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姚嫁
甄柔不知道甄志谦心里的庆幸。m.www.uu234.net
她只知道自己好似兴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原以为找到了说服甄志谦的办法,却万万没想到,得到的是甄志谦不得不仰仗薛家的无奈。
而若只是误解了甄志谦还好,她现在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甄柔心里思潮起伏,全是不安,便向甄志谦告辞。
甄志谦见甄柔听了他的话,整个人一下子心神不宁,好似遇见了极为可怕的事。
他以为甄柔听了与曹家的恩怨,知道在曹家统一北方的铁骑之下,他们甄家根本没有结盟或投诚的可能。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依附于薛家,以抵抗曹军犯境。如此一来,为了讨好薛家,她甄柔也就得做些牺牲了。
甄志谦这样一想,顿时觉得甚好,也该让甄柔明白一下他的不易,当然最好还能趁此机会,让甄柔自己想通给薛钦做妾。
一念转来,甄志谦仿佛茅塞顿开一般,找到了对付甄柔的办法,既然甄柔固执得像把硬骨头,那他就来软的,况且这本来也是事实。
心里拿定主意,甄志谦貌似蔼然的对甄柔道:“阿柔,伯父本不愿告诉你这些恩怨,会同意薛家如此欺辱人的决定,也是念及薛世子对你的呵护,想着他总能护你周全罢了。算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无意。”
甄柔看着温情脉脉的甄志谦,并没有触动。
甄志谦见状,却也不着急,他认为还有时间。
他向甄柔罢手道:“已经正午了,去用食吧。”
甄柔欠身一礼,径自推门离开。
阿玉一直候在书房外,见甄柔神思不属,她也不敢多言,只默默跟在身后。
甄柔一路无言,徐徐走回自己的屋子,在梳妆台前跽坐下,久久回味甄志谦所说的话。
如果真如甄志谦说的一样……
那前世,她在曹劲攻占了半个徐州之后,用那样的方式逼得与薛家决裂,妄想效仿幽州牧主动投诚曹家,为家族求得依附而生的可能。
可有了这段恩怨,曹家会接受他们的主动投诚么?
又同时得罪了薛家,他们甄家的下场……
甄柔的脸一下子惨白若素纸。
正惶然之间,姜媪奉了曲阳翁主的命来寻她,道:“娘子,翁主请你到正堂去用午食。”
甄柔一听曲阳翁主,突然间灵光一闪,她不应该只听信甄志谦一面之词,当再问母亲才是。
飞快起身,去了厅堂。
甄志谦一贯不与她们同用午食,厅堂除了曲阳翁主,只有陆氏和甄姚母女。
甄柔按捺住急切,等午食毕,趁服侍曲阳翁主午休的当头,屏退左右,跽坐榻前,向曲阳翁主问道:“母亲,我们真的和曹家有这一段公案?”
曲阳翁主一袭白布宽袖大袍,侧身躺在榻上,单手支头,宽袖顺势滑下,露出一截莹白的皓腕。
彼时又散了发,只见乌发雪肤,神态慵懒,别有一种成熟女人的迷人风情。
她半阖着眼,正耐着性子听甄柔说话,却不想听到曹家人的事,猛地睁眼,目光冰冷,红唇吐出极度厌恶的语气。
“曹家不仅是你们甄家的仇人,更是我们大汉的仇人!若不是曹谭这等宦官祸乱朝纲,弄得政治不明!又苛捐杂税弄得民不聊生,又岂会让那群平民发动了一场遍及全国的绿领起义?各地州牧、郡守也就趁此镇压的机会,纷纷自立,割据我大汉天下!”
曲阳翁主是大汉皇室的翁主,是天家刘氏的女儿,自然免不得情感偏颇。
甄柔认为若天子圣明,又岂会听信宦官谗言?
只是她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一点,也不会与母亲讨论今时局面。
她等曲阳翁主心绪平复了,才再追问道:“祖父真的是因为曹谭才郁郁而终?而齐侯曹郑被诟病‘曹贼’,也是因祖父而起?”
曲阳翁主一听曹郑的名讳,眉宇间就蹙起厌恶之色,但是见甄柔认真问她,到底压下心中情绪,道:“确实如此。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曲阳翁主看上去目下无尘,似乎任何人事都不放在眼里,其实心思细密,转眼就问到甄柔身上。
感受到母亲怀疑的目光,甄柔竭力镇定,勉强笑着解释道:“这不是齐侯曹郑之子,衮州刺史曹劲送来贺礼示好,女儿便向伯父禀告,却不想从伯父那得知了这一段恩怨。”
听到曹劲的名字,曲阳翁主神情恍惚了一下,“你说的是曹劲,阳平公主的次子么?他没有被抓住呀……”
呢喃的话语刚溢出口中,曲阳翁主猛地一怔,似反应了过来,她平躺回枕上,闭眼道:“好了,我乏了,你也回房午歇吧。”
甄柔此时也无暇他顾,就未注意到曲阳翁主的异样,她闻言只如蒙大赦的离开。
一路强撑回房,说了一声她要午歇,就兀自去了外衣发笄,倒榻就睡。
姜媪和阿玉见她这样,以为心情不好,也不好多问,放下帷幔,就悄声关门退下。
屋子里一下静悄悄了,帷幔里也暗沉沉的寂静了。
甄柔睁开眼来,忍了许久的泪方落了下来。
她在被子里侧卧蜷缩着,任由泪水一点点濡上枕间。
没有人知道她哭了,也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甄柔这个午觉长了一些,一直睡到了傍晚。
身边的人本是有些担心,但见她起身后,一切如常,仍旧和甄姚嬉笑打闹欢作一团。
唯一不同的是,她对甄姚的婚事更上心了,众人见了,只当婚期近了,她们姐妹情深,甄柔舍不得甄姚远嫁。
到了八月二十六日,甄柔十六岁生辰这日,甄家大娘子甄姜携夫带子赶回来了,同一天回来的还有甄明廷。
甄柔和甄姜是同一天生辰,那一天晚上甄家自是热闹非常,甄家人阖家欢聚一堂。
丝竹管弦,歌舞奏乐,推杯换盏,一直欢闹到深夜。
许是高兴,也是离别在即的惆怅,或是其他纷杂情绪,甄柔这一晚喝得酩酊大醉。
被众人不放心的送回房后,甄柔突然抱住搀着她的甄姚不放,像一个孩童般嚎啕大哭,一声一声“阿姐”的唤着。
让甄柔这一哭唤,本已有些醉意的甄姚,索性也放任自己的醉意,只当是婚前最后一次放纵,在榻上回抱住甄柔,跟着哭了起来。
屋子里灯火通明,甄家的女人们都在。
看着榻上相依哭泣的两姐妹,都不禁被即将的离别之情感染。
站在一旁的曲阳翁主、陆氏和甄姜,纷纷忍不住潸然泪下。
可该来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
永安三十二年九月初三,黄道吉日,宜嫁娶。
甄姚嫁了,远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长安去了。
第三十一章 长姐
甄姚嫁后没两日,甄姜也提出要走。m.www.uu234.net
毕竟是外嫁女,携夫带子在娘家住了旬日,已经极为难得。
只是陆氏才嫁了幺女,长女也要带着女婿外孙走了,且这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心里自是不舍,但更舍不得让长女为难,于是便说:“你已嫁了十三年,也有自己的家了。总在娘家待着,像个什么话?便是你不走,我都要撵你!”
甄姜也是为母的人了,听陆氏这样说,她心里更为难受,不禁红了眼睛。
“阿姚嫁了,女儿再一走,母亲膝下一双女儿,竟一个也不能承欢膝下。只恨不是儿郎,不能侍孝至亲!”甄姜说着落下泪来。
闺中养女十七八,一朝嫁为他人妇,女欲孝亲却无法。
这一幕看得人心酸。
甄柔吸了吸鼻子,环住曲阳翁主的手臂,将头偏了上去,她还是不要嫁远了。
感受到女儿的依赖,曲阳翁主目光温柔,爱怜的拍了拍甄柔的手,轻声说道:“去打些洗脸水进来。”
甄柔看了一眼上首坐着的两母女,点了点头,悄声走了出去。
屋子里充满了伤感的气氛,走出陆氏的房间,立在廊下,让九月的秋风一吹,胸腔里闷气吹去了不少。
这里是陆氏的院子,不需要她吩咐什么,一见她走了出来,便有侍女来询问。
想着陆氏和甄姜该还有贴心话要说,她在外立了一会儿,才让侍女打了温水进去。
进去时,曲阳翁主正在说话,屋子里气氛也松泛了很多。
想来是母亲在中间调和了气氛。
甄柔悄悄朝曲阳翁主竖了大拇指。
陆氏见甄柔打了水进来,她松开拉着女儿的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破涕为笑道:“都一把岁数的人了,还在阿柔面前闹笑话!”
甄柔跪在陆氏跟前服侍,甄姜那边则让侍女们服侍净面上妆。
甄柔为陆氏重匀上面妆,灿烂一笑道:“伯母哪有一把数岁,抹上面妆一打扮起,阿柔都看直了眼!”
少女声线柔美,落入耳中,让人不禁循声看来。
只见笑靥如花,一颦一笑尽是姝色。
甄姜一怔,目光变得有些恍惚。
难怪薛世子对她念念不忘,现在连曹贼之子都送了礼来……
甄柔察觉甄姜的目光,偏头问道:“长姐在看什么?”
甄姜回过神来,笑道:“我十六岁出嫁那会,阿姚五岁,阿柔才三岁,转眼两个妹妹都大了,还出落得这般水灵。”
甄姜的容貌性子都像极了陆氏,容貌端庄,气度沉静。
她作为嫡长女,又在很长一段时间,是甄家唯一的子嗣,是以虽为女郎,也极得甄祖父看重。自幼就为她定了豫州沛国世子刘肃这门婚事,三年前沛王病逝,世子刘肃承了王爵,甄姜也就成了沛国王后。
应是身份不同了,几年的藩国王后生涯下来,比起陆氏,甄姜身上更多了几分皇族宗室的雍容之气。
甄姜出嫁时,甄柔还太小,但因两人同一天生辰,甄柔自幼便得了陆氏的偏爱。因此对于甄姜,甄柔充满了喜爱。
听到甄姜的夸赞,甄柔不好意思的笑了。
甄姜看得出来甄柔眼里的亲近,这是真拿她当长姐,心里顿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垂眸默了一默,甄姜看向曲阳翁主,说笑道:“远嫁女儿离娘家太远了,我们甄家都远嫁了两个女儿,婶母可得把阿柔看好。”
曲阳翁主瞥了一眼甄柔,虽然不打算将甄柔远嫁,口中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她的婚事,有人要就不错了!”
没有说是否远嫁,也没有透露半分对甄柔婚事的打算,甄姜笑容滞了一滞,方说道:“看婶母说的,阿柔生得花容月貌,登门求亲的只怕要踩破门槛。”
曲阳翁主笑了笑,没有说话,仿佛认同了甄姜的说法。
甄柔到底是云英未嫁的女郎,被人当面提婚事,虽不至于腼腆,但到底该避一些。
等侍女端着净面上妆的物什退下,她就走到了左手边,挨着曲阳翁主坐下。
时值农历九月,不冷不热,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窗户半开。
有五六个灰衣侍人抬着秋菊盆栽,往廊下搬。
有声响传到屋子里来,甄姜转头看去,忽然一笑道:“还有几日就是重阳了。记得未嫁之前,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登高,戴茱萸,吃篷饵,饮菊酒,一家子至亲游上一整日。”
随着甄姜的叙说,陆氏想起了那时,长女未嫁,幼女还是小儿,一双女儿环绕膝下,那时真好呀。
陆氏眼角有泪光闪烁。
看到母亲泛泪,甄姜心里愧疚难受,她握住陆氏的手,笑道:“初九回怕是不成,不过拖上一日再走,却是可以。母亲,明日女儿陪你登高可好?”
陆氏哪有不应,只是不迭点头。
甄姜又叫上曲阳翁主和甄柔,“婶母、阿柔,明日一起吧!”
都如此了,哪有不去的理儿,曲阳翁主笑应了。
又说了片刻的话,见侍人来禀甄姜的夫婿、长子来了,甄柔与曲阳翁主对视一眼,便起身告辞,让他们至亲骨肉多说会儿话,毕竟后日就又要分别了。
从陆氏的院子出来,甄柔随曲阳翁主缓步徐行,阿玉和姜媪默声跟在后面。
不觉走到宅邸花园的池塘边,曲阳翁主靠在水榭的栏杆上。
傍晚的秋风带了几分凉意,甄柔却觉得舒服极了,她惬意的眯了眯眼。
曲阳翁主衣袂翻飞,蓦然说道:“沛国属豫州辖下,豫州正是薛家起势的地方。”
甄柔本也靠在栏杆上,让秋风带着池水的凉意拂上后背,一听曲阳翁主说的,她立马转过身,脱口就道:“母亲的意思,是薛家会为难长姐?”
曲阳翁主看着仰头问自己的甄柔,知道她心里一直仰慕甄姜这个长姐,她也不愿多说,只好道:“大汉十三州那么多藩王国,哪一个不是看各地军阀的眼色,便是我们下邳国,不也要看你们甄家的脸色。”
甄柔跺脚,“母亲!”
曲阳翁主捋了捋吹乱的鬓发,道:“好了,回去用了暮食就休息吧,明日才好早起登高。”
第三十二章 佛香
甄柔喜欢攀登高山,喜欢看壮观的景色。m.www.uu234.net
还有近来发生的事,一直都憋在心头,也让她想出去放纵一下。
好的天气,自然风光,总能让人心情舒畅。大家和甄柔一样,兴致都很高。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到了南山脚下。
甄志谦还有远道来参加婚礼的老友未走,需要招待,没有过来。
甄家其余人都到齐了。
陆氏和女儿女婿外孙一家四口,曲阳翁主和甄明廷、甄柔两兄妹。主家七人,掩了身份,只带了十来个侍人跟着。
彭城地处黄河中下游,农历九月新稻已经割了,正是农闲无事的时候。四暮一望,游人如织,都是来登高眺远的人。
因为山不高,游人又多,他们徒步而行。
甄姜的丈夫沛王刘肃,是一个三十二岁的中青年男子,中等身材,斯文儒雅。长子刘新,貌似其母,行止稳重,才满十二岁就被立为了世子。
陆氏毕竟年将五十了,没走上一会儿,已经有些喘气了。
甄姜和丈夫刘肃看见了,忙一左一右搀着陆氏往上走,彼此目光对上,相视一笑。
刘新跟在父母身后,有问必答,说话给陆氏解闷。
天空高远明朗,男孩子稚气的声音和老妇人慈爱的笑声,在山中回荡。
夫妻恩爱,携老扶幼,人世上的幸福也莫过如此了吧。
甄柔在后面看见,有些羡慕的想着。
回首见自己阿兄褒衣博带、风度翩翩的样子,引得来往的女郎纷纷顾眸看来,他却罔若未闻的直往上走。
心里不由一叹,看来阿兄还是没忘了阿嫂,母亲抱孙儿的愿望,怕是有得等了。
念毕,慢了两步,搀上曲阳翁主一起往上走。
他们的目的地,是山顶的云清寺。
这个时候,佛教才从西域传到中原不到两百年。
当时还是本朝一位皇帝夜梦金人飞行于殿庭,第二天上朝问群臣此乃何征兆,有臣子回答说是西方的神佛。这位皇帝听了认为供佛吉祥,便让人去西域访求佛道,请了两位法师回国弘法。
如今一两百年下来,佛教也逐渐从刘氏皇族传到了民间,大汉十三州不少大郡都建有寺庙供奉。
不过到底还没普及,云清寺就是彭城周边十里之内唯一的寺庙,几十年前还只有达官贵人供奉,近些年才见一些大富户往来。
……
他们到达时,正好用午食。
等下午再逛一会儿云清寺,一日行程也就差不多了。
这些都是一早安排好的,自有侍人提前来打招呼,让寺庙给留了厢房休息。
刚有一个小沙弥将他们引进寺庙,就遇见了不少熟人,都是彭城的官员乡绅和他们的女眷。
彼此都是相熟,少不得要寒暄一番。
这些人又多少存了讨好的心思,等待他们应付完了,又是小半个时辰后,才到厢房用斋食。
这里往来的一般都是些贵人们,寺庙不敢怠慢,又恐有什么意外,男女厢房是分在了一南一北两头。
与甄明廷他们三个男香客分开,甄柔她们四个女眷一起在陆氏的厢房用斋食。
陆氏走了一上午山路,早是累了,斋食一毕就来了睡意,和大家相约一个时辰后再逛寺庙。
尊卑有序,从陆氏的厢房出来,又先送了曲阳翁主回房,甄柔和甄姜才往她们的厢房回。
堂姐妹两,没走几步,就到了甄姜的房间。
正要分别,甄姜“唔”了一声,忽然道:“阿柔,听闻你进来很信佛,每日佛香不断。我的君姑沛太后,也十分信佛,却不喜一般的檀香味重,沛王孝顺,特意命人去寻了一种味极浅的佛香。”
她说时,身边的侍女取出一个两指宽的漆盒。
甄姜接过漆盒,道:“我常年侍候沛太后,也用惯了这种佛香,所以外出都要带在身上。知道你也不喜味重的香,试试这个看!”说着将漆盒递了过去。
既然用惯了这种佛香,这会儿将佛香都给了她,甄姜又用什么呢?
甄柔于是推辞了过去。
这似乎在甄姜的意料之中,她不在意地一笑,尔后揭开漆盒,只见里面放着两捆佛香,一捆未用,一捆用了大半。
甄姜从用了大半的那一捆佛香中,顺手捻了十来根,笑盈盈道:“这不就成了,足够我午憩了,剩下的你就拿着吧!若是好用,等回了沛国,我再给你捎些过来。”
盛情难却,甄柔接过漆盒。
又说了两三句话,就告辞离开。
重阳前后香客多,厢房紧俏,她被安置在这后面一排的七间厢房中。
今日带了阿玉服侍。
回到厢房,阿玉跪在案前一边燃香一边道:“大娘子虽出嫁了这么多年,但对娘子却还是甚为记挂。”
甄柔立在一侧看着阿玉燃香的动作。
她注意到阿玉先在零散的佛香中拿出了一根,插入香炉。
而这也是人的习惯,先将零散的用完,再开封新的。
零散的佛香,一共三支,不过一刻多钟便能燃完。
那时香尽成灰,什么都没有了。
蓦然,就想起昨日母亲的话,甄柔突然道:“长姐妆容似乎比以前厚重了,看上去倒是和母亲差不多岁数。”
她曾笑曲阳翁主是万般不操心的性子。
曲阳翁主却一本正经的告诉她,女人一旦过了花信之期,心操多了就老得快。
而那时的女人,不是为了夫妻关系,就是姑媳关系,仰或子嗣关系,再或夫家前程,总共不过这四类大事操心。
甄姜与沛王夫妻恩爱,与沛太后也是相处得当,长子又少年聪慧。
那么让甄姜操心的,便只有夫家前程了。
甄柔目中一黯。
阿玉不知道甄柔所想,只顺着甄柔的话思忖道:“大娘子上次回来,还是四年前家主五十大寿,现在和那时看上去确实有些显年纪了。”
甄柔闻言,心中已然有数。
看了一眼已经燃起的佛香,她垂眸道:“我去大雄宝殿上一柱香,云清寺安全,你不用跟了。”
阿玉讶然。
甄柔并不解释,只身出了厢房。
第三十三章 找来
外面人声寂然,香客多半都在厢房休息了。m.www.uu234.net
四下古树参天,寺院掩映,古朴清幽。
走在其中,甄柔心变得虔诚了。
她越来越像信佛的。
适才也不是拿话打发阿玉,原就是要去大雄宝殿敬香。
今日香火很旺,到宝殿外的庭院时,还能看见庭中的青铜三鼎大香炉里佛香袅袅,檀香味弥漫。
因年荒米少,又民穷财尽,寺庙多依赖当地世族乡绅供奉。这个时候了,也唯恐有香客上香,生怕怠慢,留了僧侣值守。
甄柔才走到庭中,那僧人已迎了上来。
他知道甄柔的身份,接待殷勤。
甄柔被迎入宝殿,接过佛香,拈香一拜,将香交那僧人插入佛前的香炉,就不再言语了。
她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口里呢呢喃喃,低低微微,说着许多话。
那僧人没听得一个字,也不敢听,又怕打扰了甄柔,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宝殿外面。
甄柔一无所觉,她只望着佛像。
见佛主宝相庄严,眉眼却甚是慈悲,仿佛看尽了人世间的沧桑,有着济度一切众生的大慈悲心。
甄柔眼眶不禁一热,几乎忍不住落泪了。
视如至亲的伯父,不是以为的那样。
自幼仰慕的长姐,她也不敢相信了,只因甄姜嫁到了豫州沛国,那是薛家的势力范畴。
其实重生的这一年以来,她已知道人心易变,世事弄人,伤心过后也不过一声叹息,唯愿过往的美好能尽量留住。
只是前世她一把火烧了所有,走得轰轰烈烈,可留下来的甄家怎么办?
她的阿娘、阿兄怎么办?
为什么今生才得知与曹家的这段公案……
泪水顺颊落下,甄柔无声哽咽。
她娇小的身子匍匐在佛前,一袭藕荷色窄袖曲裾拂在地上,泪水衣衫都与尘土混在一起,她不在意,只虔诚的在心里祈祷。
大慈大悲的佛主,请保佑前世的曹家人不计前嫌,接受他们甄家的主动投诚。
让上一世的母亲和长兄平安康泰,莫要牵挂她这个不孝抛下他们的小女。
深深叩首,诚心祈求。
一拜之后,就要起身,抬头却见右前方的圆柱处立了一人。
晃眼一瞥,只觉那身影极为熟悉,一身玄色劲衣,英武高大。
心里却觉不对,下意识再看过去,甄柔立时怔在当场。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惚只以为出现了幻觉,呢喃自语,“怎么可能会是曹劲?难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对,难道是佛主听到了她的祈祷,才让人出现了……”
甄柔犹难相信。
曹劲却将甄柔看得分明。
他寻到寺庙时,就看见甄柔往大雄宝殿走去,本要叫住,恰有一女香客路过,不愿惊动了人,在古树后稍等片刻,再寻到大雄宝殿时,就从宝殿的后门走了进去。
立身于大殿的圆柱后。
在暗中看见甄柔口中振振有词,一脸虔诚,他自不会打扰了,却不想等了一时,抬眸再看已是佳人落泪,哭得伤心。
甄柔本就丽质天成,又生得骨骼纤细,肤白如雪,一眼看去就是一位柔弱的娇娘子。今日为了登高和上香,又着了一身极简约的素净衣衫,这样无助的一哭,端是一种楚楚风姿,让人不禁心中生怜。
人都有七情六欲,饶是再铁石心肠,见一位总是对自己充满善意的女郎,哭得梨花带雨,难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又或是男儿怜爱之心。
曹劲在暗中看得心中翻动,觉得十分意外,那个美貌出众,却又极为胆大的甄女,居然也有这样无助的时候。
但细一看她的样子,又觉得她本该如此,自己初见她之时,不就认为她是一个菟丝花般的女子么?
这时见甄柔拜完要起,他从圆柱后走出来,未料她竟对自己的突然出现怔蒙住了,还犹自不知地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仰或祈祷他的出现,都无疑道出了一个事实,她亦思他。
曹劲看着甄柔,眸底有幽暗的火簇,透出明亮的光来。
“是我。”他蓦然开口,声音低哑。
甄柔早已经回过神,抹了眼睛上的泪,定睛一看,见人仍在,她知道自己没有眼花。
此时又听得曹劲的声音,她更加确定了,连忙转头外看,见那僧人立在庭中,背对着宝殿,心中舒了口气,这才回头望向曹劲,压低声音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心中紧张,又受了惊,一时忘了客气的敬语,就开门见山的问来。
曹劲气定神闲,似乎并担心让人发现了行踪,对甄柔的直言直语也不反感,认为甄柔一介小女都这样直言不讳,他又岂会有差?
“我来找你。”曹劲直截了当,目光灼灼。
甄柔不是木头,曹劲话里的意思,她隐约能猜出一二。
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不过正好她亦有话要问他,甄柔恢复镇定,一派从容道:“寺庙后方有一山坡,既方便从小径下山,亦人烟罕至。”
刻意带出的氛围没了,曹劲目光一凝,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道了一字:“好。”
得到回应,甄柔兀自从蒲团起身,径自离开。
既然曹劲能神通广大找到自己,想来应当也能找到她说的后山。
从大雄宝殿出来,寺庙里更幽静了,香客们应已小憩。
独行在古朴清幽的寺庙里,九月的秋风徐徐拂来,夹杂了几许正值盛开的秋菊香气,人也为之神清气爽。
这样缓步行来,甄柔的心也缓缓沉寂了下来。
今年暮春,曹劲为了胞兄的遗体甘愿涉险,确实让她刮目相看了。
也让她知道,相比传闻中擅兵略却又嗜血的曹贼之子,曹劲更是一个重情的血性儿郎。
然而,这个重情,却绝不会用在男女之情上。
一如薛钦。
即使心中有自己,比起他的抱负野心,这些情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曹劲即使对自己有几分心思,也绝不会冒险到彭城来寻她。
甄柔谨慎地想着。
想到这些,她觉得心里很安,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第三十四章 求娶
心安之下,步履轻快,去往后山。www.uu234.net
云清寺的后山是一带树林茂密的陡峭山坡。
从寺庙后门出来,有一段绿树参天浓郁蔽日的山径,一直延伸到坡前。
山径一转,一方丈余宽的平坡,坡的三面是刀劈斧削一般的悬崖。
才走完这条山间小径,果见曹劲先她到了,正立在悬崖边上,背手远眺。
山顶风大,风声呼呼,吹得衣袂翻飞。
曹劲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道:“你来了。”
甄柔脚步停下,客气的点了点头,矜持一笑道:“三公子。”
她客套的唤了一声,举止如仪,和方前佛堂里低泣的泪人儿,判若两人。
女人一贯善变,他对此并不意外,只是这样的客套,处处透着疏离……
曹劲浓眉轻蹙。
但他背光而立,看不清神情。
甄柔心切,见客套过了,索性快步走到曹劲跟前,仰头就道:“小女有三件事要与三公子确认。”
曹劲和甄柔已交手几次,却从未见她这样焦急过,疑惑一闪,道:“你说。”
这时,身后传来些许声响。
甄柔警觉凝目,转身朝后面看去。
她的身后,是一条岔路,有两条山径,一条通往云清寺后门,一条通向山底。
只见下山的那条小径,走出了三个灰衣壮汉,当头那人正是自己见过的熊傲。
见甄柔看向自己,熊傲恭敬地抱拳一礼,便闪身入了通往寺庙的那条小径,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曹劲身份贵重,有暗卫随侍安危,自是正常。
甄柔收回目光,郑重望向曹劲,接着道:“第一件事,当年十常侍把持朝政,我祖父及门生遭到血洗,可与三公子父族有关?”
曹劲神色一凝,低头淡淡扫了甄柔一眼,目光如霜冷了下来,“不错。”
甄柔心下一沉,继续问道:“第二件事,你可知道尊父为人诟病为……”顿了一顿,到底问出,“他被诟病为‘曹贼’,起因乃我祖父,三公子可知道?”
曹劲神色依旧,淡漠道:“知道。”
果然如此。
甄柔咬了咬唇,眉宇间有几分沮丧。
曹劲见甄柔面有难色,仿佛为两家人的旧怨苦恼,他眼中冷意淡去了几许。
甄柔双手握拳,鼓足勇气,仰头问他,“我闻令尊最恨人对他的诟病。如此,你我两家旧怨已成定局,若我们甄家再来投诚,令尊可会接受?”
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完,甄柔屏气凝息,紧张盯着曹劲,不知觉地轻咬下唇。
曹劲发现甄柔有个小动作,她一旦紧张,就会下意识地咬住下唇。
本是涂了口脂,红唇饱满亮泽,小米粒似的皓齿轻轻咬下,仿佛四月间枝头长出的红樱桃,鲜嫩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一眼瞥过被轻咬住的红唇,方念及今日来意,看向甄柔,眼底是深不可测的幽光,话有所指道:“你无需担忧,只要能让大人相信你们的诚意。”
他们的诚意……?
甄柔咀嚼着曹劲的话,眼中蓦然一亮。
前世她火烧楚宫,以那样决绝的赴死,彻底斩断家族与薛家的关系,已足够让任何人相信他们投诚的诚意。
甄柔紧绞在一起的心倏然松了。
只是她犹不敢相信,这些日子压在心里的巨石就这样没了,她再次确认道:“只要拿出诚意,令尊就会摒弃前嫌?”
曹劲沉默点头,却另补充道:“但是大人生性谨慎,你们的诚意,需要能取信于他。”
那就对了!
自古以来,两方势力结盟,往往以联姻取信彼此。而她前世付出的诚意,甚至比联姻有过之无不及。
甄柔心下大石终于放下,她竭力忍住极喜的泪水,灿烂一笑,耀如朝霞,“谢谢你!”
曹劲眼睛微眯,灼灼盯着甄柔。
察觉曹劲灼然凝视的目光,甄柔心里一惊,状似山顶风大,拂乱耳边鬓发,她不经意地偏头,避开那道强烈的视线。
“不知三公子今日来此寻小女何事?”甄柔低头将鬓发捋到耳后,再抬头时,已是敛了笑意,一脸正色。
越是矜贵的女子越是端得起。
曹劲不在意地收回注视,目光朝崖边远望。
秋阳当空,乾坤朗朗,熠熠照耀大地。
山脚下田野阡陌,远处城郭连绵,千家万户,那便是彭城。
曹劲极目远眺,俯瞰整座彭城,“幽州牧马建光已向我们投诚,大人有意接纳,并愿继续任用马建光为幽州牧。到时,一旦幽州稳定了,下一步就是徐州。”
此话事关军事机要,落入任何人耳中,都无疑要猛吃一惊。
甄柔因为重活一世,早已知道了这些,她并不惊讶话的内容,只是在意曹劲特意来告诉她这件事。
她望着曹劲的背影,微微颦眉而思,下一瞬眼睛一亮,接口道:“所以三公子此次来,是告诉小女,你已接受我们甄家投诚。”
曹劲知道甄柔聪慧,不意外她一言截到重心,只是这并非他今日要说。
他转回身,凝目而视,目光一寸寸在甄柔身上掠过,从头到足,不略过一处。
年纪虽小,却已是娇艳鲜嫩,姝色照人。
近一年的时间,初见时的瘦弱少女,也已长成婀娜多姿的妙龄女郎。
不可多得的美丽脸蛋,曼妙的娉婷身姿,的确有足以魅惑世间男子的资本。
他从来认为自己就是一凡夫俗子,既然美人赏心悦目,撩人心扉,何不取之?
何况美人娇弱在外,难得内在又是坚韧,足以应付一些旁枝末节的琐事。
再则眼下看来,自己也是她能拥有的最好选择。
看着眼前娇颜初开的佳人,曹劲忽觉今日兴之所至,路过时偶闻甄柔在此,临时决议寻她,并非起初认为的不应之举。
曹劲看得心悦,甄柔却被他放肆的目光,看得怒火顿起,只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隐忍。
曹劲少时混迹边关大营,五感敏锐,察觉甄柔不虞,稍敛眸光,终于开口。
“你也知两家旧怨,若要大人相信你们投诚,你要嫁我为妻!”
第三十五章 报恩
甄柔闻言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www.uu234.net
她听到了什么?
曹劲说,你也知两家旧怨,若要大人相信你们投诚,你要嫁我为妻……
可是,这怎么能行!?
甄柔震惊望着曹劲,他一双眼睛亮得灼人,清晰照出她惊恐之色,还有他此刻的认真。
甄柔方寸大乱,竭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慌乱笑道:“三公子,您别说笑了!小女蒲柳之姿,又是被弃之人,怎敢与君相配?”
惊慌失措之下,往往露出真意。
曹劲神色微变,薄唇抿了下来,周身寒气冻人。
甄柔猛地意识到危险,想起了曾经的传闻,杀人如麻,性格残暴,睚眦必报……
她不敢再呆,笑着告辞,“小女已出来多时,恐有人发现,先行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见曹劲并未阻拦,甄柔心中一喜,赶紧加快步伐,却刚踏上小径,熊傲走了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甄柔咬唇,犹豫一刹,掉头往山下的小径走去,同样刚踏上小径,就有人拦在路口。
去无可去,甄柔冷静下来,转身慢慢走回原地。
“三公子,您这是何意?”甄柔驻足,停在三步之外。
曹劲笑了一声,“你又是何意?”他嘴角虽噙了一抹笑,眼里却露出冷峻之色。
甄柔强自镇定,微笑着道:“小女不懂三公子的意思。”
话音未落,曹劲已敛了笑意,眼中仿佛有噬人的火簇,咄咄逼人地迫向甄柔,“甄女,是你先招惹我!你也是大家女公子,难道不知两家结盟,历来都是先联姻!?近几次我们独处,我的试探,你也并未拒绝,应也想过联姻!”
甄柔不妨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竟说得她哑口无言。
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与虎谋皮,咎由自取。
甄柔的脸,急遽一白。
她的神色说明了一切,她从未想过联姻。
曹劲不由想起在大雄宝殿上他的自以为,幽深的眼底蓦然现出一抹沉郁之色。
甄柔察觉曹劲的怒气,她反应了过来。
自己重生后心切改变命运,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投诚仰或结盟,一贯都是用联姻取信彼此,薛钦和荆州邓女的婚事正是如此。
在与曹劲的接触中,她的确察觉了曹劲异样,所以已经尽量回避了。
却忘了在投诚需要联姻的前提下,她回避的隐晦,却又一次次助他,无异于是默认了愿意联姻。
如今自己又一脸不愿,落在曹劲眼里,岂不是在戏耍他?
甄柔忽然有些不敢看曹劲,又不知如何解释这一切,怕弄巧成拙,只好竭力冷静下来,勉强笑道:“小女是自知旧怨,不敢奢望。毕竟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一被弃之人,令尊恐怕不会同意联姻。”
听得这一番解释,曹劲目中郁色稍敛。
他道:“曹家因宦官乱朝崛起,此事一直受天下诟病。若能与甄公的嫡亲后裔联姻,曹家便可摆脱当年‘十常侍乱朝’的影响,从而消除与世族贵戚乃至天下学子之间的嫌隙。如此一来,大人自会同意你我两家联姻。”
十常侍之乱,终导致绿领起义,使得大汉名存实亡,各地军阀割据,其祸害深广。
如今的曹家,却是因当年“十常侍”之首曹谭的势力而崛起。
若曹家志在天下,便不得不重声名。
而要消除天下人对曹家的诟病,与他们甄家联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当年与“十常侍”对抗的,是以祖父为首的士大夫一派。
甄公的嫡亲后人都愿意原谅曹家人,甚至与他们联姻,天下人又有何可置喙?
甄柔默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曹劲又道:“大人有四子,唯我还可娶妻,你们甄家亦只有你未嫁。至于令兄,乃丧妻鳏夫,是可以续弦。不过历来高嫁低娶,大人是不会让他的女儿嫁于令兄。所以我才提议,由你我成婚,既成全了你的投诚,也算我报了你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甄柔灵光一闪,从怀中拿出曹劲赠予的玉璧,想了一想,试探问道:“三公子,可还记得此物?”
曹劲冷冷看了一眼玉璧,问道:“你想要求什么?”
甄柔鼓足勇气,道:“若他日三公子攻进徐州,可否接受我甄家投诚,效仿幽州牧马建光继续任留原职?”
曹劲目光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漠然道:“虽不知你为何坚信我定会夺得徐州,但我的确对徐州志在必得。同样,我说过的话,也不会收回。”
甄柔大喜过望,却不过下一瞬,喜色僵在脸上。
曹劲看着甄柔刹那惊喜的神色,他毫不留情地道出一个事实,“我可以接受你们的投诚,也会为你们与大人斡旋。但是不能保证在没有联姻的情况下,大人仍会留用你们甄家。不过放心,你们甄家上下的性命,我可以担保无虞。”
人心就是如此,得一想二,**无止境。
甄柔听得曹劲首肯甄家性命无忧,就忍不住想到幽州牧马建光为何能继续任留,保住家族基业。于是,她不甘心的问道:“可是你们也没与马家联姻,为何马建光还能继续任留?”
曹劲目光看向远方,淡淡说道:“马家实力不俗,子弟能人辈出,堪当大用!”
甄柔一怔,尔后强烈的耻辱感席卷全身。
家族势微,所以他们甄家只有送女联姻,谋求乱世苟活么!?
甄柔垂眸一笑,笑容苦涩。
曹劲看着垂头丧气的甄柔,不觉又一次生出惋惜,可惜不是儿郎。
只是即使这样没有精神气,她只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依然美得惊人。
曹劲眯了眯眼,想到种种,终是再道:“我不是非你不可,而你们甄家若想效法马建光,你却只有与我联姻一个选择。我言尽于此,你好生考虑。至少今年,我还不会攻打徐州,你尚有时间。”
说罢,曹劲越过甄柔,扬长而去。
路上,熊傲问道:“公子若中意甄女,何不破城之时,直接纳入后宅?”
曹劲道:“我需要甄家为我守住徐州,而不是为曹家所用。”
语毕,单手抱着襁褓中的遗孤,翻身上马,前往小沛。
第三十六章 名节
许是有了曹劲会保甄家善终的承诺,甄柔尽管胸中作烧,让曹劲临走之言堵得难受,却到底还是大松了一口气。顶 点 X 23 U S
至少来日徐州被占,家族不会落得和徐州刺史陶家一个下场,惨遭满门血洗。
这样的心思之下,曹劲走了后,甄柔只站了一会,等胸中郁气散了,也就转身走了。
穿过绿树交叶蔽日的山间小径,从云清寺后门进去时,小憩的香客已经相继转醒,古朴幽静的寺院传出纷杂声响。
甄柔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厢房庭院,心中踌躇。
这时一个黄衫女郎也正往庭院走,见甄柔只身立在院门前的古树下,上前问道:“三娘子?你怎么在这?”
甄柔垂眸,纤密的眼睑如剪影投下,看不清神色。
只听她曼声道:“前几日下邳国来信,外祖母年事已高,不小心偶感风寒,就卧床不起。我用过斋食后,便去给外祖母祈福,许是跪得久了,刚才有些头晕,就靠着树站一会儿。”
说完,甄柔抬头一笑,脸上确实有几分苍白,却带出一种温婉的柔态,那是一种属于女人的风情。
黄衫女郎眼里掠过惊艳,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彭城双姝,甄氏姐妹占尽。
甄家又是四世三公,辖彭城郡军政民务,他们无不仰仗甄家鼻息。
在甄氏姐妹面前,容貌家世无一能比,她们这些女郎只有退避锋芒。
如今大甄女嫁了,小甄女被退婚了,听说还为此大病一场,人已消得不成形,可眼下为何比一年前还美上几分?竟是眉眼全长开了。
黄衫女郎压下腹中酸意,勉强笑道:“三娘子怎么独自出来,也不带个人伺候着。”
甄柔道:“我留了阿玉在厢房燃香,想着寺院里安全,便一个人先去了。你呢?这是要去哪?”
黄衫女郎正要说话,庭院里忽然传来一道惊呼的女声,“这是女厢房,怎么有男子……”
转眼之间,女子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的传来。
“这不是薛世子么?我在甄三娘的及笄之礼上见过!”
“甄三娘?难道是甄三娘引来……幽会!”
“可是薛世子已娶妻?甄三娘莫不是要当妾……?”
一声声恶意的臆测入耳,甄柔脸色一白。
黄衫女郎极为尴尬,但念及甄柔身份,只有打抱不平道:“三娘子你分明在外面,这不是污蔑么?我陪你去说清楚!”
甄柔点头应了,随黄衫女郎向庭院走去。
秋阳依然当空,熠熠洒了下来,甄柔却觉齿寒。
她的长姐,曾教养在祖父膝下的大堂姐,竟对她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不由无声一叹,敛下纷杂心绪,终是走入庭院。
云清寺供女香客休憩的厢房,共有一大一小两个庭院。
这间就是大庭院,修了一前一后两排厢房,每排有六间,共十二间房。
陆氏和甄姜两母女,还有曲阳翁主,就安排在第一排厢房内。
三人听到后排厢房七嘴八舌的惊呼,都惊得连忙推门而出。
正要匆忙赶往后排厢房,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叫道,“三娘子,是你母亲她们。”
大家一听忙转身望去。
正是甄柔。
和一黄衫女郎结伴从庭院外走来。
陆氏和曲阳翁主一看,焦急顿时去了大半。
陆氏眼里更是难掩惊喜之色,“阿柔不在房里!”
甄姜的脸却在这一瞬苍白至极。
甄柔没有看甄姜,她只徐徐上前,迎着前厢房一排六间屋子人的目光,轻声说道:“我用了斋食后,一直就在佛堂为外祖母祈福,还让一位师傅点了莲花灯。不知为何还没回院子,就听到……”轻咬下唇,难以启齿。
黄衫女子看到甄家的两位夫人都在,心里存了讨好,见状帮忙解释道:“小女在旁院休息,刚才正要过来服侍母亲起来,就看到三娘子从佛堂过来,却不知怎听到那些污言!”
黄衫女郎说得义正严辞,甄柔又是一脸含冤莫白,人也是从外面回来,还有寺院僧人佐证,一切已不言而喻。
即使薛钦突然出现的蹊跷,但也不会是甄柔引来,更不是二人在幽会。
曲阳翁主心下微定,拉过甄柔的手护在身边,冷笑道:“好歹毒的手段,这是要坏我儿名节!”
看着护犊般挡在身前的母亲,甄柔的心变得暖暖的。
有母亲在真好,她也要为母亲守住如今的一切。
甄柔任曲阳翁主拉着手,心意坚定。
在场都是彭城里的人,众所周知曲阳翁主的脾气,见她发难不约安静了下来。
这里本来就是前后排厢房,任一边稍有动静,另一边都能听到。
后排厢房的人早已从头到尾听了清楚,不约而同向突兀出现在此的薛钦看去。
薛钦面沉如水,宽袖一拂,从甄柔的厢房门口阔步而行,转过拐角停下,见到低头立在曲阳翁主身侧的甄柔,眼底尽是愧疚之色。
阿玉见立在门口的薛钦一走,舌尖狠狠一咬,刺激得神台一明,旋即夺门而出,跑到前排厢房处,为甄柔解释道:“婢正在……”
话刚起头,甄柔蓦然抬头,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主仆默契,阿玉当即会意,垂眸说道:“今日斋食后,娘子去了佛堂给下邳太后祈福,刚才婢以为是娘子回来了,去开门,没想到却见是薛世子。”说着害怕的缩了缩颈项,“婢也不知怎么回事……”
话说到此,无论如何都不是甄柔的错,那么就只有薛钦自己来的。
众人异样的目光看着薛钦。
薛钦冷瞥了一眼立在旁的甄姜,面向众人彬彬有礼的推手一礼道:“惊扰诸位了!本是恭贺甄公嫁女来彭城,听闻云清寺颇负盛名,便在临走前慕名而来,不想识错路到此!在下告辞。”
一语解释过,也担了所有责任。
众人到底顾忌薛、甄二家势力,即使觉得薛钦到此十有**为了甄柔,也只有认了话里的解释。
曲阳翁主却不能任由甄柔凭白担了这名声,声音冷冽如冰道:“小女即使终身不嫁,也不会与人为小,哪怕是续弦!”
薛钦身子一顿,不置一词离开。
第三十七章 揭发
当事人走了,一场闹剧也就散场了。www.uu234.net
众人散去,在场只有甄家女眷。
出了这种事,下午逛寺庙的游兴也没了,陆氏厌恶道:“以前看他谦和有礼,岂料这样死缠烂打!幸亏阿柔当时不在,不然真是百口莫辩!我们还是回去了,今日太不宜出行!”
说完,才想起今日出行乃长女提议,不免觉得失口,歉意地看向长女。
甄姜一点也不在意,她听到陆氏这样以为,心里只觉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一些血色。
她满含歉意的望向甄柔,坦然承担了今日过失,“都怪我不好,不该提议出游,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早些回去也好。”
甄柔垂眸,避开甄姜的目光,蓦地说道:“今日之事,阿柔还有一事未禀。”
在场都是后宅主事之人,一听甄柔这样说,再一回味薛钦出现的蹊跷,已知她们之中必有内鬼。
曲阳翁主眼中厉芒一闪,逐一掠过身边众人,冷笑道:“好,今日定要查个清楚!”
被曲阳翁主冷眼一看,阿玉等六七个侍女俱是一惊,噤若寒蝉地纷纷低头。
甄姜脸上的血色又一点点褪去,她看着甄柔,嗫喏双唇,终是一言未出。
察觉甄姜的目光,甄柔依然垂着眸。
先前是阻止了阿玉,可那是因家丑不可外扬。
甚至如果今日没有遇见曹劲,更没有听见曹劲那一番话,也许她也得过且过了。
只是幽州已经向曹家靠拢,曹军犯境迫在眉睫,她等不起了。
“请伯母、母亲到我的厢房一叙。还有让阿兄一同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甄柔心里很平静,淡淡说道。
陆氏听了不由蹙眉,家丑不可外扬,让甄明廷过女香客这边来,多少有些引人瞩目了。
曲阳翁主了解自己的女儿,甄柔不会无的放矢,这样做必有原因,同样做了二十多年妯娌,她也知道陆氏的想法,当下道:“现在女香客也走得差不多了,让大郎过来,倒也没什么忌讳。”
她这句话是说给陆氏听的,说完就向陆氏看去,目光坚持。
陆氏也知道曲阳翁主的性子,心里一叹,差人去请了甄明廷过来。
不一时,甄家嫡亲的几人都到了厢房。
屋子不大,左墙边上设了长案和席。
陆氏和曲阳翁主居长,在上位坐下。
甄明廷和甄姜一左一右在长案两头,对面而坐。
甄柔挨着甄明廷一旁跽坐。
阿玉是在场唯一的侍女,匍匐跪在长案下首。
屋子里气氛沉凝。
曲阳翁主乃甄柔生母,她先开口道:“阿柔,你有什么事说吧。”
甄柔颔首,平静陈述道:“我斋食后就去给外祖母祈福。从我离开到回来,有一个时辰。若是以往,见我久未归,阿玉必要寻我。可是这一次她却未来。”
这番话让曲阳翁主目光一寒,默契地接了甄柔的话,冷冷道:“阿玉,你为何没去寻?”
阿玉匍匐在地上回道:“娘子一人外出,最多不过一两刻时辰。婢见娘子久为归,本要去寻找,却不知为何突然极困,莫名其妙睡着了。还是薛世子唤醒婢,问娘子找他何事,怎么人不在?婢才反应过来有问题,却已来不及了,外面就有人喊看见男子进来了,薛世子发现不对赶紧走人,却为时已晚。”
阿玉不仅回了曲阳翁主的问话,更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甄明廷微讶,“听起来,竟不是薛二郎自己缠上来的。”
甄柔看了兄长一眼,没有说话,眼里却闪过一丝焦虑。
陆氏和曲阳翁主不是甄明廷看得简单,她们敏锐地察觉问题,目光不约而同地四下看去,最终一同落在案上已燃尽的香炉上。
甄姜发现二人看去的方向,心中一紧,但见漆盒内只剩一捆未用过的佛香,不觉又心存侥幸的镇定下来。
曲阳翁主直接问阿玉道:“这佛香哪来的?看着不像厢房里原有的。”
未等阿玉开口,甄姜抢先说道:“这佛香是我给阿柔的。”
“阿姜?”陆氏闻言一惊,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有些复杂。
“长姐你……”甄明廷一听曲阳翁主问话,也转了注意,自然明白过来,待听甄姜认了佛香出处,也不由地一惊。
面对至亲惊疑的目光,甄姜心中苦涩,但想到夫家和孩子们,面上只有一派坦然,将佛香的来由说了一遍,才道:“今日出游乃我提议,佛香也是我给的,再者我夫君沛王,又需仰仗薛家。可推断,我的嫌疑最大,不用顾忌,就请医工来此,看这香是否有问题。”
甄姜态度坦然,将自己所有的嫌疑逐一道出,又让医工来查看佛香,确实让人怀疑不起。
甄明廷首先散了一大半怀疑,只是此事涉及胞妹,他不愿有任何遗落,便没开口。
陆氏是甄姜生母,最不愿女儿背上陷害幼妹之罪,不论自己相信与否,且看甄姜的态度,这香应该没有问题。
为了洗清在甄姜身上的怀疑,陆氏立马同意道:“此事绝不能姑息,让医工来看!”
知道母亲的偏袒,甄姜心中感激,却也更为羞愧,她深深闭眼。
甄柔看了一眼闭眼沉默的甄姜,平静地阻止陆氏道:“不用了,我相信案上的香没问题。”
甄姜倏然睁眼,惊喜又惊讶望向甄柔,“阿柔?”
甄柔平静回视,继续说道:“因为有问题的香只有三根。”
甄姜面如土灰,甄柔都知道了……
众人的目光刹那看了过来。
甄姜神色恢复正常,她强自镇定,勉强笑道:“阿柔,你在说什”
话犹未完,甄柔蓦地说道:“长姐,香燃尽了,是没了凭证。可是那三根佛香,我只让燃了两根,还有一根我收在那了!”
说时,指向右墙边上的妆台。
那是一方长案,上面放着铜镜,还有十数根零散的佛香,这是寺庙为每间厢房配置的。
众人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去,甄柔却只静静看着甄姜问道:“可是要等医工来了,长姐才愿承认?”
第三十八章 惩罚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硬撑只会更难看。顶 点 X 23 U S
毕竟甄柔没有诬陷甄姜的动机,又联系甄姜身上种种嫌疑,整件事基本已可以确定了。
甄姜内心本来就又愧又怕,事败之后已经惶惶不安,只是心存侥幸地竭力镇定,这时让甄柔言之凿凿地一说,再是强装不了。
她浑身发颤,难堪、难以置信,还有恍然大悟的神色,在脸上交错变换,最终目光复杂地看着甄柔,“难怪你不在房里,原来真的早就知道……为了揭发我,宁愿名声受损,也要留下人证物证……呵呵……”甄姜颓丧地笑了两声,转头看向陆氏和曲阳翁主,直接承认了,“不用叫医工了,那香有迷药的成分。”
听到甄姜承认,甄柔垂下眸来,看不清神色,只是平缓道:“长姐,我没有留佛香存证据,其实我一直希望不是你。”
她没有留下佛香存证,即使医工来了,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若不是甄姜所为,她无论说什么,甄姜也不用担心。
而顺她话叫了医工,甄姜的嫌疑也就洗清了。
只是,可惜……
甄柔不由闭上眼睛。
甄姜却猛地一震,强硬的心肠再是忍不住,双手一把捂住脸,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她先是小泣,渐渐地伤心欲绝,哭得哽咽不止。
“阿柔,我对不起你……”
她的哭声悲痛至极,众人听得五味杂陈。
甄姜是甄家嫡长女,还有幸得甄祖父教养。
一直以来,她不仅是陆氏的骄傲,更是底下弟、妹们仰慕的长姐。便是曲阳翁主,也对这位小不了几岁的夫家侄女,充满了好感。
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上侍孝父母,下爱护弟妹,甄姜曾经做得再好不过。
可就是这样的甄姜,陷害了家中的幼妹,他们震惊,更难以接受,以为无法原谅,可是看到一贯坚强示人的甄姜哭成这样,责怪得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屋子里沉静如水,只有甄姜的哭声。
也不知哭了多久,甄姜抬起头,脸上泪痕斑驳,一贯仪容端正的她却不在意得一把抹了,看着曲阳翁主语气坚决道:“婶母,手足相残是重罪,我甘受家法处置。”
甄家家法,手足相残,按例家族除名!
“阿姜!”
看着最是坚强的嫡长女哭成这样,陆氏心口早已难受得没法,可是她无法开口,更开不了这个口,不然如何面对曲阳翁主母子三人!?只是当听到甄姜要决绝地领了家法,陆氏终是忍不住了,哭喊着叫了一声甄姜,就一下从位上起身,抱住了甄姜,又恨又气,更是心疼地哭道:“你还有娘家,还有我这个亲娘啊!为什么不说,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越说越是痛心,最让她骄傲的嫡长女成了今日这样,陆氏忍不住一掌拍打在甄姜背上。
母女连心,甄姜如何不知陆氏的气恼中,更多是对她的心疼和痛心,她紧紧回抱住陆氏,有千言万语要说,开口却只是不断地哭泣道:“阿娘,对不起……对不起……”
转眼之间,屋子里又是一片伤心的哭声。
曲阳翁主多少已知道甄姜的难处,可若不是甄柔自己警觉,差点就被害了一辈子,她做不到原谅害自己女儿的人,哪怕背后有再多的难言之隐。
看着哭抱在一起的陆氏母女俩,曲阳翁主狠心转头,不经意见甄柔一脸波澜不惊,再一想今日发生的事,忽觉一直呵护的女儿长大了。
“阿柔,你是受害人,惩罚你决定吧。”曲阳翁主闭上眼睛,将决定权交给甄柔,既然甄柔今日会这样做,应该已经想好了对甄姜的处置。
陆氏哀哭中听到曲阳翁主的话,心里不由地一喜。
她看着甄柔长大,知道甄柔的性子,最是重情,天生心软。
“阿柔!”
陆氏惊喜抬头,求情的望向甄柔,却一声刚喊出,又是一阵愧疚,竟是开不了口,差一点甄柔的名节就毁了。
孤男寡女厢房幽会……
陆氏脸色惨白的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一直落。
甄柔双手紧握成拳,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她不去看陆氏,只是望着甄姜道:“长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甄姜本不愿多说,毕竟再有苦衷,也不能弥补她的过错,下意识地就要拒绝,然而四目一对,见甄柔真想知道,想了一想,还是说了。
“自从六年前,皇上不理朝政后,各州割据越发严重。皇权势微,我们这些封国处境只有更难。薛家近几年大势扩张,每年都在招兵买马,军需耗资大。所以五年前开始,就从沛国的衣食税租索取。开始还好,一半能入沛王宫,近两年根本分毫没有。”
甄姜说到这里,禁不住嘲讽地笑了,“我看上去是风光无限的沛国王后,其实只是一个空壳子。”
甄明廷听得愤怒,拍案而起,“太嚣张了!”
甄柔看甄明廷这样,心里却有些安慰,对未来也多了几分底气。
“阿兄,先听长姐说完。”甄柔轻声提醒道。
甄明廷忍怒坐下。
甄姜继续说道:“上月阿柔生辰,薛世子听闻曹劲送了发笄,恐他有意向阿柔提亲,便在贺阿姚婚礼时,见了我们夫妇一面,并说他会为我们求情,不再征收沛国食邑充当军饷,但让我们劝阿柔嫁给他。这半月来,我常对阿柔旁敲侧击,却始终无效。眼看就要归国,于是鬼迷心窍,想造成一个事实,让阿柔除了薛世子,再也不能嫁他人。”
将心底最阴暗的罪孽说出,甄姜的脸惨无人色,仿佛下一眼就要昏倒。
甄柔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逼迫至亲。
到底血浓于水,见目的达成了,甄明廷应已深刻记住了势弱的诸多无奈,甄柔快刀斩乱麻,给了甄姜痛快。
“我可以妥协,不让长姐在家族除名。但是长姐是沛国王后,为薛家马首是瞻,我无法再相信长姐了,所以从今往后,长姐不可踏入徐州半步。”
第三十九章 被训
发生了这种事,甄姜没有脸继续待下去,是夜就携夫带子离开了。
到底是亲生女儿,甄志谦身为家主,又是甄氏族长,自当秉持公正,虽然口里说罚轻了,当天晚上却连暮食也没出来用。陆氏更是遭受重击,回到宅邸就称病睡下,同样也没有出来用食。
没有当家夫妻两人,这天的暮食,甄柔和甄明廷在曲阳翁主庭院用的。
曲阳翁主生长于富贵王候之家,生性风雅,好奢享受,在她院子的最后一进劈了方水池,里面假山嶙峋,绿树水草青青,一拱石桥从院门架到屋前。
屋子面阔三间,前些日子阖府上下忙于甄姚的婚事,窗前、门上都还挂着夏日的竹席。
傍晚残阳斜照,晚风习习,吹皱一池浅水。
屋外是这样一副悠哉闲适,屋内也是布置的别样舒适。
一方食案置于屋子当中,案上珍馐美酒琳琅,案边设有三席围坐。
甄柔和母亲、兄长围坐食案享用美食,透过竹帘可见外面夕阳美景,这本该是一室的欢笑,大家却都没有食欲。
甄明廷嫉恶如仇,见此时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恨道:“薛家简直欺人太甚!狼子野心!还有长姐她……”
“哎!”对于甄姜,甄明廷也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只觉无奈,他恨然重叹,端起酒樽一仰而尽!
这都要借酒消愁了……
甄柔看了一眼甄明廷,还是从尊中拿起长柄勺舀了一杯酒,方道:“大汉祖制,异姓不得封王,他薛家却被封了吴王,还从原来的豫州祖籍,多占了一个扬州,并耗巨资在扬州建邺城修了吴宫,其心已昭然若揭。”
闻言,甄明廷举樽饮酒的动作一顿,酒竟是有些饮不下去了。
他们甄家享四世三公之荣,满门忠烈,他曾经也志向高远,欲效仿祖父和父亲远赴京师,一展抱负。
可如今天下尽是如薛家般的财狼,面上仍以大汉天子为尊,实际都是各自为政。
朝纲又让何近等外戚把持,自己也只有靠祖宗余荫,在下邳为相。
甄明廷苦涩一笑,举樽饮酒,将脸上的神色掩去。
兄妹两自幼失怙,感情非比寻常,甄柔自是知道甄明廷内心苦闷,这样正好,既然兄长心有宏志,何不就此加入时局?
甄柔心中一定,郑重道:“母亲,阿兄,今日我还有一事相禀!”
对于今日在云清寺发生的事,曲阳翁主本就有话要问,听得甄柔主动开口,当下宽袖一拂,后仰倚上凭几,朝甄柔扬了扬下颌道:“正好省得我问,你说吧!”
甄柔得话,深吸口气,将自己与曹劲的结识,斟酌着说了出来。
当然隐去了小沛那次,直接将今年三月宗庙相救,说成了两人的初识,然后才说起今日之事。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今日曹劲就来寻我,告诉我愿意接纳甄家投诚……”
只是刚说到这里,甄柔就被打断了。
曲阳翁主怒不可遏。
她才不管徐州夹在薛、曹一南一北两大势力之间,如今他们得罪了薛家,未雨绸缪只有交好乃至投诚曹家,才能保全甄家,所以甄柔冒险救曹劲实属情有可原。
曲阳翁主不管这些,只是厉声打断道:“到底谁给你这么大胆子!看来真是我平常太惯你了!你知道曹劲是什么人么?一个二十四岁的大男人!还打小混迹边关大营!”
越说越后怕,也就越发震怒,曲阳翁主猛地站起。
“边关大营什么地方?那把女人当牲口!他曹劲能在边关大营混出来,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好相与的?呵呵……”曲阳翁主气笑了,“为了还救命之恩,才愿意接纳甄家投诚?亏我今天还以为你长大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一个蠢笨如牛的女儿!”
说时,想到甄柔天真的把曹劲给的信物当宝一样天天携带,还有甄柔生日收到的那支发笄,曲阳翁主只觉得脑门发疼,她简直就要被气晕了。
“母亲,息怒!”看着曲阳翁主揉着头,一副要被气厥的样子,甄柔吓得赶紧起身,小心翼翼扶住人。
亲生女儿都这样陪小心了,她还能如何?
曲阳翁主任甄柔搀扶着坐下,便一把拂开甄柔,倚着凭几,头疼得闭上眼睛,道:“说吧,把曹劲今日来的事接着说。”
甄柔咬了咬唇,有些不敢说了。
半晌听不到回应,曲阳翁主睁开眼,一见甄柔的样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冷眼道:“怎么不说了?可是曹劲告诉你,投诚的先决条件,是你和他联姻?”
话音犹未落,甄明廷蓦地怒骂,“曹贼无耻!”
甄柔头顿时更低了。
她有些分神的想,幸亏侍人都在院外候着,不然他们那么大的声音,就该人尽皆知了。
只是万未料到,今日本想劝兄长重燃斗志,最后竟成自己被狠狠教训。
甫想到兄长,甄明廷就义正言辞地告诫道:“你以为曹劲看中你?他看中的是你背后的徐州!陶家虽为徐州刺史,可在徐州,任谁也比不上我们甄家根深!只要我们愿意投诚,他曹家就可以轻易夺下徐州。虽然结盟一贯以联姻取信彼此,但只要我们拿出更大的诚意,他们又岂会不接受?毕竟没人舍易就难!所以,哪怕真向曹家投诚,也不需牺牲你去联姻!”
兄长却有才智,一言道出结症。
甄柔高兴抬头。
甄明廷见甄柔被骂了,反是一脸喜色,他更不放心了,忙又再次强调道:“我也是男人,岂不知曹劲打的主意!娶了你,既可以轻易拿下徐州,又得一个大美人,何乐不为!所以,不许有牺牲自己的念头,这个家还有我在!”
甄柔等的就是最后这句话,只是不及言语,曲阳翁主突然抢先开口道:“无论如何,你不许嫁曹家人!”说着似想到什么不虞之事,眉眼间闪过极深的厌恶,“即使迫不得已投诚曹家,只要阿柔先嫁了,他曹劲总不能抢亲!”
甄明廷闻言立马接着道:“一个比我还大的老男人,还敢肖想阿柔!母亲放心,我定会尽快为阿柔择一良婿!”
第四十章 同心
甄柔本来俯首帖耳跪坐在那里,想等母亲和兄长说完,她再开口,却不妨听到一声“老男人”,脑中骤然浮现曹劲的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www.uu234.net
这一声笑声,来得太突然,也太突兀了。
他们严阵以待全是为了甄柔,当事人却仿佛不当一回事般,闲闲地笑了。
曲阳翁主、甄明廷母子俩有志一同地看了过去。
甄柔敛了笑意,只是不知是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没了,还是看到母亲和长兄对她的拳拳维护之情,又或是知道兄长心里其实也有奋起之心,她眼里仍带了几许松快。
甄柔慢慢说道:“听我说了,再做决断可好?”
见甄柔如此说,母子俩均一怔,回味了过来,他们适才反应过激。
甄明廷多少有些讪讪,只是仍怕甄柔被曹劲哄骗了,率先摆明态度道:“好,我可以洗耳恭听,不过你容我再一言……”
“齐大非偶,曹劲并非良配。曹家和薛家一样,皆有隐龙之兆。以目前势头下去,徐州将成曹、薛之争,我们甄家世代居徐州,他日必将在他二人中择其一。以薛钦对你的执着,一旦我们选薛家,你哪怕嫁为人妇,怕也难得安宁。所以就我个人而言,更倾向曹家,可是……”
说着话一停,一分屈辱之色从他的脸上闪过。
“先不论我们与曹家积怨已久,如今甄家势微,无法助你在曹家立足,甚至还会让你受制曹家。你与薛钦尚有青梅竹马之情,他都能为了权势弃你,何况全然陌生的曹劲?所以,阿柔,哪怕和曹劲联姻,对我们甄家极有益处,我也不愿你嫁他。”
没了先前急怒般的气话,此时心平气和的一番话说来,竟是为她着想到这步。
长兄如父,此时此刻,甄柔真的感受到了。
心里很暖,甄柔唇角漾起笑意,郑重承诺道:“放心,我不会嫁给曹劲。”
得了保证,甄明廷明显松了一口气。
甄柔见了一笑,便是神色一敛,言归正传道:“幽州牧马建光已经向曹家投诚,一旦幽州稳定下来,曹家就会进攻徐州。”
“这么快!”甄明廷一听倒吸口凉气,忍不住惊讶出声。
曲阳翁主神色凝重,却未置一词。
甄柔继续说道:“所以曹劲确有提议,若甄家投诚,最好由我和他作为联姻人选。不过他也许诺了,即便不联姻,亦会保下甄氏族人性命,已报今年三月救命之情。只是这样一来,当曹家占了徐州,我们虽保有性命,却难保不被夺了彭城郡和下邳国的两地治权。”
这也正常,两家先有旧怨,后欲投诚却又不联姻,连基本的诚意都未交出,曹家岂敢继续任用?
甄明廷放在食案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语气却轻松道:“其实这已是最好结果。若选薛家,被当挡箭牌先与曹家一战,届时即便侥幸胜了,甄家也要付出惨重代价,同样难保有现在势力。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曹家。”
原来阿兄和她的看法一样!
其实她一直想攀上曹家,并不仅是为了不给薛钦做妾,更多的也是考虑到以上这些。
甄柔眼睛有些发亮。
前世甄志谦始终选择薛家,甄明廷又万事以其为主,她以为两人政见一样。现在既然不是,后面的话就更好说了。
再一看甄明廷放在食案上紧握成拳的手,还有什么不明白?
甄柔看着甄明廷,一字一字清晰道:“既然阿兄有投诚曹家之意,何不为其所用,以尽兄才,以展抱负,以立家族?”
“我知若侍曹家,一来与祖父之志相左,二来阿兄不愿拿我攀附。可大丈夫不拘小节,若阿兄愿摒弃前嫌,以才能尽心侍之,曹家就当真非我联姻不可?”
“非也!幽州牧马建光也曾与曹家不睦,但因实力不俗,投诚之后曹家仍任留他们幽州治权!”
一言一句,语声柔和,是十六芳华的少女嗓音。
可是所道之言,却是殚精竭力,不该出自一个娇养的贵女之口。
甄明廷先为这番话大震,继而却是深深地愧疚,“阿柔,对不起,是为兄没用。”
甄柔情急解释道:“阿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欲解释,一直闭目不言的曲阳翁主突然罢手,让她不要再说了。
“阿柔,确实是大郎不对。”
曲阳翁主侧目看向甄明廷,少有的语重心长道:“你也不过弱冠之年,却已遭受人生重创,丧妻失子。我看在眼里,对你不免宽泛,想着你尚年轻,时间总会磨平一切,教你成长。可是眼下时局如此,你是甄家唯一儿郎,该担负起应有的责任。”
甄明廷让母亲说的眼睛一红,只是到底血性还在,旋即低头垂眸,掩去目中赤红,牙关紧咬道:“我知道了,这几年让母亲和阿柔担心了。”
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近一年来,甄柔每月至少一封书信,旁敲侧击他招兵买马以自强。
原来从那时自己一贯娇养的幼妹,已经开始为家族殚精竭虑,而他却……
甄明廷闭眼,无法想下去,只能再次承诺道:“母亲、阿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字字铿锵,一顿一挫,如下军状。
这一天晚上,嫡亲血脉的三人在此,一直推心置腹到深夜。
母亲和兄长同她一心,即使无法告知重生之事,她亦不是孤单一人。
他们欲择曹家,效仿幽州牧马建光,以自身实力为人刮目相看,再以此为基为曹家所用,从而保住甄家现有势力,至于以后则再作打算。
一切,都按甄柔希望的发展了。
只是曲阳翁主却另有不放心,认为曹劲今日特意前来,必然对甄柔有意。
为防万一,提出要尽快为甄柔在治权内择一夫婿,以杜绝曹劲奢想。
甄柔对此并不排斥,她也不愿远嫁,而且若是治权内择夫,一来低嫁对方必然敬她,二来也能为兄长拉拢部下,一举二得。
是夜,甄柔睡得很好,一枕酣然。
第四十一章 新始
第二天睡起来,天气依然很好。
这个时节,菊花次第开放,湖蟹正当肥美,持螯赏菊,堪为乐事。
甄家是风雅人家,往年这个时候,便要在家举办蟹宴,不仅主家几口人享用,甚至让阖府侍人尽管去吃蟹。
甄柔和甄姚两个姐妹花,这时还会趁着湿热减退,得金秋清肃下行之气,水质较好,取秋水采秋菊酿酒。前一年酿好,来年秋再饮,如此往复,一年又一年。
今年的菊花酒去年已酿下,阳澄湖的美蟹也送来了,宅邸各类秋菊正是盛绽,一切亦如往昔,只是谁都没有了往年的闲情雅致。
甄志谦和陆氏夫妇,显然对甄姜一事还耿耿于怀,甄明廷终日不回后宅,陆氏也一直称病不出。
曲阳翁主看上去一副万般由心的性子,其实心里清楚。哪怕口中再不怪,到底甄姜乃亲女,云清寺的事又可大可小,单看如何处理了。偏甄柔将事情闹了出来,固然有理,但落在这亲生父母的眼里,对甄柔又如何全然不介意呢?
曲阳翁主是做母亲的人,明白陆氏的心,便与子女一合计,他们三人也不惹人嫌,正好还能招兵买马充盈实力,再先斩后奏给甄柔定门亲事,干脆辞行去了下邳国。
临走的这天,正好是重阳节前的头一天。
用过朝食,母子三人想了一想,还是要来告辞。
甄明廷去找甄志谦辞行,甄柔随曲阳翁主给陆氏辞行。
陆氏那天之后就说要静养,言下之意便是不让人打扰,但是这人都要走了,于情于理都当见一面。
由侍女引进房,就见陆氏靠了一叠高被,坐在榻头,人并无甚病态,只是看上去没精神头,有些恹恹的样子。
陆氏看她们进来,露出个笑容,道:“你们来了。”
说时,屋子里有侍女们,已眼疾手快拿了两个四方正的软席放在榻边,然后尽相退下。
曲阳翁主带着甄柔在软席坐下,道:“我母亲身体不好,估计要带阿柔回下邳住上一段时间,长嫂你好生保重自己。”
甄氏嫡脉人丁单薄,舅姑两位大人走的早,这些年都是妯娌两人相扶持走过来的,岂会没有感情。
陆氏听出曲阳翁主话里的真诚,她不由眼睛一润,道:“其实我心里没有怨阿柔,只是阿姜那孩子日子苦,我心头……”说不下去,声已哽咽。
曲阳翁主闻言一默,心中虽有触动,却也不知如何说起,毕竟自己的女儿才揭发了甄姜,遂只拍了拍陆氏的手,无声安慰。
陆氏说完也觉有失,同样默默不语。
一时间,房间里有些静默。
妯娌两人都感到了隔阂已生,心有弥补,却皆无可奈何。
甄柔心细敏感,察觉了气氛不对,心知以往两对母女言笑晏晏地日子怕是回不去了,心里怅然,面上却是亲昵地笑了,“伯母,我看您院子秋菊开的好,我去折两枝来插瓶。”
少女笑靥如花,声音甜软柔和,让凝胶的气氛也随之缓和。
甄柔随之出屋,在庭院里顺手折了几枝菊花就回了。
将花插在陶瓶里,往榻头一放,屋子里顿时多了几许生机。
陆氏看得温柔一笑,侧目落在甄柔身上,道:“还是女儿好,有女儿在身边真好。”
一连两个“好”字,道出心底的渴求,陆氏却犹自不知,另外说道:“我看薛世子对阿柔,怕是不会轻易放弃。还是早些给阿柔择一夫婿嫁了吧。”她说这话时,语气真挚,似发自肺腑。
曲阳翁主知道陆氏心里是疼甄柔的,但顾及甄志谦那边,她不好回应话,只好道:“再说吧。”
陆氏不在意曲阳翁主不说实话,叫了一声曲阳翁主的闺名“宜华”,就兀自道:“这女儿是为娘的心窝子,不奢望她夫贵妻荣,能看着她一生喜乐安康,便是再好不过了。所以,你给阿柔选夫婿的时候,就多看一下彭城或下邳的儿郎吧,总归在眼皮底下,咱们甄家,还有大郎也能跟着照看一二。”
说到甄明廷,就见到他派的侍女过来,告知时辰不早了。
如是,曲阳翁主只有带甄柔起身告辞。
从陆氏的院子出来,母女俩直接出府,上车启程。
男子说话简短,甄明廷早已向甄志谦告辞过了,带着大队人马在甄府门外等候。
这时的马车,是从车厢后面上车。
甄明廷立在车尾,先搀扶了曲阳翁主上车,再是甄柔。
甄柔心中有话要问,但这是甄府正大门,到处都是甄志谦的耳目,终于等到两兄妹接触,就忍不住心切道:“阿兄!”
声音低如蚊呐,语气却是焦急。
甄明廷想起辞行前,甄柔的再三叮咛,万不能将他们的打算告诉甄志谦。
自己已经知道了,难道就这么让人不放心?
甄明廷没好气道:“放心!”
甄柔心中一安,搭着甄明廷的手,一步轻快登上马车。
车队一行百八十人,乘着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浩荡地向下邳而去。
黄泥土路,马车颠簸,人在车上并不轻松。
重生的这一年来,她却总在四处奔波,饱受马车颠簸之苦。
撩起车窗帷幔,车后有马踏黄沙滚滚,车前是秋阳普照的康庄大道即使一路泥泞难行,只要始终向前,终会迎来希望曙光。
甄柔蓦地有一种预感,也许这将是她最后一次颠簸了,她可能真会在下邳嫁人了。
然后夫妻和睦,生儿育女,相敬如宾一辈子。
还有嫁在下邳,也能侍孝母亲,兄妹两相扶持。
再有阿兄自立,家族得以在乱世继续安好。
今生之福,大抵就这样了吧。
甄柔仰头,迎着秋阳,眼睛让阳光照得微微眯起,唇边却扬起向往而满足的笑容。
十日后,他们一行抵达下邳。
来日一场霜降,空气有了寒凉,天就冷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却没有一丝儿的冷意,嫡亲三人彻底忙碌了起来。
招兵买马,暗中扩充实力。
相看儿郎,为甄柔择良配。
永安三十三年,就这样到来了,一切都是新开始。
第四十二章 相看
这一年的新年,是在下邳过的。www.uu234.net
下邳太后年事高了,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曲阳翁主找了侍母的由头报了一声,就留在了下邳过年。
甄柔和兄长甄明廷作为子女,又是外孙,说要陪侍也无可厚非。
如是,母子三人,就这样在甄明廷下邳的相府过了除夕。
大年初一的早上,下邳每个角落几乎都响着爆竹的声音。
爆竹喧响,在年节时,是最受男女老幼喜爱的习俗之一。当庭放一个大火盆,将竹节扔到火中,立时火势大旺,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声响。
声响火旺,仿佛预示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这一天真是让人觉得欢乐而喜庆。
经历了短暂的一世,人生有幸得以重来,让甄柔很喜欢这类的吉祥好兆头。所以初一的早上,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换上新岁的大红曲裾,也不管外面还零星的飘着小雪,只身就往庭院中跑去,从竹堆里捡起一根竹节,兴奋地一节一节直往火盆里扔。
一时火光大盛,映着一张肤白胜雪的俏脸,微微绽出一丝滟潋的红晕。
紧接着爆竹声连绵不绝的一响,甄柔忙捂着耳朵退开,少女甜柔的笑声在风息中传远。
乌发雪肤,明眸皓齿,佳人倾城。
冰天雪地,一袭红衣,耀目生色。
曲阳翁主抱着暖手炉,在廊檐下惊艳地看着,半晌后方仰脸得意一笑,对陪在身侧的姜媪道:“就我儿这般容貌,即便退过婚,也没得让人可挑。”
她说话时,目不斜视,仍旧望着庭院中。
甄柔一个抬头,正巧与曲阳翁主的目光不期而遇,见母亲笑容灿烂,她也一时玩够了,拿竹节的手又冻得通红,这便小跑回到廊檐下,往手里哈着热气,随口一问,“母亲,您在笑什么?这般高兴!”
口中哈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成了白雾,衬得一双青葱似的十指越发亮红。
曲阳翁主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没好气的把暖手炉往甄柔怀里一塞,教训道:“年一过,你就十七了,再不嫁我都没脸见人!明儿给我仔细睁大眼瞧了,你大哥给你挑的那人,明日要来拜年!”
甄柔接过暖手炉,感到一阵暖意从手心传来,不由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满足道:“母亲和阿兄的眼光,我再相信不过了,明儿看得人一准不错。”
话是这样说,可毕竟事关终身,甄柔夜里不免有些思潮起伏。莫名其妙想了很多,有那男子人才品貌,又或是以后的种种,让她有些迷茫不安,又有些期待向往。
到了来日,大年初二,是外出贺年的日子。
甄明廷在下邳为相,得知他今年没回彭城过年,前来贺年的官员不胜繁多,他自是得留在相府坐镇,曲阳翁主就只带甄柔回下邳王宫拜年。
有谚语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勤。”
正月乃一年的开端,黎明早起,迎接朝气,是养成整年早起的好习惯。
这个时候,不论达官贵人还是布衣百姓,在新年期间都起来的格外早。甄柔就鸡鸣而起,待一应收拾停当,天才大亮。
拜年的官员陆续登门,母女俩不由打起精神,等到耳报神禀人要来,她们这就登上前往下邳王宫的马车。
女儿家时最是矜贵,没有让人先窥了去得理,曲阳翁主算了时辰,正好坐上车的当头,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曲阳翁主立马在车厢里拉了甄柔一把,提醒道:“来了,快看!”
甄柔闻言靠到车壁,车窗早是半开,只轻轻撩起窗幔一角,就可透过一线空隙,迎面看个一清二楚。
外面大雪初霁,远处的城郭,近处的屋宇,已经覆上一层茫茫的白雪了。
这时,拐角处有人出现了,正策马向相府而来。
马速不快,马上坐有一人,马后有一侍从小跑跟着,还有一辆拉年礼的马拉车调尾,来了主仆三人。
甄柔目光扫了一圈,就落在骑马人身上。
这人是极年轻的一个男子,正如兄长所说,是腊月中旬才行冠礼,现年至弱冠不到一月,面孔看上去还有些少年意气在。
生得却极是不错,虽不能貌比潘安,却也是剑眉星目,轮廓深邃,自有一股英挺之气。
甄柔微微点头,自前世之事后,又有薛钦今生一再纠缠,她对那类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已有了偏见,倒觉这样有英气的儿郎不错。
不一时马至府门前,看到了正要出行的马车,应是知道马车里正坐的人,他立时勒缰停马,然后矫健的翻身下马,将马鞭往侍从手上一丢,就在原地推手一礼,恭敬地默送马车离开。
甄柔注意到了,那侍从应身长七尺,他立在一侧却高出一头,当有八尺之高。
不由讶异,竟然这么高,都和曹劲一样了,这在马上还真未看出。
心讶之于,不免上下打量了几眼。
曹劲肩宽浑厚,这人肩窄单薄,所以乍眼一看,才觉不如曹劲那般高么?
甄柔懵懂的想,又或者这是男人与少年的区别……?
一念未转完,马车已辘辘启动了。
曲阳翁主问道:“怎么样?可看清楚了?”
甄柔敛回过心思,偏头反问,“母亲觉得怎样?您刚才不也看了么。”
女婿乃半子,曲阳翁主哪有不看的道理,她坐在甄柔身后,顺着撩起的一线缝隙,早已把人看了个清楚,只是这哪是她满意与否就可?
曲阳翁主倚回凭几,瞥了甄柔一眼,“你嫁还是我嫁?”
甄柔无法,只好思索了一下,斟酌道:“看上去还不错,只是……”咬了咬唇,大胆提出,“母亲,我想和他见一面,可行?”
他们是低嫁,没有什么不可以,曲阳翁主答应道:“十五元宵城里有灯会,让大郎领上你见一面,总归那是他极力推荐的。”
甄柔听得一笑,这回他们兄妹算是想到一起了。
她想找一位能辅助兄长的夫婿,结果阿兄就为她寻了左右手荐来。
想到这里,甄柔忽然问道:“母亲,他叫什么来着。”
“周煜。”曲阳翁主说。
第四十三章 智慧
母女闲话当头,到了下邳王宫。顶 点 X 23 U S
身为王侯之家,前些年新岁还是要进宫朝拜天子,近年朝纲乱了,这个礼制也就形同虚设。
既然留在自己的封国,下邳王一家虽无实权,却也无需向他人贺年,初二这天一家人都在王宫里。
甄柔到底是当嫁之年了,又正在四处相看,这里正好有三位年纪相仿的表兄,多少需要避嫌一下,也算安了舅母下邳王后的心。遂在正殿拜见了舅父舅母,又和表兄、表姐妹们简单见了礼,就不再多做停留,径直去了外祖母下邳太后的寝殿。
下邳太后真的年事高了,去年入冬一场风寒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如今已有三月余了。
曲阳翁主让人带回彭城要侍疾的话,并不作假,每隔两三日,她就要带了甄柔过来陪下邳太后。
如此下来,甄柔对下邳王宫再是熟悉不过,当下轻车熟路寻到下邳太后的寝殿。
只是到了,却不入内。
因着下邳太后这个病,其实是人老体衰的老年病了,最是害怕邪风入体。
甄柔唯恐把身上寒气带了进去,就在外面宽了狐裘,又用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等整个人暖和了起来,才和母亲一起进了寝殿里面。
知道女儿、外孙女要来,又是大过年的,下邳太后也穿戴一新,靠在一个绣万寿纹的姜黄色锦被上等着。
殿中服侍之人知道老人的心思,估摸着母女俩要来了,早在殿中放了一方正的软席。
“阿柔给外祖母拜年了。”甄柔跪到软席上,行叩拜大礼道,“外祖母新年大吉,福寿延绵。”
其实今日一早的时候,儿子媳妇带着孙子孙女,还有孙媳妇和曾孙们,已向她拜过年了,一下见了一大家子人,不免有些精神不济,只待这会儿看到一身红衣俏丽叩安的外孙女,下邳太后才精神劲儿又起来了,笑得眼眯成了缝,一脸慈爱道:“我的阿柔来了,快到外祖母身边。”
甄柔依言起身,乖顺的坐到榻前。
人上了年纪,最是喜欢鲜艳醒目的颜色,一来喜庆,二来看得清楚。
下邳太后目光就粘在了甄柔的身上,和身边服侍的人道:“小娘子家就该穿艳点!看我这外孙女多俊呀!”
身边侍人应景称是。
曲阳翁主福了一个身,也坐到了榻前,掖了掖下邳太后腿上搭的褥子,朝甄柔看了一眼道:“母亲,应该要成了。”
下邳太后笑容一深,罢手挥退殿中侍候的人,关切问道:“这回给阿柔相看得人怎样?”
谈到这个话题,那是没有她说话的份,甄柔低头跽坐在曲阳翁主身后。
曲阳翁主扯了扯唇,语气有些平常道:“是大郎推荐的,下邳东郊的周家村人,上月才满的二十,看着样貌还行。”
当母女快四十年了,她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一贯心高气傲,看人带了刺的,能得她这样一句评价,心中该是满意。
下邳太后和蔼一笑,笑嗔道:“到你嘴里,别人好生一个名门子弟,被你说成什么样了!我知道那个周家,一村的人都性周,乃同一个祖宗,在下邳也算有名的望族。三四十年前还相继出过一位郡太守和将军呢!”
曲阳翁主抿唇,不在意道:“还望族,顶多一个乡绅之子罢了!”
下邳太后听出了门道,满意道:“看来是周氏嫡出的郎君了,这样也方能与阿柔匹配。”
曲阳翁主笑道:“还是母亲厉害,一听就知道了。这周家小儿,正是那位郡太守和将军的嫡亲后裔,正经的长子嫡孙。”说着想到来时甄柔点头认同了,就生了一两分常言说的那般,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不由自主地多说道:“许是家学缘故,周大郎自幼习武,却又善读兵书,只等再历练两三年,现在的中尉也该退了,到时就由他顶上。”
封国中尉,秩二千石,职如郡都尉,乃主管军政、缉捕盗贼的军官。
即便再过三年,也才二十又三,能官拜封国中尉,已是少有的少年得志。
甄柔今日会一眼看中,除了这人看上去一身正气,让人第一印象就极好外,最关键也是他有领兵打仗的才能,若磨练几年升上中尉,确实可成为甄明廷身边最大助力。
而有大舅兄这一层关系,他们之间会更牢而不破。
甄柔计较得清楚,下邳太后已是六十有余的人了,看了大汉王朝半个世纪的沉浮兴衰,又如何看不出这门婚事背后的益处。
下邳太后因久病而浑浊的目光在这一瞬犀利明亮,点点头道:“不错,如今时局,什么都比不上会领兵打仗,能护住阿柔,还能为大郎效力。若是挑不出大错,今年就让他们完婚,免得夜长梦多。”
曲阳翁主明白老母亲的话中担忧,她宽慰道:“母亲放心,大郎会选中他,也是知他不会像其他儿郎一般,畏惧薛家势力,而不敢娶阿柔。”
下邳太后听了,低叹一声道:“如今整个下邳都有传闻,薛世子对阿柔有心,让我好好一个外孙女,弄得婚事多阻。”说完又怜惜地看着甄柔,谆谆教诲道:“阿柔,你虽千好万好,但架不住人心难测。让大郎莫用权势相逼,先问他到底介意薛家与否,若介意就算了,免得婚后成了怨偶。”
闻言,甄柔讶然抬头。
未料到外祖母竟与她的想法一样。
她本就欲在两人定下来之前,先问那人是否介意薛钦这人,介意薛家势力。
还恐他畏惧兄长权势不愿说出真实想法,才请求曲阳翁主允许她亲自询问。
甄柔望着下邳太后。
四目相对,她在外祖母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怜惜,更有看尽世间沧桑的睿智。
恭敬之心顿起,不仅因为下邳太后是她的外祖母,更因为下邳太后是位值得尊敬的慈爱老人。
甄柔起身,在榻前再拜,深深叩首道:“阿柔谨记外祖母教诲,已定于十五灯会一问。”
第四十四章 河岸
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在这个时候,已被历法列为了重大节日。顶 点 X 23 U S
当初提倡佛教的那位皇帝,为以示对佛教的尊敬,敕令在元宵节点灯。几百年下来,到如今,也形成了元宵夜张灯、观灯的习俗。
徐州东面临海,州内湖泊河流纵横,凡城邑内均有水陆两路环绕。
每到元宵之夜,徐州各大城邑水陆张灯,红绿缤纷。不说布衣百姓,便是王孙贵客,士女儿童,俱是倾城出游,谓之逛灯。
元宵这日,也是甄柔及笄之前最鲜活的欢乐记忆之一。
重生的第一年,是在宗庙过得元宵,只能站在山顶遥望远处阡陌交通,火把往来照耀田间,忆往昔当年彭城内灯火灿烂、城邑繁华热闹之景。
又有前世最后那一两年在庄园里浑噩度日,元宵之夜游乐逛灯的事,好像已是太久远的记忆了。
许是近来日子过得如意,从正月十五早上起来,甄柔就生了雀跃的游乐之心,想到市里逛灯,感受人世繁华。倒是与那人的私下见面,她看得很透彻,得之她幸,失之也不过是她的缘分未到。
这日是酉正时分张灯,这时天尚未黑透,灯火不是最旺之时。
甄柔耐住性子,用过暮食,陪曲阳翁主闲话了一会儿,见天已黑尽,立马叫了坐在上手的甄明廷一起告辞。
曲阳翁主懒洋洋倚在起居室的凭几上,见甄柔终于忍不住要告辞了,眼睛乜斜道:“一下午坐立不安,莫不是真看上了?”
甄柔起身的动作一滞,心下道误解就误解了,口中便道:“女儿还不是为尊母亲大人之命,赶在今年把自己嫁出去。”
言毕,让兄长甄明廷带着出了府。
徐州平原辽阔,可开荒地众多,又水资源丰富,耕田渔猎都是活法,在天灾**的当下,算是一方太平之地。
本朝实行郡国并行制,下邳国作为徐州境内一级地方行政区域,自是市上繁华,人烟阜盛。
甄柔才坐马车入市,就见路上已是车马塞途,几无寸隙。
左右铺肆,笙簧鼓乐,低唱高歌。
市食,蜜食、糖果、花生、瓜子诸品果,一应俱全。
斯时声音鼎沸,月色灯光,不觉入夜。
举目四望,无一处不是热闹非凡,百姓安居乐业之景。
车窗帷幔卷起,甄柔倚窗看着,不由心里有感:阿兄虽不擅长带兵打仗,治理城邑却是能力出众,至少治下百姓生活富足安康。
“阿兄!”甄柔叫住前方骑马的兄长,探首而出,朝他竖起大拇指,“下邳真热闹!你治理有方!”
四周人声太过喧嚣,甄柔的声音淹没其中。
甄明廷只听得一声“阿兄”,回头见甄柔朝他竖起拇指,却听不到她说什么,只当是好,便跟着竖起拇指。
甄柔“扑哧”一笑,笑得前瞻后仰,探首而出,和一旁跟车走的阿玉交耳道:“阿兄准没听到我说什么,不然按他那傲性,准要不可一世!”
阿玉似想到那情形,低头抿嘴儿轻笑。
人潮如流,这般一路走走停停,左顾右看间说笑嬉闹,不觉到了护城河岸下游。
这里人烟渐少,灯火渐暗,四下有了几分安静。
甄柔笑意敛下,心知见面的地方到了。
果不然,马车稳稳停下,阿兄下马走了过来,道:“阿柔,周煜在前面等你。”
甄柔看了一眼立在车窗外的甄明廷,点了点头,搭着阿玉的手,从车尾下了车。
看着前方市里皎如白昼的灯火,甄柔静立了片刻,等夜风吹散适才的热气,心随之静下后,方转身走了过去。
“阿柔。”甄明廷蓦地叫道。
甄柔闻声止步,偏头看着跟前的兄长。
甄明廷嘱咐道:“我就在这等你,有什么事你一叫,我就能听到。”
甄柔顿时展颜一笑,脆生生应道:“知道了,阿兄!”
甄明廷“恩”了一声,摆手让甄柔过去。
甄柔不再分神,缓步上前,将注意力放在三丈之外的河岸边上。
只见那里长身立着一人,背对着河,仰头向着她来的方向。
雪已经停了有十日了,天气回暖的很快,积雪融化,雪水流入护城河里。
没有灯光映雪,周边只有零星的灯盏,放出昏黄的微光。
甄柔看不清那人,只感有一道极强烈的目光,从他那里投来。
时下只要不过于出格,并无甚男女大防,但两世总共不过二十年里,甄柔只和薛钦接触过,虽也同曹劲单独处过几次,但那时她只一心家族前程,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
此时,乍一和陌生男子独处,还是要谈男女之事,甄柔不由地有些踌躇。
只在这时,立在河岸边的人,骤然推手一礼,唤道:“在下周煜见过女公子。”
甄柔轻轻吐口气,提起裙摆,低头拾阶而下,在周煜两步之外驻足而立,客气道:“周公子无须多礼。”
周煜闻声抬头,一双星目熠熠发亮,透着无限欢喜。
甄柔这时看清了,这样灼亮的眼睛,那道强烈的视线应该就是他的。
只是这样不加掩饰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甄柔不自在转过头去。
周煜一惊,似生恐惹了佳人不喜,手足无措的解释道:“女公子您不要见怪,我实在太高兴了……今日公子告诉我时,我都不敢相信!就现在我都以为,您是我想象出的……”
说到后来,声音渐低不可闻,好似犯了错的孩童一般,周身都是不安的气息。
甄柔对此有些讶异,却是掩在心底,只纳罕地问道:“想象?你见过我?”
周煜立马点头道:“见过!去年冬,女公子深夜来下邳时,是我随公子一起接您的!当时您可比现在瘦多了,看上去很是柔弱,却没想到极有勇气,直接让公子为您退婚!”
他说时,眼里似有神奇的光彩,耀眼如同正午的阳光。
甄柔却是一默,直言不讳道:“你已知今日见面之因,而我与薛世子的传闻,想必你也有耳闻。那么,可还敢应下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