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贵人”出行
不待霍宝说话,掌柜的已经要跪了。
“小爷哎,小爷!可不能再杀了!”
“嗯?”
“刚才的县兵来的蹊跷,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假冒官差’都勉强能遮掩,这杀人夺城门可就是天大的事了!遮也遮不住啊!”
“……”
霍宝板着脸,没有说话。
难道他那么凶残?
叫人制住城门卫,不过是为了防止被“瓮中捉鳖”。
自然是打算趁着天亮之前,大家悄悄出城了。
至于那些人,没事杀他们干什么?
“不听话,留着作甚?”霍宝看了掌柜的一眼,轻声道。
掌柜的腰躬得更弯了,忙道:“听话,听话!我去同他们说!他们不敢拦着小爷们!”
霍宝挑挑眉,不置可否。
掌柜摸了一把冷汗。
前头带路,前往县城西门去了。
那二十九个城门卫,多数跟鹌鹑似的,一个比一个老实。
不老实的那个,被拍昏了。
掌柜见没死人,松了一口气,弄醒了那城门吏,“小声”道:“贵人出行,快开城门,莫要嗦!”
“可这没有县尊太爷的手令,不合规矩!”那小吏顶着脑门上一鸡卵大的红包,颤声道。
“贵人急着出城,就是太爷在,也不敢拦!快开了,有什么事儿我们老爷担着!”掌柜怕霍宝不耐烦,忙道。
谁不怕死?
有人担着,城门吏乐不得下台阶,忙老实应了。
远远地传来棒子声,五更天了。
城门打开,骡车列队出城。
一百六十来号人,经历一场大战,下场的热血沸腾,旁观的也都觉得森然,无人敢随意,不知不觉都多了几分肃穆。
这些人除了童兵兵器不同,其他一色雁翎刀,之前还遮遮掩掩,今晚拔刀后就没有再收起来。
掌柜见了,看了城门吏一眼。
城门吏咽了一口吐沫,小声道:“到底是哪来的贵人,出入带这么多亲兵?”
“莫要瞎打听,知道多了不好!”
掌柜故作深沉,其实心中也没底。
人放出去,剩下这扫尾工作也不容易。
得去寻东家商量,事儿担了,人情也卖了,可烧香也得找准山头。
直到离城门二里远,薛孝才长吁了口气,喃喃道:“这就出来了?!”
“运气,还以为要再杀几个!”水进也松了一口气。
霍宝却想着掌柜方才提的“贵人”,道:“薛大哥,苏省除了都指挥使,高品武官还有哪些?”
大宁官制,每省三司,主掌军政的就是都指挥使司,主官是正二品都指挥使。
“还有都指挥同知两人,从二品;都指挥佥事四人,正三品。另有金陵卫、镇江卫、常州卫卫指挥使也是正三品。”
霍宝听了,心下安定。
掌柜显然是误会了。
这怀疑的范围就越多越好了,回头仔细打听清楚,说不得就能寻个合适马甲行走江南。
“要不要下官道?”薛孝心有余悸。
“不用!”
“曲阿县别进城了?”薛孝实是吓到了。
“粮车不进城,人无碍。”
水进也反应过来,笑道:“那掌柜怕是将咱们当贵人了!”
“嗯,所以别心虚,估计后边有人缀着。要是咱们下了官道,漏了怯,说不得才会惹下麻烦。”
薛孝看看霍宝,又看水进。
水进又黑又壮,怎么也同“贵人”沾不上边,被误会的只有霍宝。
薛孝强笑,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
之前他各种轻视霍宝,可眼下却真不敢了。
方才脚店前,二十多条性命,霍宝说杀就杀。
要不是掌柜机灵,说不得城门卫那二十九人,也要被杀个干净。
这小子还真是屠家子,带了杀心,全无顾忌。
以后……还是别得罪他。
接下来的路上,薛孝都很老实。
霍宝没有在马车上枯坐,一直留心道路两侧情形。
道路两侧麦地已经见黄,可麦田里跟打了补丁似的。
“停车!”
霍宝叫停,直接跳下车。
等霍宝近前看了,就看出缘故。
麦田还是麦田,可是大半只剩下光秃秃的麦秆,麦穗都没了。
远处麦田里,几个人影闪出又隐没。
“真是白糟蹋了,这麦子能收三、四成就不错了。”
水进知农事,眺望一圈,就掂量出来。
霍宝不知该喜该愁,喜的是夏收减产,粮价居高不下,他手中握着的粮食更值钱;愁得是,粮价减产,冲击最大的还是底层百姓,不知又要饿死多少。
薛孝道:“江南风调雨顺,一年两收,不差这一季收成。”
三人又重新回了马车,马车继续前行。
远远地缀着两个小黑点,将霍宝一行人的动静都看在眼中,虽不解其意,却是记在心中。
一日下来,又是四十里。
道路两侧从麦地变成水田,如今苏南已经有双季稻,早稻在六月中下旬就能收。
这边倒是比长宁县附近好许多,没有看到流民糟蹋庄稼。
正好附近有个村子,薛孝就打发进村寻了村正,车队与随行就借了庄子的麦场安置。
霍宝、薛孝、水进则跟着村正前往村正家安置。
夏日天黑的晚,眼下还是天色大明,一行人遇到几拨村民。
这些村民各个带了苦色,看到村正都凑上来。
“村正,真要加租么?”
“四六租子已经不低,再高忙一年口粮都不够了。”
“哪怕是五成也好,春日里雨水少,今年收成比不得往年,要六成可不是要命?”
村正皱眉道:“这有啥法子?张老爷不缺佃户,江北多少人逃荒过来,别说是佃户,卖身为奴也原意。外头租子加到七成。张老爷心善,也不敢与旁人对着来,提到六成已经是厚道。”
“呜呜……这日子可叫人没法活了!”
一个汉子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老陈可怜,开春里给他娘看病借了印子钱,这上哪儿还去?”一村民道。
村正叹了一口气,招呼霍宝几人离开。
霍宝心中叹息,这成了恶性循环。
淮南流民到江南讨活路,又逼得江南百姓没了活路。
村正家青砖灰瓦,虽是农户,却也干干净净。
又有薛孝的银豆子开道,村正家待客也极殷勤。
杀了一只小公鸡,割了两条腊肉,一桌丰盛的农家菜就得了,又有村正家自酿的米酒。
“这世道,叫人看不明白!”
老村正亲自陪客,很是唏嘘:“张老爷也不容易,旁人都涨了,不敢不涨租子……可这租子降下来容易,涨了难,等到秋里且有的闹!”
“有人敢抗佃不成?”薛孝问道。
“肚子都吃不饱,作甚不敢?”老村正抿了一口小酒。
正说着话,老村正的孙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老村正看了皱眉:“缩头缩脑做什么?没得叫贵客们笑话!”
那少年“嘿嘿”两声:“爷,我姑爹来了……要寻爷说话哩!”
老村正一愣,与三人告了声罪,起身出去了。
倒是那少年磨磨蹭蹭不出去,有一眼没一眼看大家。
薛孝撂下筷子,看着那少年,多了几分警醒。
霍宝也望向少年。
十四、五岁,个子不高,眼神灵动,有几分霍豹的品格。
霍宝心生好感,招招手,叫那少年近前:“你看什么呢?”
“小爷,你们真是商队么?”少年带了几分小心问道。
“不是真商队,还有假商队不成?”
“那……那……你们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呀?”
“你问这个作甚?想要打劫商队么?”霍宝皱眉。
“没有没有!”少年连连摆手:“我……就是问问……”
霍宝笑笑。
薛孝不耐烦道:“混乱问什么?还不下去!”
少年神色恹恹,耷拉着脑袋,退了出去。
第七十七章 哼哼哼
村正家门口。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停着一辆骡车,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车边。
老村正看看天色,看看眼前女婿:“这是有事儿?咋这时候来了?”
村正女婿在隔壁村子,离这里六里路。
“爹,是四叔打发我来……四叔听说有不少人来了这边,不放心哩……”那汉子老实道。
这汉子口中的“四叔”,就是老村正方才提过的张老爷,方圆几个村子最大的地主,也是汉子的族叔。
老村正没有立时回答,而下四下里看了看,眼见没人,才低声道:“不是匪徒,他们护卫拿的是雁翎刀。”
那汉子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二十里外的赵员外被流民抢了,四叔也怕了。”
“树大招风,再小心也是应当的。”老村正沉吟着说道:“归根到底,还是粮食惹的祸。张老爷家地多,粮食就多,流民没吃的可不是奔着粮食去了。”
“那可咋办?”汉子也不由担心起来。
同村同族,流民真的进村,他们这些族人也要跟着遭殃。
“要么背着人藏在别处,要么就趁了高价出手……外头人晓得张老爷家没粮了,也就没了祸根。”老村正想了想道。
“还是爹想的周全,我这就家去同四叔说!”
暮色四合,汉子着急赶路,赶了骡车匆匆忙走了。
老村正叹了口气,转身,却是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怒道:“混小子,站在这里近作甚?”
“爷爷,干啥不跟姑爹说让张老爷将粮食卖给屋里那几位?”
“你晓得那几位小爷是什么根基?就敢胡乱做中人?”
“领头的小爷看着怪和气的。”
“那也莫要多事!那是让你看到和气的时候了,若是真恼了,真刀真枪的,岂是咱们小民能担的?”
“……”
老村正抄手进了堂屋。
薛孝一长宁县之事,已如惊弓之鸟,惴惴难安,看着老村正就带了质疑:“既是尊婿上门,怎么不进来说话?”
老村正倒也没瞒,直接说了缘故。
霍宝等人一时都无语。
误会他们是“匪徒”?担心抢粮?
虽然没打算抢粮,可也不算误会吧。
“地方这么乱了?直接进村抢粮?”霍宝道。
这村里宗族关系最重,一村之中,不是同姓就是姻亲。
能进村劫掠,流民规模就不小了。
“哎!就是进村强抢,那赵员外也是远近闻名的善人,就是之前一时善心给两个行乞的流民两碗谷子,这才招了贼,粮食都被抢光,还死伤了好几口人。”
霍宝声音有些暗哑:“听说淮南闹白狗子,这些抢粮的人莫不是白狗子?”
“谁晓得哩,左右不是什么好人。”
“老伯似乎不看好白狗子?”
“若真是好的,也就不做狗子了。”
“……”
霍宝缄默。
水进道:“不是说江南百姓不少信弥勒的?长宁县那边有茅山老道和律宗大和尚,都没耽误弥勒教徒传教,满大街喊‘金刚降世、天下太平’,本地信众多么?”
“正经人家,勤勤恳恳劳作,谁得闲整日里装神弄鬼?信那个的,要不是精穷的人家,日子没甚指望的,求神拜佛让自己下辈子投个好胎;要不就是那些落榜的酸生,科举无成,不思劳作,借着神佛发春秋大梦!”
“……”
薛孝扫了眼霍宝,又扫了眼水进,嘴角挑了挑。
这两人,精穷,发梦,都合上了!
霍宝对老村正举了个大拇指,衷心赞道:“老人家说的忒有道理了!”
自古以来,借着神佛造反这些人,可不都是发春秋大梦,最后一场空。
朱八八是唯一的例外,这是因抵御外族的缘故。
要是汉人自己内乱,赤贫的农民兄弟终究干不过掌握着知识与财富的士绅阶层。
至于新中华建国,那也不过是新阶层干掉了旧阶层,还是士绅之间的争斗。
老村正道:“小老儿不晓得什么道理不道理,就是活的久了,见的也就多了。下边乱不怕,就怕上头乱。”说到最后,带了几分担忧。
前朝为什么灭亡?
前朝太祖嫡脉断绝,几代皇帝都是旁支过继,皇权旁落,外戚与权相争权,官员只晓得盘剥地方。
如今朝廷比前朝末年还糟糕,权臣、宦官、外戚俱全,接连立了几个“儿皇帝”。
这“儿皇帝”不是指代傀儡皇帝,而是实指,就是几岁到十来岁的娃娃皇帝。
几代“儿皇帝”的横死,消亡了文武百官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朝廷之上,权臣没有反名,实际上行为早已与造反无异。
从上到下,都是拼命敛财,何尝不是士人阶层已经看出这王朝末相,没有出路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老村正收拾了家中两间最干净的屋子,让三人住下。
一夜无话。
次日吃了一顿蒸米糕、大米稀饭的早饭,霍宝几人就告别老村正。
老村正亲自将三人送到麦场。
校场这边,一百六十号人,竟是隐隐以童军屯长李远为首。
李远机灵,又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一半借的是霍宝的势,一半则是出因为他是李千户的弟弟。
除了那十个金陵伙计,剩下一百五十人,小一百人都是曲阳县兵大营出身,剩下五十滨江兵痞被长宁战事惊到,也都缩了脑袋。
如此一来,倒是将李远显出来。
李远行事又同他胞兄差不多,圆滑周道,倒也算是讨喜。
眼见霍宝几人过来,李远就老实上前禀告,粮车装好,早饭用过,每人携带的竹筒也装了白开水。
霍宝点点头。
老村正看在眼中,对霍宝态度越发恭敬。
薛孝看在眼中,将荷包上的手又放下。
之前见这老头知趣,他还想要再赏些银钱,想想还是省了,谁让老头眼瞎。
霍宝跟老村正拜别,刚要上车,看热闹的村民后就出来几人。
一个汉子拉了一十来岁的小姑娘上前,“噗通”一下在霍宝身前跪了。
霍宝侧身避开,皱眉。
这汉子看着眼熟,不是旁人,正是昨天坐在地上嚎哭那个。
“小爷,求求您发发善心,买下大莲这丫头吧!”汉子一边磕头,一边说道。
“宋老三,你这是作甚哩?”老村正见霍宝不喜,上前呵斥道。
“村正哎,我家欠了那五百钱现下滚到二两,之前全指望夏收还上,这哪里还得上?与其到秋里让人拉了去,还不若求好心的小爷给条活路!”
汉子说完,后头哩哩啦啦的又跪下几个,
有白发老媪,有脸色枯黄的农妇,有面容稚嫩的童儿。
这些人可怜么?
可怜。
可霍宝脸色没有没有同情,眼神冰冷,望向躲在人群后的少年。
那少年先是一怔,随后面上透出几分心虚来,避到旁边人身后。
第七十八章 吃个情怀(第一更)
买人是不可能买人的,可霍宝也不是铁石心肠。www.uu234.net
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对地上跪着这一家子却是救命稻草。
他取了二两银子给老村正,道:“这是我借给他们家的,不要利息,什么时候日子缓口气再让他们还!”
老村正先是一愣,随即接了银子,叹道:“小爷心善!”
地上跪着那一家还迷糊,那小姑娘眼泪唰唰的落下来。
那汉子哆嗦着嘴,重重地磕头。
骨肉生离,但凡有法子,谁会舍得?
霍宝瞥了那躲在人群后的少年一眼,上了马车。
“便宜宋家了!”
“再没想到还有这样好事!”
“这小爷看着脸黑,行事却善!”
“人家恼了,又不是话本子,好好的谁会随意买人回去?”
马车“轱辘”、“轱辘”走远,将村民的闲话丢在后头。
薛孝、水进都看着霍宝笑。
“还以为宝兄弟抹不开脸,收了那小丫头呢!”水进笑道。
“多个丫头又有甚了?你同五叔身边也该有人侍候。”薛孝道。
“两位哥哥,莫不是忘了咱们这回做甚来了?后头还跟着眼线呢,就不怕了?”霍宝无奈道。
“不收就不收,你银子都给了,怎么还是‘借’?还离咱们那边二百多里,还指望要回来不成?”水进道。
“哪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要是白给了,倒是害了他们。”
“……”
薛孝不赞成道:“宝兄弟恁是心软!”
倒是个会装的,杀人不眨眼是他,人前跟老好人似的也是他。
水进却是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全,白给可不是害了他们?且不说村里人会眼气不平,就是他们自家,白得了好处,是未必是福。”
霍宝没有说什么,想着那耍聪明的少年。
又是打听又是探问的,按照李远的说辞,就是车队这里,少年也过来转了几圈。
要不是晓得他是老村正的孙子,李远早就叫人拿下了。
那少年只是为了帮小伙伴找生路?还是另有打算?
一天赶路,中午用了干粮。
等到日暮,车队就到了曲阿县外。
虽说之前霍宝说了车队不进城,可也没有真的停驻荒郊野外,而是直接在城墙下空地停了。
霍宝想着昨天听到的流民劫掠之事,对李远道:“晚上注意戒备,要是遇敌能战就战,不能战就跑,自保为先!”
“尊令!”李远握着刀柄,挺着胸脯应道。
薛孝已经叫了两个老伙计,带三人进城。
“宝兄弟叫人不能战就跑,前天怎么不想着跑?倒是拼命的模样!”薛孝好奇道
“前天城门关着,没头没脑跑了,说不得被人‘瓮中捉鳖’……脚店离城门近,能战能撤!今天他们在城外,遇到百十号人应对还行,真要几倍饿红眼的流民凑上来,也没必要舍命顶着。”霍宝解释道。
“……”
一行人还是择了城门附近的客栈住了。
两间上房,一间普通房。
霍宝表现得再稳重,年岁在这里摆着,水进不放心让他一人一间,就两人一间上房,薛孝一间上房,两个跟着跑腿的伙计一间普通房。
水进晓得霍宝的饭量,怕他又饿了,订好房就招呼大家出去吃饭。
“茅山一半在长宁,一半在曲阿,曲阿有一道茅山老鹅,水大哥同宝兄弟一定要尝一尝。”薛孝推荐道:“还有道水晶肴肉,是镇江美食,比不得府城正宗,也可以试试。”
霍宝本就饿了,听得直吞口水,却没有着急吃饭,而是拿了两个银饼子递给随行伙计:“买些卤肉,些吃食给城外的人添菜!”
这银饼子不是之前给老村正那种小的,一个足银十两,两个就是二十两。
那老伙计没有立时接,而是望向薛孝。
“哪里用宝兄弟掏银子?伙计们出来前从柜上支了银子,尽够路上抛费!”薛孝忙道。
“‘亲兄弟、明算账’,一笔归一笔。”霍宝坚持道。
薛孝没法子,这才点头让老伙计接了,道:“再添四十两,算我同水大哥的。”
那老伙计闻言,接了银子,却是带了迟疑:“都买卤肉?”
薛孝刚要点头,霍宝道:“按照一人半斤的量,再富裕几斤!剩下的银子,回头再说!”
这里是富裕安逸的江南,物价与金陵不会差多少。
一两银子能买二、三十斤卤肉,六十两银子都买卤肉,最少也是一千来斤,且不说一个县城能不能有那么多卤肉,就算有,外头一百多号人也吃不完。
又是这般天气,搁不住,买了就糟蹋了。
薛孝是薛彪器重的养子,看惯账册的,只是一时没想到这茬。
待他反应过来,却是发现不对,道:“宝兄弟会术数?”
霍宝点头:“略懂!”
上辈子必修课,不懂才怪了。
薛孝讪笑两声,岔开话道:“只盼着今天消消停停吃顿饭,别跟长宁县似的,让人吃不痛快。”
这霍家爷俩好像在下一局大棋!
又是兵书、又是术数,谁人家这样教孩子?
这爷俩莫不是头些年就预备造反了?
曲阿县离长宁县九十里,可景象大不相同,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声声。
街头巷尾,偶尔乞丐,都是老弱病残,没有长宁县里壮乞三五成群、满街游荡的情形。
买卖街两侧的铺面,也是热热闹闹。
大的酒楼饭馆,迎宾送客迎客的嗓子十分响亮。
往来宾客,脸上笑容也不似作伪。
“之前咱们曲阳县城也这么热闹!”水进唏嘘道。
“本该如此!”薛孝道。
“这就是太平景象了,此地父母是个能吏!”霍宝赞道
“……”
薛孝、水进齐齐望向霍宝。
“呵呵,宝兄弟还真是忧国忧民!”
“跟谁学的这说话?听着跟老头子的!天塌了高个儿的顶着,宝兄弟莫要操这闲心,还是寻馆子吃饭要紧!”
霍宝瞥了眼皮笑肉不笑的薛孝,又看了眼摸着肚子、鼻子抽动闻香味的水进,心中叹息。
这两人一个是商贾出身局限了眼界,一个是性子懒散遇事不爱动脑子。
别看两人如今在造反阵营,怕是他们两个心里根本就没想过折腾出什么,不过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有薛孝推荐,三人进了最大的酒楼。
正是饭口,大堂做了八成。
霍宝的饭量在这里摆着,无心当众“哗众取宠”,就要了包间。
薛孝之前提的“茅山老鹅”与“水晶肴肉”都要了双份,还有地方美食“延陵鸭饺”、“茅西豆干”,小菜四道,糖醋萝卜、葱油蚕豆、凉拌芝麻叶、嫩焯黄花菜。
“茅山老鹅”是炖菜,一个陶瓷锅,一份就是一只大鹅,三斤来重,两个大鹅下来,肉菜真不少。
别的还罢,那到“茅西豆干”,倒是与后世的长沙臭豆腐略有相似,就是没有辣椒调味,有些不足。
霍宝夹了一块,一口一口,吃的是情怀。
薛孝、水进两个看得直撇嘴,方才这道菜端上时就让他们嫌弃一把。
不过霍宝吃的认真,如同美味,两人看着眼馋,忍不住也伸了筷子。
薛孝咬了一点点,就一脸嫌弃放下了。
水进丢了一块在口中,大嚼几下,道:“闻着臭,吃着还凑合,可也比不得肉香呐!”
霍宝也只是想起上辈子,尝一块就圆满,筷子奔着炖老鹅去了。
薛孝被嘴里的臭味熏得恶心,没了胃口,免费腹诽霍宝心歪,吃了不好吃的,非要糊弄大家跟着吃一口。
这就是心中想的多,看别人也就都是贼了。
第七十九章 新丁(第二更)
霍宝一行吃的心满意足,回了客栈。www.uu234.net
城外,伙计雇了人,将卤肉挑了过来。
因霍宝发话按照一人半斤预备,伙计叫就卤肉档口都切好,一份半斤用苇子叶包了。
每人半斤分量,又富裕出十来斤,总共九十斤,花了五两银子。
李远因为得霍宝看重,名正言顺接手了整个队伍,除了那十伙计之外,其他一百五十人,按照童军旧俗,临时分兵。
只是没有像童军分五种,而是分四种,斥候、护卫、车兵、辅兵。
斥候负责警戒、探路,辅兵负责后勤、车兵只负责赶车、喂骡马,护卫负责轮班守护、值夜。
打破了童军、曲阳籍兵、滨江籍兵三个界限,人人有差事,倒是比之前更令行禁止。
中午不开伙时吃的是“辅兵”准备的干粮,咸萝卜腊肉饭团;早晚开伙就是咸萝卜腊肉粥,饭后烧水晾白开水。
每人随身都带了两个竹筒,一个装饭团,一个吃饭的时候盛粥、行路时装水。
之前因李远年少心存轻视的什长、伍长,也都老实下来。
滨江那五十兵痞,有吃有喝,倒是觉得这日子还真不赖。
童军、曲阳籍兵知晓根底,晓得李远学的是童军那一套,倒是越发觉得“小宝爷”行事有章法。
伙计送肉过来,没等给自家少东家表功劳,李远就大着嗓门说着:“指定是我们宝爷吩咐的,我们宝爷总惦记我们吃的好不好!”
其他童军也晓得霍宝这行事做派,在旁边附和起来。
“宝爷说了,咱们正长身体,不能断了荤腥!”
“先时在山上时,逢五逢十宝爷就带大家去后山狩猎,山鸡野兔都吃腻了,有回还碰到一野猪!恁大的野猪,獠牙那么长,咱们才跟着师傅们学兵器,看着都慌了,宝爷一锏丢下去,直接砸死了!那肉才是真香,吃了好几顿!”
“你们真赶上好时候了!”
“宝爷还委屈了你了?问问县兵大营那边,谁不晓得咱们营伙食好!”
少年们声音清脆。
听得其他百十来号人,都齐齐望向李远身边的卤肉框吞口水。
之前是分了三家,可眼下不是“合兵”?
那位“宝爷”买的肉,也该有大家一份吧?
李远看着满满两框卤肉,跟伙计谢过,招呼全员按顺序领肉。
“香!”
“这宝爷实在哩!”
营地内外,为了这顿卤肉,都是喜气盈盈。
这年月,不饿肚子就是福气,能大口吃肉简直想也不敢想。
富裕的十来斤,李远就将什长这些一人多了一包。
童军营里的规矩,能者多劳,能者多占。
还有两斤多肉,李远分作三份,自己与曲阳籍兵、滨江籍兵的两个屯长分了。
包着酱肉的苇子叶打开,营地里都是荤腥。
不少人馋得狠了,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几口将酱肉吞了,看着别人手中的流口水。
屯长、什长这些小头目,每人最少是一斤酱肉,就富裕了。
卤肉本就喷喷香,在旁人羡慕的眼神下吃,味道就更好了。
大家吃的心满意足,吃饱了犯困。
李远不敢轻忽,四下里转了一圈。
他晓得自己长处与不足,长处是有胞兄的关系,曲阳出身这些人认他,在新童军中算是把头的;不足是比不得黑蟒山下来那些人,最早投到宝爷手下,听说是宝爷一手带出来的。
童军五大头目,都是黑蟒山旧人,每人身份不可撼动。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跟在霍宝身边独当一面,李远不想露怯。
骡、马都喂好了,护卫们都轮班守卫,整个营地井然有序。
城里传来梆子声,营地这里也点起了几个火把。
等到深夜,营地里人声渐消。
除了守夜的护卫,剩下人大多是吧唧嘴,进入梦乡。
连着赶着几天路,每天都是四十来里,大家也都乏了。
李远合着眼皮打盹,心里盘算着剩下的路程。
出来四天,行了一百七十里,还有七十里就到常州。
常州,有五大头目的侯晓明在。
几个头目中,除了霍豹是宝爷堂侄旁人比不了,其次就是侯晓明。
这两位地位不可撼动,剩下三个头目中朱家兄弟互为倚角,梁壮则是同侯晓明出身,流民孤儿,两人走的近。
李远既叹息童军这“能者多劳”、“先来后到”并行的提拔规矩,却是心安。
除了黑蟒山下来那百十来号人,就轮到他们这批资历深了。
他们只要爬上去,也不用担心胡乱被后来者取而代之。
“谁?”
营地一角传来呵斥声。
李远立时睁开眼,起身走了过去。
次日一早,霍宝几人出城到了营地,就见到被捆绑成粽子的“不速之客”。
不是别人,正是老村正的小孙子。
“是你?听说你鬼鬼祟祟潜入营地,是想要偷窃?”
发现少年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几个临时搭建的行军灶附近。
少年满脸通红,忙道:“我不是偷儿……我是饿了……”说着,肚子里“咕噜噜”想了起来。
少年越发窘迫,却是乖觉:“小爷误会了,我昨儿打听车队不是为了大莲妹妹……是我想要投军!”
霍宝扫了少年一眼,身后背着弓箭,腰间是箭囊。
怪不得之前觉得他有些像霍豹,除了眼神灵动,也是因为身体比例与霍豹相似,身量不高,手臂却长。
“善射?”
“学了十几年,还算几分准头!”少年口中谦虚,眉眼却透了几分得意。
霍宝示意人给他松绑。
少年揉了揉手腕,最后选定五、六十步外的榕树,拉弓搭箭射了出去。
“嗖”、“嗖”、“嗖”,一连三箭,在榕树下排成“一”字。
这样距离与准头,少年箭术倒是比霍豹那半吊子还强几分。
少年收了弓,满脸期待的看着霍宝。
“宋老三不是你鼓动卖人的?”
“……”
“哼!”
少年讪讪道:“这不是实没有旁的法子……小爷是外地人,不用顾及放钱那些人,要是求我爷帮了她家,倒像是我们坏人买卖……”
“慷他人之慨!要是放印子钱的打手数百,比我们厉害呢?你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霍宝还是不喜他这种多管闲事的做法。
这种行为,可以说是少年心软,想方设法为宋家想出路,也可以说“祸水东引”,拖无辜者下水。
少年忙摇头道:“没有!就是镇上的几个地头蛇,手下十几号人顶天了!”
“你就晓得了?”霍宝指了指营地诸兵:“我这里带出百十来号人,就不能另有人手?”
少年顿时蔫了,面上添了羞愧。
霍宝道:“行事动动脑子!你晓得我们是什么人,你就投军?就不怕我们将你卖了?我们一会儿往常州去,那边可是缺矿奴!”
少年没有畏惧之色,反而“嘿嘿”笑了,低声道:“我晓得,小爷是北边来的,我的师傅就是滁州人,跟你们说话差不离!”
霍宝瞪着少年,没有接话。
少年站的更直了,面上带了坚毅。
“你叫什么?”
“石三,我叫石三!”
第八十章 不能拒绝的邀请
要是石三没头没脑的说“投军”,霍宝不会理会,会直接叫人驱逐。m.www.uu234.net
投军是投军,造反是造反。
接收了想要“投军”的孩子入白衫军,那不是造孽么?
可石三显然是猜测出大家身份,那就不能放他离开。
“充入童军,做个弓兵!”霍宝对李远吩咐道。
李远应了,带了石三下去。
两人年岁相仿,又都有心交好,倒是聊一块去。
李远心思细腻,看出石三箭法不俗,说不得真能“后来居上”,越过弓队那些人,接了霍豹的弓兵队长。
倒不是石三能凭本事“力压”霍豹,而是霍豹、侯晓明两个已经是曲长,是霍宝的左膀右臂。
两人之所以还兼着弓兵队长、斥候队长,是因没有合适的接任者。
石三资历浅,可身手不俗,委实增彩,说不得正是弓兵队长的候选。
石三观察了车队两天,早知李远的能耐。
十五、六的少年,将一百多号青壮管的服服帖帖,这不是本事什么是本事?
“远哥真厉害!这一百多号人都听远哥的,恁是威风!”石头真心实意赞道:“小爷身边,远哥也是最厉害的了!”
李远摆摆手道:“可不敢这么说!我是狐假虎威,仗着宝爷的势,才没人咋呼。宝爷身边能人多了,上一层哥哥们不是我等能比的!如今外头都有任务,几位哥哥都在外头忙着,宝爷手边没人使唤,才临时提了我管几日杂务。”
石三闻言,不由咋舌:“宝爷手下到底多少人?这都一百多号了,还有啊?”
“这里只有五十是宝爷亲兵,家里还有千八百号。这次来的一百青壮是五太爷的人。太爷是宝爷的父亲,水大爷、薛大爷都是太爷身边的。太爷不放心宝爷出行,才打发水大爷、薛大爷带人护卫。我们宝爷亲兵就千八百人。”
李远面上带了几分自豪,却也晓得分寸,只说了眼前霍宝、水进、薛孝几人关系,其他人名、地名都隐去。
石三眼睛发亮。
少年习武,都有热血,想着建一番功业。
他追随霍宝而来,霍宝越厉害,他自然越欢喜。
众人再次启程。
一行人中,霍宝三人坐马车,十个伙计做骡车。
剩下一百五十人,都是步行相随,连李远也不例外。
走了十来里路的时,几个年岁略小的童军上了粮车。
不过也就是上车缓口气,两、三刻钟后,又下来跟着大家随行。
年岁略大些的童军,走的满头大汗,也不上骡车。
骡车明明还有空位!
石三心中好奇,却也只是看着,并没有多话。
估摸着二十里多里的时候,车队午歇,吃的还是早上分派下来的萝卜腊肉饭团。
石三吃的心满意足,才寻问起少年们坐车之事。
“宝爷订下的规矩,十三岁行路一半就算合格,剩下量力而行。不过小的们都好强,谁也不肯真的只走一半路!”李远道。
马车里憋闷,霍宝几人也下了马车。
“明天下午就能到常州,那边铁矿是什么情形?孝大哥可晓得?”霍宝问道。
“那边对外是一个官管铁矿,常州卫监管,实际上是两处矿场……”薛孝压低了音量道:“这私矿背后主人不知是哪个,只是常州卫指挥使十年没升调了,左右有他的份子!”
霍宝听了,并不觉得意外。
官场糜烂,总不能只文官坏了,武官还清白?
官铁冶。
霍宝最惦记这处铁矿,却也没有自大觉得可以武力夺下铁矿。
他是惦记上常州铁矿的库存,这是冶炼了十来年的大矿,入铁库的生铁不会是小数。
将这些生铁折腾出来,才有接下来发挥的余地。
之前霍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待晓得这铁矿黑幕反而踏实许多。
不怕贪官,就怕官不贪。
能用银子解决的,都是小事。
用了饭团,车队歇了半个时辰,准备启程。
这边骡车还没开动,西边远远地就传来马蹄声。
李远握住刀把,顺着官道,望向正西。
分为“护卫”的那些人,也都各自戒备起来。
霍宝几人还没有上马车,也被惊动,望向远处。
“三匹马,三个人!”石三眼力好,对李远道。
李远眨眨眼,觉得为首那人有些眼熟。
“啊?是豹哥!”
那些人离的近了,霍宝等人也认出了,为首的是霍豹。
“吁!”
几人转眼到了跟前,霍豹翻身下马,呼哧带喘上前。
“宝叔!”
霍宝的心提了起来:“我爹让你来的?可是滨江有变?”
“是五爷爷叫我追宝叔,滨江没事儿,是亳州……柳元帅将嫁女的日子提前,还派柳二爷亲自到滨江、曲阳送帖子,邀五爷爷、邓表叔爷去亳州吃酒……三舅爷娶亲是大事,五爷爷就让我追宝叔回去……”
“婚期是什么时候?”
“六月十六!”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还有十八天,可从这里回滨江小二百里,滨江到亳州五百多里,加起来就是七百来里路。
日子紧,怪不得霍五打发人快马追霍宝。
霍宝是要回去的,望向众人。
水进立时道:“小宝,我也回去,之前跟三哥说好了,我要给三哥做傧相!”
薛孝也跟着道:“五伯、邓叔他们都要去吃酒,身边总要晚辈服侍……就是不随行,留守也正缺人手……要不,常州那边先放一放?”
此时最适合去常州是薛孝,可是他显然无意如此,霍宝也就不勉强,回马车取了纸笔,写了条子交给李远。
“你带人去常州去大圣汇合,打听清楚了门路就回曲阳。”
“尊令!”
就此分兵,十个伙计、五十童兵、五十曲阳籍兵继续往常州。
霍宝、水进等人带了五十人,原路折返。
长宁县,脚店。
掌柜的已经得了回信,知晓霍宝一行令行禁止,随行确实是军中做派。
“到底是哪位大人的爱子?杀伐果决,不是池中物,当交好!”掌柜的有了决断。
街上,糖人摊位旧址。
宋秀才木木地站着,看着空旷的地方发呆。
路过行人见他痴痴傻傻模样,未免指指点点。
“宋疯子又出来了!”
“糖人李可怜,被白狗子祸害了!”
“就是几个乞儿,借着佛祖之名作孽,假的!”
“管他真的假的,可怜几个县兵,被这些人杀了。”
“他们也没好下场,领头的被县兵反杀了……监狱里还关了一批……”
“那也抓不尽,城外土地庙里还住着一伙哩!”
宋秀才眼神动了动,挪着脚步走远了。
浓浓夜色中,霍宝等人一天半,到了长宁县外。
因为急着赶路,去时走了两天半的路程,用了一天半。
中间途径曲阿时,霍宝直接叫人进城买了数辆骡车。
随行诸人全部乘车,一天下来就从之前的四十里,变成了七十多里。
二更了,城门早关了。
就算不关,霍宝也会选择“过门不入”。
大家的吃食、与骡马需要的豆子,之前已经在曲阿采买。
为了节省时间,也没有开伙烧水,每人身上竹筒里是淡酒酿。
吃食是炊饼夹酱肉,胡乱对付一把。
“二更了,早点歇了吧,明天五更出发!”
霍宝对霍豹交道。
李远跟着车队去了常州,这一干琐事又到霍豹手中。
霍豹应了,下去安排值夜的人。
第八十一章 信仰
霍宝心中盘算着时间,今天是五月二十九,长宁县到金陵八十里,起早赶晚,明晚正可以过江北上。www.uu234.netwww.uu234.net
滨江县粮仓事需要问,曲阳县童兵也不能真的撒手。
这时间还真是紧巴巴。
骡车都空出来,薛孝知趣,选了一辆过去,将马车留给霍宝、水进。
霍宝早乏了,上了马车昏昏欲睡。
水进却是翻来覆去,时而叹息。
霍宝只觉得烦躁,翻身坐起。
“都三更了,水大哥还不睡叹什么?”
“之前柳元帅同三哥说订重阳节前后的日子,咋就提前了?”
“应该是三舅动静太大,柳元帅不放心了。”
柳元帅自己与四人共治亳州,号称数万人马,实际上兵力只有八千,并不占优。不过是因为身为淮南道教首的缘故,名声在外,得到教兵拥护。
徒三自己占了滁州,之前就有一万七兵马,又收了滁州兵,加起来两万兵马。
还有曲阳、滨江两县,都是徒三的亲友。
柳元帅本将老家滁州当成是自己后路,可如今却成了徒三地盘。
担心这门亲事的,不是徒三,反而是柳元帅,嫁女之日提前也就不稀奇。
水进是徒三心腹,是经过四月里的“征兵风波”,担忧道:“真要嫁女还好,就怕是鸿门宴!柳元帅是好人,可柳大爷、柳二爷都是小性子,容不得人,大小姐又是柳元帅二房夫人所出,与两人到底不同母……”
“那两人眼高,想要与亳州的几位元帅联姻。其中兵马最多的孙帅是鳏夫,他们哥俩看上的就是此人。孙帅快四十了,性情暴烈,先后娶过两房妻室,都没了,有传言说是被打死的。二夫人只有大小姐一个独女,不肯许嫁,才催着柳元帅在麾下择婿……”
“三哥当时是柳元帅亲兵什长,被柳元帅挑中许婚……听江大哥说,那段日子,那两个家伙因对着亲事不满,没少欺负三哥。三哥一直避让,听说柳元帅要派人回乡征兵,就请命南下……”
“三哥人缘好,回曲北直接征了八百青壮,又惹了人眼,不知那两个家伙怎么在柳元帅跟前下舌头,逼得三哥在亳州立足之地,只能再次南下,幸好遇到了你同五爷,才算真有了亲人……”
水进絮絮叨叨,话里话外很是为徒三不平。
霍宝的关注点却是不同。
“大小姐是柳元帅亲女?不是养女?”
“是庶长女,听说之前在小韩夫人身边,略大些才养在韩夫人跟前,与嫡出二小姐一般待遇。”
“二夫人也是韩家女?那陵水县的韩统领是不是与这位二夫人更亲近些?”
“咦?倒是让小宝说着了!韩统领是二夫人胞兄,是韩家二房的,柳夫人、柳少夫人是已故韩大太爷那一脉。”
这一家人就分了好几伙,不乱才怪。
“放心,不会是鸿门宴,说不得柳元帅要看重三舅了!”
“小宝又没去过亳州,怎么猜的?”
“不管是韩家大房、二房,都是柳元帅舅家,柳元帅让韩统领南下经营陵水,显然信任倚重这表弟……‘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柳元帅有名、孙元帅有势,估摸两人面子情,私下里对立,否则柳元帅也不会想起经营退路……柳大、柳二却是惦记与对手结盟,就算是亲儿子,也犯了忌讳。柳元帅为了管教辖制儿子,就只能将三舅抬出来!”
“……”
“噗通”一声,水进老实躺下:“都让你说的着着的,不是鸿门宴就好,我情等着吃酒……”
这一放心,须臾功夫就打起小呼噜。
霍宝被搅合的没了睡意,下了马车。
马车旁边,霍豹和衣而坐,充当护卫。
“怎么不歇着?不是安排了人值夜?”
“到底在外头,侄儿不放心。”
“粮食开运了么?”
“开运了,滨江还好,曲阳眼见就要断粮……一半运到县兵大营,一半运到县衙那边,表叔爷直接将县兵大营旁边半条胡同划给咱们了。另外金陵官仓那边催着运,咱们运力不足,就让牛刚盯着先运到薛家货仓……”
“这才几日功夫,辛苦了。”
“人手足,又守家在地,哪里就辛苦了?宝叔在外奔波才是真辛苦。”
“金陵知府衙门那边叫人盯了?”
“盯了,也叫人私下打听了一圈,知府衙门这边,每十天就往布政使衙门送东西,都有衙役押送。布政使衙门在城东,知府衙门在城西,两地相隔八里地,中间正好路过那段豁口。”说到最后一句时,霍豹压低了音量。
显然他明白霍宝用意,也有了预备。
霍宝心中十分满意,想起专门留下的石三,道:“弓队那边也没有出色的,路上倒是碰上个小子,有几分准头,瞧着跟你差不多。回头你留心些,要是能用就用。弓兵那边琐事多,总不能什么都你盯着。”
石三背着弓箭箭囊,早在霍豹眼中。
霍豹带了几分兴奋道:“昨晚侄儿就试了他,倒是比侄子强许多。我问过,他是跟着退伍老卒学的弓箭,怪不得比侄儿这野路子强。回头瞧瞧他人品,要是能用,也算添一当用的。”
“李远也不错,可以提上来给小二做个助手。”霍宝道。
其实童军缺的是斥候队队长候选,可斥候队长因要带手下探测敌情,容易有遭遇战,除了细心还需要勇武。
李远擅长后勤,武力值却是短板。
“宝叔用了李远,那高月那边?”
高月之前搅合到教会之事,却有前因,又是张千户的外甥,既然童兵接手了,待他与李远也不好厚此薄彼。
“心还算正,可性子太老实,少了几分血性!”霍宝皱眉:“不是说上过私塾识字么?那就负责童军文教,做个识字教官。”
叔侄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远远地惊起不少飞鸟。
叔侄两人都站了起来。
“着火了!”霍豹指着前面一处道。
夜色正浓,火光冲天,瞧着距离应该不远。
值夜诸人都被惊动,以霍宝叔侄为中心戒备起来。
“火势不小,叫大家起来!”霍宝吩咐着,自己也上车唤水进。
薛孝也起了,看着远处的火光担忧道:“是不是流民进村?”
霍宝想起溃兵进村时的绝望与悲愤,脸色冰寒:“去看看就晓得了!”
薛孝闻言,不由急了,心里爆了粗口。
瞎几把参合什么?
遇到这种事,不是当避而远之,哪里有往前凑的?
霍宝不等薛孝说话,直接对霍豹道:“点十人随薛大爷留守,其他人随我过去!”说罢,已经领先一步奔着火地方去了。
水进提了枪跟上,石三咽下一口吐沫,也缀了上去。
估摸有一里左右的距离,霍宝没一会儿就到了着火点,却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村庄,是一处土地庙。
土地庙门口熊熊大火燃烧,一人举着火把,看着土地庙,振振有词:“金刚降世、天下太平!”
这身形眼熟,声音也停过。
“宋相公?!”
那人被叫了一声,才回头。
“宋相公怎么出城了?”
这是可怜人,脑子又不清楚,霍宝放缓了口气。
“啊!”
“救……”
土地庙里传来人声,霍宝脸色大变:“宋相公你在作甚?”
“他们是假教徒,他们杀了糖人李!”
“……”
“金刚降世,天下太平!”
“……”
宋秀才脸上带着笑,在火光映照下少了木然,看着与常人无异。
“宋相公既信了弥勒佛祖,就该晓得‘五戒’。”霍宝皱眉劝道。
杀死糖人李的真凶是霍宝叫人杀的,早已死透,宋秀才口中给土地庙中诸乞乞定的罪名压根不成立。
霍宝觉得头疼,精神病犯病杀人,你说怕不怕?
不是怕死,而是怕他祸害了无辜之人。
宋秀才正色道:“就这一回,就犯这一回!”
“……”
霍宝反应过来这话不对头,疾步上前,却是迟了一步。
熊熊烈火中,宋秀才轻笑道:“我去催催佛祖,该降世了!”
第八十二章 亲族(上)
附近没有水源,想要救火也不成。www.uu234.netwww.uu234.net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火势渐大,火势渐小,土地庙坍塌。
“这是真疯了!”薛孝打了个寒颤。
霍宝吩咐留十人给他驻守营地,可是薛孝却晓得霍、水两人是武力担当,真要遇到什么意外,跟了这俩才安全,就跟霍豹随后来了。
目睹一出惨剧,大家都缄默。
宋秀才可怜?
土地庙里被烧死的人就都该死?
霍宝转身离开。
这世道,真是让人够够的。
直到躺回马车,霍宝都没有说话。
水进也躺了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宝兄弟,佛军真能赢么?”
“真有佛军么?”
“……”
“哎!往后到底会咋样呢?”
“总比眼下好。”
“……”
次日众人五更起。
长宁县城门还没开,大家饿着肚子启程。
一口气三十里去,天色大亮,众人在路边茶棚补给。
这边茶水还供应的上,吃食就不足了。
霍豹问过茶棚大娘,知晓附近有大集,点了几个人去买了各色吃食过来。
乡下大集,不过炊饼、大饼、包子、米糕这些。
因还有中午一顿饭,霍豹就将集市上所以的吃食搜刮一空,装了一骡车。
大家就着茶水,用了干粮继续赶路。
因要赶在天黑前到金陵渡口,接下来大家就没有打站,午饭都是直接在车上吃的。
酉初时分,一行人紧赶慢赶,到了渡口。
这处野渡,两岸都做了简单修整。
两岸渡口边,霍豹叫人搭建了茶棚,派了人手盯着。
渡口附近还藏了不大不小的渡船,方便随时过江。
霍宝着急过江,便与霍豹、水进、薛孝几个先过了江。随行滨江兵,则在渡口等船。
出来不到半月,却像是隔了好久。
霍宝想老爹了。
江北渡口到县城还有十来里,霍宝不耐心等骡车,直接步行回滨江。
一行人到滨江县衙门口,天色已经擦黑。
霍五又惊又喜,拉着儿子胳膊:“怎么这快就到了?估摸着是明、后天,刚叫人明天去渡口候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宝瘦了!”
霍宝本就抽条的时候,衣服晃晃荡荡,加上昨晚没睡好,面上带了乏色。
“爹!”
霍宝唤了一声,看着老爹双鬓如霜,眼圈发红。
父子这个腻乎劲儿,看得薛彪后槽牙发酸。
知子莫若父,儿子总不会无缘无故如此,霍五对水进、薛孝横眉竖目:“怎么回事?小宝委屈了,这是受了欺负?”
“……”
水进、薛孝齐齐无语。
委屈个屁?
不欺负旁人算好的!
霍宝忙道:“没被欺负,就是想爹了,心里难受……”
霍五心疼的不得了,立时道:“想爹就过来,你没空过来,爹就去曲阳陪你!”
霍宝笑了。
霍五却晓得儿子脾气,寻了个借口,打发大家离开,追问道:“到底咋了?怎么一下子短了精神?”
“爹,儿子在永宁县开了杀戒!”
霍宝讲了永宁县遭遇,霍五点头道:“敢算计小宝,该杀!”
“昨晚儿子看着那些人被活活烧死,却没有救人之心。”
“各人有各人命数!水火无情,无缘无故的还让谁以命换命不成?”
“宋秀才疯了,以杀止杀;儿子没疯,也想杀人了!”
“杀谁?跟爹说!”
“……”
“爹帮你杀!”
“……”
这样的好爹,霍宝心中安定下来,矫情不下去了。
霍五叫人预备了满满一桌子肉菜,霍宝胃口大开。
这才哪儿到哪儿?
这才死了几个人?
等到真正改朝换代时,才是真正死人的时候。
自己能做的,就是推波助澜,缩短其中时间,而不是假惺惺可怜一个、两个人。
他也实是乏了,酣然入梦,一觉天明。
今天已经是六月初一,在滨江修整一日,霍宝将随老爹一道北上。
别人都是“先公后私”,到了霍宝这里确是颠倒过来,“先私后公”,先去探望霍大伯。
霍大伯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定居小榕庄。
“你大伯说一辈子在乡下,在城里住着憋屈,就定居小榕村了……”
“怎么跟二太爷说的?”
“就按照你大伯祖说的,跟二太爷私下说了,前两房是继子……二太爷说养恩大于生恩,瞒着这些年就不要说了,省的叫孩子们糊涂……”
“石头还跟着大伯?”
“石头来的晚,可辈分在这里,总不能让他去给老虎打下手,让他单带了五十人,先跟在老和尚身边。”
“六婶与妞妞呢?”
虽说霍六婶不年轻,可这寡妇弟媳妇到底避嫌,没有老跟着鳏夫大伯哥过日子的道理。
“留在城里了,照顾妞妞与金姐儿,单划了个宅子,也雇佣灶上人,还买了两个小丫头,聘了女先生,都是你七叔预备的。”
“二哥呢?”
“执法队扩充成县兵,正缺纠察,你二哥那边就成立个玄衣组,专司纠察不法事。”
“那位堂叔呢?也跟在老和尚身边了?”
“嗯!咱们总不能让旁人管民事,总要自己人。你堂叔是秀才,跟在老和尚身边学几年,总比用旁人强。”
“……”
用人唯亲,在后世是恶俗;搁在眼下,宗族社会,却是正合适。
这种造反买卖,外姓可能被策反背叛,可本家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没有退路,只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父子骑马,一路闲话,溜溜达达就到了小榕村。
父子身后,还跟了二十青壮护卫。
小榕村立时惊动了。
等一行人到霍家门口,霍二太爷、霍大伯等也都出迎。
霍五父子下马,跟着两人进了宅子。
霍大伯在旁边买了地皮,开始起宅子。
霍大伯的宅基地旁,还两个宅子开始兴建,一个是霍五的,一个是虎豹兄弟的,全托给霍大伯照看。
这三个宅基地后,还有两块略小的宅基地,闲置没动。
这两块地是给其他两房预留的,只是暂时用不上,也就没张罗盖。
南山村霍家五个房头,二房剩下个妞妞,四房剩下一个霍六婶。
如今霍六婶照看妞妞、金姐,可到底还惦记着丈夫祭祀之事。
霍五就放下话,让霍六婶好好拉扯妞妞,以后给这房过继嗣子,续上香火。
霍六婶就惦记这一件事,得了准话就放了心。
妞妞是二房唯一骨血,以后多半会像马驹子似的招婿,所以二房地基也预留出来。
如今人都乡情重,之前霍五占滨江,就亮出霍家血脉身份,可因为滨江霍家没有说话,大家就都当成是外人。
等与二太爷这边认了亲,霍大伯开始在小榕村建宅,“叶落归根”,滨江人才真的将霍五当成是本地人,而不是外来者。
只是凡事有利有弊,便宜占了,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说亲?相中小顺还是石头?石头那边差不多该相看就相看,小顺这里先放放,怎么也要过了侄媳妇周年。”
“都不是,是说给你的。”
“……”
第八十三章 亲族(下)
霍大伯说着,也在留心霍宝神色。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这天下没有喜欢后娘进门的孩子,可霍五正值壮年,总不能一直做鳏夫。
霍宝神色没变,却是不由自主去看老爹反应。
莫名有些心酸。
有些理解上辈子反对父母要二宝的小朋友。
不是不懂事,而是舍不得将父母之爱分出去一半。
霍五连忙摆手:“荒唐!大哥帮我回绝了!没两年就能抱孙子岁数,还续什么弦?这种卖闺女攀上来的人家,没憋着好屁,别搭理,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二太爷虽是长辈,却是新认的亲,不好多说。
霍大伯却是没有顾忌,直接道:“你这边推了,那小宝那边应了?”
霍五皱眉道:“小宝这边,我心中有人了……到底是哪家,这还盯着我们爷俩了?”
霍大伯叹气道:“你总不能将联姻的路都堵死,真要扎根滨江,少不得与滨江各家打交道。”
霍五望向二太爷,目光中带了几分埋怨。
霍大伯初来乍到,哪里晓得什么联姻不联姻的,不用说这是二太爷的意思。
“叔祖啊,您想太多了……如今是他们巴结咱们,又不是咱们巴结他们,有品貌好、家里省事的可以说给石头,给小顺留留也行。盯着我们爷俩的不用搭理,脸恁大,想给小宝当娘,也不瞧瞧祖坟里冒没冒青烟?!”
二太爷劝道:“不是老头子多事,而是咱们霍家就剩这几个人……联姻豪族让你以后在滨江行事更顺利是一回事,生个一儿半女,给小宝添两个小兄弟才是最紧要……经了这两年天灾**,血脉折的太多,大林那里,我也给他买了两个屋里人,你这里就算不正经娶亲,也当添两房妾室求子……”
“我这边有打算,您该吃吃、该喝喝,莫要操心太过!”
霍五不客气道:“我这人,打小任性惯了,自己的事儿自己说了算,不爱旁人指手划脚!我们小宝,随了我!”
他本就性子桀骜,就算认亲,也没有意真的捧个祖宗压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就算二太爷是好心,也让霍五恼了。
在他面前摆“长幼尊卑”,仗着亲族插手他们父子之事?
做梦!
霍五初见二太爷时客气,下跪跪的心甘情愿,不是因血脉亲缘,而是因二太爷这张脸。
可相似也只是相似,这只是霍二太爷,又不是老头子。
二太爷满脸涨红,身子打晃。
霍大伯忙道:“好好的,又耍什么混?要不是真心惦记咱们,叔祖作甚操这份闲心?”
二太爷脸色发灰道:“是老头子多事了!”
老人家身子塌下来,精神气都短了。
霍五到底不忍,缓了口气道:“我身边有小宝,小宝不在时也有老虎他们,倒是我大哥这日子过的冷清……您若得闲,就帮我大哥寻个妥当妇人,不用挑太年轻的,要性子软乎能照顾人,是续弦还是纳随我大哥心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我这臭脾气,如今都改了许多,要是搁之前,有人敢算计到我们爷俩头上,嘿嘿,我就能请给媒人将他们闺女说给您做二房……不就是想凭着闺女攀上来?给我当小叔奶奶不也攀上了?!惦记我们小宝的,也不拉下,就说给堂叔,做我的小婶娘,说不得正好给大林添个小兄弟!”
霍二太爷七十多岁的人,被侄孙劈头盖脸顶回来,面上下不来,心里也憋闷,都被霍五这番混账话给逗笑了。
倒是好脾气的霍大伯,受不了堂弟胡说八道,伸手拍了霍五后背两下:“胡来来什么?多大人了,还没个正经话!”
霍五正色道:“怎么就不是正经话?老伴老伴,大哥就是缺个老伴儿。现在开始打听,等到了秋里,大嫂过了周年进门正好……这宅子到时也弄好了,总不能你还过来叔祖这里蹭饭,就算不娶不纳,洗衣服做饭也需要人。左右都要添人,还不若寻个你合心的搭伙过日子。”
霍大伯轻咳两声,倒是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霍二太爷指了指霍五:“真该将你之前的话放出去给人听听,怕是唬得他们不敢隔夜立时就给闺女定亲了!”
霍五虽是鳏夫,可如今是一县之主,也不是寻常人家想联姻就够得上的,预备的人选就算年岁略大些,也不会超过二十;到了霍宝这里,预备说给他的最大年岁相仿,说不得还要小上两、三岁。
真要按照霍五之前的打算,将两个妙龄女子说给霍二太爷父子做妾,不仅两个女孩这辈子算是毁了,背后家族也跟着没脸。
“自从有了小宝,我这心肠就软了……这回算是便宜了他们,过去就过去,可万没有下一回!”这话是霍五给那两家的“回复”,也是给二太爷的告诫。
二太爷顿了顿,点头道:“晓得了。”
有这事在前,霍五父子没有久留,略坐坐就起身走了。
路上,霍宝忍不住开口道:“等到了十月里,娘也烧周了……”
“爹得了你一条血脉,已经是千难万难,就不折腾了!”
“爹身边也冷清……就是不为求子,想要添人也莫要顾及我……”
霍五四十三岁,壮年丧妻,总不能干守着。
搁在上辈子,鸳鸯失偶,有凭着情分守半辈子的。
老爹老娘这里,就是烟火夫妻,并没有放不下的深情。
霍大伯比老爹年长十几岁,说起续弦事先是羞臊,后来还是默认下来的意思。
老爹心疼儿子,不愿添后妻小儿,霍宝这当儿子也心疼老爹孤单。
霍五不打算续弦,可也没想着下半辈子做和尚,眼见儿子提及,也说了自己的打算:“现在日子正乱着,哪里有闲心想这个?过上三、五年你舅舅那边稳定了,咱们父子也安定了,我再添个屋里人……滨江乡绅人家的闺女不行,牵扯太多,不是后娘也要给你摆后娘的谱……奴婢之流也不行,不懂事,容易被人利用坏事……到时直接托你八叔送两个高丽婢来,省事安心……”
收个婢妾之流,哪里还需要等上三、五年?
不过是父子相依为命,不愿意添了外人生事。
要是开了纳妾之门,少不得就有人惦记离间他们父子。
过个三、五年,霍宝成丁娶妻,霍五收两个高丽婢解闷也就不碍什么。
父子心意相通,霍宝更心疼老爹了。
这世上娶了后娘成后爹的人多了,像老爹这样围着他过活的慈父有几个?
体察到这份毫无保留的父爱,霍宝之前因老爹可能续弦生出的酸涩也丢到脑后,只剩下对老爹的心疼。
“爹不用顾及这许多……咱们是亲生的父子,不是旁人想离间就离间得了的,拳头大说了算……”
“别嗦了!你老爹又不是毛头小子,见了妇人走不动道?多少正事等着,又不像你大伯那么闲……”
霍五对于堂兄冲在前头给人当说客不满,可是感情深,也敬重堂兄,没有当面给他没脸,却也忍不住私下跟儿子抱怨:“你大伯是个明白人,如今是缺了底气,耳根子也软了……往后能听的话听,不能听的就当一阵风……”
第八十四章 两位野先生
探望霍大伯回来,霍宝又去看了霍六婶与妞妞。www.uu234.netwww.uu234.net
滨江县与曲阳县挨着,习俗一样,又是霍姓老家,霍六婶住的比金陵踏实,也明确了嗣子之事,再没有别的心操了,脸上笑模样都多了。
见霍宝过来,霍六婶十分欢喜,大包小包摆了一桌子东西。
小包里的是猪肉脯,小包里是给霍宝缝的两套衣裳。
“再没想还有这样的日子,都是借着你们爷俩的光……六婶又不能像老虎他们给你们打下手,能做的也就这个!”
霍宝立时拿了一套衣服换了,穿到身上正正好。
之前大家刚到金陵时,霍六婶提过一嘴给大家做衣服的事,那个时候给几个小的量过身量。
如今两个多月过去,霍宝长高了一寸,身上这套衣服高高好,应该是裁剪时预留了尺寸。
“小宝长得真快,这都跟豹子差不多了……”说到这里,霍六婶有些懊恼:“还是小了,不宽裕,再留半寸才合适。”
“正合身,穿着也舒服,只是到底累眼睛,这两套就行了……六婶想要做活儿,就做钱袋帕子什么。那些小物件,外头卖的要么料子不好,要么花哨难看,还是自家人做的好。”
霍六婶笑了:“好好,做完小顺儿的两套衣裳,婶子就不做了,专门给我们小宝做帕子荷包。想要什么颜色儿的帕子、什么样式的荷包同婶子说,婶子指定做的让小宝合心合意。”
“白色的素帕子,玄色荷包,多做几个,侄儿换着使。”
“好好,回头婶子就做。”
“不用着急,先可着二哥衣裳,侄儿明儿出门,估摸下月才回来呢。”
“那不能只做夏布帕子,秋里的也得预备起来。”
“嗯,六婶看着做。您侄媳妇进门前,这活计儿就都赖您身上了。”
霍六婶笑的见牙不见眼:“除了帕子、荷包,六婶再寻块好皮子,缝个背囊,装你那宝贝疙瘩。”
“嗯嗯,那侄儿等着。”
要是外人见了霍宝这乖巧模样,怕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可在南山村人眼中,这才是霍宝的本来样子,是个会体贴人的好孩子。
霍宝心中,比较敬佩这位堂婶的人品,乐意亲近一二,让她心安。
一辈子无生育,视侄儿如亲生这是前情就不提;就说天灾**后,这婶子表现的品格也值得人敬重。
不因为是女眷就理所当然的吃白食,该出力就出力,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有慈心,待几个孩子细心周到不说,就是待霍宝叔侄几个,也尽到了长辈之心,难得是并没有因霍五父子有钱就单独对霍宝如何,也没有因虎豹兄弟无依无靠就略过不理会。
霍宝不用问,就晓得石头、虎豹兄弟几个都有霍六婶缝的衣裳。
行事又有分寸,霍顺回来就给霍顺补上衣裳,霍大伯、霍五两个是大伯哥,就自己避讳了。
霍宝还要去货仓,陪着霍六婶说了一会儿话就要告辞出来。
霍六婶道:“不能就这么走了,回头妞妞该絮叨了,那孩子可想你呢。”
不用霍六婶说,霍宝也要去看妞妞的。
娘俩就来到西厢外。
妞妞与薛金两个在西厢与女先生读书,是薛彪给女儿聘的先生,妞妞是沾光了。
霍宝在西厢窗外站了站,里面正教着《三字经》。
只是两个小学生不太争气,一个打着瞌睡,一个手指头藏在桌子下玩花绳。
那女先生布衣荆钗,浑身不见艳色,应是孀居妇人。
观其气度,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再看她长相,分辨不出年岁,在三十出头到四十来岁之间。
薛彪请这位来给两个女童开蒙,委实大材小用。
察觉到霍宝目光,女先生放下书本,望向窗口。
霍六婶站在霍宝身边,对那女先生极客气:“野先生,妞妞她叔叔来了,看看孩子。”
那女先生起身,对霍六婶点点头后,吩咐两个小学生道:“去吧,歇两刻钟!”
两个孩子看着霍宝早坐不住了,听了吩咐立时起身跑了出来。
“宝叔!”
“宝哥!”
妞妞还是爱笑,上来就拉霍宝袖子。
金姐儿许是之前见到亲爹的缘故,也少了拘谨,大方许多。
霍宝蹲下来,道:“好好跟先生学习,回头去给我帮忙去。”
妞妞眼睛闪亮:“我也能帮宝叔?”
金姐儿小声道:“像驹子姐那样么?可我们力气小呀。”
“又不打仗,力气小没什么。”霍宝道:“跟着先生识字识全了,回头再给你们请先生学记账查账。”
两个小姑娘连忙点头,保证自己好好学。
霍宝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头,从荷包里掏出两个半个手指头长的桃木剑,一人分了一个。
这是曲阿县特产,道祖前开过光,给小孩子戴着压魂的,霍宝就挑着雕工精致的买了几个。
两个小姑娘接过去小桃木剑,爱不释手,依依不舍地送了霍宝出来。
霍宝直接去了货仓,正好霍豹也在这边,叔侄两个在工地转了一圈。
货仓选址在滨江县兵大营附近,依着城墙修建,离北门近,好看守,与民宅也隔开了。
这里用的不都是匠人,大多数打下手的抽调的二百童兵。
人手充足,几日功夫,这边已经挖好了地基,盖到地面上。
整个工地井然有序,货仓分了大仓与小仓,大仓是粮仓,小仓装其他物件。
防火、排水、运输甬道都想到头里,看着十分专业。
“这是寻人做的设计图?”
“七叔那边的幕僚先生画的图,听说那人家几辈子都是工部当官的,到他老子时得罪人了家才败了,就是这先生之前也是工部文书,前几年还参与修缮金陵官仓……这样身份的人,就算是看在薛七爷面上帮忙,也不好真的白使唤,送了五十两银子做润笔。”
因提及画图,霍宝莫名想起霍六婶那边的“野先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听过着姓氏。
红楼世界中出现过这个姓氏。
山子野,大观园的设计者。
山子野不姓山,“山子”行业代称,野才是姓氏。
“那位幕僚先生可是姓野?”
“就是他,宝叔见过了?”
“刚才去了你六奶奶那边,薛家聘的女先生也姓野。”
“哦,那是野大姑,野先生的姐姐。”
“这钱花的值,回头货仓修好了,再预备份谢礼过去,说不得往后有用着的时候!”
“宝叔是说金陵官仓那边?侄儿之前问了一嘴,那边守军可不少。”
霍宝看了霍豹一眼,道:“多少守军又有什么,又不是明儿就去抢。”
霍豹眼睛发亮。
要是让旁人听了这话,怕是要笑死。
两个小小少年,像小狗撒尿似的,将江南最繁华的金陵城划成了自家地盘。
第八十五章 小翅膀煽煽
亳州离滨江县将近六百里,往返一趟快也要小一月。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谁去谁留守就成了问题。
这日晚上,滨江县头头脑脑就都汇聚一堂,商议明日出发与留守的人员分配。
霍五不用说,定要去的。
不说姐夫与小舅子的情分,就说柳元帅亲自叫儿子送帖子,不去就太不给脸。
薛彪也要去,他这些日子沉迷研究弥勒教教义不可自拔,张嘴闭嘴都是渡人,倒是有几分神神叨叨,身为一县教首去拜见柳元帅这个淮南道教首也是应有之意。
水进与徒三情逾骨肉,不愿缺席婚礼。
小一辈中,霍宝不用说,徒三嫡亲外甥,唯一的血脉亲人,必须得去。
去亳州参加婚礼,这不单单是参加婚礼,也是给徒三张目,会带县兵千人。
马驹子是县兵头领,本应该有她带队,可谁让滨江这边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有数。
“县衙之事就托付给老和尚,县兵大营那里驹子看着,老虎、林瑾、薛孝打下手……遇事不用缩手缩脚,就是干;实在干不过也不怕,保住性命为先,就算丢了滨江县也不怕。”
防人之心不可无。
谁晓得柳元帅这样请人赴宴,有没有“调虎离山”之意。
滁州境内,可还有个陵水县,驻扎了柳元帅的心腹。
防备周全了,总不会是坏事。
霍豹如今不算滨江县的人,霍五没提。
牛清这里,则叫他跟在水进身边为副手,统帅那一千县兵。
至于石头,初来乍到,只是老和尚身边的护卫队长,不是座上人。
次日一早,十几辆马车,一千人马,缓缓离了滨江县。
霍豹去了金陵,今日起加紧进度运粮北上,保障北上大军粮草。
霍宝则快马先一步出发,前往曲阳县。
霍五这一行,将在曲阳与邓健汇合,在州府永阳与徒三一行汇合,然后三县合兵继续北上亳州。
霍五带了五车丝绸、两车金银铜锡器物,是给徒三后找补的聘礼。
邓健是盟友,就算比不得霍五这亲姐夫,可预备的贺礼也不好差的太远。
毕竟同滨江县相比,曲阳县是大县。
还有随行人马这里,霍五带了一千,邓健所带人数不会少于这个数。
从镇江折返的路上,霍宝对于这次婚礼赴宴就有了一个念头。
“震慑”,或是说“亮剑”。
按照霍宝所知晓的历史,那位柳元帅因力量不足被排挤出亳州,南下滁州。
凭什么?
如今滁州被霍宝当成自家碗里的肉,自然不容人分享。
按照霍宝的想法,北上亳州,滨江兵一千、曲阳兵两千、滁州兵三到四千,这六、七千人马亮出去,名义上都是柳元帅麾下,在亳州壮大柳元帅声势。
亳州想要排挤柳元帅的各方势力,也要掂量掂量。
也让柳元帅自己心中有数。
他麾下实际人马才八千,只凭借着岳父与女婿关系,就真的敢放心离开起家的亳州,来到已经被外人占了四分之三的滁州?
上辈子所知历史,郭元帅败走滁州,朱八八将手上两万多人马都交出去,自己退守曲阳。
有这个前情在,霍宝如何能不未雨绸缪?
只是两个世界到底有区别,区别在于徒三多了盟友、有了得利的亲戚,不再是势单力薄,如今除了教首名分之外,势力已经不亚于柳元帅。
就算徒三真的性情厚道,想要让滁州也让不起,手下也不会让他让的。
曲阳县有邓健在,不再是徒三可以退守的后路。
滨江县是后路,可一个江边小县,那是无路可走的后路,不是盛时的后路。
三十里的路程,快马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县城门口还有县兵把守,可已经取消了进城税。
道路上行人,也比之前多了。
随着生活安定,曲阳县恢复生机。
霍宝直接去县兵大营寻邓健。
邓健见了霍宝很欢喜,更欢喜的是打理庶务的李千户。
“小宝爷,这运回的粮食可是解大难题了!”
不仅是保证县兵后勤,还对曲阳士绅展现了县尉大人的实力。
让曲阳士绅晓得,之前强制征粮,并不是常例,只是非常之法。
就是被“强征”的那些人家,过后也有安抚,或是免税、或是直接留下了盖了县令公章的欠条。
县兵粮食保障了,曲阳的粮食就放开了官管,街面上的粮店陆续开门。
虽说一时之间,粮食价格还是居高不下,可到底比之前强许多。
那些赤贫人家,实是自己买不起粮的,就都被组织起来挖水渠。
滁州大旱,可实际上陵水、滨江都临水,真正受灾最重的只有曲阳县、州府。
如今县里同意开水渠,今秋还能补种白菜、萝卜之类,也能预防明年旱情。
“能帮上县里就好,总算没白折腾一场。”霍宝说着,想起李远:“这次我折返,就吩咐李远带车队去常州了,到时会与侯晓明一道回来!”
“这……这能行么?别让那小子耽搁了小宝爷差事……”
李千户不知是喜是惊了。
喜的是小兄弟这是入了霍宝的眼,惊的是李远才十五岁,之前只是什长,这就独当一面,要是办砸了差事就不好了。
“李远不错,之前升了屯长,回头让他先给朱强打下手。”
李千户笑道:“那臭小子,没有能拿出手的地方,都是小宝爷抬爱。”
张千户、王千户在座,只有羡慕的。
邓健无子,也无续娶之意,眼看着要培养霍宝做继承人的架势。
李远跟在霍宝身边,只有好处。
霍宝没有忘高月之事,却也没有单拿出来说。
几位千户到底是邓健的人,不是他的人,就算是施恩,也没有必要都拿到台面来说。
同滨江县相比,曲阳县大营的人手更是不足,能与邓健坐着说话就只有张、李、王三位千户。
“表叔,多带些人马去亳州吧,不仅是给我舅舅助威,也是咱们曲阳兵正式亮相貌。不过曲阳挨着陵水,该防备的还是得防备。”
邓健挑眉道:“放心,我总要让人晓得咱曲阳县是有主的!”
滁州四县,被白衫军先占了的陵水不算,曲阳与滨江、州府又不同。
曲阳县三月被白衫军占过又丢的。
要是柳元帅不死心,想要攻略滁州,曲阳县首当其冲。
“我点两千县兵,你带五百童军,咱们曲阳出兵两千五百人!”
“可童兵多有运粮差事,能抽出的人手不足三百。”
“扩军,按户籍册子,抽十三至十五的半丁充童军!”
霍宝神色不变,心中并不赞同此事。
全县的青壮之前都抽出来,每家只剩下四十五岁以上的老者,十六下的幼丁。
十四、五的少年,已经可以支撑门户。
曲阳县气氛刚有起色,这新一轮征兵会让县城重新恢复死寂。
“表叔,此事不急,咱们明天就出发,就算抽丁也来不及跟上。与其那样,还不若打了滁州跟我舅舅说一声,从滁州兵里补。”
州府、曲阳、滨江本就纠缠在一起,州府兵的主力是曲阳籍兵,滨江兵的主力也是曲阳籍兵,童兵也是如此,路过滁州抽调滁州兵中的少年兵填充,也就没什么了。
邓健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此事。
“老王随我北上,老张、老李留守!要是陵水那边老实还好,要是真生了狗胆谋算曲阳,就战!联合滨江,反攻回去!”
邓健一言而决。
第八十六章 两全齐美
与邓健说完话,霍宝就去了童军营。顶 点 X 23 U S
一千几十号人,如今只剩下不到四百来人在曲阳。
五十人随朱小二去了松江,一百人在侯晓明、李远身边,去了常州,二百人在滨江修货仓。
另有五十人在金陵,三百人在运粮队。
不过就算只剩下三分之一,童军每日依旧按照规矩操练,不敢懈怠。
留守的枪兵队长梁壮,人如其名,倒像是水进的双生兄弟,都是又黑又壮。
黑蟒山童兵刚组建,诸少年不服霍宝这个空降的头头。
霍宝为了震慑诸少年,扔了一块巨石,说可以抬起的可对自己取而代之,第一个出来抬石头的就是梁壮。
不服霍宝出来挑战的是他,抬不起石头晓得霍宝力气确实大,第一个听话的也是他的,性子十分耿直。
这样的性子,做队长还行,统筹全局就缺点机灵。
可眼下没得选,霍宝只能带梁壮北上。
“体力好的甄选两百人,随我北上……你自己选个副手,代你留在曲阳练兵……”霍宝吩咐道。
“得令!”梁壮应声而下。
自童军组军,除了第一批、第二批是霍宝亲自带过,剩下的都是交给下边人。
有利有弊,利是没有被练兵束缚,有时间做别的;弊是新人都不熟,考察验看都交给几个骨干。
童军内部,时间久了肯定也拉帮结派。
大的划分,分了黑蟒山帮与曲阳帮。
黑蟒山里,还分蟒头寨、蟒王寨、流民少年三帮。
曲阳帮里,还分县城兵与乡下兵。
人多了,少不得的如此,霍宝没有放在心中。
现在童军们都是“井底之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点世界,等以后出去了,就晓得世界之大。
不过霍宝也决定,等亳州回来,亲自拉练两回,总不能让下边小兵忘了谁是真正的头领。
“表哥在吗?”
隔着门,小姑娘的声音依旧清脆甜美。
霍宝起身,迎了出来。
不过半月功夫,秀秀脸上褪去婴儿肥,有了几分小少女的模样。
“怎么瘦了这许多?”霍宝惊讶。
“爷爷病了……”小姑娘脸上带了几分担忧。
“什么病?好些没有?”霍宝的心提了起来。
这其中,有几分是真心惦记那位慈爱宽厚老人,还有几分担心曲阳局势有变。
邓老爷看似只挂了个教首虚名,可实际分量不轻。
以邓健的孝顺,要是邓老爷真的病重,就算晓得得罪柳元帅,也会留下侍疾。
“黄举人家男丁前些日子都大逆罪处死了!”
“老爷子求情了?”
小姑娘摇摇头:“我爹之前想要驱逐他们,是我爷爷坚持杀的!只是等到黄家人死了,一晚上没睡好,就病了!”
霍宝哪里还待得住,道:“那我们去看看老爷子!”
之前他想等霍五一行到了,一起过去四方客栈,眼下却邓不得了。
相处不长,不管邓老爷目的为何,对他好也是真好。
“爷爷稀罕你,见着你肯定高兴!”
小姑娘的口气有些泛酸:“爷爷肯定是想要男孙,才对你好!哼!之前还说什么咱家不重男轻女,竟是哄人!”
霍宝笑了笑,不知怎么跟小姑娘解释。
人人都有远近亲疏,老人家对霍宝再好也不会越过孙女去。就是对霍宝这份好,不是因霍宝讨喜,也是为了小孙女。
霍宝将荷包里摸出桃木剑,递过去:“这是茅山德佑观上开过光的,镇魂辟邪。”
小桃木剑玲珑可爱,小姑娘十分欢喜接了,道:“谢谢表哥!”
看着小姑娘的双丫鬟,霍宝没有克制,伸手摸了摸。
小姑娘歪头避开,皱着鼻子道:“表哥莫要当我是小孩子,爷爷说我是大闺女了!”
霍宝讪笑,摸了摸鼻子。
大闺女,四尺高的大闺女?
大娃娃还差不多,还是挺可爱的大娃娃。
两人一道前往四方客栈。
四方客栈摘了幌子,并没有营业。
霍宝心中生出不安,担心邓老爷子的病情。
邓老爷脸色苍白,两腮无肉,额上皱眉都多了几条,身上衣服都旷荡了不少。
不过同霍宝想的卧床不同,邓老爷在茶室,坐在八仙桌前,对着一套紫砂茶器吃茶。
看到霍宝进来,老人家也不见意外之色,招呼道:“小宝过来坐……”又对秀秀道:“去买两包点心就茶,要咸味的,小宝不爱吃甜的。”
“爷爷偏心,我偏要买两包甜的,就是海棠酥、红豆糕!”小姑娘对着霍宝轻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霍宝在邓老爷对面坐下,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杀黄举人家人,是“斩草除根”,也是“杀鸡骇猴”。
道理谁都明白,只是人心肉长。
邓健为了顾及老岳父心情,愿意放黄家人性命;邓老爷这里,却是为了不给女婿留后患,做主杀人。
霍宝说着话拿起茶壶,给老爷子倒了半杯茶:“您可得好好保重自己,表叔这边可还离不开您给掌舵……”
老爷子叹气:“老了,老了,倒经不住事了,让小宝看笑话了。”
霍宝连忙摇头:“几十年的交情,岂是说丢就丢的?只是在您老心中,到底舍不得表叔、秀秀有丁点儿危险……换了我爹,也会如此……”
老爷子苦笑道:“没有回头路了……我也没能耐护他们爷俩,能做的就是不添乱……”
霍宝忙道:“您在,就是镇山太岁!我今天刚从我爹那回来,我爹还抱怨滨江人少,不够使,可您瞧瞧表叔这里,亲族断绝,才是真缺人。除了几位千户,竟是挑不出当用的人来。”
霍宝只觉得这两天说的话,比之前几个月的次数都多。
对着霍六婶如此,对着邓老爷也是如此。
人老了孤单,难免胡思乱想,心病还须心药医,“被需要”就是良方。
邓老爷果然为女婿担心起来,竖起眉道:“都是邓仁那混账东西害的,要不然邓家总能挑两个孩子带着!”
有邓仁在前,对邓健父女没有善意,为了省事,邓老爷就只能将这些人都压下去。
“不知表叔有没有意收徒?要是收徒弟,倒是能将老虎调过来!他是憨厚不机灵,可驹子姐倒是色色要强些,这次我爹出来,也是安排她守滨江。”霍宝想了想道。
滨江县的人真不少了。
所谓人少,是因为霍五、薛彪、老和尚三方并存,不能拧成一股绳,相互扶持还要相互提防。
年轻一辈,那边的人超标了。
滨江县在滁州大后方,除非朝廷从江南调兵平叛,否则就是大后方,安逸安定,没有必要将年轻一辈都拘在那边。
对比之下,曲阳县这边太缺人了。
小辈都在童军中,邓健手下只有几个千户能使唤,后继无人。
马驹子之前的小心思是令人不快,可正如童军中的分帮结派似的,这些只是内部小矛盾。
就算马驹子调到曲阳县,也给老虎安排拜师机会,他们也不能爬到霍宝头上。
曲阳这地理位置,夹在州府与滨江中间,实是翻腾不出花来。
邓老爷闻言,不由动心,却又迟疑:“这样挖你爹墙角,不厚道吧?”
霍宝坦然道:“又不是旁人!我爹不是还从我三舅那边挖了薛七叔与水大哥?一个是钱袋子,一个是三舅的左膀右臂,我爹也没客气!”
邓老爷面上带了笑意,打趣霍宝道:“都说‘一个闺女三个贼’,到你这里儿子也是贼了!你爹要晓得是你的主意,怕是要哭!”
霍宝道:“我爹疼我,就算舍不得,也肯定依的!我这不是想着运粮事大,需要人总领!表叔这边妥当了,您老放下心,就帮我去。”
邓老爷的摊子没有像薛彪那么大,可能做到一县商会会首,将童养婿推到一县捕头的位置上,也不是白给的。
运粮的事情要好几个月,还有随后盐铁事,与其占着一个霍豹盯着,还不若请邓老爷出山。
霍豹再能干,年岁在那边摆着,出去打交道还要跟在薛家掌柜后头,诸多不便。
换了邓老爷,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同时,让邓老爷看着这门生意,也解了将货仓建在滨江县的隐患。
否则时间长了,难保有人在邓健耳边挑拨。
两全齐美,不外如是。
第八十七章 酥油鲍螺
少一时,秀秀提了几个点心包回来。顶 点 X 23 U S
除了她方才提过的海棠酥、红豆糕,还有咸味的梅菜饼、椒盐桃酥,软糯的酥油鲍螺、马蹄芝麻糕。
小姑娘不大,却是懂事孝顺。
每样点心都是六块,摆了六个六寸小碟子。
甜味的在她自己面前,咸味的在霍宝跟前,软糯的在邓老爷面前。
邓老爷看着孙女,眼中满是慈爱,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了。
霍宝没有急着吃点心,视线落在邓老爷前面的碟子上的酥油鲍螺。
这东西听过,还是头一回见,看着外形像后世的牛角面包肥版。
这酥油鲍螺,宋人笔记中记过,《金瓶梅》中也提过。
霍宝心中唏嘘,红楼世界,本就是该吃吃喝喝过日子。
之前是不是跑题了。
“这里面的奶油好吃,小宝尝尝!”邓老爷子亲自娶了一个鲍螺递给霍宝。
霍宝起身,双手接了,咬了一口,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奶油,竟与后世的泡芙味道几分相似,就是多了蜂蜜的味道。
霍宝心中一动,明知故问道:“这就是奶油?是用什么做的?”
“牛乳做的,掺了蜂蜜、霜糖,就成了酥油,入口即化。”邓老爷道。
“曲阳的牛多么?”
“曲阳地多,耕牛不少,可经了去年大旱,眼下能剩下的有数!”
霍宝接着咬了一口鲍螺,将养殖的计划先压下。
如今地盘还不安稳,处处缺钱,还顾不上这个。
秀秀本不爱这个,被霍宝引得,也拿了一个,吃了一口。
“咦?真实怪了!之前吃这鲍螺,觉得好膻,现在吃着奶膻味儿也淡了!”
“是你大了,舌头没小时候那么灵了。之前你也不爱吃菘菜,觉得菜腥味重,现在不是也吃了?”邓老爷笑道。
秀秀带了几分得意,对着霍宝轻哼道:“我就说我大了,不是小囡囡了,以后表哥不许摸我的头了!”
邓老爷望向霍宝,若有深意。
霍宝轻咳两声,道:“不摸了,表妹都留头了,是大姑娘了。”
秀秀抿嘴一笑,拿起红豆糕,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霍宝移开视线,喝了几口茶去了口中甜腻,心情颇为复杂。
今天是小表妹,明天……
关于两小亲事,霍五、邓健两人之前就有了默契,就是徒三那里也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霍宝还在母孝中,秀秀年岁又小,不着急提,眼下却是不同。
三县之主都要北上赴婚宴,邓健的身份就敏感。
毕竟他“收复”曲阳、驱逐白衫军在前,可以说是白衫军的敌人。
就算现在他投了白衫军,可到了滁州介绍起来总不能说是徒三姐夫八竿子远处的表亲。
还有霍五那里,只凭着徒三姐夫身份,也容易被人轻鄙。
在北上之前,两家联姻之事要敲定,才能同进同退、师出有名。
之前邓老爷打发秀秀出去,应该就是想提此事,不知怎么没有说出来。
霍宝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着茶水,将两盘咸点心都吃完了,没觉得饱,反而被茶水点心勾的肚子里“咕咕”叫。
“嘻嘻!”秀秀捂着嘴笑道:“大师傅这几日家去了,幸好刚才我从酒楼叫了吃的过来,要不表哥就要饿肚子!”
说话的功夫,酒楼的伙计提了食盒过来。
四碟四碗,还有两碗白粥与整整五笼肉包子。
邓老爷吃着药没有胃口,只就着两只鲍螺喝了一碗白粥。
秀秀吃了两个包子,道:“表哥运气真好,他家关门两个多月,今儿才重新开门,还是这个味儿。”
霍宝点点头,想起三月南下时吃的包子,问道:“包子多少钱?”
“素包子四文,肉包子六文……跟去年比翻番,跟三月比倒是便宜了……“
霍宝上次吃的是肉包子,贾源进城买的,每个包子十文钱。
“商道通了就好了。”霍宝道。
江南江北粮食价格差距太大,利润这么丰厚,总有商人会为钱北上。
秀秀点头道:“王千户的堂弟去苏州了,他家开粮铺的。”
霍宝并没有放在心上,粮食多多益善。
要是民间粮商都动起来,运粮北上,才是好事。
霍宝的粮食有限,充作军粮还不足,可实际上现在曲阳县衙承担了不少贫民百姓的口粮。
什么时候粮价下来,曲阳才真的度过这次旱灾。
吃了午饭,霍宝又将“粮盐铁”的计划对邓老爷仔细说了一遍。
“货仓建在滨江,方便水运……说起几位长辈合伙的买卖,可实际上不过是补充几个县的后勤,否则没粮没兵器的,怎么练兵?”
“粮食多多益善,除了日常供应都储起来。”
“盐路通了,可以往东北、西北贩盐,正好可以换马回来。”
“常州还有个私下的铁矿,等敲定了买卖,可以多贩生铁回来,直接集合三县匠人,在滨江锻造兵器与铠甲。”
“淮南道乱了几个月,朝廷都没动静,说不得是憋着大动静,总要预备起来。”
有一句话,霍宝没有想了想没有说。
从白衫军开始亮反旗,至今已经大半年。
之前还能说朝廷调兵慢,一时没顾上,现在可不好自欺欺人。
等今年秋收后,怕是各省各地都太平不了。
弥勒教在江南江北传了几十年,有野心起事的,不会只有淮南淮北这几人。
滁州军装备起来,防的不是朝廷,而是北边的亳州军,还有马上就要兴起的两江白衫军。
至于霍宝之前的打算,学美国在二战初期角色,做个军火商,则是纸上谈兵了。
就算滨江兵器生产线建起来,生铁储备也富足,可滁州兵的人数不是固定的。随着各省起义,滁州兵还得再扩兵。
按照上辈子所知历史,这场有白衫军起义揭开改朝换代的灭国之战,总共打了三十多年,人口锐减两千万,占当时人口的四分之一。
早日装备起一方精兵,缩短灭国之战的时间,就能救下数十万乃至数百万百姓。
霍宝不是圣人,可到底不是铁石心肠,来了这世界,也想要为百姓做点什么。
在乱世里,只有掌握话语权,才能真正促成此事。
之前晓得舅舅是朱八八映照时的郁闷早散了,就算舅舅是太祖,他也不是完全依附舅舅的小外甥。背靠两县之势,积蓄力量,乱世自保不难。
邓老爷听了半天,越寻思越觉得此事重要。
“粮铁最重,是该好好经营……关外换马,不仅用盐,还可以茶与丝绸……”说到这里,邓老爷带了几分兴奋道:“那边的贵族还喜欢松石、蜜蜡、玛瑙这些宝石,宝石运输便利,利润高,正合适……”
第八十八章 鸳盟(第一更,上架求月票)
“表哥,谢谢你!”
四方客栈楼下,小姑娘抬起小脸,粉粉嫩嫩的小脸上满是感激。www.uu234.net
“谢什么?不嫌我累到老爷子就行!”
“爷爷是担心我们……爷爷前些日子将弥勒教的教义都看了,日夜琢磨,说是一时糊弄无知小民还行,可蒙不了明白人,长久不了……可我爹也好,五伯也好,都陷进去,不长久该怎么办呐?”
小姑娘眉头皱着,眼睛里是遮不住的担忧。
霍宝颇为意外。
邓老爷这是想到造反以后的事了。
同样是被推上去的县会首,薛彪化身神棍,如鱼得水,自以为得到扩大势力的手段;到了邓老爷这里,却是走一步、想三步,看出弥勒教的不足。
霍宝这边开“粮铁盐”商路,保障后勤,增加县兵实力,在邓老爷看来才是正经。
实力够了,可割据自保,可以坐等招安,处处是生路。
这就是眼光了,邓老爷与薛彪最大的不同,是邓老爷是儒商。
邓老爷少时读书,曾与黄举人一个蒙师开蒙,自然也读过史书。
如今的白衫军听着热闹,可历史上的黄巾军、黄巢军就是前车之鉴,哪里是能长久了?
“不长久就不长久,不过是个名头,实是不行就换一个。”霍宝道。
“还能换?”小姑娘瞪大一双杏眼。
“怎么不能?今天穿白衫是咱们,明天穿黑衫就不是咱们了?”
“哈哈,是啊!不管穿什么,咱们还是咱们呀!”
小姑娘放下愁绪,立时眉开眼笑,道:“表哥快走,咱们出城迎表伯去,我爹他们都去了,咱们该迟了!”
四方客栈离城门不远,两人步行前往。
两人果然迟了。
霍五一行已经到了,正与邓健一道进城。
三个千户都来了。
随着霍五出行的一千滨江兵,身上换了白衫。
几乎差不多的样式,没有袖子,就是个简易版的对襟马甲,中间束了白腰带。
这衣服做的极简单,压根不需要缝制,只三条半尺宽的白布条就够了。
如今军备不足,不管是铠甲、还是布甲,滨江县大营有限,只装备了小头目这层。
寻常兵卒,还会各自衣服。
有了这白马甲,看着队伍整齐许多,多了几分军势。
就是军旗,也是白底,上面写着一个“霍”字。
“啧啧!气派!跟这个相比,三月里进城的那些白衫军跟过家家似的!”李千户衷心赞道。
“谁先前说多预备些白带子一人分一条绑胳膊就行的?”王千户笑道。
“不是怕费布么,白衣裳又不禁脏!”
李千户嘴硬,可也晓得之前准备不足。
曲阳兵与滨江兵同进同出,同一服色也气派,立时与邓健说了一声,回衙门预备军服、军旗去了。
牛清率领一千滨江兵去县兵大营驻扎,霍五、薛彪、水进则直接跟着邓健去了大营议事厅议事。
霍宝敬陪末座,秀秀跟到门口,就退下去催茶水去了。
霍五瞥了儿子一眼,对邓健抱怨道:“瞧瞧,我这儿子是白养了!让他跟我们一道过来都不行,非要快马先过来,就差这半日功夫了?!”
邓健晓得霍五的臭德行,他这宝贝儿子自己可以说,别人敢说一句试试。
“小宝是有担当,不放心童军那边,才提前一步回来安排。”
霍五笑了:“没法子,咱小宝就这么懂事,拦着拦不住,也不看看这日头多足,小脸都晒红了,可不叫人心疼?!”
“……”
“我这儿,当年一落地就跟别人家娃不同,别人家是‘落地哭三声、好歹命生成’,咱小宝哭了三天……当时愁的我,头发都扯掉了……神也求了,佛爷拜了,全都不管用,哭了整整三天,时辰一到就笑了,你们说精怪不精怪……”
“侄儿这是生而不凡呐?”
薛彪最近正信这些,带了兴奋道:“可不正是征兆?!寻常人哪里小宝的力气,小宝这是天生的猛将啊!”
霍五感慨道:“当年只当是小儿夜啼,满大街去念夜哭郎……谁想到还有这机缘……”
张千户、王千户、水进等人没有说话,可望向霍宝的目光中也带了惊奇。
生而不凡,这都是之前话本子听过的,眼前看到大活人了。
倒是邓健,看着霍五挑挑眉,望向霍宝的目光也带了戏谑。
对老爹这一日三吹,霍宝已经淡定了。
夜哭郎个鬼?!
小儿夜啼或许有,可刚落地的婴儿连哭三天三夜,那不是胡扯是啥?
小婴儿力气在那里,早哭哑了,也哭累了。
不知道老爹又筹划什么,放出这话来。
霍宝望向邓健。
邓健外方内圆,明显压根不信这扯淡。
这会儿功夫,秀秀端了茶盘进来。
小姑娘个子不高,大大的茶盘,颤颤悠悠看得人悬心。
霍宝忙起身去接了茶盘。
秀秀感激一笑,给众人倒茶。
霍五看着小姑娘,上下打量两眼,带了惊奇:“秀秀个子又高了?之前还是个小囡囡,这一转眼就成了大闺女了!”
小姑娘立时眉眼弯弯:“我比春日里长了半寸,爷爷也说我大了。”
“是大了,哈哈,也该相看了!你瞧瞧这小子,也挺俊的,能不能凑合凑合?若是能凑合就他了,要是没看上五伯再给你寻好的!”后两句,霍五是指着儿子说道。
“五伯坏!”
小姑娘已经晓得羞臊,性格再大方,也不好当面听这个,立时皱了鼻子,转身避出去了。
“爹!”
霍宝无奈地看着老爹。
就算之前两家有了默契,可婚姻到底是结两姓之好,不知当请了媒人正式提亲,哪里有直接这样当面相问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世情认定的老理儿。
这样直接提亲,未免太不郑重。
张千户、王千户的脸色果然不好,水进、薛彪也摸了摸鼻子,带了尴尬,倒是邓健,神色不动。
霍五没有看儿子,而是转头对邓健正色道:“表弟,哥哥这是真心话!都是当爹的,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晓得,我疼小宝什么样,你疼秀秀就是什么样!小宝的性子在这里,是个能担当的,娶谁都错待不了。可他再好,也不是银子,人人都爱,总有稀罕那口、不稀罕这口的。我的话摆在这里,秀秀愿意,就给两个孩子订下,秀秀不愿意,我就认个闺女,你就认个儿子,总不能委屈了孩子!”
邓健不由动容。
霍宝也不由心中惊讶。
类似的话,老爹之前跟他私下说过,只是问他愿意不愿意跟秀秀定亲。
霍宝能说什么?
秀秀是萝莉不假,可他自己也才这点儿大。
但凡与他年岁相当的,统统是萝莉。
霍宝只当老爹是心疼自己,怕自己勉强,没想到他会今日再提此事,将选择权交给秀秀。
如今两家势力犬牙交错,要是不联姻,可能要多许多事,联盟也没那么稳固。
不管在霍五眼中,儿子多么优秀,可他依旧是让年幼的秀秀亲自选择。
将心比心,不外如是。
屋子里气氛沉了下来、
好一会儿,门口传来清脆的小奶音:“表哥很好,不是凑合!”
第八十九章 小儿女(第二更)
一对鲤鱼荷花背的银手镯,一支福字头银簪,就是霍五拿出的“小定礼”。顶 点 X 23 U S
银手镯虽是银灿灿,新炸过的,可瞧着老旧样式、磨花雕纹,有戴过的痕迹,显然不是新东西。
福字簪,倒是不凡,看着跟新的似的,初看寻常,可整个簪子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福字图案,一直到簪子尖,都是半个米粒大小的福字,越看越精致。
“这簪子是小宝他奶奶留下的,小宝娘舍不得戴,白藏了十几年。这镯子是小宝娘戴过的……”
霍五看着木盒里的东西,想起亡妻,声音有些低沉。
徒氏性子绵软,进门十几年,夫妻两人没有红过脸。等添了小宝,更是都围着宝贝儿子,过着热热乎乎的小日子。
自己比她还年长十几岁,之前还担心自己先走一步,谁会想到老天爷不开眼,说收人就收了人去。
家传的东西,倒是比寻常金玉之物更珍贵。
邓健自己从怀里摸出一个玄铁匕首,看着古朴大气,送到霍五面前,
“这与你的锏是一套的?”霍五看到匕首把手上眼熟的朱雀纹,心下一动。
“嗯!祖上得了这块玄铁材料,锻造这对这玄铁锏之余,做了一对匕首,一把流失了,一把与这玄铁锏一道传下来。”
霍五郑重接过,递给儿子,吩咐着:“收仔细了,这可是传家的东西!”
霍宝双手接了,仔细收好。
鸳盟订。
八竿子远的表兄弟,成为新亲家。
可这屋子里气氛实不算好,这两人不像是结亲,都耷拉着脸,跟死了亲爹似的。
薛彪与张千户、王千户面面相觑,都觉得牙疼。
那个脸上发青的,冲着新女婿两喷火的,是不是太着急了?
就算舍不得闺女,现在发狠也忒早。
秀秀离及笄还四、五年,到时候再发狠来得及。
还有那个要娶儿媳妇的,是不是老糊涂了?
又不是嫁儿子,那个傻劲儿,看着儿子眼泪都要出来了,半点也不爷们,丢人不丢人?
两人都对着霍宝运气,竟有几分水火不容的声势。
霍宝如坐针毡,起身道:“我去瞧瞧清大哥去!”说罢,一溜烟出去了。
直到离议事厅远了,霍宝才松了一口气。
察觉到老爹难受,霍宝也难受。
昨天他心里也酸过,老爹这边会只多不少。
他依赖老爹,老爹也依赖他。
邓健那边……
这个霍宝没当过爹,还暂时体会不到岳父的心酸。
到底是尘埃落定,说不是心中什么滋味。
霍宝长吁了口气。
“哎!”
霍宝:……?
“哎!”
小姑娘坐在树后,抬头看天,小脸上带了几分迷茫。
“……”
霍宝跟着坐下。
“怎么唉声叹气的?遇到什么为难事了?”
秀秀转过头,欲言又止。
好一会儿,小姑娘道:“表哥……有一件事儿……我想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儿?”
“我爹没有儿子……”
霍宝眨眨眼,想起有人给老爹提亲之事。
老爹四十多了还有人看上,邓健三十岁正值壮年,前面只有个闺女,就算是填房,也应该不愁娶。
可邓健与霍五又不同。
邓健与妻子青梅竹马,夫妻情笃,丧妻数年也没有再娶之意。
之前赵千户背叛,背后还藏着**。
邓健得了曲阳县后,赵千户不甘心居于张、李、王三位之后,想要将妹子说给邓健,想要做个便宜大舅子,借此上位,被邓健直言拒绝。
虽说赵家背叛,给邓健添了麻烦。
可有赵家这前车之鉴在,倒是没人敢再惦记邓健续娶之事。
“表妹是想要给表叔过继嗣子?”
秀秀摇摇头,小脸粉红,眼神闪烁。
霍宝:……?
“那是给表叔纳妾求子?”
秀秀撅着小嘴巴,继续摇头:“爷爷早说过,我爹不肯呐!”
“那……是给表叔收养子?”
秀秀杏眼圆睁,看着霍宝带了几分埋怨:“表哥真笨!”
霍宝:……?
“表哥想想驹子姐!”秀秀见他不吭声,轻哼一声,提点道。
霍宝眨眨眼,立时明白过来,如遭雷劈。
晕!
谁会想到这丁点儿大的孩子就想着生孩子后的事儿?
对着这个四尺高的未婚妻,是个人,就生不出不纯洁的念头。
还是让他做个人吧!
秀秀悄悄留心霍宝反应,见状“腾”的站起,腮帮子鼓鼓道:“怎地?表哥不应?我……我……爷爷原本就是要我招赘的,才手把手教我看账做生意……我……等我去了你家,家里就剩下爷爷同我爹俩……别人家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我们家就冷冷清清的,我爹又不爱说话,闷也闷死了……呜呜……呜呜……”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哭出声来。
“别哭别哭!我应了!”霍宝连忙点头道。
“真的?”
小姑娘哭成了兔子眼,哽咽道:“也不都跟驹子姐他们似的,一个孩子姓邓就行!”
霍宝忍着尴尬,一本正经地道:“好,都听你的。”
“可……孩子不在爹娘身边也可怜呢……旁人都在爹娘身边,就他不在……”小姑娘倒是完全代入,脸上露出怜惜不舍来,眼看又要哭了。
霍宝哭笑不得,劝道:“怎么就不在身边了?承了邓姓也是咱们的孩子,这孩子就该在父母身边长大。到时咱修个大宅子,接了邓爷爷、表叔过来,一起过日子!”
“咦?”
小姑娘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个选项,眼睛灿若星辰:“还能这样?这……这不好吧……没听说旁人家这样呀……”说着,倒是体贴:“会不会太难为表哥了?要不,不用一个宅子,挨着住也行的。”
“没什么不好的,孝顺长辈是应该的。”
“那咱们多生几个孩子,不能跟表哥同我似的孤零零一个。先生个小闺女让爷爷带,我就是爷爷带的……生两个小子给五伯与我爹解闷……那咱们身边一个都不剩……嗯,怎么也得留一个呀!”小姑娘掰着手指头,做起了分配。
霍宝嘴角抽了抽。
脑子里莫名出来一个画面,一个小姑娘,面前摆着一堆布娃娃,开始分娃娃。
看着再懂事,到底是个小孩子。
“那就先生四个!”小姑娘纠结后,有了决断。
“噗哧!”
霍宝、秀秀忙回头,就看见捂着嘴笑出声的水进,他旁边还有憋着笑的薛彪与张千户、王千户,几人身后是神色冰寒的邓健与挤眉弄眼的霍五。
“啊!”
秀秀满脸通红,惊讶出声,立时跑了。
霍宝被邓健瞪得莫名心虚。
实在冤枉啊!
这生孩子的话题,可不是他提的,真是冤死人了!
“哈哈,四个,宝兄弟子息繁茂啊!”水进忍不住捧腹大笑道。
两个屁大的孩子的,凑到一起,说起生孩子,连分配都分配好了,委实可乐。
霍宝瞥了水进一眼。
这哪里是兄弟?
这就是“插刀党”了!
邓健的目光如刀,一下一下分割霍宝。
霍宝寒毛耸立,求生欲十分坚强,立时对老爹道:“爹,表妹孝顺,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招婿,如今改了嫁娶,心里不放心邓爷爷与表叔……儿子想着,以后分一子承邓姓,承了邓爷爷香火,您说呢?”
第九十章 知根底(第三更)
这回牙疼的是霍五了。www.uu234.net
纵然是再心疼儿子,此刻霍五也生出几分埋怨来。
这破孩子以为大家只听了后两句,却不晓得从秀秀起身反问时,大家就都出来了,将他们前后商量的情景看了个全套。
霍五心酸了。
明明是秀秀提的过继之事,儿子却揽到自己身上!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娶呢,就护在头里了?!
哼!
知父莫若子。
“爹!”霍宝察觉到老爹的不爽,侧过身子,手指指了指邓健方向,对老爹做了个“救命”的表情。
众人都在等霍五的反应。
秀秀是独女,两家商量好一子承“邓”姓并不算出格,可人人都重血脉,霍五不愿孙子改姓也是人之常情。
霍宝也懂事,留了余地,只说是承继邓老爷香火,没提邓健。
要不然,倒像是诅咒邓健无子一样。
邓健正值壮年,眼下放下不亡妻,可还有大半辈子。
要是早早定下嗣孙,以后他改了主意娶妻生子又是麻烦。
霍五看着儿子耳朵动了动,反应过来儿子的耳力没有那么差。
他心里赞了儿子一声,面上却依旧不情不愿,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咬牙道:“混账小子,什么主意都拿,就这一次,没有下回……”
邓、霍联姻之喜,少不得预备酒席庆祝。
四方客栈歇业,邓健就叫人定了晚上的席面。
在晚饭前,霍五专程去四方客栈探望邓老爷。
老爷子辈分最高,又是抚养秀秀长大,秀秀的亲事略不过老爷子去。
邓老爷已经听了女婿传话,知晓两家婚姻事定,霍家还给了“一子姓邓”的应诺,老人家心情十分复杂。
祭祀先祖重要,可活着的儿孙更重要。
若是因这个条件,使得霍家对这门亲事心生嫌隙,那才是得不偿失。
等到霍五上门,老人家就开诚布公道:“这指定是秀秀那丫头提的,我早先跟她念叨过招婿之事,孩子上心了,以为我重视姓氏传承……若真在意那个,当初我就过继侄儿过来……姓不姓‘邓’没什么,只要是秀秀与小宝生的,都是我的曾孙孙,不用为此事为难!”
老爷子是个明白人,可霍五应下此事,也没有反复之意,笑道:“您能这么想,难道我就是那死板的!姓什么,都是霍家儿孙……人家小两口都商量好了,要修个大宅子,咱们一块给他们带孩子去。还说到时候最少生四个,儿子都不急着生,先生个小闺女给您老作伴……”
“尽是孩子话!”
邓老爷口中嫌弃着,眼角笑意却是遮也遮不住。
之前老爷子还是病恹恹模样,此刻也如吃了仙丹似的,忍下亢奋道:“小宝托我去金陵,我都这岁数,一个小商贾,又能帮孩子什么?”
老爷子一边说,一边看霍五反应,这是担心霍宝自专,父子生嫌。
霍五笑道:“您应了他,就是帮了天大忙了!您不晓得,前些日子小宝去常州,我都惦记的整晚整晚睡不着!小宝是好心,怕我们几个当长辈的后勤供给不上,压不下手下的兵,才张罗着做粮铁买卖……可他一个毛孩子,没学过,也没出过门,就是胡乱蛮干罢了,这哪里是做买卖的道理呐?!”
“那……那我明儿就关了客栈,去金陵帮小宝去盯着点儿……”
“那感情好,有您老坐镇,小宝再折腾也有人帮着掌舵了!”
两人都没提霍老爷身上还兼着“曲阳教首”的名头。
霍老爷是一时亢奋,忘了此事。
霍五是有分寸,并不插手曲阳县事务。
县兵大营。
离晚上宴席还有时间,曹就请水进、牛清两个去了童兵营。
梁壮已经遴选了二百人,又选了一个枪兵百户代自己留守练兵、打理庶务。
霍宝叫人进来看了。
不出意外,是霍宝认识的,是童兵第一批的流民少年之一,与梁壮是同乡。
霍宝勉励几句,就打发下去了。
梁壮性子老实,涨红了脸,解释道:“宝爷,不是小的任人唯亲,只推荐自己的老乡,实是童兵里能担事的都让豹哥分派出去了……这小子当时正好坏肚子,躺了几天,错过豹哥挑人……营地的百户就剩下三人,一个是辅兵队的,一个是刀兵队的,可今年才十二岁……”
霍宝摆摆手道:“我说了让你挑人,就信你的眼光。只是丑话说在头里,人是你提的,以后他立功或考核优秀记你一功,不足也要记你一过!不止是你,回头我也会同他们四人说!”
连我们毛大大都说过,那啥内无派、千奇百怪。
霍宝不怕手下拉山头,却也将规矩摆在前头,可以培养自己的小亲信,可必须是“能者上”。
如今是浪里淘金的时候,霍宝没有精力亲自培养这些人,就让五人组代劳好了。
建个派系不容易,打散去简单。
回头将思想课研究一下,还有就是等这段忙过去,中层小头目也可以开个小课堂。
老爹那里收了五个弟子教兵法,自己这里不收弟子,可以收学生,一茬一茬。
“尊令!”梁壮正色应了,下去与人交接童兵营庶务。
水进、牛清旁边看了这一出,对霍宝行事反应不同。
牛清带了忧心道:“宝兄弟这里还是助力太少了,就豹子一个能放心使唤的……都是半大小子,没个轻重的时候,也别太撒手了,该约束还是当约束!童军是你一手立起来的,总要让人晓得主从。”
水进本就是乡勇出身,并不觉得拉帮结伙有什么不对。
要不是乡情重,之前水进二十四人也不会舍弃亳州白衫军大营的安逸,随徒三南下。
“宝兄弟大度,要是小心眼的,可舍得放权下去。有能耐的人底气就该这么足!你不知道,咱们柳元帅家那位大爷,心窄得跟针鼻儿似的,压制底下人压的厉害,生怕谁冒头。柳元帅对谁夸两句,他都要嘲讽两句,找补回来……柳元帅器重三哥,柳大爷就恨死了三哥,各种手段都使上……他就不想想,他是柳元帅的嫡亲儿子,谁能要了他的强不成?真是脑子里进屎了……这次咱们北上也得防着他阴人……”
水进不是爱说闲话的性子,要不然这些话早就提了。
这几日因要回亳州的缘故,水进担心霍宝不知底细,吃了亏,才念叨了两回。
按照水进的说法,柳元帅的三个儿子中,柳大阴,之前设计阴谋,差点要了徒三性命。
柳二毒,少年时自己做主,娶了商贾人家的独女,没两年岳父、岳母都死了,白得了岳家全部财产。
等柳元帅起事,柳二的妻子“一尸两命”,亡于产关,折了足月的男婴。
要不是后来柳二醉酒后说漏话,说什么“有了嫡子,好人家的闺秀不会为填房”,旁人也不会将他妻子之死想到他身上。
柳三蠢,十几岁了,还跟大傻子似的。
谁都能糊弄他,被几个帮闲吹捧的以为自己能耐了,常在柳元帅面前嚷着要为先锋。
霍宝听了,除了对柳元帅三子有了初步印象,就是晓得了什么是“兄弟阋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