不安分了,在甄柔面前倒不显,却渐渐不把姜媪放在眼里,让她们烧热水总是推三阻四,要不然就草草烧温一些水送来,可眼下天寒地冻,从西跨院的灶房送过来,几乎都全冷掉了。更不提要什么菜食和其它活计了。

    姜媪因为顾忌自己一方还未站稳脚,她们又是这里的老人,只好忍耐下来,活计便由她和阿玉带着底下陪嫁侍女一起分担。只是大约环境影响人,又才来到陌生之地,见甄柔在夫家地位堪忧,陪嫁侍女中也出了几个心思浮动者,因为一些差事吩咐,竟和阿玉讨价还价的拌起嘴来。

    这一日午饭后,甄柔要沐浴洁身,以便好拈香敬佛。

    冬日黑得早,午后不过两个时辰的样子,天便要擦黑了。

    彼时,甄柔正在东厢书房伏案而书,将沐浴的事吩咐下去了,见已小半个时辰过去,仍没有任何回应,担心一应事毕天该黑了,便问服侍一旁研磨的阿玉道:“怎么回事?热水还未备好么?”

    阿玉研磨的手一顿,强颜欢笑道:“娘子您稍等,婢去看一下。”

    甄柔伏案颇久,一句“阿姐台启”之后,便难以下笔,正好也出去走走,遂道:“我和你同去看。”心里想着不定已备好沐浴的汤水,走出去正好直接去浴房。

    阿玉无法,见甄柔已停笔起身,劝阻不得,只好应了。

    今日天气不错,没有下雪,风也不大。

    主仆二人出了东厢的书房,拾阶而下,穿过庭院,来到第二、三进相通的门廊,再左边一个门拐进去,就是西跨院了。

    才走到西跨院门口,就听见姜媪的声音质问道:“如今天冷,水冷得快,这点热水如何够少夫人沐浴?”

    一个三四十多岁的仆妇“哎哟”一声辩解道:“我的老姐姐哟!马上就要年关了,这年底岁首,用薪碳的地方太多。奴婢这也没办法!每日的薪碳是按量取用的,现在只有这些了!不如您让少夫人她将就一些?”

    话音未落,又一个仆妇的声音咂嘴道:“我说少夫人也是,大冬天的,每日都要沐浴,公中分来的薪碳当然不够了!”

    都是一起当差的仆妇,彼此相熟,立马就有人一唱一和道:“咱们是没有柴火给少夫人烧沐浴的热水了,可是公中有呀!只是每个院子都有份例,如果少夫人一定要烧水沐浴,少不了要私下给些东西换回来就是。”

    看来是要财帛才肯办事。

    甄柔静静立在跨院门外一侧,心中明了,转头见阿玉脸上已是乍然变色,心里更是清楚了。

    “今日不沐浴了,你和姜媪回上房见我。”低声吩咐完,没有惊动跨院里的人,径直转身去了上房屋舍里。

    阿玉心中着急,见甄柔吩咐她时面无表情,不敢耽搁片刻,赶紧找姜媪把甄柔已发现的事说了,便忙去上房。

    是以,甄柔甫在南窗的案前跪坐下,姜媪和阿玉已到屋中匍匐叩首,请罪道:“让娘子受委屈了。”

    见二人一来就是这样,心中更加确定,此事必然已不是头回发生。

    甄柔让她二人起来,道:“受委屈的应该是你们。此事已经发生有一段时间了吧?”

    二人在长案对面跽坐下,听到甄柔已估计出大致,知道再不好隐瞒了。姜媪又因惦记着甄柔和曹劲分居之事,犹豫了片刻,便将近来发生的事逐一而诉,然后终是决定向甄柔进言了。

    “娘子,我知您的委屈,分明是被求娶迎入曹家,如今却不被君侯承认,弄得处境尴尬。可越是这时候越当紧着三公子!何必因拌嘴赌气,将三公子推开呢?”

    在腹中踌躇了半月之久的话,终于说出,姜媪松了一口气。

    甄柔听着姜媪苦口婆心的话,却不知如何回应。

    如果真只是拌嘴赌气也不会如此了……

    然而,没有如果。

    是曹劲执意强娶她,才让何近注意到同为甄氏女的阿姐!是她和曹劲的关系,害了阿姐!这让她如何装作无事人一样,和“凶手”之一的曹劲,继续夫妻和睦?

    尤其当初嫁的意难平,又发生这样的事,她真的强迫不了自己,她就是做不到!

    当然,她也知夫妻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但至少现在真的无法,她需要一个时间缓冲。三年应该可以了吧……

    甄柔摇了摇头,她仍然不知道。

    但是关于阿姐在长安的遭遇,她知道暂时无法告知姜媪她们,她不愿意那样好的阿姐,被人得知为妾。

    唯一能相告的就是宽慰姜媪她们的心。

    甄柔看向对案而坐的两人,郑重道:“你们无需担心我曹家三少夫人的位置,即便没有夫君,君侯迟早也会承认我儿媳身份。”

第一百零五章 唤来

    此言一出,犹如给了一颗定心丸。m.www.uu234.net

    姜媪和阿玉二人大喜过望。

    只是姜媪深知甄柔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脸上的惊喜之色在下一瞬已有些牵强。

    正如姜媪对甄柔的了解,甄柔也同样了解她的这位乳母。

    见姜媪微变的神色,甄柔微微一笑,道:“姜媪,我并非为宽你心才如此说,而是我确是这样断定。”

    一语先安姜媪的心,尔后掩下心中的几分不确定,甄柔将这几日的所思所量,让自己言辞肯定的道出。

    “姜媪,你随我母亲陪嫁入甄府,应该知道我祖父与君侯的一段公案。君侯的出身本就广受诟病,说句大逆之言,可谓被天下之人不齿。后又因我祖父之故,得曹贼一称。”

    见姜媪并未反对,甄柔继续说下去。

    “长嫂曾告诉我,君侯乃重礼法之人。且不论真是如此,但可以肯定君侯在大是大非上,还是较重名声。你们看,曹家较薛家更势大,君侯至今却一直顾及大汉祖训,异姓不得称王,便可见一斑。”略微一顿,向二人点拨道:“我身为祖父嫡亲孙女,又有母亲一半的皇室血脉,如今代表甄家与他们曹家联姻,你们说可会淡化君侯身上的诟病?”

    阿玉闻言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婢明白娘子所言,君侯看重娘子身后的甄家,所以必会认可您为曹家妇。”

    说罢,阿玉就是一叹,却松了一口气,“婢怎么才想起。”

    不只阿玉才想起,她又何尝不是?

    初来乍到,舟车劳顿下又连夜未眠。

    这时,突然得知她与曹劲的婚事并未得到夫家认可,还有听郑玲珑一直强调曹郑的反对,不免忽略曹劲之所以强娶她的初衷,也敢私自做决定娶她之因。

    一则,甄家历来的声望,尤其是甄祖父在天下士子心中地位。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祖父已不再,曹郑要取掉“曹贼”之称,自然需要用到祖父的后人,而联姻便是最好的选择。

    另一则,是曹劲有心徐州,想以最小代价拿下徐州,无疑需要借助甄家在徐州的声望,而成为甄家的女婿,继而再控制徐州,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其实这些都是以前与曹劲过招时,已然清楚的事实。

    只是不敢确定曹劲对徐州的心到底有多深。

    但自出嫁以来,在小沛县令府那一次,曹劲即使正面对薛邓十万联军包围,仍挂着徐州的地势图,此乃其一。另外,则是半月前她与曹劲交涉那一次,曹劲告诉她,他拿下徐州之时,就是曹郑认可她之日。

    如此,可见曹劲对拿下徐州之心到底有多深。

    而透露曹郑首肯这一点,可以看出,曹郑其实也看重她甄家女的身份,同意不过早晚罢了。

    所以,无论曹郑还是曹劲,应该都会让她好好呆在曹家三少夫人之位上。尤其是曹劲,在朱雀台广场上,宁愿两败俱伤,也不容任何人染指青州。如果以此没推断错的话,曹劲亲自拿下的徐州,又岂会交于他人染指?但有了兄长这位大舅兄在,曹劲等于可以名正言顺控制徐州,他自然需要她这个甄氏女为妻。

    也就凭这些依仗,她才任由自己当时的情绪,直接对曹劲提出那等要求。

    而结果也确实如此,曹劲同意了。

    虽然,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确实不会接受有名无实的婚姻。

    但对于曹劲这位曹三公子而言,他更需要的是甄家女,他是甄家的女婿。

    种种纷杂心绪,也不过是一个闪念罢了,甄柔接着宽慰道:“其实我和他的婚姻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政治联姻,这些在成婚之前,我们已经彼此会过意了。而且就在他搬去书房住的当日,已经告诉我,君侯会在他攻徐州时,正式为我上宗庙记名。”

    知道甄柔在这上面不会有所欺瞒,姜媪终是信了甄柔所言。

    只是这一条又一条的理由,冷冰冰的只有利益,哪里是夫妻过日子啊!

    姜媪望着甄柔满目担心,忍不住说道:“娘子,婢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在半月之前,您不是这样的。您即使知道与三公子乃政治联姻,您依旧想把日子过起来。可为何现在任由三公子搬去书房呢?即使你稳做三少夫人之位,可到底有名无实,要知这往后日子还长,还有几十年啊!”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担心,说得甄柔哑口无言。

    甄柔放在双腿上的手不由紧握。

    她无法反驳姜媪的话。

    重生之初,乃至这半月之前。

    即使被曹劲抢婚了,她逼于无奈地嫁了,心中再不甘或意难平,都全部压下来,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小女儿心思不值一提,她谋得是将来夫妻相敬如宾,儿女双全,圆满一生,不再让母亲和兄长担心。

    可一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改变命运,却害得阿姐颠覆了原本的幸福,落得这种下场,她就……

    甄柔深吸口气,摒弃纷杂心绪,看向一脸忧色的姜媪,依旧神色不变,面露微笑道:“夫君只是搬去书房,我却并未是他不理不顾,日常三餐依旧亲自过问,着人与他送过去了。姜媪你无须担心……”

    说到此,犹豫了一下,到底扯了一个由头瞒过去,不然委实说不过去,至于其他,等以后再说吧。

    甄柔便续道:“夫君明年应该就会对徐州用兵,并兼有为他兄长报仇血恨一事,你们也知他素来自律,所以……”到底说不下去这等编造隐瞒之言,当下转移话题道:“这些我自会斟酌,不过底下人心思浮动,却不容姑息。”

    听到这里,知道甄柔是不愿再继续先前的话了,而且底下人这段时间的问题,确实颇重。

    姜媪和阿玉对视一眼,应道:“请娘子吩咐。”

    甄柔想了一想,道:“半个时辰后,让除张伯外,所有侍人到庭院候着,我有话与她们言。”

    姜媪确定道:“娘子,可是要那六名仆妇也一起?”

    甄柔点头道:“我知她们是侯府的老人,无妨,且都唤来吧。”

    如此,就甄柔与曹劲之事的担忧揭过,二人依言而行。

第一百零六章 有请

    这日天气真的很好。顶 点 X 23 U S

    已是未末时分,天空却依旧白亮,没有风雪的迹象。

    在大雪放晴的冬日,那是冰雪琉璃的世界。

    远处的朱雀台已是一片群楼玉宇,近处院子的屋宇也覆上了一层轻白。

    只有庭院里因人打扫,露出了地上的青砖,却不一时,已被陆陆续续的来人挤满了。

    放眼望去,石阶之下,只见乌压压立了一片。

    甄柔高立于廊檐下,一袭茜色多褶的裙裾逶迤在地,手中捧着一个鎏金小手炉,目光平静地掠过庭院侍立的二十六人。

    姜媪和阿玉一左一右垂手躬立在阶下,见甄柔从厅堂走出来,姜媪恭敬禀道:“少夫人,除张伯外,院子共二十名侍女、六名仆妇,尽数到齐。”

    近日来的玩忽职守,怠于活计,众人都心知肚明。

    听姜媪如此一禀,大有一种要清算之感,多少有些心虚,

    不过一见廊檐下立着的甄柔,想着都已好几日这样了,甄柔却一直不闻不问,显然是不管事的。再则,如今又和曹劲闹到分居,哪还有心思和底气管她们?

    心里这样一想,又觉甄柔一贯性子温和,便底气一下子足了。

    甄柔高立于她们之上,自然将众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心中不由感慨,以前从不需为下面人费心,身边服侍之人无一不尽心尽力,没想到才来侯府两个月不到,连她带来的陪嫁侍女都开始不安分了。

    看来世上历来如此,不仅外面的纷争,哪怕小至后宅,都离不开“形势”二字。

    大家都是看“势”而为。

    在甄府,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出女公子,因为家族重视,所以不需要做什么,也是众星捧月。

    如今,来到侯府,因为曹家看重甄氏女的身份,她即使什么也不做,依旧会稳坐曹家三少夫人的位子,他们甄家也会被启用。但抛去甄氏女的身份,她只是一个外来媳妇,所以在推开曹劲她在侯府唯一的依仗之后,下面人果然有异动,而且还是她带来的陪嫁侍女。

    想来,从她陪嫁侍女口中得知的话,应该是极为可信。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在天下大势之一所在的信都,何近岂会没有细作得知这一切?

    想到这里,甄柔目中掠过雪亮的光。

    何近携天子以占司州,控制了长安汉室朝廷,而长安却是祖父盛名最为显达之地。

    然,何近却不惜自损羽毛,也要强占阿姐为妾,无疑是为了给曹家难堪,和曹家较劲罢了……那若她甄柔,不再是曹家三公子、曹郑麾下第一猛将,冲关一怒所谓的红颜……她的阿姐,甄氏阿姚,只会是甄氏女,而非曹劲的妻姐。

    阿姐,你一定要等我。

    甄柔手狠狠扣在手炉上,脸上却是心灰意冷之态,她颦着眉,清冷地道:“不论是院子里原来伺候的人,还是随我从彭城陪嫁过来,应该都知道我如今一心礼佛,喜欢清静。所以我今日找你们过来,是有一句话问你们,我想打发一些人交回公中安排,你们谁想去别处当差,就去吧。放心,我会给张伯说清楚,此事与你们无关,乃是我这里用不到如此多人。”

    话音未落,姜媪和阿玉已是惊叫出声。

    “娘子!您……”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甄柔的处置方法,竟然是将人打发出去,可甄柔还是新婚初嫁,如今又是妾身身份未明之时,甚至连夫家人都还没正式见过,若陪嫁的人都离她远去,这让阖府上下怎么看……

    姜媪和阿玉不敢想下去,只能难掩震惊地向甄柔看去。

    无视姜媪她们不赞同的目光,甄柔继续说道:“不过到底伺候过我一场,总归有主仆情分,凡走之人,我会让阿玉每人给一份财帛,也算全了这份情。”说着神色越发恹恹,“好了,就这样吧,要走之人就去给姜媪说一声即可,无需再与我禀告。”

    说罢,留了姜媪和阿玉处理接下来的事,她直接转身进了门扉大敞的厅堂,然后朝右一转,进了内室,人也消失在众人目光中。

    一见甄柔走了,庭院侍立的众人立时交头接耳起来。

    未几,当第一个胆大的侍女站出来给姜媪禀告过去意后,第二个、第三个……开始陆续有人离开了。

    甄柔独跪于南窗之下,对于外面的情形她一概不知,只是看着袅袅佛香之后,慈眉善目的佛像,双手合十,静静祈福着。

    时间缓缓流逝,过了未时,窗外的天光一分分暗下去。

    当佛香燃到第四根的时候,姜媪和阿玉拿着灯进来了。

    屋舍里顿时一片明亮。

    甄柔跪坐下来,看着行礼之后,跽坐一侧的两人,声音轻悦的问道:“走了多少人?那六个仆妇可有要求离开?”

    见甄柔没有担心,反是带了几分好奇,姜媪一怔,却也无可奈何,只是答道:“陪嫁侍女走了十个,仆妇走了四个。”回答完毕,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子,您这样做到底是为何?一旦这些陪嫁侍女放出去,这让侯府其他人如何看您呢?”

    语气焦急,带着不赞同。

    甄柔却没有不悦,还笑看向姜媪道:“这里将是我们未来长待之地,与其留一些心思不定之人在身边,不如趁早打发,以免留有后患。”

    未料甄柔是如此作想,二人闻言不由一怔。

    半晌,姜媪叹了一口气,虽觉一来就这样大举动打发人有些过快,却终是认同道:“娘子说得也有理。”

    见姜媪妥协了,甄柔又道:“我陪嫁之人,不是还有些仆妇留在院外么?明日就需要姜媪你火眼金睛,把无二心者挑选一些,调到院子里伺候,总要将那走了的四个仆妇活计抵上。”

    姜媪应了。

    甄柔想到愿意留下的那十名侍女,心中多少有些暖意,又吩咐道:“留下的人,当是我们自己人了,不可亏待。也单独另赏一份财帛。”

    一语方毕,这时门帘外突然传来一个脚步声。

    “少夫人,公子有请你书房说话。”却是张伯的声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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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骄介绍:
前世,被未婚夫逼嫁为妾,她一把火烧了所有。今生,她先一步退婚断情,让命运偏离原先轨迹,却不想一次顺势救人,竟被就此赖上。一句话:乱世枭雄vs重生贵女的强娶之路!步步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步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步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