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退兵
在这个年代,衣食住行等所有最好的资源,都掌握在以皇家宗室为主体的士族贵戚手中。m.www.uu234.net
虽然,自十多年前那一场遍及全国的绿领民变之后,在大汉十三州崛起了另一大势力群体宗族豪强。他们最初不过是为共坚壁以御寇,才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形成最基层的自治武装力量,并且因为他们多数兼有庄园主的身份,可以自给自足。
然而,尽管宗族豪强乘势崛起,拥有了土地和武装势力,但在阶层依旧固化封闭的今天,宗族豪强吃穿用度可以强过布衣百姓,却无法触及最上层阶级的享受。
是以,宗族豪强皆以迎娶士族之女为荣,以谋其嫁来后改变他们的衣食住行,乃至言行举止。
可多数士族名门之女,岂会下嫁到豪强之家?
他们即便能娶上贵女,也乃姬妾一流所出的庶女,不说所受家族教育不同,便是最简单的吃穿用度都有差别,这样的庶女又能带去什么?
姜媪虽不是贵女出身,却自幼进下邳王宫服侍,后又随曲阳翁主嫁入“四世三公”的彭城甄家,饮食起居上的见识自是非凡。
甚至于,姜媪对于药理与饮食之间的关系,也有一定的了解。
如此一来照顾起甄柔的饮食起居,自是事半功倍。
与此同时,对于曹劲的话,姜媪也心所感。她委实让罗神医的话吓到了,生恐甄柔再思虑过重伤了身子,便一心服侍甄柔之余,不让任何事来打扰。
甄柔有自知之明,行军打仗的事,她是一窍不通。
曹劲却是身经百战,十年来历经大小战事无数。
前世走的太早,虽不知天下局势最终如何,她却通过数次交锋,对曹劲很有些信心,何况还亲耳听曹劲说过战事已控制,她自然乐得耳根清净,抓住眼下难得静养的机会,让自己也能放松一下。
光阴在闲暇,转瞬即逝。
不觉月余过去,到了凉秋九月。
草木失去了夏季的繁盛,日渐枯黄。
大自然应时的变化,好像在警告人寒冬将至,现在该适时保存力量,待度过漫长的冬季,大地回春之时,再续一年的计划。
一日轻晓,甄柔让窗下石缝之间的寒蛩叫声扰了好梦,没了睡意,索性起身。
梳洗、早饭停当,到庭院里散步。
因为起得太早了,有三四个侍女正拿着扫帚,清扫地上枯黄的落叶。
见甄柔走过来,赶紧停下动作,欠身行礼。
在她暂住的院子服侍之人,都是从甄家带过来的。
那夜,薛邓联军在关卡和小沛城门外两处设下埋伏,却皆全军覆没,损失达近千人。
接连失败,又大折损,士气已失。
薛钦和邓深两边自是各有顾及,当下不敢再冒然派兵,毕竟甄柔已经顺利入小沛了,也就是曹、甄两家联姻已成定局。
熊傲便趁此机会,在将姜媪和阿玉等近身侍人送过来后,立马安排甄柔的嫁妆和陪嫁侍人连夜送入小沛。
因为姜媪不放心县令府的人服侍甄柔,在陪嫁侍人入住县令府后,就让一众侍人赶紧上来当值。
是以,眼前打扫的粗使侍女,甄柔自也知道。
而对于陪嫁的侍人,不提她们乃自己人,仅今后要一起落根异地,思乡念家之情的驱使下,甄柔也会对她们充满了善意。
见自己可能耽误了她们的活计,甄柔颔首受了她们礼后,旋即就带了阿玉让道一旁。
立于庭院中间,百无聊赖的看她们打扫,见庭院四禺的树木萧瑟,枯黄的落叶遍地,心思微微一凝,沉吟道:“薛家行事一贯谨慎,如今久攻不下小沛,阻止我们与曹家的联姻又失败了。眼见寒冬将至,他们也该要退兵了吧!”
甄柔在这里静养已有一个多月了。
罗神医隔三差五为甄柔请脉,不日前见她和姜媪对甄柔太过紧张,生怕甄柔多费一分心思,便私下让她们不必这样,只要甄柔不整日殚精竭虑,就不会郁成一病。
如此之下,阿玉听甄柔提及城外战况,便也顺着话道:“昨日下午罗神医过来请平安脉时,我听随行的小药童说就要回信都了,就多嘴问了两句。”
信都?
难道不去昌邑了么……?
甄柔颦了颦眉,看向阿玉道:“怎么回事?”
阿玉答道:“婢也不知真假,就听那药童说荆州牧邓深昨日已在撤兵了,估计薛军撤退也就这两日。届时小沛之危解后,若再不安排回信都,三公子就赶不上回侯府过年了!所以,那药童的意思,大概月底就会启程返信都。”
是了。
信都距小沛上千里之遥,自己这边的人多为女眷,还有她的嫁妆要运,不免会拖累曹劲他们的行程。如果这个月底还不启程,到时就赶不上过年了。
想到即将要去离彭城更远的地方,今生再见母亲和兄长也不知能有几回,甄柔一下兴味索然。
倏然,一阵秋风乍起,刮得庭院里的树枝飒飒作响,摇落枯黄的落叶漫天飞舞,一片萧瑟寥落之景,看得人心头越发怅然。
“起风了,我觉得有些凉,回房吧!”甄柔懒然,随意找了个由头,就要回房。
阿玉心细如尘,察觉甄柔一下子意兴阑珊,知道甄柔是担心远嫁后难见亲人,她一边随甄柔回房,一边劝慰道:“听说三公子和现任的侯夫人关系不睦,怕也不愿您婚后常留在信都,每日晨昏定省去服侍侯夫人。说不定就会常带您于左右,三公子又多留在昌邑,到时您和翁主、大公子许是就能再见上面,还有书信往来也更方便!”
甄柔如何不知阿玉是宽慰她。
不过听阿玉这样一说,倒真有几分道理,却不防阿玉忽然“呀”了一声,步子就在廊檐下停住,急道:“这月来,一直惦记娘子的身子,却忘了您和三公子的婚期就是后日,按原定回昌邑举行怕是不行了!就不知是在小沛如期完婚,还是延迟到信都再……”
犹言未完,只见一曹兵忽然而至,禀告道:“薛邓联军已撤兵,公子下午将回府,请女公子过书房一叙。”
第七十六章 如期
曹兵传来的捷报,宣告了小沛之战的结束。www.uu234.net
八月十一日,楚王世子薛钦和荆州牧邓深因姻亲结好,以讨要豫州领土小沛为由,共同出兵十万攻打曹劲。
三日后,曹劲迅速从昌邑大营调兵五万至小沛增援,留一万七千兵力镇守大本营昌邑。
是月十八日,未婚妻甄柔提前出嫁,随三千曹营骑兵前往小沛,于两日后抵达。
曹营大将熊傲以诱敌之策,心知薛钦与邓深二人欲以破坏曹、甄联姻,故在小沛与徐州交界之处驻兵,诱薛邓联军偷袭。
当晚,先让十名骑兵护送甄柔绕行小路出徐州边境,以错过薛邓联军,并以空婚车及一千骑兵走官道正面迎击,终歼敌八百,俘虏二百,顺利掩护甄柔入小沛。
又于是日后半夜,薛邓二人因破坏联姻失败,又共同折损近千人,正欲先按兵不动,不妨曹劲派出手中仅于的两千骑兵,与熊傲分出的一千骑兵汇合,逼俘虏带领偷袭敌营,出其不意,烧尽邓深一方粮草,并毁去薛钦一半粮草。
在冷兵器时代,人海战术和粮草充沛,往往是影响战事的决定因素,
如今邓深粮草尽毁,薛钦一方粮草只余一半,为了继续结盟,只有粮草共享,并且速战速决。毕竟他们劳师动众,又折损如此之大,即使不能破坏曹、甄联姻,也得讨回小沛才行,不然还有何等颜面面对各路群雄?
然,无论薛邓联军在城外如何击鼓宣战,曹劲一律不应战而出。
如此五六日之后,薛邓联军只好强攻。
可天下皆知,骑兵最擅骑射之术。
强攻之时,云梯还未搭上城墙,带火的箭雨已如蝗飞来,又大损收兵。
常言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
薛邓联军一再折损,势气已失。
深秋又至,粮草将尽,为了每日军粮,两方人马开始不睦,下层军官及兵丁时有口角之争。
这时,曹劲集中兵力,后发制人,击其疲惫与内讧,巧用骑兵突袭,终以五万曹军一举击败气势汹汹的薛邓联军。
九月二十二日,薛、邓二人大败而归。
僵持了一个多月之久的小沛之战,便如此结束了。
以上小沛之战的战况,都是甄柔从传话曹兵那里大致询问得知。
阿玉也从旁听了,待那曹兵退下,她有些意外道:“三公子雄健威武,却没想到如此善谋,竟这样以防御转变成进攻,还大获全胜了……”
尾音未落,脸色陡然一变此话有影射曹劲,乃五大三粗、无谋武夫之嫌。
“请娘子责罚,婢妄断三公子。”阿玉立马匍匐跪下请罪道。
世人多以外貌取人,何况阿玉又未和曹劲多有接触,岂会知道曹劲是有城府之人?
而且曹劲身长八尺,雄浑刚健,较于寻常男子高大许多,看上去确实像极了一个只知舞刀弄枪的莽夫。
可谁知他胆大心细,极有城府?
不由想到自己当初与曹劲过招,结果却……
一念未起,甄柔已有些恼怒的暗中停下思绪,只对阿玉道了一声“没事”,让她起来,另外吩咐道:“我不知三公子今下午几时回来,未防意外,你还是转告姜媪今日早些备午饭。”
阿玉称诺,依言退下。
甄柔独自坐在案前,思索着那曹兵的话。
曹劲此役,毫无疑问胜得漂亮。
可是从曹劲让熊傲惑敌掩护送她入小沛,到留薛钦一半粮草引起内讧,乃至后面始终不应战等等,虽看上去都是为了消磨对方势气和耐力,以为最后迎头一击。
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曹劲这一应举动是为了保存实力,才和薛邓二人打起了一场消耗战。
如若真是她猜测的这样,那曹劲保存实力是为了什么呢?
前世赴死的惨烈,让甄柔一下想到了永安三十四年那一年刚开年,曹劲就率十万大军攻打徐州。
她知道曹劲对徐州志在必得。
那么,在许多轨迹都改变的今生,曹劲还会在明年初就攻打徐州么?还有她的兄长,曹劲又打算如何用?
思索不出,甄柔念及罗神医的医嘱,索性不再多想了。
无论如何,以现在的关系,曹劲都不会让他们甄家出事,甚至薛家发难,曹劲都还会派兵支援。
所以,眼下她想的,应该是今下午的书房会面。
也不知可是阿玉那番完婚的话之故,甄柔有一种预感,隐约觉得今下午会提及婚事,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午饭也没甚胃口。
饭后,又心神不宁的等了大半下午,却久不见曹劲差人传见,忽然觉得自己如临大敌的模样好笑,已走到了这一步,迟早都是要完婚,终如何都是一刀,又何必心里莫名其妙惴惴的?
这样想通,就有曹兵来传见,道是曹劲回来了,请她过去一见。
甄柔已恢复了澹定,带上阿玉离开前,她还在镜前看了一眼身上衣饰,这都是姜媪知道她要见曹劲,特意为她准备的,说是两人好些日子不见,自然要精心收拾一番,不过战火刚熄,打扮太过华丽也不大好,最好一身简约的装束为宜。
对于姜媪的想法,甄柔不置可否,毕竟这也是姜媪的一片苦心。
不过既然做到了这一步,又何妨多做一步?
甄柔看了眼镜中一袭秋香色曲裾的自己,随后取出曹劲赠的那一支玉笄戴上,方让传话的曹兵带路,去曹劲暂住的院子。
与今年六月在彭城南郊去见曹劲时情形一样,刚及至院门口,就见持戈甲卫在外站岗,禁卫森严。
但那引路的曹兵显然无肖先生的地位,她在院外等候多时,才通过传话允她入内。
未料甫步入院落,就见肖先生和五六个黑甲武将走了出来。
武将中有一人正是她认识的熊傲。
众人乍见甄柔出现在院子,也不惊讶,就随肖先生抱拳一礼,尊一声“女公子”。
只是除肖先生与熊傲外,其余几名武将皆趁行礼之际,把甄柔上下打量。
他们都是至少昂藏七尺的男儿,又上过战场,目光炯炯有神,看起人来不免让人难以忽视。
甄柔从未被这样当面毫不掩饰的打量,心下暗暗皱眉,面上却一丝不露,泰然受了礼后,来到书房,却尚未叙礼,曹劲已直言不讳道:“你来了。两日后,我们就在此如期完婚。
第七十七章 时间
语声言简意赅,犹如发号施令。www.uu234.net
冷不丁一踏进屋,就听到这样一句,任谁都有些发蒙。
好在来之前有考量过完婚之事,甄柔只是略一怔,如云的水袖已是一拂,向曹劲欠身一礼。
徐徐起身后,这才说道:“小沛之战大获全胜,趁此于小沛完婚,三公子正好与众将士热闹一下,也算是庆功了。不过既有犒赏三军之意,两日虽有些仓促,却也并非不可能,只是需要用到县令夫妇帮衬一二,毕竟他们对小沛更为熟悉。”
行礼如仪,声音如水。
曹劲却是一怔。
他正负手立于屋中,跟前放着一简易的木架,上面挂着一张羊皮地图。
此时,他侧身对着甄柔,目光专注的看着地图。
知道进来的人是甄柔,他因为正心有思虑,并没有抬头,直接习惯性地将事情吩咐下去。这时,一抹与房中格格不入的色彩,却蓦然闯入眼角余光之中。
那一抹色彩,正是甄柔身上衣裳的颜色主绿的秋香色。
秋香色,原是有绿与黄调成。
主绿的秋香色在调和时,则以绿为主,配以些许黄。
这样的颜色,有秋的浓墨色彩,让人一眼注意到;亦有碧谭的清浅,如雨过天青般舒适。
没有人是天生的黑暗,心底哪怕只有一丝半许,那也有向往干净美好之时。
两日前,曹劲才经历过一场厮杀,眼前不是刀光剑影,就是鲜血淋漓,乍然闯入一抹清鲜的颜色,还不及反应,娓娓动听的女声落入耳中,继而柔声曼语、慢条斯理地与他说起事务,既如先前他和部下议事般对答,却又充满了不同。
曹劲不由从地图上移开注意,看向了甄柔。
便见那一抹颜色,确实是甄柔今日所穿衣服的颜色。
一袭宽袖窄腰的秋香色曲裾,将她身姿衬托的越发娉婷。
每一次相见,都是无法忽视的美丽,而且比起一月前见得病美人模样,眼下端是青春年少,精神健旺。
这是令曹劲欣喜的事,一个身体孱弱的妻子,即使再美丽,却无法承担延嗣之责,那就与花瓶无异。
而甄柔现在看上去的样子,为他减少了不少的麻烦。
如此,曹劲想到甄柔的身体状况,引甄柔到窗下的案前坐下道:“你身体可好些了,罗神医让你静养。”
甄柔对案而坐,舒眉浅笑道:“罗神医医术高明,我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
曹劲看着甄柔一脸轻悦的谈及自己病情,他却不由想到罗神医语重心长的叹息,莫名竟由她想到一位灵秀的少年,也总是粉饰太平的笑着,心中倏然一软,关切道:“你这个年纪,本就该无忧无虑。再说你还有一位兄长,我看他颇有才能,只是略欠火候,假以时日应是能立起,你也该放下心了,适当还是让自己放松一下。”
毕竟将成夫妻,以为曹劲不过面上寒暄一下罢了,不妨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言语间更是颇为真切。
甄柔有些意外,不由怔怔看着曹劲。
他的眼睛炯而有神,深邃漆黑的眼底清晰映着她,凝着她无法否认的认真。
甄柔最怕承人情了,尤其当她认定自己与曹劲的结合,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政治婚姻,突然涌出的关切委实让她无法适从,她纤细浓密的眼睫垂下,避开曹劲关切的注视,轻声道:“我即将成为曹家妇,阿兄也已承家主之位,如今无可忧虑之事,三公子无需担心。”
说时,她实不习惯这样一派温情脉脉的说话,脑中快速转动,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后日正是霜降。
霜是杀伐的象征。
为了顺应秋天的严峻肃杀,历来都有在霜降这月操练战阵,比试射技,进行围猎一惯例。
他们大汉更有律例,对于捕杀豺虎者还有奖励。
难得后日大婚之日,正撞上霜降。
甄柔灵机一动,当下拿此转了话题道:“说到后日完婚,我倒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
曹劲知道时下婚俗崇尚奢靡,女子多数对自己婚礼要求颇多,何况甄柔这样的名门贵女?
不过想到自己确实也有借后日婚礼,欲给麾下众将行个庆功宴之意,再则婚礼仓促,多少算委屈了甄柔。
是以,曹劲带了弥补之意,顺着话道:“你说来看看。”
甄柔道:“县令府地方有限,婚礼只能请中上层军官到此一聚,营中众将士怕是最多不过添些酒菜罢了。”
曹劲不置可否,情况确实如甄柔所说。
甄柔见曹劲未出声表示赞同,她又道:“你我成婚之日,正好是霜降,历来这日都有习战射之俗。所以,我想不如就将婚礼之地改到大营,和习战射一起,让全军上下齐乐,以凝军心。”
将自己的想法说完,甄柔看向右手挂的地图,话锋就是一转道:“当然这只是我临时看到徐州地势图,才突然有的想法。可能不够妥当,一切看三公子的意思。”
顺曹劲在此举行婚礼的想法说一些话,和将婚礼之地改到大营的话截然不同,前者是无伤大雅的附和,后者却是另给了建议。
而会这样说,甄柔起初也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另外多少也是存了私心,在大营连同习战射之俗一起举办婚礼,必将声势浩大,这样他们甄家也可以借曹劲小沛之战大胜的彩头争些声望。
是以,甄柔并没有想过曹劲会同意,虽然这与曹劲亦有好处,可以让他的威名传至徐州,以为不久的将来攻下徐州造势。
可是她也没想过自己才一说完,曹劲的神色骤然一凝,目光犀利如刃,径直向她迫来。
事发突然,甄柔不免有些没反应过来,就怔怔地看着曹劲。
明眸澄净,目光清正。
曹劲眼中锐意随之一减,却仍旧问道:“你会看地势图?”
话入耳中,甄柔一下明白了,原来是对她不放心。
甄柔心下一哂,毫不在意,她自己不也是对曹劲不放心么?
信任需要时间。
他们之间亦如此。
第七十八章 同意
天已向晚,红霞盈满了半截窗子。www.uu234.net
曹劲左侧的脸,隐在红似泼血的夕阳中,线条刚硬的面庞更加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甄柔的心态放的很平,她静静平视曹劲,澹定说道:“其它地势图,我不敢保证一定能看懂,但是徐州的地势图我太熟悉了。我祖父从朝野退下后,曾亲手绘制过一张徐州地势图,至今一直挂在伯父的书房内。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你书房这张,是徐州的地势图。另外……”
母亲、兄长乃至其他亲人的命运,和徐州的局势息息相关,她忍不住就想知道更多。
犹豫了一下,甄柔还是说道:“……另外会建议你我婚礼改到大营,盖因我知你对徐州势在必得。而县令府的书房内,你还挂着徐州的地势图,说明即使有小沛之战这个意外发生,你应仍未改变近期用兵徐州的计划。现在已是深秋,下月就要入冬,不宜行军打仗,我就想明年开年,你许会对徐州用兵。”
说到这里,甄柔暗暗留意曹劲的神色。
她注意到了,在提及明年开年会对徐州用兵之时,曹劲的眼睛几不可觉地微狭了一下。
甄柔心中已然有数,遂继续道:“这样一来,战前少不了要凝练军心。我便想若将婚礼放到大营举行,再来一场不拘上下关系的习战射,一来让众兵士感念主将对他们的重视,二来也利于上下打成一片,这样应该也有凝军心之效吧?”
最后一句语声轻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确定。
这样的语气是甄柔故意而为,她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过多,便找了转圜的话道:“当然,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可能想法都有些贻笑大方,所以三公子……”
话犹未完,曹劲蓦地出声道:“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本来只是想坦然应对曹劲的怀疑,最多也就多打听一下曹劲何时对徐州用兵,却万万没想到曹劲居然就同意她的提议了。
甄柔不由微微瞠大眼睛,虽未置一词,表情却说明一切。
曹劲目光深邃,认真的看着甄柔道:“你是名门贵女,又淑名远播,一场盛大婚礼是你该有的。在县令府完婚,确实委屈你了。若在营中完婚,虽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但有五万众军士为你祝婚,场面盛大也非寻常贵女可比。”
言及此,话一停。
曹劲的神色有了一丝变化。
他微微勾了勾有些寡情的薄唇起,脸上冷硬的线条不觉柔和了,语声沉缓道:“这也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补偿……?”甄柔轻轻重复了一声,旋即低头垂眸,心中不置可否,口中却道:“恩,我知道了。”
低垂螓首,仿若羞赧。
又本就一副柔美好听的嗓音,刻意放低音量之后,即使不带丝毫情绪,却也只会让人觉得那是温柔小意的顺从。
曹劲看着眼前一派柔顺美好的甄柔,志得意满地笑了。
他一开始就看上的美丽女郎,即使如何辗转,终究要嫁给他。
而他看中的其它……
目光右移,看着不远处的徐州地势图,他为达成其它的至关重要一步……
曹劲眼睛微眯,眼底尽是莫测之色。
“你到底是新娘,婚礼既然移到了大营,我自会另外安排人筹办,你安心待嫁即可。”须臾,曹劲收回眸光,对甄柔说道。
这样更好,甄柔又一次从善如流地低声应了。
在两人各怀心事的刻意为之下,他们的相处奇异的和谐,书房里的氛围很好。
这时,有曹兵在书房外,隔着帘子请示道:“三公子,您和女公子的晚饭可是送进书房?”
甄柔养病的日子,三餐按时,下午时分还有加餐。
今日为了曹劲的传见,她将午饭提前了,下午又未加餐,到这个时候自是已有腹饿。
当下一听曹兵请示的话,甄柔就想到两三个月前,她和曹劲在他们甄家南郊庄园里一起用午饭那次。
进食沉闷,饭菜粗糙。
在腹饿之下,甄柔可不想再和曹劲共用晚饭,且还有两日就要完婚了,以后用饭的日子岂会少?
现在自当是以己悦为主,甄柔直接拒绝道:“男女成婚前三日,听说是不能见面的。今日相见虽已破例,却也是因有要事相谈,现在我却不好再留下用饭了。”
在彭城云清寺的大雄宝殿里,曹劲已知甄柔对这些颇为听信,另外自己从大营回来一身铠甲未换,他也有些疲倦,这便同意了甄柔的话,朝外吩咐道:“仅我一人晚饭即可。”
曹兵领命退下。
如此,甄柔也起身告辞。
看着甄柔扬长而去的背影,曹劲心念一动,突然叫住甄柔说道:“本答应你,会多看望你。但这一月忙于战事,半月前又问过罗神医,他说你恢复不错,我便将看望你的事丢下了。不过这到底是我对你的食言。”
甄柔已走到门口,正要挑帘而出,未想曹劲竟向她解释起没来看她之事,不觉好笑。
在她看来这根本不值一提,她甚至已经不记得有这回事了,不过既然曹劲郑重其事解释了,她也不能视之不理。
甄柔回身道:“一个月前我病时,已经耽误你丢下战事过来看我,后来又为我请了罗神医看治,已是极好了,三公子无需再为没来看我这等小事多想。”
说罢,再次欠身一礼,便是转身离开。
转瞬,人消失于竹帘之后,只余竹帘微微晃动。
曹劲看着门口晃动的竹帘,目光骤然冷了下来,不过待想到两日后的婚礼,他认为没有什么可在意了,旋即转移了注意,在部下送上晚饭之前,他重新又走到徐州地势图前,精神贯注地看着。
不知道曹劲最后那句话为何,也没有在意他最后说的话,甄柔出了院子,就径自带了候着的阿玉回去。
而接下来的两天,甄柔终于在时隔一个多月的闲散静养之后,又忙碌了起来备嫁。
转眼,到了永安三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大婚这日。
第七十九章 大婚
婚者,谓黄昏时行礼,故曰婚。m.www.uu234.net
这个时候的婚礼,都是在黄昏举行。
甄柔却仍旧起来的很早,和出嫁那天一样,四更天就要开始收拾了。
沐浴兰汤自不必说,接着就是美妆,全身腰、脖颈、胸ru、肩、背、手、足、指甲、足趾、头发、牙齿、眉形、眼形、唇形、唇色、体香等一切体现容貌体态之美,都需要进行养护修饰。
甄柔似木偶人一般,任由姜媪她们为自己收拾打扮。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甄柔的心里却突然涌出一些属于新嫁娘的迷茫,或者忐忑。
其实,她并非没有经历过出嫁前夕的种种。
可前一世被迫送到建邺楚王宫为妾,她抱着赴死的心态,没有一点儿新嫁娘的紧张。
而上月一身大红嫁衣被背出家门时,她满心都是与母亲、兄长分别的不舍,一味沉浸在浓浓的别离之情中。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要嫁为他人妇了,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中饭过后,她开始穿嫁衣。
她的出门嫁衣和仪式嫁衣不是一套。
正婚礼的衣饰庄重而威严。
礼服,一身黑中扬红的玄色锦衣,饰以赤色边缘,宽袖窄腰。
发饰,乌发挽云,一尺二长的笄四支,各戴于发髻两侧;髻上又戴一赤金大金冠,缀以十二条珍珠串帘,一直从额上垂于下颌,让新娘容颜在珠帘间若隐若现。
因为已出过门了,现在只差举行仪式,所以这一切的装扮都在大营进行。
听着营帐外的雷鸣战鼓,“踏踏”马蹄声,还有不时传来的人呼声,足以想见校场上的热闹。
是的,大营的校场就是今日的主会场。
白日,用于习战射,将军士兵不分上下,比试射技,进行奖赏。
黄昏之后,则是她和曹劲举行婚礼之地,在曹军五万余众将士的瞩目下,他们结为夫妻。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甄柔觉得她才听到账外比试射技的喧嚣声没过多久,赞礼已高声唱喝道:“进礼”
声起,战鼓如雷,礼乐喧阗。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
残阳落尽,暮色将至。
小沛,曹军大营。
主将台上一片灯火通明,四禺大火盆高架,熊熊烧燃的大火,将正中间黑底木板架上的大红“喜”字照得益发鲜红夺目。
大红喜字下,红毡铺地,一直延到台下三丈之外。
红毡两侧,一字排开的曹兵,一人手执大书“曹”字的黄色旌旗,下一人手执火把,如此往复。
旌旗火把之后,五万众曹军按列队而立观礼。
立于红毡尽头的右侧,甄柔来不及看一眼前方自己即将行礼的地方,她已不由自主地看向与她隔着红毡而立之人曹劲。
《礼仪.士昏礼》记载:“主人爵弁,裳缁。”
今日的曹劲正如周礼记载中一样,头戴爵弁,身穿黑中扬红的玄色礼服,同样饰以赤色边缘。
俗话说,人靠衣装。
他本就生得高大雄健,如今换下那冰冷的铠甲,穿着正式隆重的礼服,衬得他威严沉稳之外,竟是格外的英俊。
甄柔这才恍然发现,曹劲的五官面容生得极好,若不是他肤色较为黝黑,又常年一身铠甲,应是当得一句面如冠玉。
王朝末年,群雄争霸。
乃至天地之阔,山河之壮,却无世外桃源。
她未来的夫婿英俊威武,年纪轻轻已手握重兵,虽不是权势滔天,却能护她一方平安,甚至于助她的家族立足。
如此姻缘,怕是天下女子多有羡慕者,她还有什么可多想?
这已经比前世好上千百倍了。
甄柔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亦说服自己,然后隔着珠帘,她仰首迎上曹劲的眼睛,送去盈盈一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曹劲脑海忽然浮现出了这句话来,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缩,目光就这么直直地迫向甄柔,深邃如同黑夜的眼底,倏地燃起两簇噬人的暗火。
气势如狼嗥虎啸,让人一下子就忘记了那张虽然黧黑,却也极为英俊的的面容。
无论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还是发乎情止于礼,甄柔所有接触过的男女,都是谦和温煦,她委实还不适应曹劲这样的人。
好在这时,赞礼的声音从主将台上悠悠传来:“迎亲”
侍人将一条红缎,一头递予曹劲,一头给予了她。
如是,曹劲收回目光,牵着红缎先跨出一步。
少了曹劲迫人的目光,甄柔不由松了口气,赶紧牵着手中红缎,落后曹劲半步的距离,随他一起踏上红毡,在两侧众将士的瞩目之下,一步一步走上主将台。
许是今日曹劲已下令过了吧,不拘上下,众将同欢。
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紧接着就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的赞叹。
不过到底都是一群疆场上的野马,少了束缚,不一会,甄柔就听见让她极不可思议的议论
“……难怪咱们主帅要去抢亲了,这也太美了!”
“要是老、子当年也有那魄力,早就生上一窝娃了!还是咱们主帅厉害!”
“哈哈,咱们主帅当然厉害!不仅抢了美人,连美人心都给抢了!这不?一听见主帅对敌,就提前嫁过来了!”
……
转瞬间,从一句又一句附和“主帅厉害”之后,不知从哪里开始,一声声“主帅威武”的齐声呐喊传遍四野,声震云霄。
甄柔愕然。
片刻,垂下眼睑,只让自己不去听那振聋发聩的呼声,走上主帅台。
主帅台上,肖先生充当今日大婚的礼赞。
当甄柔将红缎递给侍女,肖先生逐一唱喝婚礼的接下来的仪式。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
后面的仪式,乃新婚夫妻在众人见证下同食共饮。
奉沃盥入座“喜”字之下的长案前,她与曹劲各自盥洗净手。
共牢而食随曹劲并排跽坐于案前,共食案上一肺、一肉、一酱、一饭。
合卺而甄柔闭上眼睛,一仰头,与曹劲饮下交杯酒。
如此礼毕,夜幕四合,天彻底黑下来了。
第八十章 是夜(上)
夜晚开始。m.www.uu234.net
篝火盛宴,万人狂欢。
一块鹿肉,一碗烈酒,人人有份。
你大口吃肉,我大口喝酒,他吆五喝六,划拳高歌,三五作堆,欢闹一起。
校场上,沸反盈天,一片酒肉之声。
主帅大帐,两行红炬接引一对新人入账。
甄柔手牵红缎,亦步亦趋跟着曹劲走入账内,
甫将手中的红缎交给侍女,帐帘随之落下。
“请三公子为夫人脱缨。”姜媪充当入室后的引导者,立于一旁提醒道。
脱缨散髻,从此以后,他们真的就是夫妻了。
甄柔眼眸轻垂下来,任曹劲为她解发髻,双手却在身侧悄然紧握。
曹劲手方触及甄柔发髻上的金冠,就感到了一丝几不可觉的轻颤,他动作一顿,低头往下一瞥,一连珠帘挡住了视线,他毫不犹豫拨开珠帘。
也在这一刻,手指触上一抹温腻的肌肤,手下紧接着又传来一丝轻颤。
如此确定了甄柔的紧张,曹劲目光微微一凝,直接落在那张精心妆面过的娇颜之上。
少了珠帘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将行礼时那一抹好似荒山野岭里妖精般的惑人媚笑,已成了猝不及防之下的惊慌,证实着刚才的紧张。
一下大胆主动,一下疏远拒绝,不知是女人善变,还是只有她这样。
从他们相处至今,已经五次三番。
不过念头生出即丢。
两日前在书房偶然想到一试,已察觉她的表里不一,但是他没心思深究她内心到底如何,只要她面上该做的做到即可,而且他也相信她会让她自己做到无可挑剔。
这样于他,只有益处,无任何损失,又何必在意那真实想法?
曹劲感受到指尖下那久违的温腻,看着那从今晚一直想毫无遮掩见到的脸蛋,他不再耽误,放下珠帘,直接取下甄柔头上缀以珠帘遮面的金冠,又四只固定发髻的长笄,甄柔一头乌发就散了下来。
乌发如墨,红唇雪肤,明眸善睐,动人心弦。
曹劲看着这样的甄柔,却只是语声一贯的沉稳道:“你今天也忙了一天,应该有些累了。我稍后还要去校场喝一轮酒,时间不会短,你累了就先休息,不用等我。”
甄柔知道,礼成,入洞房天经地义。
可看着帐帘突然放下,虽然帐内包括姜媪和阿玉在内有**个侍女还在,心里就是阵阵发紧。
现在,冷不丁被突然触摸上了脸,自然心下越发揣紧了。
没想到曹劲却收回手指,规矩地为她散发,更意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甄柔几乎要大喜过望了,神色却不变,也对曹劲如常说道:“既是婚礼喜宴,又是庆功宴,应酬不可避免。三……”
一个“三”字才脱口而出,意识到现在应该改口了,她面上神色丝毫不变,话却在口中打了一个转儿,才唤出一声“夫君”道:“……夫君不用顾及我,外面要紧。”
有了第一声,第二声也自然而然唤了出来,甄柔忽然发现这并不难,应该时间久了,婚后的所有一切她都会习惯了。
曹劲却知道甄柔会这样说,也满意她这样说,就直接点头道:“那好,我先去了。”
说罢,径自转身离开。
见了,甄柔顿时觉得人都要轻盈几分了。
姜媪却眉头含忧的皱起。
她想到外面那一群言行无状的莽夫,就心知曹劲多半会大醉而归,有些可惜今日从头到脚为甄柔做的护养,却更担心酒会坏事。
曹劲生得体格雄健,一幅很是孔武有力的样子,若有酒劲助了一些兴致,这让甄柔一个娇养得细皮嫩肉的女郎如何受得住?
在姜媪眼里,她根本未想过曹劲会醉得一塌糊涂不知事了,毕竟甄柔委实足以称得上国色天香,曹劲如何都当保有一份清醒,而那将更让甄柔今夜受罪。
可是她阻止不了,也无法去阻止。
姜媪掩下忧心,将捧着的金冠发笄交于一侧的侍女收拾起,又让阿玉亲自带了一名侍女去备醒酒的汤水,这才亲自侍候甄柔卸妆。
对于甄柔,姜媪总有无尽的耐心,她隐藏着自己的担心,换一个方式对甄柔传授着她多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
“娘子,无论是诸侯将军,还是贩夫走卒,凡是男子都喜欢温柔体贴的妻子。刚才娘子就做得很好,您的温柔懂事,就换得了三公子对您的体贴顾及。”
知道姜媪再给自己讲述夫妻相处之道,甄柔仔细的聆听。
姜媪跪在甄柔身后,一边为她梳理乌发,一边娓娓说道:“除了一些父母对子女,人与人间相处都需要将心比心,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如此良性循环。夫妻相处,也当如此。”
“另外世间万物还相生相克,刚能制柔,柔亦能克刚。不要在乎第一步谁先迈出,只要结果能如你所愿。”
甄柔灵秀,一下明白了姜媪的意思,她看着姜媪投映在镜中的眸光,道:“姜媪你是让我不要硬碰硬,可以先拿出上心或者柔和的态度,换三公子对我的善意?”
姜媪白胖的脸上满是笑意,慈爱的看着甄柔点了点头。
如此闲话的当头,已是卸妆盥洗毕。
夜渐深。
秋夜的大营,寒气露重,已有了刺骨的冷意。
大帐内数个大火盆烧着,暖烘烘得让人昏昏欲睡。
尤是今早四更就起来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不免有些松懈了,又着中衣躺在了柔软的被窝里,甄柔只感自己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渐渐地就不知觉得打起了盹。
却到底不是心大到这个地步的人,一直就迷迷糊糊地不敢睡沉了。
正似梦非梦之际,只听“咚”地一声巨响,吓得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眼睛一下圆睁。
洞房之夜,新郎未归,不会熄灯。
账内自是灯火辉煌。
灯火之下,只见曹劲黝黑的脸上已泛起了潮红,显然是喝了不少酒。
许是因为刚才撞上了屏风,痛感和声响都让他有些清醒,此时正右手撑着屏风边上而立,双眼定定地看向床榻。
而随着他的闯进,整个大帐都弥漫着浓烈难闻的熏人酒气。
第八十一章 是夜(下)
甄柔心理早有准备,曹劲会喝得烂醉而归。m.www.uu234.net
其实对此,她还有些暗自高兴,希望曹劲能干脆醉得不醒人事,这样洞房之夜也就躲过去了。
当然她也知道,毕竟已成婚了,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可是一想到校场外面是数万将士,他们却仅隔一个大帐行敦伦,她自问无法接受,所以最好曹劲自己醉得人事不知。
然,她原是如此想着,可现在看到曹劲一脸醉醺醺的样子,甄柔第一个念头就是远远走开。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理智一直横亘在脑海里。
旋即已是掀被起身,快速趿拉了青履到一旁的衣桁架子处,扯下一袭红色锦缎外袍披上,将贴身的白色中衣严严实实裹住,便来到曹劲跟前道:“夫君,我已让人备了醒酒汤,你先在榻上坐一会,我这就取了过来。”
说话时,甄柔一直立在离曹劲一步之外,微微仰着头,面含一丝焦急。
话一说完,未等曹劲回应,径自绕过曹劲,向屏风外走去,口里也扬声唤道:“阿玉”
一声“阿玉”刚出口,声音戛然而止。
甄柔只感手腕猛地一紧,脚步再是迈不出去,紧接着肩膀上就是一重,一股呛鼻的酒味兜头兜脑的笼罩了过来。
就在这转眼之间,曹劲已一手搭在甄柔的肩膀上,将身体一部分重量靠了上去。
甄柔根本毫无防备,被曹劲猛地一个倚靠过来,她顿时踉跄了一下,差点就要栽了下去,却还没反应过来,那浓烈的酒气直熏得她差点背气。
曹劲却只感一阵温腻软香迎来,果然和那一截手腕的触感一样,他惬意地眯了眯眼,对自己临时起意一靠不觉满意。
只是揽在手下的身子,尤其是掌下那肩膀,虽不是骨骼硌手,却也委实太纤弱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压坏,只好再移开一些重量,待感觉臂怀下的新婚妻子终于站稳,他才略带酒意道:“不用醒酒汤,扶我过去就是。”
说着,带了一把甄柔的肩膀,转身往床榻走去。
言语清楚,意识清明,应该没有完全醉了。
只是他一开口,那酒气更浓了。
甄柔摒气,一声不吭,只顺着曹劲的力道往床榻走去。
但待曹劲一到床榻箕坐下来,她立马就站起来,退到一步之外,才感觉呼吸为之一顺。
到底还是喝了不少,一个未注意,甄柔竟一下挣开他的手走了,左臂怀间顿时一空,曹劲皱了皱眉,抬头一看,甄柔已站到了老远,他也不再多做折腾,脚后跟一蹬,就是“咚咚”两声响,把靴子蹬得飞远,然后便是一个倒头,仰躺上了床榻。
连月来抗敌,大败薛邓联军后,又有各种事务处理,今日倏一饮酒放松,确实有几分疲乏,索性闭眼休息。
甄柔愕然:“你就这样睡了?”
曹劲闻言也不睁眼,只捏了捏眉心,不掩疲惫地“嗯”了一声,嗓音带着些许沙哑道:“我先睡一会,天亮就要起来。”
言下之意,他亦没有行敦伦之意。
有了这个共同认知,甄柔对于曹劲就这样睡了,心里也不大在意。却不想曹劲忽又道:“明日中午就要启程,路途遥远,你也早些睡吧。”
说着,将身子往床榻外侧挪出了几许,给内侧留出了空位。
他便不再动了,依旧仰面躺着,脸上刚硬的线条有些软和下来,神色安详,一派要陷入睡眠的样子。
甄柔却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即使都没有行敦伦之意,但他们已是成婚的夫妻,今夜还是他们的洞房之夜,理所应当同榻而眠。
可是看着合衣躺在床榻上的曹劲,不说他的一身在外穿过的礼服,却穿到了室内的床榻上去,仅这一身熏人的酒气,让人如何入睡?
甄柔只好皱着眉四处寻看去。
帐子很大,也很简单。
一扇五座屏风,横放在帐子当中,隔出里外两间。里间一张双人床榻,一个衣桁架子,一个梳妆长案,并几个大木箱子。外间则更是简单,她记得屏风外只有长案客几。
整个大账内,能睡下的只有曹劲的边上。
再看曹劲,爵弁未解,腰上还有佩剑,这样居然也能睡着……
甄柔有些泄气。
这时,屏风后转过轻微的脚步声。
阿玉在外当值,姜媪不放心甄柔,也留在账外当值。先前一听到甄柔的传唤,就已撩帘进了大帐,却见甄柔被曹劲揽在怀中,不好再入,遂等在屏风后的外间,眼下得知曹劲已睡下,两人才一起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姜媪看了一眼已睡下的曹劲,低声请示道:“娘子,您可是要为三公子净面?”
这一句问得巧妙,乍听之下,只以为是甄柔主动要为曹劲净面。
主仆近二十年,又有乳母这一层关系,甄柔一下明白了姜媪的意思,从善如流的吩咐道:“我就是要为夫君净面,阿玉打些温水过来。”
主仆两的目光在空中对视。
阿玉依言而去。
未几,带着侍女捧着铜盆、帕子等盥洗之物而入。
甄柔跽坐到床榻边,轻微的呼吸着,尽量让自己忽视难闻的酒气。
“夫君?”
轻轻推了推曹劲,见全无反应,甄柔掩口就了一个呵欠,就不再多耽搁,直接伸手为曹劲取下头上的爵弁,用浸了温水的帕子为他净面擦手,再解下右腰处的佩剑。
许是她的动作很轻,这一系事情做完,曹劲竟仍一动不动的躺着,全无醒来的痕迹,至多不过在净面时有一两声被打扰的轻哼。
夜深人静,外面的喧嚣渐渐小了,大帐内的灯火也暗了,只余屏风外一盏小油灯,勉强透来一些微弱的光亮。
甄柔箕坐在床榻内侧,看着一旁陷入深睡的曹劲,忽然对自己以前的判断有些怀疑曹劲非池中物。
若是这样,他怎会连佩剑被解下了,都没反应?
不是说武将最是警觉么?
念头闪过,甄柔摇了摇头,拉起身上的被子躺下。
毕竟没沐浴过,酒气仍有几许,甄柔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还有身边到底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却未想没过一会儿,她竟是意识一沉睡了过去。
察觉枕畔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曹劲倏然睁眼,目光黑亮清明,眼色锐利如常,偏头看了一眼已然睡去的甄柔,他亦缓缓闭上眼睛,转入睡眠。
夜,漆黑寂静。
当一声鸡鸣划过长空,正是雄鸡一叫,天就亮了。
如此,洞房之夜也就这样过去了。
第八十三章 北上
鸡鸣不过四更天,委实太早了。www.uu234.net
只是经过方才一事,已然再无睡意,于是也梳洗了起来。
从曹劲两次提及大营,一是不宜行事,一是没有女人,甄柔隐约察觉这其中有几分忌讳,似乎因她的到来,已经破坏了曹劲营下的某些规矩,她便摒弃了新嫁娘有些色泽鲜亮的衣裳,选了一身青白色的直裾深衣换上,又让姜媪约束陪嫁的侍女注意言行,无事最好不要出帐,尽量降低她们这一行女子的存在感。
等一应交代妥当,才坐到外间案前用早饭。
许是忙着拔营,大营灶房今日所备的早饭很简单,是昨天喜宴所剩烤鹿肉和粟米饭。
姜媪这一月来各种好汤好水照顾着甄柔,见案上饭食粗糙,还是昨夜剩下之物,忍不住忿道:“这样的食物,哪是早上用的!怎么能拿给娘子!”
人说心宽体胖。
姜媪便是这样,虽对阿玉她们这些下面的年轻侍女严厉,却甚少动怒,心气很平和,随着年纪过了三十以后,人也就越渐白胖了。
此时却少见的因为一些饭食有怨气,甄柔却知道个中原委。
一来多是怜惜她的身子情况,一来却是着急她和曹劲没有圆房。
焦急之下,姜媪难免口气不好。
甄柔待见四下无外人,就姜媪和阿玉在身边服侍用早饭,便安姜媪的心道:“我观三公子在营中多严律己身,凡是以身作则,想来他的早饭也和我们一样。不过,这倒和新婚之夜一样,看这里毕竟是大营,他就说要等回了信都去。”
如此,一言隐晦解释了为何没有圆房。
姜媪白胖的脸上立刻笑逐颜开。
她就说三公子怎会冷落娘子这样娇美的女郎,原来竟是这般。
而且营帐行敦伦之礼,也确实委屈了娘子,这样真是正好!
没想到三公子看上去是雄健威严,私底下却是细心又周到!
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婚前纵使千般不对,婚后也是百样好。
姜媪虽与甄柔有喂ru之情,却也不敢有丝毫托大,时时谨记奴仆身份,却人到底是感情动物,不免就带了看女婿的眼光。
一番心思转动之下,姜媪已笑眯眯地赞道:“三公子治军严厉,又以身作则,难怪能以少胜多大败薛邓联军!”
实在变脸太快,甄柔“扑哧”一笑,看向坐在食案左下首的姜媪,道:“我可记得姜媪你曾说过这行伍出身的人,最是粗鲁不堪,又头脑简单,难道三公子就是列外了?”
有甄柔这样明晃晃地调戏,坐在姜媪下首的阿玉也不禁抿唇一笑。
姜媪哪里不知道她们在笑自己,但只牙科曹劲能待甄柔好,甄柔能每日开心,她才不乎其他呢,当下故意仰脸说道:“那当然例外!咱们三公子可是公主之子,哪是寻常寒门出身的行伍之人,可以相提并论!?”
秦时,虽有陈胜吴广者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然,在这个还没有科举出现的时代,国家从上至下的任能选才,出仕为官,都是依靠士大夫等上层阶级推举,时人如何不处处看其出身?
甄柔没有反驳,亦没有在意,只当斗嘴的闲话说说笑笑便是过去。
大帐内言笑晏晏,充满了欢愉的气氛。
早饭也就在这样过去了。
蓦然间,帐外传来一声低沉而绵长的号角,响彻大营。
紧接着,战鼓声骤响,大地传来“隆隆”地震动,好似地龙翻身。
“娘子,外面是怎么了?”阿玉跪着收拾食案的动作一惊,慌忙地站了起来。
甄柔隐隐明白,心里已是好奇,遂也从案前站了起来,叫上阿玉道:“先别收拾了,我们去帐外看看!”
说时,已至门口,帘子一掀,出了大帐。
天还没有大亮,晨曦微薄,苍穹昏暗。
前方十丈之外的校场却已是风起云涌,草木震动。
身披黑盔铁甲的曹兵,分步兵营、长戟营、骑兵营、攻坚营……等各营阵。
每一营队伍之前,皆有四名旗手,舞动猎猎旌旗。
旌旗后的队伍,他们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逐营向昨晚举行婚礼的主帅台行进。
一眼望去,黄沙滚滚,旌旗招展,金戈黑甲。
至主帅台下,众营将士停步,成数十个矩阵,分布四周。
只在此刻,一队骑兵赫然驶出。
他们穿过众营,来到主帅台下。
当先一人翻身下马,玄色大氅随风而动。
身后众铁骑在主帅台下横向一字排开,犹如筑起一面铜墙铁壁。
当先那人独自登上主帅台,重甲佩剑,身披大氅。
他一登上高台,四野声震云霄。
只听,号角长响,金鼓齐鸣。
台下,众将士齐声呐喊“主帅威武”,声声振聋发聩,非昨日儿戏之下可比。
然而,这震天动地的声音,却仅在他振臂一挥的瞬间,辽阔的校场划然一静,再没有一丝的声音。
这时,云破日出,万丈霞光,照耀大地。
黑压压一片铁甲在霞光下熠熠生辉,金光夺目。
他们却一动不动,只遥望高台之上,好似那里有他们永远的信仰。
忽然之间,整个校场,庄严肃穆,令人生敬。
甄柔在袖下的手死死紧攥成拳,目光亦一动不动望着高台上的那人,无法移动一分一寸。
根本不需要凝军心,他就是三军所拥戴。
心中莫名生出这个念头。
恍惚间,尚未听见曹劲在高台上又说了什么,或下了何种军令,矩形营阵如黑色铁水般涌动,开始撤出校场。
地上黄沙又起,大地轰隆震动。
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甄柔最后遥望了一眼在高台上巍然矗立的曹劲,转身回了帐内。
众将士归昌邑大营,她们也该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去信都了。
信都位于冀州,那是曹家的大本营。
从衮州一路北上就是冀州。
所经之地,越往北方,越趋近曹家势力核心范畴,路上可谓极为太平。
如是,曹劲只率一千铁骑随行,带着新婚妻子北上信都。
两马大蓬车上,甄柔推开车窗,望着滚滚黄沙,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
信都侯府,那里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第八十四章 渐熟(上)
他们启程的时候,已是九月尾上了。顶 点 X 23 U S
没走几日,转入十月。
这时的月历,是按照农历看的,到了农历十月就是冬季的月份。
冬,就是终。
冬季,万物终结。
沿途,树叶落尽,花草凋零,大地失去颜色,整个世界好像笼罩了一层寂寥的灰。
甄柔开始她迄今为止,最漫长而枯燥的旅途。
因为她的陪嫁众多,财帛锦缎不知凡几,又陪嫁了一百口人,有侍女、仆妇、侍从、侍卫,其中二十名侍卫,有好几位均已成家,不免要拖家带口。
行李和女眷一多,行程便慢了下来。
当然也能像熊傲那样强行赶路,但那只能针对两三日的短途,若是一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显然不现实。
时下的驿站,多为三十里一驿,考虑一行女眷,尤其是甄柔的感受,风餐露宿却是不行,遂安排每日三十里的行程,以便入夜后可以到驿站住宿。
既然曹劲一方都这样考虑她们了,甄柔认为自己一行也不能耽误了曹劲的行程,便让一众陪嫁人员,皆按曹劲的安排来。
从小沛到信都,有上千里之遥,日行三十里,至少也要走上一个多月,可谓路途漫漫。
时序又入了冬,路上难行,行程越发吃紧。
每日天亮启程,天黑住宿,整整一个白天都要待在车上,百无聊赖之下不是发呆就是打盹。
到了晚上,虽能下车,但一身被颠簸得酸乏难耐,几乎是晚饭一用,便是盥洗了睡下。
赶路日常,不知觉间,竟成了整日昏昏睡睡。
如此走了二十多天,终于进入冀州境内了。
对于冀州,甄柔有几分好奇。
在大汉将天下分十三州之前,大禹分天下为九州,其中冀州居九州之首。又有古三帝在冀州之地建都,乃是众所周知的“王畿所在”,其富饶兴盛自古有之。
如今冀州又为曹家的大本营,听闻齐侯曹郑治理有方,改革租赋、灌溉农田、经营运河等一系列举措,将冀州的经济民生大为改善,使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无论上古,还是今夕,冀州都可堪为天下兴旺之地。
甄柔便想好生看一看,不定能看出一二,书信给兄长参考。
怀揣对闻名天下的冀州好奇,以及借鉴的想法,这日一过衮州和冀州交界的关卡,甄柔便开了车窗,兴致勃勃地一路四看。
然而,却忽视了一处。
北方为冀。
进入冀州,也就是彻底进入北地了。
北地春迟冬早,往年在徐州十一月份才真正冷起来,到了冀州却不过十月下旬已是寒气森然,朔风强劲。
车窗这样一开,冷风直扑脸上,寒气灌入车内。
并非未感觉寒冷,只是每日待在大篷车厢内,实在太过闷气了。
而车外沿途风貌,虽因为走的官道,看不到多少风土民情,可是外面的景色与徐州太不一样了。
他们徐州地处南北方过渡带,地域风光有北方的豁然大气,亦有南方的钟灵秀丽,可谓南北交融及包容并蓄之地。
直到真正踏入北地,甄柔才发现,徐州仍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许温柔。
天地苍茫,豪迈辽阔。朔风卷地,冰封千里。
这样极目远眺,虽有风烈烈刮在脸上,生疼生疼,却吹散了累日在逼仄车厢里闷出的郁气。
不觉就贪图了辽阔大地的壮丽,更爱目之所见后心胸也为之开阔了。
如是,这一天下来,她就时不时地开窗远眺。
正所谓任何病症都有潜伏期,甄柔白日吹了冷风不显,到了稍晚的时候便察觉不对,却有些迟了。
“阿嚏”
一声喷嚏骤然一响,在华灯初上的晚饭间显得格外清楚。
甄柔愕然,怔怔地与对案而食的曹劲四目相对。
却不及尴尬赧然生出,接连又一个喷嚏声响起。
四目相对,室内静得出奇。
甄柔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尴尬的事情来,尤其是这还在曹劲的面前,当下只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了下去。
不过这自然不可能,甄柔赶紧从袖中摸出一方绢帕,掩着口鼻,歉然道:“扰了夫君进食,我先失陪一下。”说时已抽身离席,快步绕到屏风后的里间去了。
此处驿站的屏风是全木质地,面上不透光,甄柔一转过屏风,便看不到了身影,只是喷嚏声越加频发了。
一时之间,只听“阿嚏阿嚏”声接连不断。
曹劲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放下食具,直切要点道:“怎么会着凉?你没有听我的关车窗。”
声音是一贯的沉稳,却不知可是心虚,只觉语气有些严厉。
甄柔屏气凝息,屏风后未再传出喷嚏声,却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曹劲浓眉倒竖,盯着屏风静静看了片刻,蓦然起身,走到门口,推门吩咐道:“请罗神医过来。”
曹劲不喜身边有侍女服侍,阿玉和姜媪遂室外侯立。
闻言,知道多半是甄柔有恙,她们心里着急想问,却又不敢开口,只能低声应“诺”,忙去寻罗神医过来。
曹劲转身回到房中,见食案上自己的晚饭已几乎用尽,他也不再回案前继续进食,直接走入里间,道:“我让罗神医给你看一下。”
甄柔正背对曹劲,跽坐在梳妆案前。
她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曹劲让人找了罗神医过来,这一会儿的时间已在心里做了建设,虽是尴尬未减,面上却已一派泰然,起身后微微一欠身,落落大方道:“刚才让夫君见笑了。”
他们同榻共眠已经二十多天了,每日三餐除了午饭不一起,早晚皆是对案而食,她的“夫君”二字已喊得极为流畅。
他亦然,对于她很快调整自己的心态情绪已是见识过了,知道这会儿即使她再就一个喷嚏也不会躲开了。
莫名地,曹劲想到她对自己亲近行为的适应,下意识扯了扯嘴角,极快掠过一抹笑意。
“请少夫人脉!”不一时,罗神医苍老却中气十足的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案上晚饭撤下,甄柔将手放在案上让罗神医把脉。
稍时,罗神医起身,向立于屋中的曹劲一揖,捋着花白的胡须,呵呵一笑。
“公子无忧,少夫人只是受了些风,用碗姜汤,热水沐浴,出了汗即好。”顿了一顿,转向甄柔,“不过明日,少夫人还是当听公子一言,勿再开车窗了。”
竟连罗神医都知曹劲提醒过她。
甄柔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第八十六章 顽疾
胡思乱想间,意识朦胧了,也不知何时回到自己的被子里睡去。
第二天倏忽一睁眼,曹劲已不再室内,阿玉打了洗脸水来服侍梳洗,甄柔便问:“三公子呢?”
阿玉答道:“天没亮就去外面的营帐了。”
驿站拢共不过三十多间房,住下侍女仆妇等陪嫁人员已是勉强,护卫的一千铁骑只有在外安营扎寨。
曹劲去的营帐,就是这一千铁骑扎营的地方。
甄柔也就随口一问,其实她大约已知曹劲的去向。
在路上的这段日子,曹劲每日都天未亮起身,然后在庭院简单盥洗,便是一径去了外面的营帐。
也不知那么早过去做什么,即使安排上路,应该也有随行的熊傲负责,他却每日如此。
今早想着昨晚事情似乎比往常都要晚,就认为会不会有一次例外,这时听到依旧如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甄柔便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对关于曹劲的话题,大抵是心底深处还留有一丝惧意在,只是如今无可奈何之下又相处了一些时日,面上已经正常了,却也委实不知能提及曹劲什么,阿玉遂转了话题,另道:“姜媪在灶房又娘子煮了碗姜汤,娘子喝了,今日可得注意些,再受凉怕是得服汤药了。”
听到姜汤,甄柔想起了昨夜的事。
“昨日就中午打尖的时候,他过来说了我一次,想必是他骑马时看见了,怎么罗神医也知道了?”甄柔将疑惑说了出来,倒也没指望阿玉知道,毕竟阿玉一直陪她坐在车里。
不妨阿玉却道:“昨夜请罗神医过来时,就听罗神医说了,昨日三公子特意嘱咐他,让他有些准备,说是娘子您可能会受凉。”
说话的当头,姜媪已亲自备了早饭过来。
她听到阿玉最后一句话,绕过屏风,声音盈满了笑意,接口道:“三公子对娘子真是上心!”
姜媪说时,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甄柔,一副过来人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到底还是没经事的女郎,两人关系昨夜又刚跨进一步,迎着姜媪一双眼睛,甄柔只觉得不自在,便道:“火盆里可是烧完了,怎么觉得有些冷?”说话间,已经盥洗完,正在换衣裳。
姜媪是看着甄柔长大,哪里不知道甄柔这是不好意思了,本该就此打断了话,只是心里更惦记甄柔以后的生活,不由念叨道:“新婚前三月,都是蜜里调油的日子,娘子还是得抓紧。”说完想着火盆已经熄了,室内不如夜间暖和,怕甄柔再次受凉了,忙帮阿玉一起为甄柔穿衣。
如此,揭过话头。
甄柔收拾妥当,曹劲也踩着时辰回来。
二人对案而坐,一起用了姜媪单独在灶房备的早饭,甄柔又用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便是再次上路。
马蹄“”,篷车起伏不定,一路颠簸缓行。
赶路的日子又回到的整日闭窗发闷。
而她与曹劲的关系也就此止步不前了,更随着越渐接近信都,曹劲连那仅有的相拥亲密也停止了。
甄柔对此并无任何其他想法,只当曹劲回信都事多,没有心思在床帏之间,再则两人都到了这一步,很多事不过水到渠成罢了。
又十天之后,他们一行终于抵达了信都。
这一天是风雪交加的晚上。
大雪,是进入十一月的次日下的,漫漫扬扬的大雪到今天,已经下了有三天。
姜媪早翻出了白狐皮大氅为甄柔换上,更为甄柔梳了高髻,很是打扮了一番。
这一番心思很简单,不过是为了甄柔见夫家人多些底气。
对于姜媪的一片苦心,甄柔从来不拒绝,任由姜媪为她梳妆打扮,以为今晚的初次见面。
因为想着马上就要抵达,外面又飘着大雪,到了晚饭的时候,并没有停下来打尖。
此时已是二更天了,车才驶进城门,姜媪便问道:“娘子,您可腹饿了?”
甄柔还没说话,姜媪又兀自道:“娘子,稍忍耐一下,侯府应该早知道三公子和您今日抵达,想必已备了汤饭吧!”
自问自答说完,忽又紧张道:“娘子,您可紧张?”
甄柔再是忍不住“扑哧”一声,和坐在一旁的阿玉相视一笑,乐道:“姜媪,我看紧张的是你才对!”说着挽住姜媪的胳膊,偏头靠上她软软的肩膀。
小女儿般的依偎,让姜媪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柔软了下来,她伸手抚着甄柔的鬓发,眉目温柔道:“好,婢不紧张了,若一会儿下车,让来迎接的人见婢紧张,岂不是给娘子丢脸了。”
正言至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踏声。
车里的主仆三人皆是一怔。
此时已是夜禁,城中禁行,更别提驾马了,除非……
念头还未转完,她们坐的车晃动了一下,骤然一停。
姜媪猜道:“莫不是侯府的人?”
也只有他们侯府曹家人赶在夜禁时骑马。
正如重生的那一年,她深夜抵达下邳,兄长无须顾忌城中夜禁,一径策马奔驰,到城门口接她。
那么,外面可也是如此?
甄柔放开姜媪的胳膊,坐直了身子,她记得曹劲还有一个年及弱冠的同胞幼弟曹昕。
外面大雪无声飘落,一个毫不客气的莽汉声音道:“奉君候之令,召罗神医立刻进府,不得延误!”
一派秉公办理的话,随着风声传入车内。
语气如此冷硬,丝毫不给曹劲这位三公子颜面,甄柔微微凝眉。
旋即屏气凝息,欲继续听下去,外面的声音已低下去了,只知道罗神医被叫了出来,曹劲似乎与对方在交涉什么。
既听不清,甄柔也不浪费精力,该她知道的,稍晚曹劲必会让人告知。
果然片刻,待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行远去,熊傲的声音在车窗外禀告道:“少夫人,君候患有头痛之疾,眼下顽疾又犯,公子带罗神医先行一步,并交由属下继续护送您回府。”
齐侯曹郑患有头痛顽疾。
而且,还需要罗神医专门看治。
甄柔暗记下这两点信息,她隔着车窗道:“好,有劳熊将军。”
如是,抵达信都侯府的头一天,因齐侯曹郑头痛顽疾又犯,甄柔独自入府。
第八十七章 等归
在入府的这一段路上,没有新妇入门的喜庆,也没有任何迎接之人,甚至还要被拦住盘查。m.www.uu234.net
侯府大门口,“锵锵”数下刀戟相撞之声,在深夜显得尤为清晰。
甄柔坐着的篷车也随之一停。
熊傲“咚咚”地轻叩了两声车窗,在车外小声道:“例行检查,少夫人勿忧,已到侯府了。”
原本声如洪钟的大嗓门,在此刻声如蚊呐,和他虎背熊腰的样子形成极端反差,让见过熊傲的人听了都不禁好笑。
却不及让人生笑,身后的侍女车上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车厢内气氛一紧。
还好不一会儿,车子晃了一下,就又走起来了,她们这一辆车并没有被检查。
许是夜晚太静了,除了呼啸的风息声,辘辘地车轮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不时从耳旁掠过。
甄柔心里明白,这应该是侯府的卫兵在巡逻。
车仍旧在徐行中,大约过了大半炷香的时间,车再次停了下来。
熊傲又过来道:“再进去就是后宅了,少夫人陪嫁的男仆和护卫,还有一些粗使杂役,需安排在外面。”
这一点无可厚非,甄柔自无不可应。
如此,车终于进了侯府后宅。
少了卫兵来回走动时盔甲摩擦声,又或是终于进到了后宅,车厢内气氛明显松些了。
阿玉怔忪道:“侯府似乎比下邳王宫还大,这似乎不合礼制。”
礼制?
甄柔心下冷笑。
如果有礼制可言,豫州薛家,也不会摒弃大汉祖制“异姓不得封王”一列,竟要了楚王的爵位,更占扬州建邺大兴土木,建造楚王宫。
而曹家人虽未封王,但这侯府,显然比薛家的楚王宫还要大上几分。
从府大门到后宅,竟然走了大半炷香的时间,还并非步行。
甄柔忽然滋味莫辨,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身为忠于汉室的甄家女,她会嫁到这样的人家。
念头闪过,甄柔又觉自己可笑。
她和薛钦定亲,是在薛父封楚王之后,如此一看,和联姻曹家又有何不同?
想到薛钦,就不由想到在小沛那一夜被追杀的情形。
心中一冷,齿间生寒,脑中却更为清明,她发现了一件从未想过的疑点。
薛父称楚王,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如今几乎不见有人骂。
另外,她和薛钦定亲之日,是在薛父为楚王后的第二月,并且还一反常态的大势热闹了翻,要知列来幼童定亲不过两家过一信物便罢。
如今一想,确实奇怪。
那么,是否可以说当年薛家突然提亲,并非是为了还父亲的救命之恩,而是为了消除被天下谩骂的恶名?
这样一来,也就可以解释,为何伯父名声远不如早逝的父亲,甚至近些年颇为人不耻。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她借此想到了与曹劲的婚姻,除了曹劲野心勃勃想拿下徐州,不也有想借甄家清誉消除“曹贼”之名么?
想到这些,因为从入城到现在所感受到的压迫感,不觉一松。
甄柔这就笑对阿玉道:“不合礼制才好,这这说明曹家势大,实力雄厚。眼下的时局,没有比拥有绝对实力更好的了。”
话音落下,车也真正停下了。熊傲道:“请少夫人下车。”
终于到了!
甄柔轻轻吐了一口气,让阿玉扶她下车。
甫一站定,还不及看一眼外面的风雪,已有人迎上前来。
来人约五十岁上下,白面无须,身材偏瘦,穿着一身褐色布袍,看人带着几分低眉顺眼之态。他一来就揖手道:“老奴见过少夫人!”
声音十分尖细,一听就和下邳王宫的侍人如出一辙。
曹劲的母亲又是大汉公主,想来此人应是当年阳平公主的陪嫁侍人吧。
正暗中猜出身份,就听熊傲从旁证实道:“少夫人,这是张伯,当年随阳平公主陪嫁出宫,如今负责打点公子的院子,您有何事可以问何伯。”
顿了一顿,熊傲又道:“还有您的一应陪嫁还在前宅,明日属下会安排人般进院子。现在属下不宜久留,先行告退!”
说罢,不等甄柔回应,熊傲已跳上一车,坐在驾驶的位置,指挥车队离开。
张伯望了一眼远去的熊傲,习惯性地弓着身子,道:“您别介意,熊将军性子虽急,但对公子可是赤胆忠心。”
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甄柔微微颔首道:“知道熊将军的性子,我不会介意。”
这时,忽然一股烈风乍起,夹杂着漫天飞雪袭来。
脸上不妨一疼,院门檐下高挂的两只风灯更是几欲吹落。
张伯见状忙让开一步,引甄柔进院子道:“外面风太大了,还下着雪,少夫人快随老奴回院子。”说着拾级而上,为甄柔带路。
前脚才踏入院子,张伯已在庭院大声一喝:“少夫人回来了!张灯!上饭!”尖细的声音十分激动。
甄柔一怔,曹劲身边服侍的人,还是从汉宫里出来的,竟如此豪迈……?
敛下惊讶,随张伯穿过两个院落,来到第三进院落的上房。
一路行来,檐下都是风灯高挂,照得院落灯火通明。
只是风大雪大,又委实有些乏了,她没有心思多看,径自去了第三进院落的上房。
张伯虽上了一些年纪,因为偏瘦,又常年弯腰曲背,身形看起来有些佝偻,但做事却很仔细周到。
案下大火盆熊熊燃烧,四隅的油灯都点上了,上房内温暖而明亮,对于长途跋涉、雪夜归来的人来说倍感暖意。
准备的吃食虽是简单,却是热腾腾地饭菜,并且少油少肉很好消化,正适合这个时候食用。
更让甄柔惊讶的是,她还在用着香糯的大米粥,张伯已殷勤地来禀道:“您带来的二十名侍女,老奴已经安排在院子住下去了,胡饼也快要做好,稍后就给她们发下去!还有院子的仆人,也该先来拜见您,只是老奴看时间已晚,明日再见可好?”
殷勤备至,充满善意。
原以为突然出现的女主人,会让伺候多年的老仆刁难,却意外地受到热情欢迎。
然而,从进城到入府各种下马威般的行径,让甄柔无心探究张伯如何,她只等着曹劲归来。
第八十八章 花信
这一天晚上,甄柔等到很晚。www.uu234.net
大人公顽疾又犯,丈夫紧急侍疾,她身为儿媳,如何能吃饱喝足后呼呼大睡?
甄柔自不愿初来驾到,就授人于柄。
沐浴洁身后,坐于上房堂上等曹劲,让堂内的灯一直煌煌燃着。
这时的厅堂历来门扉大敞,主位设置在正对门的一端。
甄柔就跪坐在主位上,目光平视敞开的厅堂大门,遥看黑夜中风雪交加的庭院,等候曹劲归来。
因为姜媪已有些年纪,甄柔没有让她一起等,就只留了阿玉在案下跽坐随侍。
不知过了多久,甄柔渐渐有些强撑不住,就朦朦胧胧地打起了盹。
只是心里惦记着事,怎么也宁帖不到,小鸡啄米似地打盹一会儿,又一个激灵睁开眼,如此反反复复。
这一夜,之于甄柔,无疑很漫长。
但夜有尽时,不知不觉风息小了,连下了整整三日的雪也跟着停了,漆黑的夜幕放出一线天青色的晨光。
曹劲一直守在主院,见曹郑头痛顽症终于抑制下,开始高一声低一声地打起呼噜,折腾了一夜的众人散去,他也就回来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见时辰尚早,未惊动任何人,回到后堂。
见堂内灯火如昼,甄柔正襟危坐堂上,一头乌发未挽髻,就在脑后束了一下,身上穿着月白的棉袍,一副即将就寝的模样。案下的左边,阿玉跽坐随侍。
堂中火盆应该烧了一夜,一眼望去,尽是灰白色的碳灰。
曹劲看到,不由一怔,自己在主院守了曹郑一夜,甄柔竟也在此等了他一夜。
人上了年纪,睡眠就少了,张伯起得很早,想着甄柔昨夜说要等曹劲,便到后堂去看,见曹劲正站在堂外的廊檐下,心中大喜,赶紧迎上前去,揖手道:“公子您回来了!”
对于从小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张伯,曹劲自是有几分不同,他先回了张伯一句“才到”,方问道:“少夫人怎么没睡?”
张伯往堂内看了一眼,见甄柔果真还坚持等着,不由意外,他也没有想到甄柔这样的贵女,还生得如此倾城之貌,居然真如昨日所言,要一直等到曹劲归来。
意外之下,不由满意,赞道:“公子在小沛娶的新妇不错,不愧是甄氏女,恪守为妻之责。”一言赞过却又道:“不过公子也无需意外,您如今已成亲,和以前不一样了!再不是一个人了,这夫妻一体,丈夫未归,身为妻子如何安睡?”
再不是以前一个人了,夫妻一体……
曹劲一怔,凝目往堂内看去。
阿玉正好一个打盹,瞌睡打醒了,眼尖得一眼看见曹劲,忙叫醒甄柔道:“三公子回来了!”说罢,已在原地匍匐了下去。
甄柔这才睁开眼睛看去,见真是曹劲回来了,忙要站起,可是两腿跪坐了一晚,早已麻木,她才一动,已双手撑着长案又跪了下去,心里却是欢喜,仍向曹劲笑道:“夫君你总算回来了!”
说时心里大松了一口气,曹劲再不回来,她真的快要熬不住了。
难怪伯母、母亲她们长一辈的人都说,为人妻不易。
不过心里虽感叹着,甄柔的脸上却是盈满了笑意。
曹劲在门口看着,不觉有些许恍神。
好像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似乎发自肺腑的笑了,笑容温和……不像以往总是客套标准的笑,笑颜虽美,却如雾中花、水中月……和天下的贵女们如出一辙……
还有她的声音柔和甜美,说起话来又不徐不疾,十分娓娓动听,犹如记忆深中的那道声音……
只是那样真挚温和的笑容,柔和美好的声音,永远不会等他……
可如今,这一切却真实的发生在眼前!
蓦然地,曹劲又想起了张伯刚才的话如今已成亲,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觉又一恍神,曹劲旋即闭上眼睛,摒弃此刻涌入脑海的诸多杂念,仅一霎睁开眼睛,扯了一扯嘴角,他想:
既然不反感这样的夫妻生活,他也不妨闲暇之余,一尽丈夫之责。
心念转动间,曹劲已宽下身上的大氅,交于张伯,他大步流星地朝堂内走去。
堂内阿玉听见甄柔腿麻弄出的声响,缓了须臾,牙关一咬,忍着久跪后的酸麻,上前去搀扶甄柔。
主仆两正搀在一起,曹劲突然插足进来,道:“我来。”言毕,打横抱起甄柔。
甄柔一时还未反应过“我来”两字,便感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曹劲抱在怀中。
事发突然,猝不及防。
猛然而至的失重感,让甄柔一慌,忙一把环住曹劲的颈项。
“夫君!?”甄柔惊魂未定,这下真是没有一点儿瞌睡了,“你做什么!?”
一声未落,一声又起。
只在这时,另一道惊讶的女声在堂内响起,“仲策,你这是做什么……”
仲策?
对了,曹劲字仲策。
《礼记》:男子二十,冠而字。
斯时,男子除了自己本身名字,还会另表字,用于名字的补充。
其表字,历来有三种取之,字与名意思相近,或相辅相成,又或意思相反。
劲,力量。
策,计谋。
曹劲的表字很简单,策与劲有相辅相成之意,无非是希冀曹劲文武双全,有武有谋。
至于仲,应是取之伯(孟)、仲、叔、季的排序。
只是曹劲分明是曹郑的第三子,按理应取“叔”而非“仲”。
不过眼下这不是重点,关于曹劲表字的疑惑,甄柔根本就是一闪而过。
她只是纳罕,居然有女子直接唤曹劲的字,要知时下只有关系极亲密才会如此称呼。
心随意动,甄柔立马转头看了过去。
毫无疑问,女人是一种美丽的生物。
在女人一生当中,不同的年华有着不同的美。
豆蔻之年,含苞待放的少女,是最初之美。
及笄之年,正是吾家有女初成长,美得鲜嫩。
二八年华,少女初嫁,始成妇人,含羞带怯。
桃李年华,是艳阳下的灼灼其华,风华初绽,
花信之期,开花之时,女人花终是盛世绽放这亦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期。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经过韶华的沉淀,显露成熟女人风姿。
而眼前的女人,正是如此。
花信之年,美得目眩。
第八十九章 玲珑
甄柔倒吸了一口气。
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目光。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妇。
有句话说,要想俏,一身孝。
这个少妇正穿了一身素白曲裾,只是她根本无需这句俗语衬托,已经足够吸引任何一人的目光。
大约二十三四的年纪,身材高挑,虽着冬装,依然掩饰不住那呼之欲出的丰腴身段,仿佛一颗珠圆玉润的璀璨明珠,散发着成熟女人的绰约风姿。
她一头乌发梳成倭堕髻,这是时下最为流行的一种时髦发式。
发髻偏歪在头部一侧,似堕非堕,最是欲语还羞之态,增加女子的妩媚感。
这个少妇最妙之处在于,她在髻与头顶之间系了一条素白发带,留出一短一长两条自由散于堕髻的一侧,妩媚之余,油然生出一股随性洒脱。
而这样的身段气质,自然有一张堪与匹配的容颜。
一张肌肤赛雪的瓜子脸上,柳眉杏眸,朱唇似樱,甚是美貌。
一看之下,甄柔忍不住喟叹。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和阿姐姜姚被徐州人传是倾国倾城,但是眼前的这个少妇与她们姐妹一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她是谁?
为何会如此亲密的称呼曹劲为仲策?
毕竟已是曹劲之妻,又有父亲和母亲此生一人的耳濡目染,再看甄志谦养在后院的那一群莺莺燕燕,委实让人看得心烦,她可不想曹劲突然冒出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宠妾出来。
她素性喜洁,想到曹劲将对她的动作,对其他女人做过,甄柔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想赶紧从曹劲身上下来。
不过看眼前这个少妇一身气度,倒不像姬妾一流。
可是也难说!
曹劲东征西战,这些年不知兼并了多少大小军阀。
她可听说过一个传闻,齐侯曹郑,也就是她的这位大人公,在信都还修建了一座朱雀台,台高十丈,有屋百间,里面尽住的是曹郑的姬妾歌姬。
其中有好几位,乃战败军阀之妻,她们入朱雀台之前,多为一州郡的女君,可谓当之无愧的名门贵妇,自然气度非同一般。
有道是由其父必有其子,难免曹劲不会有此癖好。
她以前殚精竭虑家族前途和与薛钦的婚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也未想过这些,毕竟从未证实过,到底不过是一些传言罢了,她委实犯不着为此左思右想。
可现在一想到极有可能是真的……
甄柔一下子愣住了。
正发怔间,张伯已恭敬地揖手道:“大少夫人您过来了。”
大少夫人?
甄柔蓦地松了一口气。
那不就是曹劲的长嫂,曹勋之妻,郑玲珑。
对了,她怎么就忘了这一点!
彭城有甄氏,并蒂双生花。
娇容映朝霞,青州醉玲珑。
这一首不知从何处编的打油诗,前两句彭城双生花,指的是她和阿姐姜姚。
而后面两句说的正式曹勋之妻郑玲珑。
甄柔有些惊讶。
原来她就是郑玲珑。
听说郑玲珑,乃青州平原郡使君之女,因美名远播,被青州牧嫡长子杜云求娶为妻。
后来曹郑大败杜家,兼并青州之时,曹勋见郑玲珑才貌双全,便娶郑玲珑为妻,其郑家也因成了曹勋的岳家,在曹勋任青州牧之后,继续得以保存。
思及此,甄柔忽然觉得,郑玲珑与她的遭遇倒有几分相似。
又因是长嫂,甄柔对郑玲珑的防心不觉放下来了。
只是第一次见夫家人,还是她头上的长嫂,却被看到这一副模样……
甄柔羞赧,对曹劲小声抱怨道:“长嫂来了,你快放我下来。”
少女的声音本就如黄莺出谷,清脆动听。
即使小声抱怨,听起来也是娇音萦萦,说不出的小女儿情态。
这是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女,才会流露出的一种亲昵。
郑玲珑泛着健康红晕的脸,在这一瞬白若身上素衣。
却不及人察觉,她已笑吟吟地对张伯道:“我听说大人已缓了头疼之症睡下,估计仲策也应该要回来了,便过来看看可有需要帮衬的,毕竟新妇初来驾到,你们院子的仆人又少。”语调婉约,透着亲近。
一派言语神态间,仿佛并未听见甄柔那边的动静。
曹劲自是听到甄柔的话,他也没想到会被郑玲珑看到这一幕,皱了一皱眉,旋即放下甄柔,迎了上去,揖手道:“长嫂。”
甄柔是想让曹劲放下自己,却未料他一放下自己,立马就去给郑玲珑见礼。
看来曹劲对郑玲珑这位长嫂颇为敬重了……
那自己就得交好!
甄柔心思一转,感觉这一会儿腿上已不是那样酸麻,便也迎了上去。
只在这时,刚欠身给曹劲还了半礼,正要起身的郑玲珑,倏地低呼道:“这是哪家的少姑,竟生得这般出众,太漂亮了!”一双水盈盈的杏眸,尽是惊艳之色。
甄柔上前的脚步一顿,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她是被许多人赞过漂亮,可是被郑玲珑这样的美人赞,甄柔总觉得有几分心虚,她认为郑玲珑才是真的太漂亮了。
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之后,甄柔复又不徐不疾上前,施施然行礼道:“阿柔见过长嫂。”
行礼如仪,举止端方,丝毫没有因她突如其来的称赞慌乱。
郑玲珑眸光深了深,脸上的笑意也随之一深,露出欣喜之态,不等甄柔屈膝下去,她已抢先一步拦住甄柔,目光惊艳地直在甄柔身上打转道:“好妹妹,我就说哪里来得这等美人,原来真是仲策娶的新妇!这可好了,以后你我就可以做伴了!”
甄柔任郑玲珑拉着手,只觉那手上细腻软滑,仿若无骨一般,当真是无一处不美,这才是真正的倾城佳人。
甄柔心里暗道,面上却低低垂下眼眸来,露出新妇见夫家人的娇羞之态,低声道:“长嫂过奖了,阿柔姿容不及长嫂一半,以后还需长嫂多加指点。”
手下骨骼纤细,还是一位单薄的少女。
眼底更是清澈,未染一丝尘埃。
郑玲珑扬眉一笑,语调爽快极了,“好!妹妹有事尽管来问我!”
第九十章 安顿
因为郑玲珑的突然到访,甄柔自不可能继续再睡。www.uu234.net
而且今日还有嫁妆等物要陆续送来,忙碌的地方颇多,甄柔也没有再睡的心思。
回卧房简单梳洗更衣,便又出来陪郑玲珑。
曹劲见甄柔精神还不错,也歇下了送她回卧房休息的打算,让她们妯娌多接触一下。
如此,甄柔入侯府的第一天早上,就是和曹劲一起,与长嫂郑玲珑共进早饭。
许是时间仓促,人多杂乱,今日又有诸事要忙,像抬嫁妆入库、布置陈设等都是体力活计,张伯这边备的早饭是胡饼肉汤,吃了一来暖和,也更加经饿。
甄柔虽不习惯大早上吃太干喉咙的胡饼,但见郑玲珑这样的美人都丝毫不挑剔,一口胡饼一口肉汤食得似乎极为适口,不一会儿就用下了大半。
惊讶郑玲珑食量之余,不免觉得自己太过娇气,心里对郑玲珑生了一些好感。
可是她几乎一夜未睡,这会儿委实没胃口进食,若是大米粥之类的清淡饮食,她到还能勉强入口,对于又干又硬的胡饼,还有油腻的肉汤,她真不知如何下口。
甄柔咬了一口干硬的胡饼,又就了两口肉汤,便不再食用,只静静等他们用完。
不一时,曹劲食毕,见右下首甄柔的食案上几乎未动,甄柔却一副已用完的样子,他眉头一皱,道:“怎么只吃这点?”
甄柔自不会说不合胃口,她早想到了托词道:“昨晚进食都三更天了,食得晚,又多食了一些,这会儿还不饿。”
曹劲训道:“就是因为昨夜没睡好,现在更应该用食!还有你若不饿,就该给”
“仲策!”犹言未完,郑玲珑忽然微微拔高声音唤道。
曹劲身为一州最高长官,多少沾有上位者乾坤独断的习惯,冷不丁被人打断了话,不悦之色闪过眼底,但见说话的人是郑玲珑,到底未再说什么。
郑玲珑大约也察觉到曹劲的不快,她神色尴尬了一下,方歉意道:“适才忽记起一事,情急之下突然出口,不想打断了仲策你。”
与其说是突然有事急于相告,不如说是帮她解围,不让曹劲继续说下去。
到底还是初入府的新妇,被曹劲训斥总归不好。
甄柔心下明白,向坐在对面的郑玲珑感谢地笑了一笑。
隔着厅堂正对而坐,郑玲珑一眼就看见甄柔投来的感谢一笑,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甄柔不必在意。
曹劲坐于上位,又是行伍之人,自是敏锐发现妯娌两的互动,遂揭过被打断的不悦,顺着郑玲珑的话道:“长嫂请说。”
听到曹劲终是接了话,郑玲珑欣慰一笑,却并没有立时开口,而是往厅堂四下一看,见堂内除了他们三人以外,只有她和甄柔身边各自带了一个近身侍女在,想来应是可靠,方才正色道:“我父亲来信,大约两个月前,青州发生了三起人事调动。”
言及于此,郑玲珑又忽地有几分顾虑,美目一转,竟是向甄柔看了一眼。
她动作极其细微,并不容易被察觉。
甄柔却是发现了,但心下并不在意。
她才嫁曹劲不过一两月,入侯府也才一日,换成她是郑玲珑,也会有所顾忌。
再说郑玲珑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一句话,已是极其不容易了。
如是,甄柔正想找由头离开,却听曹劲道:“长嫂但说无妨。”
这就是不避讳她了……
甄柔不由想到那一日在小沛县令府的书房,曹劲因她知道徐州地势图瞬间变脸色的事,心中忽然有所感。
曹劲现在不避讳她了,要么是因两人终于成婚,也就是木已成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所以对她放下戒备……要么就是郑玲珑说的这件事不够重要……
时间太短,现在也不是时候,甄柔索性不想,只露出因新婚丈夫信任而生出的喜色,向曹劲展颜一笑。
曹劲却没看甄柔,只是将注意力放在郑玲珑的身上。
反是郑玲珑欣喜地看了一眼甄柔,好似为曹劲相信甄柔、他们夫妻感情不错高兴,这才继续说道:“这三起人事调动,有二起乃夫君生前任青州牧时的旧部,而调动的人事命令,虽不是二公子亲自下令,却是二公子那边的人所为。”
二公子,不就是现任齐侯夫人卞夫人之子,曹勤。
若按郑玲珑话中的意思看,这青州原是曹勋的势力范畴,如今曹勤却插手青州人事,意图已然很明显了。
看来曹家的争夺已经开始了。
甄柔暗暗记在心里。
曹劲却是冷冷一笑,曹勤居然在他应对小沛之战时,插手青州。
郑玲珑见曹劲面上微冷,不由深深地望着曹劲,目含忧切,“具体如何我不清楚,还需仲策你看。只是那两位旧部,在夫君生前忠心耿耿,夫君曾点评是堪当重用之人,仲策若能保全他们,就施以援手吧。”说着一叹,不知可是想到了过往,脸上有些唏嘘之色。
曹劲目光一敛,不看素来美丽端庄,却在这一瞬有几分我见犹怜的郑玲珑,只是望着门扉大敞的庭院,沉声道:“长嫂,我知道了。”
这时,张伯入堂来禀,熊傲安排人送嫁妆行礼过来了。
听到熊傲过来了,曹劲道了一声有事处理,便骤然离席,临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停下脚步对甄柔道:“今晚若我三更未归,你就先睡。”说罢,扬长而去。
甄柔和郑玲珑起身送曹劲到门口。
见曹劲走远,郑玲珑忽而转头对甄柔道:“我嫁入曹家五年,还是头回看仲策如此对一个女子上心。”
甄柔适当地低头,露出羞赧之态。
郑玲珑看着新婚燕尔中的甄柔,左手攀上厅堂门框,手下意识用力,脸上却是笑了,“不过也难怪,你毕竟是仲策不顾大人强烈反对,也要迎娶回来的女子。”
“大人反对?”甄柔愕然抬头。
郑玲珑正要说什么,见有卫兵抬箱子进来,话题便是一转,另安慰道:“不必担心,总归你是名正言顺的曹家三少夫人。现在你先打理行礼,熟悉一下院子,等安顿下来了,我们姐妹两有的是时间说话。”
如此,甄柔只有暂按疑虑,先安顿下来再说其他。
第九十一章 动手
曹劲位于侯府的院子很大,是一座进深三重的院落,其大门置于南垣西端。
入内是第一进院落,院内有一门两室,正中是门,门左边是张伯的卧房,右边是张伯的管家房。
过了正中的门,就是第二进院子。
庭中建有三开间之抬梁式悬山建筑一座,是院中主要厅堂,作为会客厅,兼宴饮餐室。厅堂东、西两侧各一间大房,乃三间拉通而成。其东侧一间是曹劲的大书房,房有隔断,内设卧榻。西侧则是一间小型武库,里面收藏了各类长短兵器。西北角还有一间浴房,听说是为了方便曹劲在院子练武后,可以就近沐浴洁身。
在厅堂的两端,分别有门廊相通,沟通了第三进院子。
甄柔就被张伯安排住进了第三进院子。
坐北朝南的方向有三间上房,建成“一堂两室”的格局。中间是厅堂,因为第二进已有了正堂,此处便作后堂,是甄柔会客用餐之地。右室是卧房。左室是小库房,放了甄柔一年四季的衣裳并贵重首饰。
上房的东、西两侧还各有三间房。东边有一间用作书房,另外两间当客房。西边三间,由姜媪和阿玉带了五个侍女住。
东北角是浴房。
而之所以称曹劲在侯府的院子很大,盖因第三进院子,还带了东、西两个跨院,各有房屋二十间。东跨院一半住了甄柔的陪嫁侍女,一半做了存放嫁妆的库房。西跨院分别住了原先伺候曹劲的六名仆妇,并在此院劈出灶房和库房,水井自然也其间。
甄柔将曹劲这座进深三重的院子逐一走下来,只觉不可思议。
她从曹劲一些作风,能感受到曹劲并不好奢华,可是她也万万没想到曹劲俭朴到近乎寒薄的地步。
他堂堂一军阀公子,更有大汉皇室血脉,身边服侍的人竟只有一个老仆并六名仆妇,连一个稍微端正的侍女也无。
房内陈设也是简单到极致,锦缎帐幔一处不见,冷冰冰的不似一个家。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曹劲到底是曹郑的亲子,即使再宠爱如今的侯夫人,也不当如此寡待亲子?
不对!
坊间传闻,卞夫人极其贤惠,且不论传闻真伪,至少在卞夫人主内事之下,应该不会在明面上去苛刻曹劲。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说得通,这一切都是曹劲他自己所为。
但不管曹劲为何会如此薄待自己,起码有一点让她大为松了一口气。
按现在所见看来,曹劲应该没有其父的癖好,在府中大势蓄养姬妾歌姬。
心松之下,连郑玲珑透露出的大人公反对她和曹劲成婚一事,也觉得没那么不好了。
又一想曹郑头疼顽疾看上去颇重,加之又反对这门婚事,必然多少有些不待见自己,想来短期内是不会召见她这个新妇。
如是,待张伯领六名仆妇拜见过她后,甄柔便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起居室。
她认为既然上苍给她重生一次的机会,改变家族的命运是很重要,但经营好自己今生的生活,同样重要。
这里将是她未来长居的地方,自当如何舒适如何来。
当然也是问过张伯,得知曹劲往日在府内主要是在第二进活动,甚至时常就在书房内的休息间睡了,可见第二进完全是曹劲个人的地盘。
甄柔不会去动它,就和姜媪、阿玉一起,指挥着侍女将第三进院子从上至下收拾了一遍。
连中午饭也囫囵用了,到了下午向晚时分,才终于把一切收拾妥当。
冬日昼短,这个时候,天已渐暗。
放晴了一日的天,终于又飘起了雪珠子。
白日侍女才清扫干净的院落,像是面粉口袋打翻了一般,不均匀地撒了满地的白。
坐在门扉大开的后堂,不免有些生冷。
甄柔退到右室。
室内当中一座大屏风,隔出里外两间,仅于东墙处留了一人半的通道。
里间放了床榻、衣桁架子、梳妆台。
外间的南窗下,放置了一案一榻。
此时,甄柔就坐在南窗下,身前的案上摆着她从家庙带回的那一尊小铜佛像,佛前一鼎小香炉。
一根佛香燃起,淡淡的沉檀香,在室内弥漫开。
一个多月的赶路,终于闻到久违的佛香,甄柔心很宁静,不由露出一丝恬静的笑意。
姜媪随侍跽坐在一旁,见甄柔笑容恬静,眼底又泛着几许浅淡的青色,心中不忍开口,几番挣扎,到底还是说道:“娘子,三公子年至二十又五方成婚,院中又无一侍女服侍,这似乎有些奇怪。”
甄柔闻言一愣,睁开眼来。
姜媪见甄柔未反应过来,心下一横,向右前方倾过身子,刻意压低声音道:“三公子南征北战,也不知可有受伤……”
声音因为太过低了,有些断断续续的。
“……君侯有头疼顽症,似乎颇为依赖罗神医……罗神医却常年跟在三公子身边……”
犹言未完,跽坐在姜媪对面的阿玉已“啊”地一声惊呼出来,又连忙双手齐齐捂住口,显然已知道姜媪的言下之意。
连阿玉都明白了,甄柔又岂会不知?
“姜媪,你怎会这么想?”甄柔错愕。
姜媪素来温和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厌恶,冷哼道:“大家的公子谁无红袖添香,便是大公子难忘仙去的大少夫人,不也有近身侍女伺候?何况三公子身在这样的人家,其父可是连自己嫡长嫂也能霸占之人!”
话一出口,惊觉失言,然已晚矣。
甄柔已难以置信地惊出了声:“大人公他……”
姜媪暗道糟糕,赶紧匍匐下去,请罪道:“婢子心急失言,此乃只是传闻,根本做不得数,娘子勿往心里去。”
传闻……
若是传闻,为何姜媪知道,她却从未听过……
信都有座朱雀台,内住满各色美人,也是传闻。
然,姜媪道出的这则传闻,比起朱雀台的传闻也不遑多让,可为何没有传出来……?
念头闪过,不及思索,门帘外的厅堂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旋即门帘从外掀起,张伯焦急禀告道:“少夫人,公子他在朱雀台与二公子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