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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木子     步步骄txt下载     步步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暂别

    甄柔自车中撩起窗帷,目光望了出去。www.uu234.net

    农历六月的大伏天下,即使还在上午,太阳光已强烈的投下来。曹劲身形魁梧,高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骏马之上,一人一马立于车前,太阳光尽拦于身后。

    一片阴影就这样笼罩过来。

    甄柔眯了眯眼,须臾,才看清楚曹劲。

    今日,他披甲佩剑,头戴一红缨兜鍪,充溢凛然之气。

    心蓦地一跳,气息太过霸道强势,下意识就抗拒地要往后仰避开。

    人的喜好习惯,是潜移默化培养出来的。

    在甄柔两世生命当中,最亲近的异性就是甄志谦和甄明廷,乃至薛钦,他们都是气质温文尔雅之人。就是今生短暂接触过的周煜,虽也少入军营,却未真正上战场厮杀过,只让人觉得英气而已。

    这就是她接触过的异性,而从小受的教育,也教会她欣赏异性的类型,甚至于她脑海中的未来夫婿,就是一位气度温和的世家公子。

    年轻时风度翩翩,中年时美髯白肤。

    婚后与她下棋调音,游山玩水,得一儿一女,如此相敬如宾一生。

    然,这恰与曹劲正好相反。

    无论外在,还是性格。

    是以,做好的一切心理建设,在试着接纳之时,就出现了莫大偏差。

    好在到底经历了许多,甄柔克制住避开的动作,向曹劲展颜一笑,尽量释出善意道:“三公子,伏天赶路易受热毒。荷叶性凉,有清心凉血、祛暑祛湿之效。用荷叶煮粥、煎水,都是极好的。小女让人采了一些荷叶过来,稍后让阿玉交于伙头兵,望三公子路上保重。”

    凡事都有开头。

    有道万事开头难,关切的话勉强起了一个头后,不觉已自然地说了下去。

    说完,甄柔心里顿时松泛了不少。

    看着强压不自在的甄柔,曹劲的眼里却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少女的声音似莺啭清脆悦耳,柔和轻缓地说出关切之言,虽知是出于形势的转变,却亦让人,尤其是男人感受到一种温柔小意在。

    即使他从不在意祛暑这些旁枝细节,更不会将此在心上,但是没有男人不喜欢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温柔体贴,何况还是如斯美貌?

    因为多了甄柔,不由越发满意于甄家从上至下的转变,而两家婚事已公布天下,他已是甄家的女婿,甄柔的未婚夫婿,他同样也在转变。

    曹劲抛开甄柔先招惹他,让他以为她也有意,却直到她真在下邳与他人定亲之下,生出的那种被戏弄的震怒,颔首道:“好的,我会让随从提醒我用荷叶。”说时,语气是一贯的沉稳,但眉宇间的肃穆之色不觉收敛。

    甄柔也感受到了曹劲的转变,忽然想起他们这桩婚姻,无论是自己还是曹劲,都是极为明白的,心下顿时越发自在了,转头看了一眼不远方黑压压一片两万余黑甲曹兵,方对曹劲道:“时辰已不早,那小女就不再耽误三公子了。”

    身为未婚妻,她该尽的责任已尽。

    同时作为两家结盟的纽带,她该释出的态度对方也已收到。

    毕竟两人现在还不熟悉,又有前面一些针对,如今这样已经足够了。

    见甄柔以场面不宜多言结束谈话,曹劲点了点头,也欲结束谈话,恰似目光不经意又一次掠过甄柔鬓间的玉笄,迟疑了一念,到底将昨日已吩咐下去的事,单独与甄柔另外道:“如今局势不稳,各方势力都盯着彭城。我已命熊傲领兵三千留下护你安全,你有事可直接任命于他。待两个月后,他再与你一同返衮州。”

    说罢,见前方肖先生已结束和甄明廷的交谈,向他望过来,知是在等他了,复又对甄柔道:“我先行一步,在昌邑等你。”

    昌邑,衮州治所,位于衮州山阳郡。

    九月初六,她就要长途跋涉到昌邑与曹劲完婚了,从此以后荣辱皆与眼前这个男人系在一起。

    甄柔双手在袖中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面上却镇定自若的轻轻点头,垂眸低语道:“三公子,昌邑再见。”

    她乌发高挽如云,低头时,美劲曲线毕露,正是领如蝤蛴。

    曹劲目光一跳,旋即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定了定心神,当下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看着曹劲远去的身形,甄柔轻轻吁了一口气,放下挂在车壁的窗帷,缓了一下神,捧起一方矩形漆盒,撩起车尾的门帘,探身出去,交于阿玉道:“稍后,三公子派人来取荷叶,你将荷叶交给对方。”

    阿玉接过漆盒,依言而行。

    片刻,就有一曹兵小跑来拿荷叶。

    这般,阿玉给了荷叶,曹劲也率着两万余精兵,在滚滚黄沙飞扬中渐行渐远。

    曹劲走了,彭城却并未因他的离开恢复往日的平静,局势更加紧张了。

    没有曹劲的坐镇,甄志谦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各方势力的触角也欲伸进来。

    而薛家和陶家,作为最不愿看到甄柔和曹劲联姻的两方势力,又因毗邻彭城,都和甄家牵扯极深,可谓对他们防不胜防。

    甄明廷只有收起一切妇人之仁,将甄志谦更加严密的软禁于府内,以此震慑住甄志谦的暗中势力。

    又对彭城实行严格的禁宵,甚至对进出城的人严加盘查,以防有任何宵小作乱破坏联姻。

    一时间,彭城风声鹤唳。

    在甄明廷如此严加防守之下,还是有意外发生。

    一天夜里,甄府东南西三处突然起火。

    其中有一处正是软禁甄志谦的地方。

    “走水啦”

    府中大乱,仆从四处奔走呼叫。

    看守甄志谦的都是甄家兵,到底顾忌这位前任家主,毕竟他和甄明廷是骨肉至亲,只有先放甄志谦出来。

    此举无疑放虎归山,甄志谦一出来就有人接应出府。

    幸有在府护卫甄柔安危的熊傲反应及时,见火光立即行事,在院门将他拦住,这一夜方才有惊无险过去。

    如此倒也给兄妹两当头棒喝,甄明廷反省自己的管辖,甄柔也更注重自身安危。

    与曹劲暂别的日子,便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缓缓前行。

第六十一章 深思

    局势虽是紧张,出嫁前该有的准备,还是不能少。

    好在一年前才筹办了甄姚出嫁的各项事宜,有许多地方都可以依葫芦画瓢照办,这让曲阳翁主和甄柔减轻了不少事。

    不过到底还是忙得分身乏术,毕竟甄姚出嫁那会,一来备嫁时间充裕,二来凡事都有陆氏和甄姚自己亲力亲为。

    现在却不一样了。

    甄姚嫁了不提。陆氏是身体本来就不大好,但多少和心境有关,若是以前甄柔大喜,反能让她振作精神,帮忙打点一二。可如今甄志谦被软禁了,两房人算是彻底撕破脸,就是她身体再康泰,也不能麻烦她帮忙。

    过往两房人的亲密无间,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甄柔虽是感叹,却也无法,只能随母亲曲阳翁主一样,自甄志谦被软禁后,就再也没有找过陆氏。

    而陆氏也好似隐形人般,自此再未出过她的院子,身边服侍的人也被约束了起来,偶尔只有一两人出来领用些日常生活用资。

    甄志谦那边一样,失火那夜潜逃未遂后,他也彻底安静下来,不再闹到要见甄明廷了,整日就待在房中看书练字,或在庭院里莳花弄草,倒真有些偃旗息鼓或就此看开的势头。

    等到了中秋前夕,嫁妆已筹备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些细碎小事需要淘神。

    曲阳翁主终是松了一口气,又见今日天气复热了起来,室外着实令人难以忍耐,且正好甄明廷难得在府中,索性就他们母子三人好生说会儿话,毕竟甄柔下月一旦嫁了,他们一家三口再像这样聚在一起,怕是不容易了。

    母子三人感情好,都很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光,兄妹俩一听都兴致颇高的往曲阳翁主院子来。

    俗语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甄柔即使经历两世,又有前世最后一两年的浑噩度日,但一打起精神来,还是改不了喜欢摆弄一些精巧怡情的小物什,让后宅生活因这些小事有趣起来。

    中秋前后,虽常有数日炎热,仿佛回到最热时,可也是此时,桂花却开得正盛,满树枝的点点嫩黄,微风一吹,空气里尽是暗香浮动的馨香。

    还有玉簪花也正当花期,又花形恰似簪子,色如白玉,气味芬芳而清远,戴在髻上最是相宜。

    甄柔就是喜欢极了这些,到曲阳翁主院子来的时候,她就戴了玉簪花,又顺手折了几枝桂花过来插瓶。

    母子三人在屋当中围着一小方案而坐的时候,案上就放了一个红漆瓶,里面正插着甄柔折的桂花。

    门窗竹帘半卷,可见帘外假山清水,室内冰块置于四禺,冰融水释出一室凉意,夹着浮动的桂花香,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甄柔半垂眼睑,轻轻吸了吸带着凉意的花香,满足的笑了。

    曲阳翁主却是眉头一皱,然余光瞥见这一室自己亲手布置的陈设,还有硬要在庭院里挖一方水池,从院门架一座小桥到屋子里,眉宇间再无其他,只余浓浓的自责。

    甄明廷虽身为男子,心思却极为细腻,见母亲眉宇间忽然有了愁色,关切道:“母亲,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甄柔一听,立时睁眼向曲阳翁主看去。

    迎着儿女关切的目光,曲阳翁主看向甄柔,见那云髻上正戴了一只鲜嫩的玉簪花,不用问也知是甄柔今日轻晓收集秋露时摘的,从小潜移默化融到骨子里的就是不喜庶务,如今性子已成,遂只能掩了忧色和愧疚,如平常道:“哪有有什么心事!”说了一句转移话题道:“倒是你,今日怎么在府里?”

    一句话问得随意,却叫甄明廷神色一僵,半晌方不自在道:“马上中秋了,不知母亲怎么打算?”

    曲阳翁主目光一凝,深深地看了甄明廷一眼。

    在母亲的注视下,甄明廷越发不自在,忙低头垂眸,握拳在唇边轻咳了几声。

    这一看,曲阳翁主当下冷笑了一声,换做以前必要冷讽一番,此时因才注意到一件大事,没有心思与甄明廷多费唇舌,只把入鬓的长眉一挑,单刀直入道:“我怎么打算不重要,重要是你怎么想!可是想把你那位伯父放出来,好来个一家团聚过中秋?”

    从六月下旬那一场火势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听到甄志谦的消息了。

    这会儿乍然一听,甄柔不觉一怔,心里仍有些复杂。

    只是到底已成这样,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对于甄志谦她心下只有漠然。

    甄柔默默垂眸,不置一词。

    听母亲这样问,又见胞妹的态度,甄明廷只得面对道:“母亲,我有这个想法,是有些私心。可也是逼于无奈。”

    似乎话中有话,甄柔抬起眸来。

    甄明廷微蹙眉心,沉吟道:“我们甄氏一族世代居于彭城,至今已有五世。嫡脉虽只有我们,但庶出旁支却繁多,真论起来也是枝繁叶茂的大族。他们是维系我们甄氏在彭城和下邳统治的根本,很多都身居要职。”

    “伯父任家主和彭城郡太守时,极为厚待族人,在族中声望颇高。”

    “我和阿柔自幼失怙,伯父如亲生儿女待我们,众人皆知。如今我软禁他,谋位而上,在很多人眼里,已成恩将仇报的不孝之人。若再不让伯父借中秋之宴,在众人面前露面,我恐大家心寒,就此难以齐心!”

    将近来的苦恼说了出来,甄明廷长长叹了一声。

    甄柔亦愁眉起来。

    大汉延绵数百年,举孝廉一直是朝庭选拔人才的主要途径之一。

    不少名公巨卿都是举孝廉出身。

    祖父当年就是彭城郡举孝廉到朝廷为官。

    是以,时下极为重视孝道。

    兄长的所作所为,在外面人看来确实品行有失。

    尤其是甄家以清名誉满天下,备受天下儒生士族们推崇,甄氏后人也因此被人高看一眼,却也因此更不能德行有亏。

    以上心思不过一念间,甄柔已下意识思索道:“不论以后是否能成徐州太守,就仅继承甄家,阿兄也急需用人,族人必强于外人,势必要笼络。”

第六十二章 说道

    此话一出,甄明廷眼睛顿时一亮,欣喜地看向甄柔。

    甄柔却反回瞪了一眼,尔后唇一抿,径自撇过头去。

    被阿妹瞪了也不在意,甄明廷呵呵一笑,看向曲阳翁主道:“母亲,最防备伯父的人是阿柔,可现在阿柔都认为中秋该放伯父出来一聚了!”

    曲阳翁主听而不语,只若有所思的看着甄柔。

    察觉母亲看来的目光,甄柔不解地转头看去,道:“母亲,怎么了?”目光如此奇怪,隐约在思索什么。

    曲阳翁主敛了眸光,再一想甄柔这一年多来的种种,就莫名地笑了,道:“到底是君舅的亲孙女,该有的敏锐一点不差,倒不算被我耽误太多。”

    兄妹两一闻言,不由互看一眼。

    都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提及祖父。

    不过听话里意思,却是认为甄柔有祖父政治敏锐。

    如此一来,不就是也赞成中秋让甄志谦出来么?

    兄妹两一念转来,都明白了曲阳翁主的意思,甄明廷当下喜道:“母亲,那儿子就让伯父伯母出来一聚了?”

    曲阳翁主看着一脸喜色的儿子,没好气道:“你决定就好,还问我做什么?”

    做了二十余年母子,甄明廷早习惯了曲阳翁主的语气,知道母亲这是同意了,当下拱手一礼道:“多谢母亲体恤。”

    曲阳翁主一只手倚着凭几,一只手摇着纨扇,直接转头不理了。

    甄明廷脾气好,丝毫不在意,又向甄柔拱手一礼,道:“还有多亏阿柔说合。”

    甄柔虽很多地方像曲阳翁主,但到底性子更为温和一些,念及自己下月就要远嫁了,兄长又对甄志谦至今仍多为在意,就忍不住关切道:“阿兄,伯父乃我们的至亲,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现在你已控制局面,但时日还短,若没有一两年功夫,恐难彻底消除伯父的势力。曹劲那边明年势必要夺下徐州,到时与陶家,乃至薛家必有一战,这个时候我们甄家更不能乱!所以还请阿兄注意,万不可对伯父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想到甄志谦与薛钦过从甚密,不由担心他二人里应外合,到时那就……

    甄柔越想越觉不安,眉心已不觉又笼了起来。

    见甄柔难掩忧色地蹙起了眉,为人母的哪能舍得?且他们这样人家的女郎,当是能如何娇惯就如何娇惯。是以,曲阳翁主见不得甄柔起了忧色,然一念及今时不比往昔,眼下局面又是这样,让甄柔多思多想也好,遂摒弃了心中的不舍。

    又听甄柔提到曹劲,曲阳翁主由此思彼,就想到了远在冀州的曹家大本营。

    正所谓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为了自己孩子,女子都能由软弱到坚强,何况只是压下自己的厌恶?

    曲阳翁主当下去了让姜媪给甄柔说曹家情况的念头,索性就借了今日这个话头,亲自说道:“阿柔说的在理,一旦甄家乱了,她在曹家也将举步维艰。”

    淡淡一句,将话题扯到了曹家。

    甄柔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曲阳翁主。

    怎么突然说起曹家,突然说起她了……

    曲阳翁主只作不见甄柔的诧异,摇着纨扇,目光遥远不知望向何处,继而启唇,徐徐说道:“曹家复杂,当家主母并非曹劲亲生母亲,而是卞姬!”

    话刚起头时,本还一脸平静,但一说到“卞姬”二字,神色顿时冷了下来,轻蔑和厌恶之色,丝毫不加掩饰地在眉梢眼角尽数露出。

    甄柔不由诧异,母亲很少这样流露出对一个人的喜恶,随即一想又觉合理。

    卞姬,人称卞夫人。

    齐侯曹郑的继妻,乃曹劲生母阳平公主逝后,由妾扶立的正室。

    其实说起卞夫人,倒和当年“未央神话”孝武卫皇后卫子夫,经历有几分类似。

    卞家乃冀州一户倡家,世操卑贱职业。

    卞夫人出自这样的家庭,长大后自然不免再操家族职业,成为了一名以声色谋生的歌者舞伎。

    斯时达官显贵,无论男女,皆于后宅蓄养歌姬。

    阳平公主喜好歌舞,一次偶然见卞夫人在侯府不远处卖艺。那时卞夫人不过十三四岁,正是豆蔻年华,身姿柔软极其善舞,歌喉又如黄莺娇脆,遂被带回了府中豢养。

    未料卞夫人进府不久,就此得了齐侯的青睐,十五岁时更为齐侯生下次子,仅比曹劲大数月罢了。

    待到三年后,阳平公主生嫡三子难产而亡后,卞夫人便被扶立为正室了。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甄柔对此并无任何感触,毕竟一直是无任何关系之人,至多不过叹息一声阳平公主引狼入室罢了。

    不过坊间似乎还另有传闻,道是卞夫人十分贤惠,而且知恩图报,逢年过节凡有宴会,她从不与齐侯并坐,永远是将女主人位空出来,以示尊敬阳平公主。

    但不论孰是孰非,卞夫人品行又如何出众,其倡家出身,已决定了她绝对不受曲阳翁主待见。

    思及此,甄柔不由疑惑的看向曲阳翁主。

    说来也是奇怪,母亲是重享受之人,父亲又从始至终只有母亲一人,根本不像其他世家贵戚子弟收用歌姬,她委实不懂为何母亲从不蓄养歌姬,甚至深恶痛绝。

    曲阳翁主说完,见甄柔好奇地看来,以为甄柔已重视起曹家的关系,她深吸口气,压下对卞夫人的厌恶,道:“你下月虽先到衮州昌邑完婚,但迟早会去信都生活。”

    信都,冀州治所,位于冀州安平国,乃曹家大本营所在。

    甄柔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婚礼过后不久,她就会远赴信服侯府生活。

    那里距彭城,当真是山高路远,一别数千里之遥。

    甄柔一直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这会儿听得母亲一说,心里只觉闷闷难受,面上却轻松道:“母亲,女儿知道,不出意外,估计今年过年就在信都了。”

    曲阳翁主听到甄柔这样说,想到甄柔今年就不在身边过年,也不由恍惚了一下,方冷哼一声,道:“生活?以为信都是你能好待的地方?”

第六十三章 说毕

    自古以来,文人骚客的诗词,或妇德的歌颂中,值得称赞的母亲,总是千篇一律的温柔慈爱,体贴勤劳。www.uu234.net

    曲阳翁主显然和既定的母亲形象不同,但爱子女之心,并不比天下任何一位母亲少。

    甄父英年早逝,曲阳翁主那时正当花信之期,以她的家世容貌再寻一门好亲事可谓易如反掌。尤其是大汉崇尚寡妇再醮之风。

    可是一旦再醮,曲阳翁主势必只有放弃两个孩子,毕竟甄家不是允许子嗣外落的家族。

    一双稚嫩的儿女,没了父亲,怎么能再没了母亲?

    曲阳翁主自不会弃了孩子去嫁人,却也听不得外面人的议论,道两个失怙的孩子太拖累人了,只能让自己嚣张跋扈起来,尤其是对两个孩子更不吝疾声厉色。

    久而久之下来,母子三人的相处就变成了这样。

    甄柔是一个过敏善感的女郎,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母亲的伪装,现在自然就看出曲阳翁主冷哼之下的关心。

    又一念及自六岁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他们兄妹牺牲了太多了,如今自己眼看就要远嫁了,以后不能侍奉膝下不说,至少现在得让母亲宽心些。

    甄柔这就顺着曲阳翁主的话道:“母亲,我知道去了信都之后,必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

    曲阳翁主挑眉,示意甄柔说下去。

    甄柔微微点头,将自己对曹家的了解,逐一沉吟道:“齐侯共有四子,长子曹勋、第三子曹劲、幼子曹昕皆为阳平公主所出,次子曹勤则有卞夫”

    一个“夫”字刚出口,曲阳翁主目光就是一冷,更有一刹那透出雪亮的恨意。

    甄柔一怔,旋即只当自己看错,母亲和卞夫人又不认识,怎会有恨?

    此念一哂而过,甄柔改口道:“次子曹勤则有卞姬所出。”

    这样说时,曲阳翁终是主露出满意之色。

    甄柔继续道:“大汉乃嫡长子继承制。如今曹勋早逝,次子曹勤自是名正言顺的长子,卞姬又被扶立为正室,他自也当得上一声嫡长。然,继室本在身份上低了原配一头,卞姬又是倡家出生,曹劲还与曹勤乃同年,这样一看曹勋走后,曹劲承袭嫡长子身份也是顺理成章。是以,在嗣子之上,曹劲和曹勤必有一争。”

    甄明廷近来一直忙于接手家族和彭城事务,难免对一些事有些忽视,但到底是世家出身,一听甄柔说,就接口道:“嗣子之争必不可免。不说侯门之家,就是一般乡宦之家,为了家产同胞尚且成了仇人,何况这异母兄弟?”

    一语说完,不由担心的看向甄柔。

    不算近期归附的幽州,曹家原就占据冀州、青州、衮州三大州。

    曹勋按礼制被立为嗣子,随齐侯坐镇冀州大本营。

    而曹劲和曹勤,则分别被任命为衮州太守和青州太守。

    如今曹勋早逝,曹劲和曹勤皆有一争嗣子之机,曹家迟早都难免一场内斗。

    毕竟权势太过蛊惑人心,就如他,原以为自己淡薄名利,今夕夺了家族大权,才知这权利在手的滋味,确实让人难以放手。

    蓦然地,就想起了曹劲的许诺,整个徐州的控制权。

    甄明廷眸光一深,放在案上的右手不觉紧握成拳。

    甄柔不知兄长内心深处的想法,只感受到他的关心,遂朝他一笑,尔后才续又道:“我一旦嫁曹劲为妻后,自然与卞姬母子站在了对立面。不论卞姬此人究竟如何,仅此一点,我和她必然不睦。可她摄治内事,乃当家主母,我身为晚辈,在身份上便要矮了一截。”说着问向曲阳翁主,“母亲,您可是担心我会受委屈?”

    话都说到这份上,曲阳翁主也没什么可含糊其词了,遂直言道:“卞姬自幼四处卖艺,游走于市井之列,并非你寻常结识的后宅夫人。”

    对于母亲教诲的话,甄柔一贯是听从的份,当下从善如流的点头道:“女儿记住了。”

    立马回应,显然是没放在心上,曲阳翁主想到阳平公主的香消玉殒,心里顿时不可抑制的一痛,再见女儿这样的态度,忍不住厉声喝道:“你给我一字不差的听清楚!游走于尘埃之人,一旦攀附上去,他们没有底线!你一定不能等闲视之!”

    少被母亲这样呵斥过,甄柔一愣,“母亲……”见曲阳翁主仍旧一脸厉色,她暗暗压下吃惊,郑重其事道:“女儿一定谨记。”

    得到承诺,曲阳翁主身上的戾气一下子散了,她似有疲惫的闭上眼睛,倚着凭几,懒声无力道:“既然你看得清楚,我也不多说了,就再唠叨一句,你和曹劲既为夫妻,就要一直站在他这边,若……”莫名一顿,就跟着换了一种说辞,“曹贼还是较重名声,看在甄家的清誉上,他应该会对你另眼相待。有曹贼和曹劲两父子为你撑腰,你也无需太过受卞姬辖制。”

    嘱咐完这一句,曲阳翁主道是今日午睡浅眠,现在乏了,便打发了兄妹两。

    “诺!”

    如是,甄柔只得压下满腹疑惑,随甄明廷一起退了下去。

    他们母子三人在这个开凿了水池的院子,一向不喜有侍人在身边,都是打发到院门口侍立。

    出了院子时,甄明廷因得了曲阳翁主应允甄志谦中秋出来,自还有事要办。

    甄柔也不耽搁兄长,带了等在院门外的阿玉,就一径回房。

    虽一路顺着树荫廊檐而行,奈何中秋前后复热得厉害,回到房中已是一身薄汗。

    也不管时辰不早不暗,吩咐阿玉备了热水,沐浴洁身,洗得一身清爽,才舒了口气。

    换上纱衣,甄柔以回笼觉打发了众人,睡在枕上静静呆想。

    母亲对曹家一向不喜,根本一句也不愿提及,可今日说话下来,却似乎对曹家人自知甚详。

    这到底是何为?

    百思不得其解,又想亲口询问,可是母亲的态度……

    甄柔心烦的翻了个身子。

    从头到尾将事情再捋了一遍,仍旧无果,心里一泄气,索性让自己放松的小憩会过去。

第六十四章 造势

    甄柔下午睡时,想的很好,后面还有时间。m.www.uu234.net

    可接着就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了。

    在这个时候,中秋还不是固定的节日。不过《周礼》和西汉《礼记》已有“中秋”记载,那时宫廷帝王就有拜祭月神之俗。如今,这早已在各大世家贵族和文人学士中流传。甄家作为累世公卿之家,又堪为天下儒生学子之楷模,对于旧俗礼制一向极为推崇。

    是故,甄氏一族每年都会在中秋这日尊旧俗,当然这也是为了聚宗亲之心,展家族之风,毕竟上古至今,其社会是以宗亲家族为基本构成。

    也正是如此,族人不可谓不重要。

    尤其是甄明廷乃夺权上位,更需借中秋聚宗亲一旧例,以安族人之心。

    以往这些事都是陆氏一手操持,今年显然不可能了。甄明廷又是丧妻的鳏夫,内事只有曲阳翁主这个母亲来了。

    甄柔想着自己要远嫁了,恨不得在出嫁之前,把力所能及之事都为母亲分担了,自然主动请命操办中秋家宴。

    曲阳翁主虽见甄柔并非自己担心的不知事,但多少还是不放心她娇女郎的性子,存了磨练之心,便也允了甄柔的请求。

    而且中秋后,就是甄柔十七岁生辰,去年因为要忙着为甄姚备嫁,自是草草了事。今年是甄柔在娘家最后一个生辰,少不得要置办一下,当然也是存了为甄柔做脸的心思,再则越是有人不愿他们联姻,越要高调的昭告天下。

    这样一来,甄柔只好把曲阳翁主和曹家之间的疑惑放下,专心筹备中秋家宴,还有自己的生辰宴。

    好在两个宴会之间隔了有旬日,倒不至于搅在一起。

    不过中秋也没几日了,甄柔又一心想为曲阳翁主分担内事,便想将出嫁那日涉及之事,能先做的,一并先做了。

    于是,从曲阳翁主允甄柔操办宴会这天起,甄府上上下下就又忙将起来。

    因为甄府连绵十数栋院落,占地十分大,所有的侍人,几乎都出动,先把宅邸里外粉刷一新,又打扫屋舍,并把旧陈设收起,一律另换上新的,这些都是出嫁前需要料理妥当的。

    十五除了聚宗亲之心,主要的旧俗还是拜月赏月,宴会的重头戏自然在晚上,灯是少不了的。从大门到宴会的主要道路,都沿着长廊悬了花灯,每道主院门上还有鲜花鲜叶搭了花架。夜晚灯一点亮,绿叶红花在辉煌的灯光照映之下,那种繁花锦绣,也格外有一种彰显太平盛世的喜意在。

    甄柔这一切的心思,都是为了让族人们感受到,甄明廷的取而代之,只会让甄氏一族越来越好。

    廊灯和花架都是先一天搭的,到了次日,又是另一种普天同庆的热闹。

    是了,普天同庆。

    不同于往年的热闹,就是为了庆贺甄柔出嫁,更为了庆贺甄、曹两家联姻,而自此以后,甄家乃至彭城、下邳,将在新任家主甄明廷的掌舵下选择另一条政治道路。

    是日,太阳不过才升高,甄府大门已訇然大开。

    大门外的广场上停满了马车,有将百名持戈甲卫维持秩序,又十位傧相导引宾客鱼贯而入。

    来客都是甄氏族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衣饰鲜明,自也有俭朴清寒之人,但大多看上去都很体面。

    既是同族人,甄柔又特意邀请了所有甄氏族人,他们许多都是居于彭城之外,当下见面,自是不免一番寒暄。

    一时间,说笑声、安排停车声、迎宾招待声……还有不时响起的丝竹奏乐声,仿佛都要从府门溢到城外去了,令城中行商百姓不约而同地跑过来远远围观,议论纷纷现在都这么热闹,不敢想象曹、甄两家联姻那天是何等繁华。但他们更高兴,谈论最多的还是两家联手之下,彭城已然有蒸蒸日上的欣旺之兆,不禁同贺起来。

    甄府大门外的情况甄柔不知,但待她打扮一新,随曲阳翁主出来招呼女客时,见一庭院的夫人、少妇、女郎们,还有男童女童们济济一堂赏花嬉笑,就知族人都极给他们脸面,近乎合族都应邀而来了。

    心里却不敢懈怠,打起精神,随曲阳翁主长袖善舞,周到招呼客人。

    甄柔他们一家存了拉拢族人的心思,族人对甄家如今的当家人自也极为奉承。

    就有人啧啧赞叹道:“三娘子越发出挑了,真真是光彩照人啊!”说时一脸惊艳。

    甄柔本就美貌出众,名满徐州。

    今日又特意打扮一番,一袭玉色锦衣,外罩茜红罗纱,乌发挽云,凤钗步摇,端是锦衣华服,极为华贵又喜庆,正符合即将嫁入权贵之家的身份,又将她容貌衬托得更甚几分。

    如此,这一声赞叹虽有些故意吹捧,但到底也是名副其实,说话的这人也不算谄媚的难看。

    而有了人起头,其他女客也左一句有一句奉承过来,如众星拱月般将甄柔簇拥着。

    甄柔其实是不习惯这类看似花团锦簇的虚应,以往这些宴会时,她总是露过一面后,就自个儿或拉上甄姚一起躲清净了。

    眼下却不行了,白天没让甄志谦和陆氏夫妻出来,原就是打算拉近和族人的关系,她和曲阳翁主负责女客,甄明廷则负责男客。

    甄柔暗暗吁了一口气,娉婷地伴着曲阳翁主立在一簇红花翠叶之间,对有人赞今日中秋宴是她办时,笑吟吟道:“阿柔不日就要远嫁,也就能为母亲再分忧这一回。各位都是至亲,还望阿柔嫁后,多到府中陪母亲,还有伯母说会话!”说着似想起什么,越发笑逐颜开,“伯母近日精神好了不少,晚上家宴和伯父要都要到呢!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她说这话时极其自然,一点也没有自家软禁甄志谦夺权上位的不自在,仿佛两房人依旧亲密无间。

    一众妇人暗暗看在眼里,又见一贯倨傲不理族人的两母女都这样亲近她们了,心里就不由有了偏颇,总归都是他们甄家嫡出一脉的事,只要甄明廷让甄志谦夫妇安享晚年,又善待他们族人,无论谁上位其实都一样。

第六十五章 阻拦

    世人常道,过犹不及。顶 点 X 23 U S

    甄柔不是喜欢应酬的性子,见今白天的目的已达成,就不由有些少话了。

    曲阳翁主深知一个人的改变不可能一蹴而就,更舍不得太过逼甄柔,见该做的已做了,更重要亲眼确认了甄柔并非不知事,只是以前不需要她这样,现在见了自然放心,旋即而来的就是心疼和怜惜了,自更不舍甄柔再去疲于应酬,于是将一切拦了过去,就让甄柔跟在一边不时笑笑或点头而已。

    但到底曲阳翁主目下无尘的嚣张性子早声名在外,她又是新任家主之母,也不需要她如何与人寒暄,也就比笑笑点头多说一两句话罢了。

    这样说笑的时光,虽是无聊,却也过得最快了。

    男女宾客分院落用了午饭,再在一起看会倡女歌舞等助兴之娱,或履索这类行于索上倒立等高难度杂技,也有一下午光景之上了。

    这就到了黄昏时分,丝竹管乐之声悠悠响起,音调轻缓。

    声乐之下,甄柔终于可以回房歇口气了,准备稍后的中秋夜宴。

    因为都是族人及内眷,又聚了大半日,不免都有些乏了。甄柔自是提前收拾妥客房,众人也分男女和亲疏,三三两两各自去客房稍作收拾。

    他们人一散去,正好空出了宅邸临水的大广场,侍人赶紧趁众人不在的时候,重新布置宴会场地,以待夜宴。

    不知别人如何,甄柔却是真的累了,送曲阳翁主回房后,她甫一回到自己房中,就入了竹簟,倚在以凭几上,恹恹道:“辛亏今日还不算太热,身边又一直不停的换冰,不然我真不知自己撑得下去不。”说时,拿着一把香妃色纨扇百无聊赖的摇着。

    姜媪让侍女打了温水给甄柔重新匀面梳妆,听到甄柔说的,不由一笑,道:“婢看娘子适应的很好。而且等嫁人后这些事多了,娘子也就习惯了。”

    说话的当头,姜媪已跪坐到了甄柔跟前,在铜盆里拧了一把热帕子,极为娴熟地为甄柔敷脸。

    温水里滴了玉簪花汁,水面还浮着几片花瓣,在里面浸过的帕子往脸上一敷,刹那清淡的芬芳沁人心脾。

    甄柔闭着眼睛,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只觉一身疲乏去了大半。

    只是想到以后这类的宴会她怕是偷不得闲,眉头就忍不住蹙了起来。

    是以,当感到湿热气将脸上的妆面卸得差不多了,甄柔扯下帕子就道:“姜媪,你说嫁人有什么意思,这么多事诓着自己。”

    看着甄柔一脸懵懂没劲的样子,姜媪白胖的脸上浮现慈爱的笑容,道:“那是因为娘子还没嫁,等娘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夫君和孩子会让你觉得一切都甘之如饴。”

    甄柔对曹劲本来就没有期待,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听到姜媪这样说,自然没有任何感触,不过倒也觉得他们这样的政治婚姻,相敬如宾的生活下去,若再能共荣华,并且有了子嗣,到了半白之时,应该是福禄寿都有了,这倒和她刚重生时愿景一般无二。

    于是也不反驳姜媪的话,却也不继续了,转了话题道:“稍后,阿兄就要去接伯父。我却纳罕,伯母为人谦和,母亲能说动她出席宴会,我倒不诧异。就是阿兄怎么提了一回,就让伯父同意了?”

    即使甄志谦失火那夜逃出未遂,让他失去了斗志,不会再兴风作怪。但是也不当帮着兄长坐稳家主之位才是……

    甄柔心里不放心,想转移话题,莫名就把担心说了出来。

    女人本就心软,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多数就一心丈夫孩子,姜媪丈夫和孩子很多年前就不再了,甄柔和甄明廷在她眼里既是主子又是孩子,遂下意识由己思彼,道:“家主无嗣,公子就相当于他的孩子,即便再气恼公子夺位,可这偌大的家业不传给公子还能传给谁?想来也只有助公子接掌甄家了。”

    说到这时,阿玉从屏风后的寝居,捧着熏好的衣衫出来。

    甄柔听了仍旧觉得不放心,只是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只暗暗让自己稍后打起精神,再派人多盯着甄志谦,管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她只要顺利度过今夜就行。

    一番心思之下,甄柔没了谈性,只道:“阿兄应该要去接伯父了,我们也快收拾了,好和母亲汇合,请伯母出席宴会。”

    如是结束闲谈。

    姜媪就和阿玉一起为甄柔重新梳妆。

    一时,收拾停当。

    甄柔换上了一身绛红色锦衣,正要出门,外面忽然传来熊傲粗嘎的声音,禀告道:“末将求见女公子!”

    自甄志谦欲潜逃一事后,熊傲就日日带兵守卫在甄柔院门外。

    因此会听到熊傲的声音并不突兀,只是在夜宴即将开始时听到,却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不好预感。

    甄柔本就对甄志谦不放心,此时只觉熊傲的突然求见正中下怀,立马疾步走至门前,亲自一把打开门扉,开口就道:“怎么回事?”问时,一步跨出房门,立于廊檐下。

    姜媪很激紧,一听也知非同寻常,在甄柔走出房门的时候,已挥手让庭院周边的侍女暂避。

    熊傲立在阶下拱手道:“昨日,楚王世子薛钦与荆州牧邓深联军十万驻扎小沛南境外,扬言让三公子将小沛交还豫州,不然兵戎相见!”

    荆州牧邓深,正是楚王世子妃、薛钦之妻的同胞兄长。

    两家作为姻亲,结盟联军可谓是意料之中。

    可这来得太突然了,也太不是时候了!

    她曾经是在曹劲从薛家手里硬夺小沛为己有时,就希望薛家出兵,重夺失去的土地,以缓甄家和曹家之间的危险距离。

    可是那样盼,却始终未动。

    如今她即将远嫁,两方却交战于彭城进入衮州的最近之地,还绊住身为新郎的曹劲,这岂不是耽搁他们的婚事?

    甄柔一念想到这,果然听熊傲说道:“三公子已坐镇小沛,与您的婚事应无法应期举行。故差人询您,是延迟出嫁,还是如期出嫁,到倡邑等三公子归府,再行仪式?”

第六十六章 决定

    小沛,是从彭城到昌邑的必经之路。m.www.uu234.net

    如今交战于小沛。

    她若此时出嫁,可谓是要行经战火前线,尤其是在敌众我寡之时,无疑十分危险。

    然,若是不应期出嫁,又置于甄家何地?

    先与薛家割裂,转头结盟曹家,如今曹家有难,他们又退缩了?

    为了家族荣誉,更重要未来更长远的路,这件事根本就无选择。

    何况危机时常伴有机会,而且薛、邓两家虽有十万大军,但曹劲在衮州的兵力也有六万余众,加上熊傲手上三千精兵,就可达兵力七万。

    七万之于十万,虽依旧悬殊,但这十万不过是结盟兵,哪怕有姻亲关系,都各存私心,交战之时必然以保全自身实力为主,而不能全力以赴的十万大军,又与七万上下一心的曹军相差何几?

    是以,此等看上去是有危机,却更多是表面,断不可放弃如此好的机会。

    甄柔一番心思转得很快,当下就有了决断。

    待熊傲退下,甄柔立即吩咐阿玉去寻甄明廷,将小沛战事如实以告,并转述她自己的看法,如是一番,甄柔若无事人一般,带上姜媪去寻母亲。

    曲阳翁主正好收拾妥当,母女俩结伴去陆氏院子。

    月余未来此,甫一踏入,甄柔只感恍若隔世。

    陆氏亦是爱花之人,无论前世今生,记忆中陆氏的院子总是花团锦簇。

    尤其是这个时节,丹桂、水红花、秋牡丹、山茶花等各类繁花正当花开,陆氏的院子必是整个彭城种花最多的地方,且皆是陆氏亲手养护。

    犹记小时候,她和姜姚在陆氏的院子玩耍,见陆氏不惜干净的裙摆粘上泥土,也要亲自为花浇水施肥,她不解的问:“伯母,那么多侍女,何必自己动手,裙子都弄脏了!”

    那时的陆氏,较之总是严苛的曲阳翁主而言,更像是一位温柔慈爱的母亲,她笑道:“莳花弄草,可以修身养性,让浮躁的心静下来。再大的苦闷、愤恨,在养花的过程中也会淡去。若哪日我连这些花都不照看,那真是没多大意思了……”

    彼时她不过十岁的样子,哪里能听懂陆氏的话?

    只想着陆氏乃当家主母,满彭城的人都要敬着她捧着她,可以说万事顺心,怎会有苦闷和愤恨之时?顶多有些未诞下男丁的遗憾罢了。

    此时见得一庭院花枝枯败,甄柔莫名就想起那段原以为已经淡忘的记忆。

    伯母现在连她最喜爱的花都不理了,可是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了?

    甄柔心里蓦地浮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也在这时,陆氏让侍女搀扶着走出了房门。

    廊下已挂了羊皮风灯,让她们的视线可以很清晰。

    陆氏并没有为难她们,一身紫褐色地、朱红色花纹的锦衣,庄重大气,让人觉得和以往过得并无差别。面上也上了妆,让长期不出室内的苍白虚浮脸色,多了不少血色。

    如此看上去,虽有几分病态,却依旧还是那位曾经的甄氏当家主母。

    甄柔放下心来,又觉脸上臊得慌,陆氏一向真心爱护自己和兄长,并且都答应了出席中秋,自然不会做让他们难堪之事。

    又念及如今两房这样了,母亲这边不好说,而自己是小辈,怎么也好缓和气氛,遂敛去愧疚,向陆氏欠身一礼,笑着上前道:“伯母,我来扶您吧!”

    陆氏看着一身绛红华服,款款走来的甄柔,犹是在这灯光和月色掩映下,越发美得倾城华贵。

    一旁静立的曲阳翁主,一样精心装扮过,一身姜黄色织锦,通身的皇室气派,短短一瞥已不禁让人臣服于其下

    母女俩如出一辙,都是生得这样美丽,又活得这样鲜活,即使偶有小挫折,却总能遇难成祥,过得更好。

    不像她们母女三人,长女夹缝求生,如今更是娘家无靠,幼女远嫁只有清贵名声的夫家,娘家同样不知是否能靠住……

    思绪不及怅然飘远,甄柔已将她唤回,看着近在咫尺的甄柔,娇俏的模样真和阿姚像极了,不觉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发现自己发自肺腑笑了,愣了一愣,就想起甄柔和甄姚的感情极好,当下也不敛去笑意,道:“听说今晚中秋宴是阿柔一手操办的,伯母一定好好看看。”

    这话无疑有修好之意。

    甄柔一喜,又见陆氏笑容一如既往,当下惊喜点头,“好的,伯母!”

    看着眼前仿若以前的陆氏,曲阳翁主微微眯了眯眼,只是想到如今的局面,还有甄柔不日将嫁了,心中觉得倒也无碍,遂念及过往的情分,温言道:“大嫂走吧,大家应该都到了。”

    正如曲阳翁主说的,众人皆已复上后花园。

    只见园中已重新布置,四处灯光相映,花影缤纷,又有细乐声喧,一派太平盛世,富贵繁华。

    甄明廷一人独居上位,陆氏随甄志谦居其左后侧,甄柔和曲阳翁主居右后侧。

    下首左右两边,又因都是族人未分男女,只以亲疏远近而坐。如是一众上百人,在左右各坐了整整三层。

    今日夜宴,以祭月拜月为名,大开筵席联络族人感情自要放在后面。

    彼时,月亮已经出现了,邻水之地已设了祭台了。

    甄氏嫡脉率合族男丁行祭拜之礼。

    庄严肃穆,一切与往年无异。

    只是往年乃甄志谦率众,甄明廷随从一侧。

    今年俨然与安排的位次一般,由甄明廷当头,甄志谦一侧相随。

    所有都昭示着,如今的甄氏家主之位,已然是甄明廷了。

    礼毕,众人归位。

    看着众人落座,甄柔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回原位。

    她一直注意着甄志谦,委实难以相信兄长的说辞,甄志谦已经认命如今的局面,是以许诺他不插手政权之下,就可一切如常的安度晚年。

    只是现在甄志谦还不是当务之急,甄柔见一切顺利,立时转了注意,就听甄明廷三杯酒与众共饮后,道:“……楚王与荆州牧邓深联军,与吾妹婿交战小沛。既已是姻亲,此时断不可回避!”

    兄长还是按她的想法说了,甄柔不禁松了口气般一笑。

    甄志谦却也在这一刹露出了笑意。

第六十七章 出嫁

    甄柔笑了,甄志谦也不在意的冷笑了。m.www.uu234.net

    然而,甄明廷的话之于其他人,却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们愿意坐视不管甄明廷内乱上位,很大原因是甄明廷为家族找到了更好的靠山,对方也拿出了诚意明媒正娶甄柔为妻,让两家结秦晋之好。

    如今,曹劲却面临薛、邓两家联军,双方交战于比邻彭城的小沛,当下自不免人心惶惶。

    不过正如甄明廷说的,两家婚期已迫在眉睫,天下皆知,若是反悔,置甄家于何地?

    尤其是现在反悔,将来万一曹家追责,薛家又已割裂,到时家族如何承受曹家之怒?

    如是,只能断不可回避。

    甄氏先祖设有族学,凡族人及姻亲子弟,皆可到族中进学。在座族人,虽不是学富五车,却大多饱读诗书,且有出仕,对于交战小沛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之后,又有甄明廷用话引导,多数做出了如上选择。

    意外地,虽是人心浮动,却也到底齐心。

    只是终归失去了宴会的兴致。

    强撑到酒阑人散之时,今日的中秋家宴也就落下了帷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沛之战很快传遍了彭城。

    与此同时,甄家新任家主,表态曹、甄两家联姻不变,也就是甄家将站在曹家这边。

    两道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彭城,很快徐州,乃至整个大汉十三州。

    十余年了,自名满天下的甄祖父去世,甄家终于再一次发声了。

    虽然声音不大,小沛之战也不足够令所有人侧目,但这是甄家事隔十余年之后首次站出来,明确提出自己的政见。

    而不是挟当年对楚王的救命之恩,始终龟缩于薛家之后。

    也是这一次表明态度,让各大军阀、世族大夫们等众人,知道甄家已有了新任掌舵人,更正视了新任掌舵人并非上一任那般苟延求存。

    于是依仗昔日威名,及今日的冒头,引得不少有识之士前来投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甄柔眼下也没心思关心这些,因为她出嫁在即。

    将原定于农历九月初六的出嫁之期,生生提前了大半月,定于中秋三日后。

    只有这样,她才能让熊傲率三千轻骑兵,及时去小沛助曹劲一臂之力。

    更重要的是,既作为姻亲,甄明廷又表态站在曹家一方,且彭城离小沛不过二百里,必然要有甄家军前去支援。

    可是甄明廷家主之位不过才坐上,彭城郡尚且不稳,徐州大范围内又有陶家,委实不得不防,自不可能抽出兵力相助。

    如此一来,只有她以家主同胞嫡妹的身份提前出嫁,才可避免甄明廷的言行不一致。

    三日真的很快,几乎一闭眼就过去了,到了出嫁这一天。

    中秋的花架还未拆去,红绸彩带已遍布府中,处处张灯结彩,上下喜气洋洋。

    至甄柔的房中,更是锦绣屏,焕然一新。

    尤是那正对床榻的一架红漆衣桁上,长及迤地的宽袖窄腰大红撒金嫁衣,亦让满屋的红不可忽视。

    四更天方至,她便被唤起,要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了。

    上下等人,都打扮的花团锦簇,伺候地分外小心周到。

    姜媪让人用徐州盛产的泽兰熬了沐浴的汤水。

    甄柔起身后,如此浴兰汤,以洗去垢腻,让身体含蕴香气。

    阿玉则带了侍女将兰泽香料放在熏炉中焚烧,让散发的香气将嫁衣熏染。

    甄柔这样一番沐浴更衣后,跽坐到梳妆台前,感受着自己被一身淡淡清远的芬芳围绕,不禁失笑道:“彭城至小沛,以我们的脚程,无论如何都要四五日,到时一身香气早散了!何必这么麻烦!”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门从外面推开。

    外间的侍女旋即匍匐跪下,唱喏:“翁主!”、“大夫人!”

    曲阳翁主随意抬手,示意众侍女起身,就穿过外间,绕过屏风,直入里面,数落道:“自己的大喜之日,f不警醒一点,还嫌麻烦!”

    看来被母亲听到了。

    甄柔偏头道:“母亲,您耳力真好!”说时,就要起身,给两位长辈见礼。

    陆氏自中秋那日出席宴会后,见甄柔要慌忙出嫁,仔细一想,甄姜、甄姚、甄柔这一辈的甄氏三个嫡出女郎,倒也不是甄柔所嫁真的最好,至少甄姚在京中的日子就更加安稳,如此便心软了,主动提出了要帮忙的事。如是这三日,陆氏常来往这里,许是又因有事寄托,精神倒好了不少。

    这见甄柔要起来,忙拂开侍女的搀扶,上前轻轻按下甄柔,温和一笑,道:“别动了,小心弄皱嫁衣。”

    感受到陆氏手心的温暖,甄柔抬头见到一脸温柔笑意的陆氏,想到近来陆氏的转变,好似又回到从前,心中只觉无限欢喜,伯母待她虽比不上亲女,却也是少有的好了,她真的不愿看到伯母与自家有了嫌隙,尤其是自己又将远嫁,兄长尚未续妻,母亲一个人在后宅难免孤单,有伯母和母亲彼此作伴,多少也能相互安慰。

    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毕竟提前出嫁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嫁了,眼睛忽然酸得难受,她赶紧从妆台上的碟子里捻起一粒丁子香含入口中。

    刹那间,香气在口腔中四溢。

    甄柔闭上眼睛,亦逼回泛酸的泪意。

    见甄柔含了祛口气的香丸,又时间不早了,曲阳翁主和陆氏这对妯娌默契的对视一眼,即为甄柔梳头。

    天渐渐亮了,外面人声杂沓,语笑喧阗,爆竹噼啪,各种热闹声嚣不绝于耳。

    曲阳翁主看着镜中的红装女郎,在人前一贯坚强的伪装忽然瓦解,伸手将女儿揽入怀中,温柔低语道:“女郎长大了,都要嫁人。但不论嫁到哪去,这里永远是你的家,阿娘会永远看着你的!”

    “母亲……娘……!”

    甄柔终究是忍不住了,那强忍的眼泪就涌出来了,紧紧抱住曲阳翁主的腰,将脸埋入母亲的怀中,久久不放手。

    看着母女俩这样,一屋子都是女人,不由潸然泪下。

    却只有陆氏有资格说话,她拭了拭泪,从旁劝道:“今天是大喜之日,你们母女都要高高兴兴,可不能再哭了!”

    话音甫落,傧相已在外唱道:“吉时到”

第六十八章 别离

    女儿家,女儿嫁,女儿长大了就有自己的家。

    再是不舍,女儿长大了,迟早都要嫁人,有她自己的家。

    曲阳翁主终是含泪放手了。

    看着甄柔盖上大红盖头,看着甄柔给她跪恩辞行,看着甄柔登上四马大车。

    “阿柔!”

    曲阳翁主再是忍不住了,猛地一下从主位上起身,不管济济一堂的宾客,步履踉跄的追了上去。

    哪能真让曲阳翁主追上去,左右侍女赶紧在厅堂门外跪下,拦住曲阳翁主的路。

    都是将女儿远嫁到千里之外的母亲,如何不知道曲阳翁主这心里的滋味,陆氏忙让侍女搀扶了过去,手拿着帕子,拭着泪,道:“女儿一生出来,就是要嫁人的,你这样追出去,不是让阿柔为难么?”

    也不知是陆氏的话见效了,还是婚车已远不可见了,曲阳翁主就定在了厅堂门口,呆呆地一声不作。

    观礼的宾客以为曲阳翁主被劝住了,正要上前说恭喜。

    就在这儿,曲阳翁主是万分忍不住了,眼泪忽然向下流出,就捂着脸一下放声哭了起来。

    在这里的都是甄氏宗亲世交,见曲阳翁主这样哭,还是十多年前甄柔父亲的丧礼上。

    众人不由想到这么多年来,曲阳翁主忍受着空闺寂寥,独自抚养一双儿女长大的不易。

    寡母如何舍得女儿远嫁,那是她们的精神寄托。

    如今却让甄柔这样嫁了,足以可见甄明廷母子为家族之心。

    一时间,主厅里有些沉默,看向曲阳翁主的目光却有了一分对主母的尊敬。

    甄柔不知道甄府的情形,曲阳翁主最后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也湮灭在了人潮声中。

    只感受到婚车辘辘,要一路从甄府而出,直穿过整个彭城。

    大红盖头遮住视线,看不到猩红锦毡也一路从甄府铺到了城门外。

    两行红炬牵引婚车前行,数十侍女簇拥着婚车,沿途洒下寓意百年好合的百合花瓣,又一百陪嫁侍人紧随其后。

    婚车仪仗煊赫,浩荡如长龙游行。

    徐州百姓倾城而出,在那里推推拥拥,一直挤到了城门外。

    “好像比去年甄二娘子出嫁还要热闹……”

    “那当然了!这嫁妆可是从前天夜里就开始往外运了!”

    议论声才起,就有好事者感叹:

    “哎,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一个家族的姐妹,嫁妆不说长幼有序,也当差不多才是!哪有这大不同的……哎……”

    身边“呸”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甄三娘子是为了咱们彭城嫁的!还是嫁去那都快称霸北方的曹家,不多给些嫁妆能行!?”

    ……

    甄柔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马车里,与前世不一样的,许是心境不同了,外面的议论声多少落入些在耳中。

    此情此景恍若前世。

    那时,她也曾在彭城百姓的声喧中远嫁异乡,带着比今日多上数倍的嫁妆财帛嫁了。

    如今,又要这样嫁了么?

    甄柔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她如坐针毡的动了动身子,可是身上华丽的大红嫁衣却一层层束缚着,让她动一动都不大容易。

    正泄气时,大红盖头随着轻轻晃动抚上脸颊。

    她睁大眼睛。

    眼前一片醒目的红色。

    泪水又一次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了。

    只是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是了,前世没有大红盖头,她抱着赴死之心上路。

    然而今生,她盖着大红盖头,带着家族的使命,还有重生的愿景,堂堂正正地嫁为人妻。

    这一世,她不要再拖累母亲和兄长了,该换她来庇护他们了。

    想到这里,甄柔眼前依旧是一片艳艳的红,眼中却泛着坚定的泪光。

    鼓箫声乐骤然齐鸣,婚车终驶出了彭城。

    甄柔深吸口气,不由挺直了脊背,好似这样才能让她有面对未来的勇气。

    心绪紧张之下,也不知在城外走了多久,婚车突然停了,四下随之安静。

    甄柔知道婚礼依仗和熊傲的三千轻骑兵汇合了。

    而她的兄长,只能送嫁到这里。

    从此以后,她将和另外一个陌生到没有些许好感的男人携手未来。

    甄柔不断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

    送嫁到此的甄明廷已和熊傲叙礼寒暄了,正走到婚车前。

    “阿柔。”甄明廷在车外沉声唤道。

    听到兄长的声音,甄柔一喜,忙要掀开盖头,探头出去,却想起姜媪在耳边絮叨的婚礼仪俗,如是手上的动作一停,旋即敛去未再能看一眼至亲的遗憾,让自己声音轻快喜悦道:“阿兄,我这会不能露面,不过说话我能听见!”

    甄明廷熟读礼法,对婚仪亦是了解,自然知道见不到甄柔。

    他只凝望着大红窗帷,徐声说道:“出嫁前的最后一个生辰也未能给你过……”几不可觉地一顿,交领右衽上的喉结微微一动,已说道:“总之阿兄亏欠你太多。”说时语声平静,手中的马缰却是紧握,指节隐隐泛白。

    兄妹十七年,如何不知那一声亏欠饱含了什么。

    甄柔故作轻松地说笑道:“阿兄如果觉得亏欠了,那就赶紧给我找一位阿嫂,再多生几个小侄儿侄女!”

    说到这里,心里不由生出一丝隐忧。

    甄氏嫡脉,传至他们这一代,只有甄明廷一个男丁,传承家族的重任也只有落在他的身上了。

    与此同时,一个上位者,若无承业的后嗣,亦难安下面人之心。

    只是兄长乃重情之人,想到前几年阿嫂侄儿双双去世后,兄长的一蹶不振,甄柔已深说不下去,且现在亦不是说话的时机,只能靠以后书信往来多加劝说了。

    甄柔就此生了打住话的念头,却听甄明廷在外郑重其事道:“我自立下的三年孝期已过,最迟明年,定会续娶继室!”

    语气铿锵有力,这是下的承诺,甄柔大喜过望,忍不住叫出了声:“阿兄……!”

    听着甄柔惊喜的叫声,甄明廷想到这几年自己执意独身,他愧疚地闭上眼睛,口中却道:“好了,时辰不早,随熊傲启程吧!”

    如是,别离。

    有道是,甄家有女初长成,权力之交为君妇。

第六十九章 乔装

    秋季是一年中收敛的季节。m.www.uu234.net

    中秋过后,热气渐收,气候变得温和。

    这时上路,可谓最是轻松了。

    只是前线战火紧急,熊傲所领的三千骑兵,乃曹劲手下精锐部队。

    时下天灾**,物资极为短缺,一支兵贵神速的骑兵,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培养。其机动性,更决定了战况白热化时的突击求胜,甚至于战败时的突围求生。

    尤其是南方少马,无论薛家还是邓家,都更重视步兵培养,而缺乏骑兵。

    此外,小沛境内无山,全部为冲积平原,最适于骑兵作战。

    是以,此次小沛交战,骑兵格外重要。

    当初曹劲能迅至彭城,给甄志谦一个措手不及,亦是靠骑兵行军之快,突击而成。

    如今,曹劲麾下五千骑兵,只余两千,战斗力急遽锐减。

    熊傲自是心急归队,他们又俱为骑兵,行起路来不免有些赶。

    天才有了一丝灰青色的光,便要上路。

    至中午,就一个时辰的打尖。

    晚上直到月亮升上去,才扎营休息。

    时序入秋不久,仍是昼长夜短,几乎整日的行路。如此走了两日后,竟到了徐州边境,前方就是小沛了。

    原以为按照熊傲行军之速,会一鼓作气直接过境入城,不想却在驿站驻扎。

    这处驿站,正是两年前甄柔下榻的官驿,位于彭城边境,比邻小沛。

    作为边境的一处官驿,自是不大,不过一座两进小院,只能供甄柔及身边亲近侍人歇下。

    其余人等自是在外安营扎寨。

    甄柔虽心有疑惑,却也不多问,当下听从熊傲安排,住进驿站。

    马不停蹄的赶了两日路,虽是都坐在车上,比起徒步的侍人已好上太多,可也架不住几乎不歇的颠簸。

    这样甫一进了室内,甄柔便扯了盖头,卸下珠钗玉环,又让阿玉为自己褪下层层繁复交叠的嫁衣,待只剩一身月白中衣,才长舒了一口气。

    姜媪见甄柔一脸疲惫,不由心疼道:“这个熊傲真是!他皮粗肉厚这样赶路没事,可娘子乃金尊玉贵之人,哪能像他一样!”

    口中虽埋怨着熊傲,心里却只想着甄柔,说话的当头,已麻利从案上倒了一杯温水,又让侍女奉了一罐蜂蜜,舀了一小勺,在温水里兑开,这才给甄柔递过去。

    甄柔抿了一口蜜水,甜味沁入口腔,也滋润了唇舌,不由舒畅一叹,余光见到跪坐一旁的姜媪,也是一脸疲倦,想到自己这样年轻都觉得颠簸厉害,何况三四十岁的姜媪?

    这便有样学样,兑了一杯蜜水,递给姜媪。

    “谢娘子体恤!”姜媪立时眉开眼笑接过,一口蜜水喝下,只觉五脏六腑都熨烫了,连舟车劳顿的疲乏也跟着没了。

    她家娘子,真是美貌又心善,三公子一定会心悦的!

    姜媪笑眯眯地看着甄柔,只是一想到曹劲,就不由絮叨道:“还好今日在驿站歇一宿,让娘子能好生梳洗一番,明日才好见三公子!不然,我可得去和熊傲他急!”

    知道姜媪一心为她,在姜媪面前其实无甚可隐瞒,且室内除了她们,就只有阿玉。

    甄柔这便道:“我和曹劲的婚事,于甄、曹两家有益,却与其它人不利。前几年各大军阀混战之时,大小军阀不下数十,那时颇兴联姻结盟,以联合抗敌。为了破坏联盟,导致不少新娘在出嫁路上被劫。如今天下势力虽初见明朗,崛起了几方大势力,但到底局势混乱,难免不会再有意外发生。熊傲这样赶路,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危。”

    言及于此,甄柔自己却皱起了眉。

    这一路行来虽是辛苦,但也颇为平顺。

    如今紧赶慢赶,终于在入夜前赶到徐州边境,分明再行一两个时辰就可抵达小沛,为何突然停下……?

    难道是担心夜里开城门,会被薛邓联军趁势而入?

    可是大部队驻扎在这里,同样会引起薛邓联军的注意……

    仍旧不解其惑,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终归没错。

    甄柔当下心念一定,对姜媪道:“我恐今夜有变,还是小心为好!”

    说着,扬声叫了“阿玉”,吩咐道:“今夜就不沐浴了,你先找一身常服与我。”

    阿玉正在一旁的衣桁架子上捋嫁衣,自是全程听到甄柔与姜媪的话。

    心里就有了不安,又见甄柔不沐浴洁身了,心道:这接连两日赶路,都是在野外搭帐夜宿,根本没条件供可以沐浴。然而,娘子的习惯却是每日必洁身,如今到了驿站,有热水伺候,娘子反忍住了,看来今夜可能真会不平了。

    阿玉想到此,也不敢耽搁,忙放下捋嫁衣的活计,从衣笼箱找了一身常服,为甄柔换上。

    只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咚咚”地叩门声。

    阿玉朝门看了一眼,随口说道:“应是送晚饭的吧,婢去开……”

    犹言未完,熊傲的声音在外道:“属下熊傲求见女公子。”

    甄柔正立在屋中,任阿玉为她穿衣,听到是熊傲,与阿玉对视一眼,旋即宽袖一拂,重新坐到案前道:“请熊将军入内。”

    阿玉依言而行。

    门一开,熊傲一身重甲佩剑而入,身后跟着一名骑兵,亦是身披重甲。

    甄柔心疑。

    为了便于上路,熊傲他们一众都是轻装,为何现在却是一身重甲?

    疑惑一闪而过,熊傲已立于屋中抱拳行礼道:“请女公子尽快换上布衣,属下将派人先送您入城!”

    跟在其后的骑兵,双手捧着一藏青色布衣,闻言上前奉于长案。

    布衣,入城……

    甄柔明白了。

    “可是薛邓联军有异动,熊将军才让我乔装先走?以掩人耳目。”甄柔平静地望着熊傲道。

    熊傲黎黑国字脸上神色不变,只一双虎目微闪,却仍旧不肯透露一分,只道:“属下催促赶路,致侍人脚底起血,心生怨气。女公子却一声不吭,反训众人,支持属下之令,实乃感激。故,请女公子再信属下一次!”

    话说的好听,一口一个属下,又有感激,看似恭敬,其实只是不信她罢了。

    甄柔心里清楚,自当识趣道:“那就交由熊将军安排。”

    如是,换上布衣,乔装而出。

第七十章 被围

    皓月当空,夜色如醉。www.uu234.net

    秋风吹过,纵横交错的河道波光粼粼,一望无垠的稻田如浪起伏。

    还有长风穿过树梢,送来沁甜的果香。

    这是徐州西境,水系发达,土壤肥沃,田野果园,一派富饶祥和之地。

    此时已是深更半夜,除了草丛中有虫声吟唱,本该是万籁俱静,却被一阵纷沓的马蹄声破坏了宁静。

    只见一乘驷马轺车,十名灰衣打扮的家丁,一路奔逸绝尘,从徐州前往小沛。

    “啪”

    又一下甩鞭声!

    四马吃痛,扬蹄狂奔。

    瞬间,轺车摇动得更为厉害,把车里的人甩得左摇右晃。

    因为赶得太急,驾了轺车。

    这种车极其轻巧,只由车轮、车轴、车舆和伞盖等组成,四面皆敞露。

    疾行颠簸中,若不紧抓两上的铜较,用手凭之稳住身子,很有可能一个不察跌出车外。

    甄柔顾不得疾驰的夜风从四面八方灌来,吹得她发髻松动,鬓发乱拂,眼睛都睁不开了,双手仍旧死死地抓住左右铜较,唯恐一个突如其来的颠簸,直接将她甩出车外。

    马蹄,一下迅疾过一下。

    甄柔只觉得马踏声仿佛一下下踏在了她的胸口上。

    心跳如雷。

    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

    今夜,她算是见识到了闻名天下的曹家骑兵厉害。

    这前两日的快马缓行,看来当真是放缓到最慢的速度。

    不过,既然曹家骑兵这样厉害,留在驿站的众人应该没事吧……

    委实重没这样坐过车,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也是真的担心,甄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绪缓缓转动。

    当时听从熊傲的安排,以为他至少会让姜媪和阿玉她们跟自己一起,却没想到只让她一个人先走,随行也只有一驾车者、十名骑兵。

    他们一行,总共不过一十二人。

    不是她胆怯,嫌弃人少。

    而是徐州西境内方圆十里,因为地势平坦,非易守之地。又加之西境接壤豫州沛国,后来沛国下辖的小沛被曹劲强行夺去,几年下来,在豫州、小沛、徐州三地之间形成一个三不管地带,作为三方势力的缓冲之地。

    甄志谦性子懦弱,见另外两方势力强大,临徐州西境之地又不好镇守,索性再退让了十里,到下榻的驿站附近才有重兵镇守。

    至于真正的边境之地,虽设有甄家的关卡,却不过十余驻兵,关卡自是形同虚设。

    也就是说,他们自出了驿站,就进入了危险地带极有可能被薛邓联军发现。

    尤其是熊傲让她这样乔装,一行人低调的出来,不就证明了驿站不宁,会遭到薛邓联军偷袭么……?

    此外,他们人又少,万一在路上正好撞见薛邓联军,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还是说他们自信走的这条路十分偏僻绕远,除了当地的乡民,甚少有人知道,更不会有大部队行军而过,所以才敢如此冒险?

    疑惑重重,甄柔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却另外发现了一点,从曹劲只身进敌营夺回其兄尸身,到冒险率五千骑兵夜袭彭城,以及今夜之举,可推断曹军或者说是曹劲,极善于兵行险着,常剑走偏锋。

    思绪之间,甄柔不觉揣摩起曹劲的行事作风。

    这时,一行人已至徐州关卡。

    借着明亮的月光,甄柔注意到关卡木栅已横七竖八,驻兵根本不见一人,倒是一旁的营帐内有灯,看到他们一行人经过,营帐被掀起了一角,又赶紧瑟缩的放下。

    当下停了对曹劲的臆测,心思一转,明白过来。

    甄柔惊愕,难道是薛邓联军已闯过关卡!?

    是了。

    只会是他们。

    以关卡现场状况,必然是一大队人马造成。

    眼下能出一大队人马,只有曹劲,和薛邓两家。

    若是曹劲派的人,必然要与他们接应。

    如此,就只可能是薛邓联军。

    思及此,甄柔想到留在驿站的众人,不由忙往后望去。

    只在这刹那之间,厮杀声骤然响起。

    四野阒然的深夜,太静了,一切骚动被无限放大。

    随之,传来的声响与所见,拨开了今晚的迷雾。

    只见身后不远处火光映天,隐约可见两队人马对峙。

    有人喊道:“……甄女的车……”

    离得有些距离,耳边又风声呼呼,甄柔只隐约能闻几字。

    然,这几字已足够说明前因后果了。

    难怪让她立刻轻车快马走人,原来竟是这样!

    绕路之时,薛邓联军正好先一步入关卡,然后就是他们出关卡,再用人乔装成她迷惑薛邓联军,为她入小沛拖延时间。

    可是,是让谁乔装成她?

    阿玉么……

    甄柔心一紧,却不及深思下去,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不好,有埋伏!”

    “……不行就杀甄女……”

    种种声音传来,马鞭声立马开始连连响起,轺车又一次急遽加速,与后面的厮杀拉开了距离。

    夜越发深了,身后已经看不清了,只隐隐可见一些光亮闪动,那本有些断续的声音更是远到听不见了。

    甄柔回首,不再看了。

    想到可能是阿玉在车里假装她,甄柔深深闭上眼睛,任由疾风刮在脸上。

    不知行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只见小沛就在前方。

    城墙上哨兵站岗,火把熊熊烧燃。

    应是早得了消息,一发现他们过来时,城门就缓缓开启。

    甄柔见状,知道自己应该是要顺利抵达了。

    到底还是松了口气,遂复又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却忽闻一阵马蹄声。

    甄柔警觉,立时闻声望去,只见左右的树林中突然杀出一队人马。

    他们身穿夜行衣,手持刀剑,几乎转眼狂奔杀至跟前,与随行的十名骑兵厮杀起。

    敌军上百,显然人多势众,十名骑兵自是不敌。

    尤当敌军一刀砍上马腿,骑兵猝不及防摔下马,一旁就有其他敌军趁势补刀,至其死地。

    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四溅。

    眼看又一刀就要看上驾马者,甄柔忍不住惊叫:“小心”

    尾音未落,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蓦地响起:“把手给我!”

第七十一章 别怕

    这个声音

    曹劲!

    他身披黑盔铁甲,从城门跃马而出。www.uu234.net

    一手御马冲来,一手伸向了她。

    电光火石的刹那,甄柔会意。

    人的求生欲,越在危险之际,越是强烈。

    十名骑兵虽是身经百战,却双拳难敌四手,已折损五马三人。

    被骑兵阻拦在车后的黑衣敌军,已一个又一个从骑兵筑起的防线掠出,追上轺车。

    驾车者挥舞大刀,一边催马赶车,一边回头御敌。

    常言道一心不可二用,驾车者的车速自然下降。敌军竟靠发足狂奔追了四五人上来,驾车者的左臂、肩膀当下被刺中数下,更好几次差点伤了甄柔。

    随着又有敌军追上,见曹劲纵马驶出,干脆将目标转到轺车车尾。

    甄柔看着车后近在咫尺的追兵,随时可能跃上车将她制伏。

    还有右手边驾车者的御敌已渐弱下去,不时有刀剑刺来,迫使她的右手放开了这边的铜较,整个人向左边倾靠躲开。

    她这一躲,就顺势往左后方一望。

    后方敌军已然发现了这边漏洞,开始攻围过来。

    已是千钧一发之际,根本就无选择的余地。

    而有她拖累,车速提不起来,驾车者最终也只会不敌倒下。

    甄柔双手不由紧紧抓住左边铜较,回头看曹劲最多不过一两步,就能即至跟前。

    牙一咬,心一横,大喊一声,“曹劲!”

    声未落,猛地从轺车上站起,将手伸了出去。

    轺车依然颠簸前行,甫一站起,身子就摇摇欲坠要栽下车去。

    她只做丝毫不知,目光就紧紧锁着曹劲,右手高举。

    可是重力使然,转瞬间,身体已向车外栽去。

    甄柔心里轰然一响难道吾命又将休矣!?

    念头闪过,甄柔伸手的动作虽然不变,眼睛却干脆深深地闭上,等待彻底摔下去。

    曹劲神色一凛,抢到与轺车错交之际,一把抓住甄柔伸在空中的右手。

    已经感受到身子要坠地了,未料手上猛地一紧。

    心中一喜,还不及睁眼,那握住她的大手就一发力,将她拽起。

    一拽之下,身体凌空,跌入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

    甄柔才不管对方一身重甲撞得她生疼,似乎此时她连痛的感觉也没了,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而求生的本能,让她甫一落入对方的怀中,就紧紧攀住那胸前的铠甲,惊喜抬头望着曹劲,气喘吁吁道:“曹劲,我们”

    话语方起,曹劲已冷声打断道:“抱紧我!”

    说毕,曹劲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他本就身形魁梧,乃一个八尺大汉,此刻身披黑铁重甲,将他的身形又扩充了一圈。

    甄柔虽侧身坐于他身前,但被他这样紧紧一搂,几乎整个人连脸都贴在了他胸前的铠甲上,全然笼罩于他的气息之中。

    很奇妙,甄柔没有半点异样之感,或者根本就无心遐想这些,听到曹劲的话,她只闻声而动,立马松开攀在铠甲上的手,环住曹劲的腰。

    奈何他的腰委实太粗,两人之间又隔了重甲,甄柔无法合拢双手,最多手指相触,她就索性牢牢拽住曹劲腰上的铠甲带。

    几乎同时,就在甄柔环住曹劲腰间的一霎,曹劲另一只手已将马缰一勒。

    一勒之力,坐骑一声长嘶,前蹄悬空,立了起来。

    如此,因惯性前冲的坐骑,也随之停下疾驰。

    甄柔感觉到刚才的失重又回来了,好在有紧抱住曹劲,才不至于跌下马去。

    曹劲的右手却已松开甄柔,赫然拔剑,并于左手勒缰调转马首之时,长剑一扫,掠过追来的三名敌军。

    顷刻间,长剑在黑夜划出一道雪亮的冷光,带出一泼鲜血如抛物线在空中坠落。

    三名敌军猝不及防倒下,坐骑却已调转方向,往城内急奔。

    坐下骏马跑得极快,很快跃入城门。

    驾车者见曹劲与甄柔双双安全,他也没了顾忌,手起刀落,斩断马缰,拉车的四马得以恢复自由,他当下跳上一匹马背,双腿一夹,也不恋战,直冲城门。

    余下骑兵亦是如此,不再以身筑防,纷纷调转马身,急奔回城。

    人的双腿岂有四蹄马快?

    很快敌军就被甩于后面。

    上百敌军显然是一队死士,见城门未关,竟仍不放弃的直追上去。

    只在这时,早已伏在城墙上的弓箭手不再留情,只见从天泼来漫天箭雨,敌军尽数倒下。

    甄柔不知道城门外发生的事。

    当最后一名骑兵跃入,城门已经訇然关上。

    她只是听到关城门的声音,怔怔从曹劲怀中抬头,错过他宽厚的肩膀,朝后望去。

    看到巨大的城门终于关上了,将外面的腥风血雨全部阻挡在外,甄柔呆了半晌,意识才缓慢恢复。

    今夜,她竟然经历了一场追杀堵截……?

    念头闪过瞬间,脑中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身体就是一软。

    驾马者是送甄柔入小沛一行的头,曹劲正要和他说话,不妨在怀中表现十分镇定的人儿,仿佛突然被抽去了精气神般,整个人无力地直往后仰。

    曹劲旋即揽上甄柔的腰,感受到她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全依赖于他的左臂支持,方才未继续后仰栽倒。

    然,这一仰,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

    已是后半夜了,秋月更亮了,左右两列举起的火把,更将周边映照得恍然白昼,让一切纤毫毕现。

    曹劲清楚看见里了甄柔的恐惧。

    她一双眸子睁得很大,却大而无神,唯眼底还残留了一丝惊惶的神气。

    人恐惧紧张时,都会不自觉的渗出冷汗。

    一如此时,秋夜寒蝉,她却满头大汗。

    已有些散开的乌髻碎发,粘着汗,黏在额头脸颊上,衬着一张小脸越发苍白无神了,看上去好似经历了一场天大的浩劫。

    曹劲这样看着,又感受着臂上不盈一握的纤腰,蓦然想起甄柔再是聪慧大胆,也不过是一娇养在后宅的娇弱女郎,如何见过今晚这一切?更别提亲身经历了。

    一念到此,曹劲不觉拂开黏在甄柔额头的鬓发,发现她脸真的太小了,几乎只有他巴掌大,可脸上的肌肤却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腻,下意识地就放任手指在那小脸上游弋了一下,才低声安抚道:“别怕,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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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掌心

    低沉而温暖的声音传入耳中,似带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依赖信任。www.uu234.net

    甄柔抽离的神思开始回笼,涣散的目光也渐渐有了神气,寻着声音望了过去。

    黑铁头盔之下,是一张轮廓刚毅的面庞。

    虽双唇略显薄了,却是眉目俊朗,雄姿英发。

    尤是眉宇之间有一种沉雄之概,透着不符年龄的成熟。

    在她认识的男子当中,唯有一人是这般

    曹劲!

    不知从何时起,“曹劲”二字就以咄咄逼人的强势之态,霸道地扎进了她心里。

    让她在神台尚未清明之时,脑中一意识到曹劲的名讳,神思就是急遽一明,一抹防备不由自主地生出。

    随之而来的是,五感恢复了知觉。

    身体疲软不堪,掌心更传来了锥心的痛。

    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两个多时辰的飞车疾驰,她的手因为紧攥轺车顶上的铜较,被“冖”形状的铜把手伤了掌心。

    却也是掌心上的伤,刺痛得她更为清醒,顷刻之间,就察觉了曹劲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手。

    他的手指许是因为常年持剑或其他训练,十分粗糙,被他一触,也不知真是太粗糙了,还是心理作怪,只感那手指让她极不舒服。

    细腻与粗糙,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可谓南辕北辙,太过相反了。

    亦如,她和他两个人。

    可分明这样不同,他却偏要霸道侵入她的世界,不容她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拒绝。

    心底深处,毫无疑问,是极为排斥的。

    不过,甄柔从未深究过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接踵而来的太多事也让她根本无暇顾及。

    是以,当一感受到曹劲用手指轻触她的脸时,又眼下再没有虚与委蛇的精神了,几乎立刻,甄柔想也不想地反射性偏头避开。

    温腻的触感不及防备的消失于指尖,一丝几不可觉的空落掠过心头,曹劲眉头随之一凝,缓缓收回手,隐垂于腰下,尔后握成拳。

    “可有受伤?”曹劲神色恢复如常,平静地问道。

    没有了直接触及肌肤的亲昵,甄柔的不适褪去,只是四肢仍旧疲软,她的精力也委实不济,便让自己忽视曹劲还揽在她腰上的手臂,索性就借着曹劲的支撑回些精神劲儿,一边摇了摇头,扯出一抹淡笑,回应道:“我还好。”

    一句掠过,就另外道:“只是不知我的乳母她们……”

    说时,害怕涌上心头,语声到了最后不觉渐低了下去,甚至夹杂了几许颤音。

    但是她有一点像极了曲阳翁主,一贯在外人面前不许自己露出任何软弱,发现声音有哽咽说不下去的势头,当下嘴唇一咬,不让自己出声了。

    然而,这样故作坚强,落入一个常年周边都是彪形大汉的男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样子。

    甄柔原就生得弱质芊芊,身量在同龄女郎中并不算矮,却是骨骼格外的纤细,又是天生的雪肤玉肌,看上去就有几分弱不禁风了。

    此时一张娇颜上血色尽失,已显出了些可怜之态,而甜美柔软的嗓音又带着轻颤,尽是对身边之人的关心。

    就面上的样子一望而知,当是一个柔善的女郎。

    凡是天下男子,都习惯于将女子视为弱者,尤其是美丽的女子。当如此一看待之后,但凡稍有度量的男子,都不会与这样的女子计较,甚至在无损己的情况下还多有退让。

    曹劲见甄柔一脸憔悴,还要担心乳母,却又害怕得到噩耗,端是一派楚楚生怜之态。

    见之,他一向冷硬的心肠不觉有些软化,他只当这是因为甄柔即将成为他妻,自己怜惜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何况今夜确实让她受惊了,遂沉缓了声音,温声道:“你且放心,她们应该无事,你走后不久,熊傲就让她们上路了。”

    甄柔一听却更不放心了,想到在徐州关卡看到的情形,顾不得其他,急道:“让她们上路?可是让她们假扮成我?”

    曹劲闻言挑了挑眉,没想到甄柔知道如此清楚。

    他心下一凝,忆起甄柔并非看上去的那样娇弱,遂让垂于腰下的拳复又紧握,摒弃手上仍对甄柔肌肤触感的眷念,随之心绪一定,但这一切,当见甄柔苍白神色下难掩焦灼,就不由得依然温声解释道:“今夜一共安排了三队人马先后回小沛,第一队是你,第二队是乔装成送你的车队,他们走的官道,专为迷惑薛邓联军,不过车乃空车,并未有任何人。”

    说到此处,曹劲略有一顿。

    也在此处,甄柔听得大松一口气。

    曹劲方续道:“最后出发的一队,就是你的乳母等人。虽走的是官道,但薛邓联军知道你已顺利入小沛,又接连损失大队人马,应不会再去阻拦她们。所以她们当是无事。”

    言毕,想自己既说到此,不妨多宽慰一下,于是又略沉吟了一下,补充道:“想来天亮之前,她们就能抵达小沛。”

    在曹劲详细说明下,甄柔再一次确认了姜媪她们的安全,心头大石可谓彻底落下,这才有心思注意到曹劲态度十分友好,方也念及以后两人的相处,语声真挚道:“多谢三公子了。”

    一句客气道谢,知道方才还视自己为救命稻草的女子已是泰然了,又恢复成那一位彭城甄氏女郎了。

    曹劲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旋即又觉这不正是当初自己所看重的,想到此就如常道:“还有一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你也受了惊,我先让人送你到县令宅邸休息。”

    甄柔早就精疲力竭,现在不过全凭一股意念支撑,听到曹劲的安排,简直正和她意,嗓子又不知为何干得难受,便不多言的点头应了。

    见甄柔顺从的听他安排,曹劲眼底的满意之色一闪,将甄柔抱下马交于了身旁一将人护送去县令府。

    艰难维持仪态登上两马篷车,甄柔再是体力不支,一下瘫倒在了车厢里。

    手想撑着车板坐起身,然手心一触及外物,就是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良久,她才缓缓坐起身,靠在车厢上,借着窗帷透进的明月光,将手摊开一看血肉模糊的一道伤口横于掌心。

第七十三章 心思

    甄柔从未受过这样严重的外伤。www.uu234.net

    记忆中,她好像最怕疼了。

    阿姐还常取笑她是猫儿肉,受不得一丁点痛。

    所以看着双手上的伤,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虽不是伤到手指,没有所谓的十指连心之痛,可铜把手也磨进了掌心的皮肉里,还生生勒出了一道小指粗的口子,亦是痛得锥心。

    而她居然意外地一声不吭。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太多的意外。

    就像今夜前,任她如何想破头,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经历一场险象环生的追杀。

    是以,何况掌心上的两道皮外伤呢?

    “”地马蹄声踏过宁静的街道。

    光线黑暗的车厢在行进中颠簸。

    甄柔双手平摊在膝盖上,身子依旧靠着车壁,任由自己随篷车一下一下地颠着。

    颠荡中,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受,这一夜好似在她的世界劈开了另一个天地。

    这之前,她还是一位在闺阁中生活的千金贵女,住在精致的院落里,有栽满了树木花草的庭院,还有带一方池塘的花园,春花秋月,红妆翠眉,构成了她的一方天地。

    而今夜之后……

    甄柔有些迷茫,她说不清楚,却能预感到,今夜只是一个开端,未来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际遇……

    篷车继续颠簸前行。

    疲倦袭来,甄柔缓缓闭上眼睛。

    却不知为何,忽然头疼起来,四肢越发沉重,让她只想任由意识这样昏沉过去,就不用忍受掌心,乃至一身的不适。

    不过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甄柔无法放任自己安心睡下去,只有不时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在天尚未明,路上寂寥无人。

    篷车一路狂奔飞驰,没过多久,到了小沛县令府。

    县令夫妇已在门外恭候多时,见一队骑兵护送着辆篷车过来,便知身份,立马迎车入府。

    顾及甄柔待嫁女身份,县令在车外见过礼后,便将接待事宜交由其夫人料理。

    县令夫人是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知道甄柔一路舟车劳顿,又几乎一宿没睡,原想安排甄柔沐浴休息,她便告退。

    未料掀起车帷,正要亲自服侍甄柔下车,她就是一呆。

    院门檐下挂着两只风灯,照亮周边三尺之地。

    灯光照应之下,甄柔虽是荆钗布裙,却难掩天姿丽色,竟是一副倾城之貌。

    暗中惊艳想道:原来彭城双姝美名并非以讹传讹,难怪当年三公子未看上他们夫妇所送之人。

    然而一怔未过,又发现甄柔一脸虚弱,摊在膝盖上的双手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县令夫人一个养尊处优生活在后宅的贵妇人,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何况这一切还是出现在一个绝色女郎身上,对比更为强烈,她一下失声叫了出来。

    甄柔有些神魂不明了,听到县令夫人震惊之下冒失地叫出声,方才打起了一些精神,靠在车壁上向县令夫人勉强一笑,道:“叨唠夫人了,还请夫人为我找位医工来。”

    声音虚弱,气虚不足,说话时明显气喘。

    语速却不徐不疾,轻声细语地说来,仿佛掌心伤成这样的人并不是她。

    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妙龄女郎,县令夫人蓦然生出一种她适才太过大惊小怪之感。

    一时间,县令夫人的心里极是复杂。

    “女公子,容我先扶您到房间休息,马上就让医工过来。”县令夫人恭敬道。

    甄柔已然快坚持不住了,刚才一番话她已说得十分吃力了,这会不再开口,只点了点头,直接让县令夫人扶她到房中休息。

    未几,医工至,为甄柔处理伤口。

    消毒,上药,每一步都是连心的疼痛。

    甄柔到底不过是一韶华弱女,今夜一路坚持过来,全凭一股意念在支撑,到了现在已是极限。

    仅清洗伤口,就让她的眼泪几欲落下。

    已是坚持不住,眼神开始涣散之际,恍惚看见乳母姜媪从门口向她奔来。

    “娘子!姜媪来了!您受伤了!?”姜媪的声音里尽是惊慌。

    甄柔却听得一笑,她终于可以放任自己昏沉下去。

    这个时候,都以为甄柔是疼得昏厥了,却没想到竟引出一场病来。

    正所谓,秋季是一年中收敛的季节,虽然秋高气爽,气候适宜,然而夏季的种种病因,往往到了秋凉时表现得更加严重。有陈年疾病或身体虚弱,尤其容易复发,或者感到疲劳。

    故而,在秋分前后,需多养身体。

    今年炎夏的时候,甄柔正遭遇了曹劲的强行下聘,她却强压自己的情绪,反为家中殚精竭虑,不免郁结于心。

    本是年轻身强之时,日子久了迟早会散了郁气,却偏在时隔不到两月的今秋深夜,一来受了惊,又受了伤,还被灌了一夜的冷风,如何不伤了内里?

    甄柔就这样病了。

    在昏厥后的第二天,她醒过一回,是换伤药疼醒的,等重新包扎过后,便也没那么疼了,又见姜媪和阿玉她们都在身边,知道昏厥前并不是出现幻觉,便又渐渐安宁地重新睡过去。

    是的。

    在甄柔看来,她就是太累了,需要睡上一觉。

    而这一觉只是格外悠长黑甜。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畔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扰得她不堪烦忧。

    迷迷糊糊间,她正要掀开眼皮,看是谁在吵她,却闻一个老者的声音唤了声“三公子”。

    声音入耳,甄柔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猛地睁眼。

    下一刻,果然听到了曹劲的声音,语气微重,道:“已经三日了,为何还不醒!?”

    甄柔一下听出了曹劲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

    厚重的锦段床幔隔绝了视线。

    这才想起从睁眼时,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这时,先前那位老者的声音答道:“女公子确实并无沉疴。许是用心太过,导致心神过度损耗,又受了一场惊吓,才牵出一直以来的积郁之气。如今女公子沉睡不醒,多是身体的自我休养。”

    “用心太过……?”曹劲的声音有些迟疑。

    老者道:“慧极必伤。女公子用心太过,长此以往必伤己。”

第七十四章 安排

    医者父母心。www.uu234.net

    老者恭敬的声音夹杂叹息。

    当声音隔着床幔传来,甄柔却是一愣。

    她竟然用心太过,郁结于心?

    甄柔有些惊讶地转回头,平躺在枕头上呆了一呆,旋即回过味来。

    用心太过,她承认。

    自重生回到十五岁那一年,至今整整将两年时间,她一直为摆脱前世的命运殚精竭虑,自然用心过度。

    不过她甘之如饴。

    尤其是如今一切都和前世不同了,母亲和兄长没有为她操碎了心,他们甄家也没有捐出几乎掏空大半家底的财帛,兄长更是顺利继承家主之位,并为之改变颇多,现在已见成效。

    所以,她这两年耗费的心思,比起如今所得到的,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郁结于心……

    甄柔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嘴角却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心想:是以为自己接受了,却终归还是有些意难平……?

    甄柔不确定的想了一下,转念便丢了想法。

    重活一世,她要往前看,才不要像前世最后那两年一样,一味沉浸在那自己编织的思愁着!

    悲春伤秋,她甄柔敬谢不敏。

    甄柔沉思着这些。

    到底又才醒过来,精神仍有些不济,这一想了其他,便未注意到那位听声音像是上了年纪的医工走了。

    这时,逶迤在地的遮光床幔,就猝不及防地被从中间往两头撩起。

    一刹那,煌煌的灯光照了进来。

    原本黑漆漆的床榻,一片昼亮。

    甄柔反射性地拿手去挡,眼睑上却触到了纱布,动作就是一顿。

    姜媪和阿玉的声音在下一刻双双响起。

    “娘子,您醒了!”她们异口同声,声音激动而惊喜。

    赶紧把两头的床幔挂好,跪到了床榻边上。

    眼睛已差不多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甄柔放下缠着纱布的手,朝她们一笑,道:“恩,我醒了。”声音有些干涩,却不像两年前刚重生回来时,昏厥后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说时,余光已知当下情形。

    那位医工已走了,曹劲却还留在这里,依旧身披重甲,带着浓重杀气,想来应该是从前线赶来。

    不过既然能于百忙之中抽空看她,想来在她沉睡的这三日,战况应该不错,即使未赢,也当势均力敌。

    为此心里稍松了口气,她旋即抬眸,看向手握腰间佩剑,正大马金刀立于屋中央的曹劲,面露忧色道:“三公子,我也未料到自己竟病了,不知前线战况如何了?”

    听甄柔唤“三公子”,姜媪和阿玉这才记起曹劲还在屋里,方才之举无疑僭越,忙站起身,弓背弯腰退到一旁跪下,让出床头的位置。

    曹劲阔步上前。

    却一步尚未迈出,仅略一动,身上铠甲已发出轻微的响动。

    曹劲脚步一凝,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残留血渍的铠甲,浓眉就是一皱,又见床榻上甄柔看上去实在太过羸弱,眉头越发深锁。

    甄柔被曹劲皱眉看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只想:难道战况不好?

    念头闪过,就见曹劲立于原地,蓦地开口道:“刚才罗神医也为你看过了,叮嘱你当务之急是静心休息。前线战况你无须操心,已经基本确定了,只是还需费时周旋一二。”

    曹劲轻描淡写,一句代过战况。

    甄柔却听得心下明白,前线战况当是曹劲小胜。

    说句俗一点的话,如今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二人利益息息相关,曹劲胜就是她胜。

    此时,亲耳听到曹劲证实战况无虑,甄柔心头大石落下,又将曹劲话中提及的“罗神医”暗暗记在心里,方道:“先前只是担心因我病了,耽误三公子分心来看我,与战事有碍。如今听三公子所言,我便安心了。”

    闻甄柔提及病情,曹劲想起罗神医的话,也不知甄柔是否听见,但他现在也没心思和精力多予甄柔,干脆单刀直入道:“罗神医乃我营军医,医术高超,众人都称他一声罗神医。今日乃我见你久不醒,特意请他来为你看诊。罗神医医术我信得过,他说你心思太重,再这样下去,必将伤及根本,让你最好静养一年半载。我原打算先安排人送你去昌邑,如今却是不好让你在病中舟车劳顿。所以,我决定等小沛之危解后,你再随我一起离开,现在就先于这里修养。”

    甄柔并非不爱惜身体之人,她自然不愿带病上路,当下从善如流地听从曹劲安排。

    如是一切安排妥当。

    曹劲往右边的窗户看了一眼,估量了一下时辰,目光就忽然扫向跪在床尾的姜媪她们。

    “姜媪?”曹劲看向白胖的中年妇人,试探地唤了一声。

    姜媪立马朝曹劲匍匐了下去,应道:“奴婢在。”

    曹劲不置一词,盯向一旁的侍女,想了一下她的名字,道:“阿玉。”

    阿玉本就对曹劲心怀恐惧,一听也忙匍匐了下去,颤抖道:“奴婢在。”

    曹劲不觉蹙了蹙眉,却也没说什么,只对两人另外吩咐道:“罗神医的话,你们很清楚,女公子需要静养,该如何做当是知道。”说时,念及三日前那一晚,甄柔对这两侍人的看重,复又补充道:“若女公子有任何差池,我只管拿你们试问。”

    他语声并无起伏,说得也极是平常,但常年在军中发号施令,让他不仅声量已成习惯性较常人更大,语气也是铿锵有力。

    姜媪和阿玉听曹劲这样一吩咐,心里下意识一怵,齐声道:“诺!”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曹劲一得回复,就转了目光,看着赢弱躺在床榻的甄柔,不觉沉缓了语声,道:“我还有事,你先静养,稍后再来看你。”说罢,转身离开。

    随着脚步声转出房门,屋子里的气氛明显一松。

    甄柔甚至可以听到阿玉大吁了一口气的声音,想说笑阿玉一二,却委实没了精力,刚才和曹劲的一番说话,已让她有些累了。

    姜媪全副心思都在甄柔身上,几乎立马发现甄柔有些疲乏,心疼道:“娘子,罗神医开了滋补的汤药,要进食后服用方好,婢先去备些吃食来可好?”

    甄柔从小就是姜媪照顾饮食起居,自无不可地点头允了,一切交由姜媪安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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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骄介绍:
前世,被未婚夫逼嫁为妾,她一把火烧了所有。今生,她先一步退婚断情,让命运偏离原先轨迹,却不想一次顺势救人,竟被就此赖上。一句话:乱世枭雄vs重生贵女的强娶之路!步步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步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步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