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我不走了
霍五素来行事周全,虽是为了堂侄回来的,可接下来拜会邓老爷、去县衙谢李千户,就是张大姐那边,也置了礼亲自上门答谢。www.uu234.net
还没有落下新亲家王千户,专门去县兵大营见了王千户,为小辈的仓促失礼赔了不是。
一整日下来,霍五没有闲着。
霍宝身为人子,全程陪同。
等到晚上,就是曲阳诸人摆酒,为霍五“接风洗尘”。
虽说霍五才离开了几日,可如今是一县之主,到底不同。
不过等到晚饭时,众人刚落座,四方客栈外就喧嚣起来。
杜老八回来了。
十几辆大车,押送十五万两白银,随行五十护卫。
带来州府的消息。
昨晚州府百姓“暴动”,杀了知州、州判,开门迎了白衫军。
围城两日后,徒三不费一兵一组,占了州府。
几位千户面面相觑。
才审出周狗儿的“献城”之功,这州府“暴动”仿佛旧事重演,傻子也晓得其中有猫腻了。
霍五父子对视一眼,对于这夺城速度倒是并不意外。
徒三北上,看似规模浩大,一万七、八人马,可粮食危机也严重。
慢慢围城耗不起,想要速战速决,少不得就要“斩首”行动。
可送银子回来的是杜老八,则令人意外。
徒三得了邓健这边一万五千人,嫡系乡勇只接手五千人,另一万人,四、三、三分到马寨主、杜老八、唐光(青蛇寨寨主)麾下。
徒三麾下,四部分明。
昨晚占了州府,眼下正是划分势力的时候,杜老八却跑了出来。
是受了排挤?
马老六怎么不护着兄弟?
“送消息谁来不行?还用你亲自跑这一回?就是那银子,也不是眼下就用,急急慌慌送什么?”众目睽睽之下,霍五不好直接询问,可到底担心,语气就有些不好。
“五哥,我这次来,以后就不走了!”杜老八带了欢喜道
“什么叫不走了?你手下那小四千人呢?”霍五惊诧。
“不是有六哥吗!”杜老八不以为意道。
众人都瞪大眼睛。
“人手……丢给老六了?”霍五这下真是坐不住了,“腾”的起身。
这是做什么?
杜、马合兵,就是八千多人,如今州府那边还是新地盘,叫徒三怎么想?
就算徒三不多想,他那些手下不多想吗?
“做啥给六哥啊?那不是徒三爷的人马么?邓兄弟给徒三爷的,也不是给六哥的!”杜老八眨了眨眼,倒是迷糊了。
霍五松了一口气,却也晓得这其中蹊跷。
杜老八不是明白人,可马老六、林师爷都是人精子,不会平白就放弃三千多人手。
不管是杜老八自己张罗回来,还是两人打发他出来,都说明州府不安生,两人不放心杜老八在那边。
“不走就不走吧,明儿随我去滨江!”霍五痛快道。
再迟疑下去,倒显得他们居心不良,得了州府、滨江,又回头算计曲阳,没看旁边几位千户脸色都变了。
果然霍五这话一说,几位千户面上都转晴。
“我才不去滨江!“杜老八却摇头。
“八叔是惦记回松江?”霍宝开口问道。
“嗯!八叔早惦记回了,去宰那狗知县,也顺便给小宝打前站去!”
杀亲之仇,杜老八惦记三年,霍五父子自不会拦着。
几位千户也都放下心。
不管杜老八去哪里,只要不在曲阳就行。
“想回松江不是不行,作甚不多带些人手?”霍五却不放心:“五十人抵什么?回头到滨江,再挑些人手给你!”
“不要!”杜老八拒绝的痛快:“我不要五哥的人!”
“你……”霍五怒极而笑:“不要我的人,要谁的?”
“五哥是不是老糊涂了?当然是小宝的!我这不是给小宝道么?当然要带小宝的人!”
“……”
霍五、邓健两人知情,明白是怎么回事。
张、李、王几位千户却是听得云山雾罩,不过也没有多嘴发问。
曲阳县外之事,本就不与他们相干。
霍宝心中却是好奇。
杜老八天真简单,并不是周全之人,平日里都是林师爷辅佐。
这让杜老八带霍宝的人手,显然是林师爷的提点。
林师爷,这是卖好给他们父子?
杜老八的离开,明面上最尴尬的就是林师爷。
只是,真的如此么?
这顿接风宴,杜老八吃得痛快。
他天刚亮就出发,赶了整整一日路,路上三顿都是糊弄,早就饿了。
吃了饭,杜老八就在四方客栈住下,明早会随霍五去滨江。
霍宝没有回县兵大营,而是寻邓健。
“表叔,滁州事定,三十万两银子的本钱也齐备,侄儿想明日随我爹一起去滨江。盐铁等得,粮食等不得。薛七叔有买粮的路子,可央求他帮忙一二。”
“是不是太赶?你那童军可还不当用……”
“粮食这里用的人手不多,盐那里挑些跟杜八叔去看看,侄儿再带些去常州探探,先用不了多少人……”
“曲阳这里,霍豹留守?”
“嗯,豹子练兵,再请表妹坐镇,就够了。”
“带多少人?”
“杜八叔那边五十人,侄儿这边先一百吧!”
邓健倒是没有再劝,只道:“之前教你那一式,你好好练着。就算带再多人手,也比不过自己强……在外行走,莫要妇人之仁,一切保全自己为要……”
霍宝垂手听了。
因明日就要出发,今晚就要选人,霍宝没有耽搁,与老爹打了声招呼就带了霍豹回县兵大营。
童军还是按照五个兵种分五队,斥候、弓兵、枪兵、刀兵、辅兵。
斥候队长是曲长侯晓明兼任,弓兵队长曲长霍豹兼任,辅兵队长是百户朱强兼任,刀兵队长是百户朱刚兼任,枪兵队长是百户梁壮兼任。
这五人,就是霍宝的心腹了。
朱刚就是当初被兄弟朱强坑了那个,却是真的骁勇。
在伍长之争中败北,可在训练中十分刻苦,分兵种后更显身手,成了什长。
梁壮是流民少年出身,在第一批童兵中身体素质最好,个子高大,将近两米高,学了枪法脱颖而出。
“明日朱强、大圣、梁壮随我南下,豹子、朱刚留守。练兵之事,就交给你们两人了!”
“尊令!”
众人面上惊疑不定,却是齐齐应下。
“朱强,你下去择五十人手,做你的亲卫,明早随你出行!”
“尊令!”
朱强应声退下。
“大圣你下去择五十人手,熟悉山路、耐力足优先!”
“尊令!”
“梁壮下去择五十人手,为我亲卫!”
“尊令!”
这两人也下去挑人。
屋子里只剩下三人。
朱刚跃跃欲试道:“老大,二胖当什么用?别耽搁了老大差事,还是我去吧?”
朱强挑的是自己的亲卫,明显是有独立任务。
不是朱刚小瞧自己兄弟,可在五人中,朱强确实年岁最小,身手最弱。
霍宝道:“你们几人中,你操练最勤,最适合练兵,给你三个月时间,好好将童军操练出来,三个月后才是童军真正出营之时!”
“得令!”朱刚挺了挺胸脯,跟打了鸡血似的。
到了霍豹这里,霍宝反而没有什么交代的,只道:“多留心州府消息……”
第六十二章 鸡犬升天?不存在的
次日一早,霍宝就带了一百多童兵,与霍五、杜老八等人离了曲阳。m.www.uu234.net
那三十万两银子,霍宝只带了十万两,剩下交由秀秀暂收。
随行的,还有霍顺、邓仁。
带了银车,没法子快行,众人都坐了骡车。
杜老八、霍五一辆;霍宝、霍顺一辆;霍虎押送邓仁一辆。
不知霍五怎么同霍顺说的,霍顺精神好了许多,同堂弟问起金陵安置的事。
这是惦记霍大伯与石头了。
霍宝便讲了金陵外城的小院,牛大郎兄弟投军之事,还有与史、贾两家的渊源。
“大伯一直惦记二哥,我们刚从村里出来时,大伯就说想要带了六婶、妞妞投奔二哥,没想到赶上曲阳沦陷,我们只能绕路……大伯担心的不行,还是贾二叔那边说白衫军不伤百姓,大伯才略安心些……后来我爹带我北上时,曲阳‘收复’,我们就进城寻二哥,二哥家挂了门锁,跟左邻右舍打听,只说有阵子不见人了……”
“是我不孝,让长辈们跟着担心……”霍顺唏嘘道。
霍宝的视线在霍顺腿上扫了眼,大夫说之前的骨伤当养着。
可滨江与金陵只一江之隔,怕是霍顺不能安心在江北等着。
众人从曲阳出来的早,又是一路的官道,到了中午就到了滨江。
滨江是下县,人口只有曲阳一半,可因没有被战乱波及的缘故,城里看着比曲阳热闹。
更主要的是,滨江临江,有水渠饮水,旱灾缓解许多,百姓勉强还能过活。
曲阳被白衫军进出一回,随后“军管”两月,使得百姓如惊弓之鸟,看得兵马都飞奔躲避;滨江这里,却是看热闹的多,对着队伍指指点点。
“这又是哪儿的兵?几百号人哩?”
“能放进城的,还能是谁的?新县尉的呗!”
“是一家的就好,省的打起来!”
“咋都是毛小子?新征的吧!”
“县衙衙门贴告示征兵了,你家户册三丁吧?”
“我家分家了,老二分出去,就剩两丁了!”
“便宜你这老货了!”
霍宝仔细听着。
就听到外头有人欢喜道:“五伯回来了,五伯回来了!”
是薛彪养子薛孝的声音。
随即,马车也停了。
滨江县衙到了。
滨江县兵大营占地小,还没有扩充营地,就分了大半人手在那边,小半人手在县衙这里。
县衙与后面知县、县丞等人的宅邸连成一片,如今都空着。
夺滨江与得州府的过程大同小异,都是“教众”杀官献城,区别是州府那边知州、州判是被砍了脑袋,人头在州府门口挂着;滨江县这边,却是知县、县丞被烧死,尸骨无存。
县丞是当地人,是个钱耙子,是真的死透了。
那知县花甲之年,这世道能稳定一县之地,在旱灾之年疏通水利,恢复生产,是个好官。
经营滨江需要人手,霍五又不是杀人狂,这老知县就被保全下来。
朝廷官员有守土之责,老知县的“死讯”也是对其家人保全。
眼下,那位老大人寻死觅活,要立时见霍五,折腾的薛彪不行,才叫养子速速往曲阳寻人,没想到刚出县衙门口就见人回来,难免狂喜。
“酸腐了点儿,心肠不赖……开始时寻死觅活,要为朝廷尽忠来着,后来我用百姓性命要挟他才消停了……不知现下又闹什么?”霍五小声跟儿子说道。
霍顺身体不好,让人带下去安置。
邓仁那里,依旧让霍虎看守。
剩下杜老八那五十亲卫、霍宝这边一百五童兵,都让迎出来的薛孝带下去安顿。
霍五父子、杜老八三人前往县衙大堂。
县衙大堂,薛彪面上带了焦躁,额头上汗津津的。
薛彪下首,坐着一人。
一身灰布僧衣,锃亮的光头,干净的下巴,满脸褶子。
皱皱巴巴的老和尚。
“这案子得接,这案子也当审……麦收过后,就是夏耕,这农耕用水是天大的事儿。不管是谁家的祖坟,都比不上粮食金贵!”
老和尚精瘦,这说话却是慷锵有力。
“可那是霍家祖坟!”
“霍家怎么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可还没得道呢,猖狂的早了!”老和尚怒气冲冲。
“霍家?哪个霍家?”霍五正听到最后一句,大踏步进来。
“五哥!”薛彪看到几人,松了一口气:“你可回来了!”又对霍宝、杜老八招呼道:“老八与小宝也来了!”
“七哥!”
“七叔!”
薛彪面上笑容更盛。
“哼!”老和尚纹丝不动,怒视霍五。
霍五大马金刀地居中坐了,看着老和尚道:“老大人,是谁慢待了?有不满直接骂我霍五,咋连带着老霍家一起说了?”
老和尚“腾”的起身,满脸怒容,指着霍五道:“你这莽夫是怎么答应老夫的?这才几日,就忘了?”
霍五越发糊涂:“我答应老大人护卫这一方安定,老大人也答应我政务如常,这没毛病啊?有人在滨江闹事了?”最后一句,却是冲着薛彪问的。
“五哥,是东郊的霍家堵了水道,引了村民械斗,大榕村的人递了状子,将霍家给告了!”
霍五看看薛彪,看看老和尚,寻思过味来,不由失笑:“告就告呗,你们想太多了!别说他们那个‘霍’同我这个‘霍’是不是一个,就算是一个,我还在地上趴着,也轮不到他们‘鸡犬升天’呐!”
“五哥,就怕有人‘杀鸡骇猴’……咱们到底才来滨江,护不住霍家这有损五哥威望!”薛彪不赞成道。
“‘杀鸡骇猴’?老子被人吓大的!有人敢亮刀子,老子就剁他的手!”霍五不以为然。
“霍家不仅是五哥族人,还是教徒,在教会里素有好人缘,咱们进滨江时也出了力……这要是护不住,怕是叫教会里头的人心寒……”薛彪说了又一重忧心。
这霍家一边疑似新县尉族,一边是有功的教徒,怪不得敢如此霸道。
霍五道:“教徒?这教徒也分真教徒、假教徒!小宝过来,给你七叔说说曲阳是怎么收拾假教徒的!”
众人都望向霍宝。
霍宝轻咳了一声,将曲阳之事说了。
并没有遮掩,从发现地道与生漆开始,到县衙教徒集会,到贴告示辩真伪教徒。
薛彪多鸡贼,眼睛立时亮了。
他能厚着面皮自领一县教首,就是明白这教会的分量。
可这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不是说挂了名分,就能真正得到教众拥护。
趁此机会,能“整顿”滨江教务,正好便宜了薛彪。
“不愧是我侄儿!”薛彪真心赞道。
老和尚却是瞥了霍宝一眼,轻哼道:“哼!非正道,只晓得卖弄小伎俩!”
霍宝不计较,霍五却恼了:“嘿!老和尚,我亏了你在前,你说我行,可不能说我们小宝!怎么就小伎俩了?那些酸丁,有几个好人?难道还要让他们扯着大旗作威作福?照我说,扫半年大街才是便宜了他们,直接按照纵火罪处以大刑才合适!”
霍宝不去看老和尚,只对薛彪道:“七叔,整顿教务放在头里,万不能让那些伪教徒行不法事,坏了咱们口碑!这霍家,倒是顶好的人选!”
这些断水事件,不管霍家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拖了霍五后腿。
与其让他们做旁人手中的“鸡”,还不如做自己手中的。
老和尚却是听出蹊跷,皱眉道:“你们不是柳盛手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六十三章 血脉至亲
霍五打着“哈哈”道:“我们当然是佛祖坐下弟子了!”
薛彪跟着道:“天下白衫是一家!”
老和尚冷声一声,倒是没有追问。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只是处置霍氏断水的事,到底摆在眼前。
等到老和尚下去整理案宗,薛彪才拉了霍五小声道:“五哥,难办啊!那霍家还有个老祖宗活着,山字辈的!”
霍家在南山村只传了几代人,只论了房头与排行,没有什么范字不范字的。
霍五祖父霍山,这一听就晓得是“山”字辈。所谓“山字”辈,就是霍五伯祖、叔祖那一代老人了。
霍五翻了个白眼:“有甚难办的?山字辈就山字辈,又不是我家太爷!八杆子远了,还理会作甚?”
“是太爷的亲兄弟,一母同胞!”
真要是如此,别说是霍五,就是到了霍五这代,还在五服中。
霍五瞪大了眼睛:“真的?我家太爷不是独子?还有同胞兄弟在?”
“若不是查得真真的,我会这样为难。”
其实,不管有没有太爷的同胞兄弟,这霍家都要认的。
大家谋划滨江,可是用的滨江有第五家、邓家、霍家祖坟的幌子。
第五家没人了,邓家也没人了,只剩下霍家怎么能不认?
只是认寻常族人是一个认法,认叔祖父又是一个认法。
这还真是活祖宗!
霍五也干脆,立时道:“是人是鬼,先瞧瞧去!”
东郊,小榕村。
霍家,一须发皆白的老头举着拐杖,健步如飞。
“爹……别打了……别打了……”一人被打的抱头鼠窜。
“混账东西!如今这什么年景,你敢冲水道下手,没得这般祸害人的!读了几天书,忘了庄户人家本分!”老头怒骂道。
被打那人听了下来,气喘吁吁:“耽搁什么了?这刚到麦收,离夏耕还一个来月。一月的功夫,改道也够用了。”
老头跺脚道:“糊涂东西!就算让大榕村改道,也不能是这个时候!”
那儿子不解道:“怎么就不能?当初他们仗势欺人,为了省下几十两银子,愣是从咱们家福地开渠……如今咱们也有人撑腰了,怎么就不能改回去?”
白发老头怒气冲冲道:“我早跟你说什么?莫要旁人说两句就根子软了,有事同我商量,同大林说,谁让你自己个儿拿主意?”
那人嘟囔道:“我都快五十了,还听爹的!”
“你多大,老子都是你爹!”老头见他顶嘴,又要拿拐杖打人。
霍五带了儿子、侄孙过来时,正听了这几句。
霍五、霍宝父子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在来小榕村前,父子二人将这个霍家打听了一遍,倒是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这小榕村霍家是老姓,聚族而居。
霍家、邓家、第五家,既是姻亲,也是乡党,联络有亲。
等到朝廷更替,第五家举族逃逸,邓家血脉凋零,霍家也沉寂下来。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朝太祖在时,霍家沉寂不出。
等到太祖驾崩,太宗继位,撤侨了第五家的通缉令,霍家人才开始重新活跃起来,子弟下场应试。
旁支出了好几个秀才、举人,倒是嫡支几代人资质有限,父子两人都是童生,到了孙辈才出来个秀才。
如今眼前这两人,就是霍家族长霍峰霍二太爷与其长子霍池,两个老童生。
眼看有外人站在门口,这爷俩倒是都住了嘴,望了过来。
“你们找谁?”霍池走到门口。
霍宝有些意外。
原本以为既然盘踞地方百年的大族,这霍家肯定是乡绅人家,可眼前院子寻常,就是比寻常农家宽敞些,整洁些。
不过也整洁的过了,缺了烟火气,没有家禽、没有家畜,也没有孩童的声音。
不是说这霍家四代同堂吗?
“可是霍二太爷与霍大老爷?”霍五道。
霍二太爷走到门口,道:“老朽是霍峰,你们是来找我的?”
霍五看着霍二太爷,却是说不出话来。
霍宝察觉不对劲。
老爹身上发抖,这是怎么了?
“霍二太爷?”霍五哑着嗓子道。
“正是老朽!”霍二太爷有些不耐烦。
“小子霍栋见过二叔祖!见过叔父!”霍五立时跪了。
霍宝、霍虎跟着跪了。
霍二太爷父子吓了一跳。
“这……你是哪一房的?”霍二太爷问道。
“你是……新县尉?”霍池带了兴奋道。
霍二太爷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
都说新县尉是霍氏族人,是第五帅外甥的后人,旁人相信,霍二太爷却是不信。
旁人是第五帅外甥的后人,那自己这一房是谁?
不晓得那个混蛋拿几辈子前的事扯谎,只是霍二太爷人老成精,即便心中恼,也不会真的过去揭破人面皮,那不是鸡蛋碰石头,给儿孙埋祸?
老霍家有什么值得人图谋的?
愿意给老霍家当孙子,那就当呗!
没想到对方这么厚面皮,找上门来!
“正是小子!”霍五抬起头,盯着霍二太爷,红了眼圈。
这不像假的啊!
霍二太爷摸着胡子,有些摸不准了。
霍池惊喜道:“我就说么!真是我大爷的孙子来了,你就是我那大侄子?!快起来,快起来,这是到家了!”说着,扶了霍五起来,又去扶霍宝、霍虎。
霍宝心中纳罕。
老爹怎么了?这态度转换的太快了。
之前还说要看着霍家行事如何,不愿意多个长辈在上头,怎么一见人态度就变了?
霍宝去看霍二太爷,年过古稀,须发皆白,比一般老头高大硬朗些。
是兄弟肖似?
可霍太爷不是在老爹出生前就没了么?
那剩下可能就是叔侄肖似,可能是自己的祖父像这位曾叔祖,才使得老爹激动。
霍二太爷也察觉到霍五神情没有作伪,带了郑重:“你祖父名讳一个‘山’字?”
“嗯!”
“你爹叫什么?”
“霍潭!”
霍二太爷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霍潭、霍池,这一听就是兄弟排字;霍栋、霍林也如此。
霍宝却是心中惊骇不已。
霍大伯名“霍全”、虎豹兄弟的祖父“霍威”、霍六婶的丈夫“霍诚”都与老爹是堂兄弟,可只有排行,名字都是各房头自取的,只有自己老爹带了木字。
祖父那一辈五兄弟,也只有自己祖父带了水字旁。
两代人的巧合,这是怎么回事?
霍二太爷拉着霍五,面上也带了激动:“你真是大哥的孙子?是啦,大哥比我年长七岁,今年也八十三,孙子是该这么大了!可他为甚就不能跟家里说一声?催了那许多年,害的你曾祖父到死都没合眼!”说到最后,带了怨愤。
霍五脸色红了又白。
霍宝脸色也变了。
霍大伯今年五十六,八十三的祖父能有五十六的孙子?
两代人早婚早育,十三、四当爹,二十七、八当爷爷的,也不是不可能,可霍大伯家的伯祖父是四年前老的,过了六十九生日走的。
民间习俗,七十大寿,做的是六十九的生日,霍宝早已经记事,自然记得伯祖父这寿酒。
八十三的老子,七十三的儿子?
第六十四章 为难了
霍宝心中疑惑不解,可这一认亲,诧异的又多了谢二太爷父子。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你爷爷就住在曲阳?”谢二太爷十分惊诧。
曲阳县城离滨江县城三十里,那个霍太爷所在的南山村离县城三十里,加起来就是六十里。
不足百里的距离,同胞兄弟两个繁衍生息,两下不相往来。
霍五心中也充满疑问:“当年第五家被通缉,二叔祖没有被连累?”
“当年我才六岁,对外说是夭折,寄养在叔叔家,你曾祖父也避到南边去了……后来朝廷取消了通缉,你曾祖父才回来,‘过继’我为嗣子……当年你祖父也回来过,后来又走了……我以为他去了南边,谁会想到他就在曲阳……”霍二太爷十分唏嘘。
霍五已经镇定下来,询问起两村械斗之事。
霍二太爷指了儿子道:“都是他这糊涂东西,听了人怂恿,故意生事……应该是有人要探你的底,你不用顾忌咱们家,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霍池神色讪讪,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霍五四下里打量,道:“堂弟、堂侄们怎么不见?”
“都走了,昨天走的,我打发他们去金陵了!”这下讪讪的是霍二太爷:“先头还以为有人想要扯第五帅的大旗,才说什么霍家人不霍家人的……我这心里不安生,就打发大林送全家过江,就你这堂叔死心眼,说什么也不肯走……”
至于霍二太爷,年逾古稀,自然不愿离开故土。
可老爷子不走,总要有人侍奉膝下,霍池不走,也是孝道。
霍二太爷询问其霍太爷生前事。
霍五说了,率领流民落户南山村,四十三年前“病逝”。
霍宝却是心下一动,四十三年前?
老爹出生那一年。
至于霍太爷的儿孙,霍二太爷也询问起来。
霍五少不得也说了,生五子。
五房繁衍生息,至今传承到第五代子孙。
子辈五人都没了,因天灾**的缘故,如今孙子一辈只剩下两人,曾孙辈两人、玄孙辈四人。
霍二太爷闻言,不由老泪纵横:“大哥比我强,你前头几个叔叔都夭折了,只站住这一个不成器的……他生了大林、二楠两个,二楠去年害时疫没了……你侄儿那辈,原本男女五人,时疫过后只剩下两个大的……”
滨江因地利缘故,可以缓解旱灾;可像时疫这样的天灾,却是避无可避。
“霍家其他人呢?”霍五道。
“我还有个隔房的侄子,就是你曾叔祖那支的,如今还同咱们在五服里,开春就搬去了金陵,你侄儿他们就是投奔那边去了。还有一房出了服……”霍二太爷道:“怂恿你叔叔的,就是他们这房……他们有闺女嫁到陵水去,之前只说是寻常人家,这两月鬼鬼祟祟的,多半是同那边的白衫军有勾搭!”
霍五望向霍池。
霍池小声道:“他们大丫头说的人家是韩家,现在在陵水说了算,是柳元帅的外家……人人都说,柳元帅最迟秋里就南下……”
霍五道:“那之前械斗的大榕村?”
“都是陈家领头的……那陈举人恁不是东西,去年开水渠引水,明明可以绕路,为了省几十两银子,偏从咱家福地过,不就是仗着是侄子是县尉,故意欺负人?如今咱们霍家也有靠山了,怎么就不能断了他的水?”
滨江县尉没死,这人身手能力都不错,行事也看得过去。
要是没有他带了六百县兵稳定治安,老县令再好的政令在这灾荒年也行不通。
霍五爱才,也为了卖好老县令,没有杀滨江县尉。
只是人也没有留在滨江,由林瑾压着,送往滁州了。
霍五闻言,不由皱眉。
谁不晓得“穷秀才、金举人”,搁在寻常人家几十两银子是大事,可举人老人家真不当差这些钱。
死者为大,为了几十两银子,在别人家坟地开工动土,说破天去也不占理,这行事太猖獗。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不能全赖人家!”霍二太爷说了公道话:“都是霍满那小子不是东西……他同陈举人是县学同窗,两人做了亲。陈家大闺女说给了霍满家大小子,迎娶那天惊了马、倒了花轿,新郎折了腿,新娘直接没了……霍满家不许陈氏入霍家坟地,将陈氏尸骸送还陈家……当年霍满是举人,陈举人还是秀才,只能低头忍下这口气……去年借题发挥,经过的也是霍满那一支的福地……霍满当时屁也不敢放一个,背后里说陈家是为了省下几十两银子,实际上谁都晓得陈家是为了出那口气……”
说到这里,霍二太爷顿了顿道:“你也不用别的,直接跟他说,气出的差不多就行了。这次陈家敢递状子,估摸也是怕咱们这头趁机报复,将事情都摆在明处,谋求自保。跟他们说开了,那陈举人是个明白人,不是胡搅蛮缠的。”
霍五点点头。
霍池惊讶道:“这都十几年前的事了,陈翼还记仇呐?”
“好好的闺女死了,成了孤魂野鬼,连个祭祀都享不到,作甚不记仇?他侄子当了三年县尉,怎么收拾霍满不行?只借着开水道给霍满一巴掌,已经是厚道!”
霍池不快道:“满哥又骗我,我不跟他好了,那本《论语集讲》我去要回来!”说罢,也不瞧其他人,气鼓鼓的跑了。
霍五、霍宝父子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霍池说话行事,太过天真烂漫些。
性子单纯的人,父子两人都接触过,例如杜老八,可不像霍池这样,喜怒都挂在脸上,没有半点遮拦,行事又随心所欲。
“二叔祖,堂叔他……”霍五询问道。
“哎!都是我害了他。当年我想着恢复家门,可自己读书资质平庸,全部指望都放在你叔叔身上,十三岁就逼他下了场,县试、府试都顺当过了……院试时受了风寒,交了白卷,人也烧坏了脑子……”
时隔多年,霍二太爷提及此事,还是悔恨不已。
“打那以后,我就看开了,什么权势富贵都是虚的,只要人好好的,才是真的福气……”
这一句话,老爷子却是看着霍五说的。
“二叔祖放心,我这样折腾,不是为了权势富贵,就是为了咱们都活的好好的!”霍五道。
该见的见了,该问的问明白,霍五就带了霍宝、霍虎离开。
路上,霍五随口问霍虎道:“老虎听出什么了?”
霍虎没有立时应答,反而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陈家不是坏人,那个霍满不好!”
“对,老虎说的对!你二高祖是跟咱们求情呢,老人家心软啊!”霍五道。
霍宝看了老爹一眼。
老爹要问的不是这个。
可是对霍宝来说,会想到年龄漏洞。
对于霍虎老说,高祖父那一辈太遥远,好好的哪里会想到血脉真假、亲爹亲子差几岁上头去?
不管是老爹,还是霍宝,都不是纠结血缘之人。
人与人,亲疏远近,不在血脉亲缘。
说句实在话,大家姓了霍,可到底是不是霍太爷亲子亲孙,这个谁都说不好。
就是他们五房,说不定也只是霍太爷养子后裔。
可是霍大伯最重这个。
之前在破庙中,霍大伯愿意为霍五圆话,是堂兄弟两个默契,也是出于世道混乱,单丁艰难,为霍宝、石头叔侄添个助力。
像虎豹兄弟这样的还好,就算祖父改姓霍,可之前姓什么都可查。
霍家长房真的只是霍太爷养子的话,那过了这些年,连本姓都查不到。
霍大伯要是知晓此事,如何受得了?
第六十五章 神秘的老头子
衙门里,老和尚先是看了案宗,又问了熟悉乡情的小吏,已经知晓霍、陈两家争水渊源。顶 点 X 23 U S
昨日因、今日果,这两家都有错处。
只是人都有喜好,霍二太爷都能看出陈举人还算厚道,老和尚如何能看不出?
他的意思,也是两家和解,就拿了案宗来寻霍五商量。
待知晓霍五去了霍家,老和尚不赞同道:“宗族是助力,也是阻力,霍县尉要想立足滨江,不可纵容霍家!”
薛彪劝道:“老大人放心,五哥心里有数,不会纵容亲族!”
五哥性子桀骜,就算是亲叔祖,也要先看看对方知趣不知趣,自然是知趣有知趣的对待法,不知趣有不知趣的对待法。
只要霍宝不在滨江,自己就是五哥最近之人。
薛彪正想着,马驹子匆匆赶来。
“七叔,老大人!”马驹子躬身见礼。
“驹子来了!”薛彪面上带了慈爱。
老和尚看着马驹子不伦不类的装扮,直摇头,起身走了。
“七叔,小宝来了?听说那位……那位霍二也来了……”马驹子带了几分生硬。
嗯?对啊!
霍宝就算不留在滨江,可霍五带了堂侄回来。
薛彪面上不变,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这霍顺要留在滨江?
是想办法赶出去,还是挂个虚位安置?
“七叔?”马驹子见他不吭声,叫了一声。
“来了,身上带了伤……”薛彪随口道。
“那是不是霍家老爷子也要接来了?听说那边还有老虎的族兄弟?”
“多半是吧,总要骨肉团聚!”
薛彪看着马驹子似笑非笑。
马驹子讪笑两声道:“这是好事,好事!五伯叫人去修江北码头,这往后行船也便宜。”
船?
薛彪的心里颤了颤,面上不变,道:“又替老虎操心了?放心吧,你五伯那人多厚道,就算来了新侄孙,也不会让老虎腾地方。”
“七叔说笑了!侄女哪里会瞎寻思这些?”
想着马老六虽待自己不亲近,可也没有追究自己鼓动杜老八叛出之事,薛彪好心提点道:“不寻思就好,心宽点儿,别就盯着眼跟前的一亩三分地儿!你爹将你交给你五伯,是你爹能坑你,还是你五伯能坑你?”
马驹子笑道:“侄女没出息,让七叔跟着操心了!这不是怕了吗?先头五伯同七叔南下,也没知会侄女一声,侄女还真担心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儿看不住!”
“这是恼了?”
“侄女哪里敢?侄女是怕自己有不足,让长辈们嫌弃了!”马驹子苦笑道。
如今两千兵马、县兵六百,名义上都在马驹子麾下,可实际上她真正统领的只有霍虎那一曲。
滨江六百县兵,还没有归置。另外告示已经贴出去,县兵要再征兵四百。
所以一听说霍家又有人来,马驹子就坐不住。
这一千县兵要是交到霍家子弟手中,马驹子就要被架空。
薛彪劝道:“有不足补全就是,你五伯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能同你计较!”
虽说薛彪心中,更愿霍五器重自己的养子薛孝,可也晓得马驹子到底不同。
叔侄俩正说着话,霍五一行到了。
薛彪、马驹子都起身相迎。
“见着正主了?”薛彪道。
“嗯,确实是叔祖父!”霍五道。
“那断水的案子?”
“丁是丁,卯是卯,让老大人按律处置就是!”
看出霍五心情不好,薛彪便换了话题,询问起霍宝来:“小宝,你什么时候去金陵?”
“粮食等不得,明天就去!七叔,粮、铁这里,少不得还要靠七叔帮我!”
薛彪早已预备,虽还心疼,可也痛快应了。
等到只父子二人,霍五神色还很难看。
“爹,要是实在不行,跟曾叔祖商量商量,将曾祖年齿增上五岁就是!”霍宝劝道。
如此一来,霍太爷与长子年龄差就从十岁到十五岁,也说得过去了。
霍五却是一把握住儿子的胳膊:“太爷……当年是假死……”
“啊?”
“老头子长得跟二太爷眉眼很像……老头子,就是太爷!”
“……”
霍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老头子”是何人。
怪不得霍五看见霍二太爷时会跪的那么痛快,霍五十几岁离乡,年将而立才回来,这中间应该都跟在“老头子”身边。
“那太爷现在……”
“爹当时是看着老头子下葬的,可他能假死一回,说不得就能假死第二回。到底是真死假死,只能问你九叔,当年你九叔给老头子装殓!”
霍五脸上似喜似怨,十分复杂,口中嘀咕道:“老头子到底想做什么?”
霍宝莫名想到两个字,“造反”。
霍太爷是第五帅的外甥,跟在第五帅身边长大,两人既是舅甥,也是师徒,要是存了为第五帅报仇的念头也不无可能。
第五帅殉城都过去七十年,铺垫的是不是太久了?
霍宝却想起霍五、薛彪在四方客栈的对话,那“岛”是什么岛?
小岛还是大岛?
要真的造反的话,那“岛”是基地?还是另有巢穴?
狡兔三窟?
咦?
马老六在黑蟒山、薛彪在金陵、杜老八在松江,这也是三窟。
黑蟒山在淮南腹地,可以藏兵;金陵是江南繁盛之地,货通八方;松江临海,是老爹提过的出海之处。
霍宝的脑子里思路渐渐清晰,这似乎真的是一盘大棋。
可是这棋盘中,没有老爹。
“爹,当年你同几位叔叔分开,就没有想着再出来?”
“守着你呢,怎么出来?之前想着等你成丁,再带你去见他们的!”霍五唏嘘道:“这也是老头子的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血脉传承是最紧要之事……爹还不当回事,可真等到你落地,抱着你时,爹就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既重视血脉传承……作甚那么晚才成亲?”
霍五在外头浪荡多年,年将而立才回乡成亲生子,这可不算早了。
“……”
霍五没动静了,神色有些窘迫。
霍宝睁大眼睛:“爹在外头成过亲?”
“没有!没有!”霍五连忙摆手:“浑说什么?你娘是我原配发妻!”
“纳过妾?”
“呵呵!”
霍五摸着下巴,带了几分心虚。
“为了生子?”
“我儿聪明,都是老头子安排的,为了生子,纳了几妾,结果屁也没有,都都打发了!”
“爹怎么会回南山村?”
“老头子早先找人算过,说四方都不利子嗣,只有回乡才有一线可能……”
霍宝沉默了。
霍五若是霍太爷亲子,霍太爷如此重视血脉传承倒是也说得过去。
可霍家还有霍二太爷,血脉传承就那么重要么?
关系混乱,脑壳疼。
霍五见状,忙道:“我已经给你九叔去信了,说不得他过些日子就来,到时候太爷是生是死就晓得了……”
第六十六章 生财之道
杜老八急着去松江,霍宝这里急着去金陵,一行人只打算在滨江歇半天,次日就去金陵。www.uu234.net
晚饭时,众人说起明早出发之事。
霍顺便跟霍五说,要跟着去金陵。
“不差这两天,你不要折腾了,我亲自过去一趟!”霍五道。
“五叔,您怎么能轻动?”霍顺忙道。
“整个滁州都这样了,估计都消停一段日子……眼下不出去溜溜,以后才动不了!倒是你,如今这鬼样子,好生歇两日,别让你爹过来难受!”
霍顺这才安生了。
倒是薛彪那里,有些纠结,小声跟霍五问主意。
“五哥,金姐到底要不要接来?”
“接!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好好的小闺女,给人做童养媳,你就那么狠心?!”
“我这不是……我这不是当时想着贾家在金陵是数得上的,代化那孩子又有天分,能考出来,谁想到后来会到这个地步!”
“贾演是君子,可侄女留在那边还是要回甄氏身边教养……甄氏寻常妇人,儿子坏了前程,不敢埋怨尊长,却会迁怒到侄女身上,真要让侄女留在那边,怕是要受大委屈!就算定了亲,也不用这么屈就,接回来好好养着,且看贾家那边应对。侄女才几岁,咱们急什么?”
薛彪点点头,有了定夺。
“那就接回来!五哥帮我捎封信过去,我也跟贾家说一声!”
“应当的!”
至于亲自过江接闺女的话,薛彪提也没提。
霍五能放心离开,他可不放心。
这滨江,是他们兄弟的,总要留个坐镇。
东郊,小榕庄。
霍二太爷看着人,吓了一跳:“怎么就回来了?”
来人风尘仆仆,二十七、八年岁,正是霍二太爷长孙霍林。
“那边安顿好了,孙儿就回来了!”霍林擦了一把汗:“金陵有叔父他们在,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家里这边,孙儿不放心。”说这句,却是对着旁边的霍池说的。
霍池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上的蚂蚁,不敢与儿子对视。
“爹又闯祸了?”霍林并不意外。
“是满哥哄我,都怪他,不怪我!”霍池小声道。
“霍满鼓动你爹堵了福地里的水道,两村打起来了,幸好我去的快,才没打死人!那个狗东西,丝毫不念着同族情分,拿你爹当枪使,你以后也提防着!”
霍林闻言皱眉,随即道:“要不,我去陈家看看!”
“不用,等着县衙调解就是!”
“可……现下那里算什么县衙?”
“县衙是衙门啊,衙门里还是自家人!”霍池插嘴道。
霍林稀里糊涂,望向祖父。
“霍县尉是你伯祖父的孙子,你的从堂兄!”霍二太爷道:“这世道,这年景,是苟活还是跟着折腾,你自己拿主意……只是不管怎样,你都要晓得你是咱们家顶梁柱,这老的老、小的小,都离不开你!”
说是让霍林选择,可哪里有选择余地?
霍五亮出了霍家后人的旗号,这传到朝廷耳中,霍家就是“反贼”。
小榕村这支就算想说自己清白,也得有人信。
不与霍五一道,霍家就得离乡背井,永远隐匿在外。
之前霍二太爷打发小辈离开,未尝不是想到此处,怕受到连累。
只是没想到霍五真是霍家人,这是祸是福就说不清。
可不论祸福,到底是能血脉相连,霍家以后处境比原想的会好许多。
霍林神色凝重,好一会儿方道:“爹,金陵瞧着也不大好了!”
爷孙对视。
“想好了?”
“嗯!”
霍二太爷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次日,霍五父子、杜老八带了一行人前往码头。
临时征调的船只昨晚就征调好,在码头这边候着。
除了霍五父子、杜老八一行等,又加上了薛孝、牛清。
薛孝是奉了薛彪之命,给霍宝带路,不仅陪着去金陵,还会陪着去常州走一遭。
苏州粮食产地那边,可以直接从金陵粮店这里中转,暂时不需要人亲自前往。
常州那里,霍宝是要亲自走一遭的。
至于牛清,则是去探望族亲。
薛孝带了五十亲兵,牛清也带了五十人。
加上霍宝他们之前带的两百,加起来就是三百来号人。
浩浩荡荡来的码头,极为显眼。
因为渡船都被征调,倒是使得不少要渡江的行人滞留。
这些人不少是滨江当地士绅,拖家带口南下,车马不少。
看到霍宝一行时,原本因不能登船怒气冲冲、高声不平的行人声音都转小了。
“是白……是那些人……”
“是他们,那个穿蓝衣的,昨天在衙门口贴告示来着。”
“他们是不是要走了?”
“好几万人围城,眼前这才多少?”
“刚才那人是从滁州跑来的,滁州也被占了!”
“这淮南不能待了!”
没人敢跑,可也都缩成鹌鹑似的,生怕着了眼。
这些人看着霍五一行嘀嘀咕咕,却不知霍五、霍宝等人也看这些人。
“都是财主啊,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霍五眯了眯眼,招呼牛清过来:“你过几天再过江,先接个差事!”
“五叔吩咐!”
霍五低声道:“这码头今日起,军管了……多派些人,将东西野渡都封了,江北沿岸百里只留这一处渡口……想要过江的,外地人收随行八成财物做渡资;滨江当地人想要过江,除了八成财物,还要名下收没名下全部田产!”
“五叔,这不是抢么?”牛清惊讶,小声道。
“不抢?人都跑了,钱财都没了,剩个精穷的滨江咱们吃土?”
“那嫌贵不走的呢?”
“不走的……财物五成捐善款,田产不动……”
牛清糊涂了,不走还收五成,五叔这是想让人过江还是不过江?
“交给旁人我不放心,只能交给你,你帮五叔把这渡口看死了,这几千号人的嚼用就指望你了!”霍五拍了怕牛清的肩膀。
牛清挺了挺胸脯道:“五叔放心,侄儿定看得死死的!”
两人说着话,原本侯船的行人中走出一儒生,走了过来。
薛孝见状要拦截,被霍五摆摆手止住。
霍五看看那人装扮,又看看他面上,道:“霍林?”
“真是小弟霍林,见过五堂兄。”霍林躬身道。
虽说兄弟初见,可昨日二太爷说过霍五、霍宝父子两人形容。
加上众人站位,以霍五为尊,两处对照,也就不会错认人。
霍五亲手扶了,带了意外,迟疑道:“叔祖说你前日去了金陵,这是又回来了?还是耽搁了,今儿才启程?”
“不放心祖父同父亲,昨天就回来了,晓得不是旁人冒名举事,真是堂兄回乡,祖父打发我去接孩子们回来……”霍林坦然道。
霍五不由动容。
这哪里只是接人?
这是阖家性命压在自己身上。
“这……金陵到底繁华些,若是安置妥当处,倒是不着急接人……”霍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早接晚接都是接,回来有堂兄护着,倒比在金陵更让人放心!”霍林道。
霍五大笑道:“好,好,好!这也是巧了,我也是过去接人的,那边还有咱家几个人,这回也都接到滨江来,阖家团圆……”
第六十七章 坦白
渡船早已候着,霍五、霍林堂兄弟两个没有再寒暄,直接携手上了船。www.uu234.net
只是上船后,霍五便让儿子陪着霍林,自己寻杜老八说话去了。
杜老八急着去松江,上岸后会带人直接陆路去松江。
至于为什么不一程水路到底?
如今各地都乱,水道上也不太平。
大家走陆路,遇到危险还能搏一搏;在水路上,遇到水匪,才是百死无生。
霍宝对这位族叔印象颇佳。
明知滨江不稳,安置好妻儿好立时回转,这是孝;知晓霍五身份,选择亲近,立时过江接人,很有决断。
就如霍五劝霍林的,金陵到底比淮南安生,观望些日子再接人也没什么。
就算霍林有所保留、顾忌,也是怜惜骨肉,可以理解。
两支虽血脉相连,可到底没有一处生活,还是顾及自己为要。
霍林却没有旁敲侧击为自己的选择加分,反而实话实说,说起金陵现状:“新知府就职,比前一个还能折腾,半月的功夫就加了三次税……知府下属无品吏员,都是明码标价……城门税也翻了数倍,内城驱逐流民乞丐,使得城外乱哄哄……”
霍宝听了,不由悬心。
霍大伯一行,可是住在城外。
当初霍五离开前嘱咐过霍大伯在城里赁个院子,不知道霍大伯赁了没有。
“金陵离淮南太近了……”霍林叹道。
且不说金陵本地不少弥勒教徒,谁晓得什么时候起事;就说淮南道如今亳州、滁州连成一片,到时候想要扩地盘,不是往北扩,就是往南扩。
北面有徐州白衫先举了教旗,地盘有人占了,剩下的就只能往南扩。
长江两岸连绵数千里,想要拦人过江又哪里是拦得住?
霍林情绪低落。
到底是读书人,放下“忠君爱国”这些,也晓得什么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淮南淮北乱起来,还是一地之乱;江淮连起来,才是真的要命。
霍宝沉默,隐隐带了兴奋。
金陵!金陵!
那段倒塌的城墙!
龙盘虎踞之地,坐守金陵,就跳出淮南,自成格局。
只是眼下江南秩序还在,还不是动金陵的时候。
霍宝看着安静乖巧,倒是使得霍林心中纳罕。
霍五带了凶悍之气,看着令人生畏;这族侄倒是老实文弱许多。
“子不肖父”,也是大问题。
听说还有几个族侄孙在,都成丁了,只盼着他们真能当用。
霍林不是无知百姓,这史书读的多,晓得如今这现了王朝末世之相。
霍五握着兵,成为滨江一地之主。
霍家子弟勇武,才能真正成为霍五的助力。
金陵这段江面,最窄处只有三里,可那边是官渡;最宽处八里宽的江面,在金陵西边。
滨江这段,水路五里多。
不到半个时辰,渡船就到了江对岸。
众人下船,原地分兵。
杜老八、朱强带一百人去松江,侯晓明带五十人去常州。
牛清之前带的五十人,随着牛清一道,全留在江北渡口。
“回去好好筹划,用用脑子,等了三年,不差这几日功夫。”霍五嘱咐道。
“不过是杀个狗官,有啥好筹划的?一刀的事儿!”杜老八不以为然。
“松江有驻军,杀好杀,杀了后呢?不许鲁莽行事,要是敢不管不顾,使得自己落在险境,让小九回头教训你!”
杜老八打了个哆嗦,忙道:“五哥放心,不就是宰个人,我会小心,不用惊动小九!”
霍五轻哼道:“你回去松江,不打算通知小九一声?让他晓得了……”
杜老八一下子蔫了,面上添了苦色。
不远处,霍宝也在嘱咐朱强与侯晓明两个。
“小二机灵,八叔行事有什么不足的,你能帮就帮一把,他是能听进人劝的。你自己这里,到了那边探出盐场所在、背后所属就行,剩下待命,回头我会亲自过去一趟……大圣到常州打个前站,摸摸铁矿的消息,还有山匪首脑、人数什么的,我晚几日就过去……”
两人躬身领命。
“任务重要,性命更重要!遇事,以保全自身为要!”霍宝正色道:“以后咱们要走的路还远,莫要让我失望!”
“尊令!”两人齐声道。
船载了两辆马车,一辆分给了杜老八,一辆是霍五的。
常州与松江是一个方向,都在东边,杜老八带着那一百五十多号人就往东去了。
剩下一百来号人,没有都往金陵去。
朱刚带了五十人留在江边,守着这边码头。
之前的渡船折返一半,另一半留在这边待命。
霍五父子、霍林、薛孝带了五十人往金陵城方向去。
十来里的路,半个时辰就到了。
霍林与霍五父子作别,约好了酉初前在码头集合,就直接进城去了。
薛孝这里,霍宝也让他先往粮铺去,回头粮铺集合。
只剩下霍五父子两人,急匆匆前往城门外那处小院。
刚到小院外,就听到门里传来动静。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琅琅童子声。
“是小凳子!”霍五面上带了笑。
霍宝也松了一口气。
“开门!”
霍五推不开大门,直接叩门。
院子里先是一静,随后有人道:“霍五叔?”
“不是老子是那个?快开门!”
“吱呀”门开了,里面站着牛二郎。
正房里有人出来,正是拄了拐杖的霍大伯。
厨房也有人挑了帘子出来,是面带欢喜的霍六婶。
“宝叔回来了!”几个孩子看到霍宝,都围了上来。
“回来了,回来就好!”霍大伯看着霍五父子全须全尾,放了心。
院子里,行李竹箱堆了不少。
“这是要搬家?”霍五没有寒暄,直接问道。
霍大伯点头道:“不搬不行,外头越来越乱,这些日子都是大郎二郎轮流在家,家里才没出事……”
“石头呢?”
“石头同大郎去收拾城里那处院子,定好了下晌搬家,大郎二郎就都告了假。”
霍五点点头,对牛二郎道:“二郎,我寻贾二爷有事,你帮五叔跑个腿,去传个话,让他得空过来一趟!”
牛二郎没有立时就动:“五叔,贾二爷升掌印了?”
霍五一愣:“史大爷升千户了?”
“嗯!千户病退,史大爷升了代千户,贾二爷升了代掌印,就是前天的事!”
“还是去传话,看他来不来!”霍五道。
牛二郎应了一声,这才匆匆往千户所去了。
霍大伯迟疑道:“老五,这样叫人太托大了,要是有事,你亲自过去一趟也是应当。”
霍五扶了霍大伯道:“升官就升官,又管不到咱头上来……我倒是要瞧瞧,这贾二升了官变没变,到底可交不可交。”
霍大伯道:“贾二爷同史大爷这两月没少看顾咱们,每月都送米面过来,也跟左近的人打了招呼,要不咱们这也不能这么太平。”
“大哥,找到小顺了!”霍五带了欢喜道。
“啊?!小顺?”霍大伯停步,带了颤音道:“他……他可好……”
“好好的,全胳膊全腿的,大哥就放心吧!”霍五爽快道。
霍大伯喜极而泣,扶着霍五说不出话来。
霍六婶在旁,也跟着落泪:“真好,这下大伯可算放心了!”
霍六婶去厨房预备吃食,三个小的围着霍宝叽叽喳喳,霍五扶了霍大伯屋子里说话去了。
“宝叔,虎哥呢、豹哥呢?”
“宝叔,我家清叔呐?”
“宝叔,金陵下雨了,咱家那边下了么?”
“宝叔,你真能一个打十个?前儿晚上有人翻墙来家里,可吓人哩!”这一句是跟在妞妞、小凳子身后的小姑娘说的。
霍宝先回答妞妞、小凳子的话:“他们没回来,在江北呢,咱们家那边没下雨,还旱着。”随后对小姑娘道:“你不能叫我叔,叫我哥,我爹与我爹是兄弟。”
两月前刚接薛金过来时,自是论了辈分的,只是两月过去,小姑娘忘得差不多了,就跟着妞妞、小凳子混叫起来。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往妞妞身后退了退,小声道:“宝……宝哥!”
正房里,老兄弟两个相对而坐。
霍五说起别后诸事,并没有如儿子建议的“善意的谎言”,而是实话实说了滨江小榕村见霍二太爷之事,与太爷的年龄蹊跷之处。
霍五能糊弄小辈,却不愿糊弄堂兄。
他们这一支,如何对小辈说辞,如何与霍二太爷那一支往来,还要兄弟两个商量。
霍大伯好一会儿,才道:“你大伯说过,要是以后旁人提及这个,就说长房、次房是前头带来的继子!”
这样说,霍太爷五子中,长子、次子年岁都看着不像亲子。
霍五瞪大眼睛:“大哥……这是大伯要交代给旁人的话,那实际情形如何?”
“太爷未娶,墓碑上妻‘吴氏’是虚名,五子都是养子!”
霍五傻眼了。
“那宝儿的力气?”
“我爹、二叔、三叔、四叔是孤儿,五叔是太爷抱回来的……”
第六十八章 馈赠
贾源来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快。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这边霍六婶刚蒸好米糕,那边贾源就随着牛二郎来了。
“五哥回来了!”贾源面上满是欢喜。
霍五也迎了出来,笑道:“恭喜贾二弟,这就高升了!”
贾源看了霍五身后的霍宝一眼,道:“都是运气,说起来最该谢的还是小宝侄儿的提点!”
霍五摆摆手道:“咱小宝聪明,看得长远,可到底也得你这叔叔信他!”
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就进了堂屋。
霍大伯招呼霍宝出来,去了西厢。
霍宝的屋子还空着,伯侄俩就在这里说话。
霍宝小心留神霍大伯神色,怕老人家知晓这血脉之事伤心。
霍大伯见状,正色道:“养恩大于生恩,太爷收养了五子,给了五人性命,五房承了太爷姓氏,五房子孙就永远是太爷儿孙!”
霍宝不知该如何接话。
怪不得霍二太爷说他爹临死都惦记长子血脉传承,应该是那位高祖爷爷知晓些长子未娶之事。
“只是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外人却多是还要按血脉亲疏论远近……如今咱们多了邓家这一门表亲,还有二太爷那一支,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你伯祖当年留下话,说要是有人质疑咱们这一支传承,就说你大伯祖、二伯祖是继子……我跟你爹商量,以后就是这说辞……只是这样说辞,也无需对小辈们交代,只私下里与二太爷说一声就行了……”
霍宝点头道:“都听大伯的。”
原以为霍大伯最重血脉亲缘,没想到他心中早就知晓各房没有血脉关系。
瞧着他之前对堂亲族人,可都是实打实的亲近照顾。
若是没有如今变故,这五房血脉之秘肯定会被霍大伯带到地下,南山村霍家子孙,只当系出同源,彼此扶持依靠。
霍宝心中佩服不已,这是厚道通达。
贾源来去匆匆,牛二郎又得了霍大伯吩咐,往城里叫人去了
“走,都走!”
霍大伯的决定也痛快。
霍二太爷都能有所决断,霍大伯更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城里赁下的院子,直接交给牛大郎。
至于占了滨江之事,到底是“谋反”,霍家这几个知情人都隐下没提。
牛大郎看着跟在妞妞身边的儿子,不免迟疑。
他们兄弟两个都在千户所,小凳子之前都托付给霍大伯、霍六婶照看;如今霍家人走了,小凳子就落单了,没人看顾。
不过犹豫再三,他到底没有开口,说到底是两家人,已经沾了霍家许多光,就不要再添乱。
等到霍家雇了马车,装好了行李。
贾源去而复返,同来的还有贾演、史今。
贾演已经看了薛彪手书,没有提什么留人的话,却也回了亲笔信。当着霍五、史今的面提了贾、薛亲事不变。
史今这里,神色莫名,再次开口请霍五看顾堂弟、堂妹。
霍五看在眼中,心有所动,痛快应承。
因与霍林约的是酉初前渡口见,霍家一行就没有耽搁,用了午饭就离开金陵。
牛大郎让二郎留下看顾小凳子,自己亲自渡口送人。
霍宝也没有急着去粮铺寻薛孝,而是送老爹去渡口。
将到渡口,就见贾源骑马在路边候着。
贾源身后,停了两辆大车,上面堆的高高的,盖了油布,赶车的不是官兵,是家仆装扮。
“五哥,幸不辱命!”
贾源见到霍家马车,下马招呼。
霍五看着那两辆大车,不见欢喜,反而皱眉道:“这……会不会太多了?你刚升任,莫要拖累了你!”
贾源挑眉道:“五哥放心,这一车是弟弟我张罗的,另一车是史今弄的……军中消息最快,估摸他也晓得滁州消息……”
这滁州除了州府,自然也包括辖下陵水、曲阳、滨江三县。
霍五爽快道:“这情,五哥领了!咱们兄弟离得近,合该常来常往,下回好好喝两盅!”
贾源闻言面上带了欢喜,低声道:“正有事,求五哥帮我!”
“说来!”
“城北千户所出缺,新知府给他小舅子补了缺,他小舅子之前在邳州千户所任百户,如今该接了调令南下了……”
“放心,交给五哥!”
“那兄弟就等五哥的好消息!”
“好,等着!新知府贪财,你就多预备些银子,不够了就跟你五哥提!”
“再不会同五哥外道!”
渡口人多眼杂,贾源就此作别。
霍五、牛大郎一人赶了一辆马车,继续往渡口。
渡口,霍林一家已经到了。
一个女眷,两个孩子。
女眷是霍林之妻,两个孩子都是十来岁年纪,是霍林一子一侄。
亲族相见,少不得又叙了辈分。
这边寒暄完,那边朱刚带了童军装好了船。
牛清留在北渡口,倒是使得霍五身边没人。
“你带人护送大家过江,我在这边渡口等你!”霍宝吩咐朱刚。
朱刚领命,分派童军上船。
霍五见状,没有拦着,只是对儿子交代道:“盐也好,铁也好,都没有你重要!”
“常州是七叔经营的地盘,松江是八叔老家,儿子不会鲁莽行事!”
“你记住,你是爹的命根子!”
“爹也多保重自己,可不能再病了,爹是孩儿的主心骨!”
父子俩说着话,都带了不放心。
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响。
父子两人望了过去,就见几骑由远及近,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薛孝。
“宝兄弟一直没去铺子,我怕有事,过去寻五伯与宝兄弟,才晓得五伯今日就折返。都是我的错,清大哥留在江北,我就当带人在五伯身边护卫……”薛孝翻身下马请罪。
“我就是接人,又没有什么事儿,哪里需要守着我?大家都等米下锅呢,粮铺的事是正经。”霍五摆摆手道。
霍五与霍林约定折返时间时,并没有在人前,因此薛孝不知,自然怪不得他头上。
眼看童军都上了船,薛孝又同霍宝商量:“宝兄弟,要不还是我送五伯他们过江?”
“谁送不是送,不用折腾了,让朱刚去就是了。”
目送着霍五一行的船离开,霍宝才问道:“粮铺那边,眼下能运出来的粮食有多少?”
“我们老爷去年在金陵储了四仓粮,新粮只有一仓,其他三仓是官仓里兑出来的陈粮。这大半年,往常州去了半仓陈粮、往滁州送了半仓陈粮,如今还有三仓粮食!每仓储粮一千石!总计三千石!”
一石粮一百二十斤,三千石,就是三十六万斤。
两万六千人分,人均将近十四斤;八千人分,人均四十斤;四千人分,人均九十斤。
解燃眉之急够了。
江北大旱,江南却是下雨了,不会耽搁夏粮。
等夏粮下来,粮食丰盈,买粮就也容易了。
似乎,一切都变得顺当起来。
第六十九章 到底谁村
等到朱刚送完人回转,已经暮色四合。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霍五将马车留给了儿子,霍宝招呼薛孝上了马车。
“这几日就在金陵运粮,粮食留出一仓,一仓尽快送到滁州,半仓送曲阳,半仓送滨江。”霍宝道。
“那价格?”薛孝问道。
这粮食都是薛彪贮藏的,都有成本。
就是霍宝出来运粮,也说好了是合股买卖。
即是买卖,就要账目清晰,“人情送匹马、买卖不饶针”。
“按金陵市价九成给七叔本钱,市价加两成运费给各位长辈,有银子收银子,没银子用其他东西顶,也可以赊欠,可只能赊欠一回。”
薛孝打小跟着薛彪的,心里一盘算,道:“如此一来,这利润就没多少了!”
听着是三成利,可水路、陆路一百多里下来,车马人手都要不少。
不说滁州州府物价,就说曲阳,斗米千钱。
三月到五月,金陵斗米从七八十文,也涨到斗米一百多钱,七、八倍的利润,当足以叫商人冒险。
可实际上,从金陵运粮到滁州的大商户没有;只有些小行商,三、五结伴,全靠人力背个一斗、两斗赚得辛苦钱。
就是因滁州混乱,百姓没了吃食,全民皆匪,这路上实在不太平。
“先这样,回头去苏州收粮,再说粮价。”霍宝道。
这两年大旱的又哪里只是淮南淮北呢?
晋鲁豫这几个省雨水也不好,那边才是最好的卖粮之处。
“常州那边,每次送多少粮食过去?”
“一百石,二十辆骡车……跟车一百四十人……”薛孝眼神有些闪烁道。
那一百四十人中,四十人押车,一百人是金陵招的“伙计”,与侯晓明他们一样。
“七叔说那边直接换生铁?”
“嗯,二斤粮食换一斤生铁……一个青壮换五十斤生铁……”
一次下来,粮食换生铁六千斤,青壮换生铁五千斤。
“送了几回?铁都藏了?”
“去年冬月开始,一月一回,拢共六回……其中两次的生铁给了万山岭上面的寨子……剩下四次换的,都是常州庄子里放着……”
那剩下的,也有四万四千斤生铁,足够装备一万人的队伍。
这样推断,岂不是说万山岭上可能有几千号人?
可薛彪说万山岭上有八百人,那剩下的生铁哪里去了?
薛彪将粮道、铁道都交出来了,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扯谎。
霍宝脑子里显示常州大概位置,右上是江阴、右下是太湖。
上面是江匪窝子,下面是湖匪老巢。
他抽了抽嘴角,这生铁的去向似乎有着落了。
说着闲话,一行人到了金陵城外,天色尽黑。
薛家粮铺就在城外,霍宝直接跟着薛孝过去。
粮铺大,后院子倒座一排,都是大通铺,这边原有的伙计就有几十号人,加上霍宝、薛孝带来的一百人,也都安置得下。
至于薛宝,则是薛孝做东,去望江楼吃席。
城门早关了,可有那绵延三、四里的墙豁口,这城门禁形同虚设。
城墙豁口,有守军巡逻。
薛孝拿了两个银豆子,与霍宝两个顺利进了城。
霍宝回头看看城墙下堆着的土石堆,道:“新知府下令修城墙了?”
薛孝道:“就是借由子敛财,借着这由头收了商户三十万两,又收丁役银十万两。真是够贪的,这金陵城内外七万户,家家都没落下,摊了役银。四十万两银子收了,弄了两堆破石头摆着,就算完事了。”
霍宝暗暗乍舌。
金陵还真是繁华之地,知府一个由头就能敛财四十万;搁在滁州,拿下两个县城,才凑齐了银子三十万两。
“城外流民越来越多,衙门就不怕?敢这么糊弄?”霍宝道。
“越是这时候,才越能发财,新知府加的税里就有一条‘治安’费……从商家收了五万两,衙门卖了几个巡丁的缺,就算过去了!”
薛孝带了郁闷:“士绅人家多有官场关系,他们不敢太盘剥;寻常百姓人家,炸不出二两油,这是可着商户宰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走到秦淮河边。
两边酒楼都挂着明角灯,足有数千盏,照的如同白昼。
秦淮河上,画船箫鼓,凄清委婉,动人心魄。
连带着空气中,都是胭脂香气。
望江楼里大堂里,早已宾客满堂。
迎宾看到薛孝、霍宝两人,忙躬身道:“店里座满,楼船那边还有雅座,今晚还有大家小曲,两位大爷要不要去楼船瞧瞧?”
薛孝随手打赏两个银豆子道:“下回再楼船吧,订了富字一号包间。”
迎宾连忙道:“谢大爷赏,给您留着包厢呢,至尊八珍席,早预备了,您快请!”
两人被迎宾带上四楼,一个望江的大包厢。
同曹源请客的包厢比起来,这个包厢大了足两倍。
直径一丈的圆桌,上面是八尺的重叠桌子。
圆桌一圈,十六把座椅。
霍宝看着那转桌,伸手动了动。
转的不如后世转桌那么顺溜,可确实是转桌。
霍宝眼睛发亮,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
“这是望江楼独一份,是晋商那边传来的……那边吃席讲排场,几十个碟碟碗碗,想要夹菜要起身围着桌子吃,就有人弄出这转席!”
“那人姓甚名谁,还弄出别的没有?”
“那就不晓得了,无名小卒,谁会理会。”
小二列队进来,将多余的椅子撤了下去。
茶博士过来倒茶,又有四干果、四鲜果、四蜜饯、四炸果十六盘茶食。
作为一个吃货,怎么能没听过“八珍”?
“八珍”始于周代,一直延续到现代。
只是那个时候大家吃到的,多是清代八珍,山珍海味,都知道食材是什么,不是史书上写的不确定到底是什么食材“龙肝凤髓”。
少一时,小二开始上菜。
第一轮八道菜,霍宝看到银耳、竹荪、花菇、黄花菜这几样,就明白了,这望江楼的“八珍席”是清代八珍,这第一轮是“草八珍”。
江南菜味淡,更显食材鲜美。
两人不是外人,无需客气,又有转桌便利,霍宝就都尝了一圈。
第二轮八道菜上来,霍宝认出炸鹌鹑、蒸鹅这两样,不用说,这是后世不再出现的“禽八珍”。
除了鹅是家禽,其他都是保护动物,想吃也没地方吃去。
禽肉瘦,骨头多,霍宝没耐心,尝了一圈撂下筷子。
第三轮八道菜上来,就都是后世吃过的,燕窝、鱼翅、海参、鲍鱼、鱼肚、鱼骨、海豹、狗鱼,这是“海八珍”。
没有霍宝喜欢的,就只夹了几片鱼肚吃了。
霍宝吃的从容,薛孝却看得心里没底。
不是乡野出身么?
这吃席最显教养,之前在黑蟒山、四方客栈那种吃席不算席,只能说是果腹。
眼前这可是“至尊八珍席”,就是金陵城这繁盛之地,也是独一份。
一个乡野小儿,还是大肚汉,见了这山珍海味,不是该开了眼界,大吃特吃么?
怎么倒像是都认识,还有喜好?
第四轮八道菜上来,都是浓油赤酱的大菜,驼峰、熊掌、猩唇、象拔、豹胎、的犀尾、鹿筋,这是“山八珍”。
霍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最喜大荤。
除了猩唇、豹胎两样没动,其他的霍宝都吃了大半。
薛孝安排这顿“至尊八珍席”,本是为了给霍宝一个下马威。
之前在黑蟒山,诸人行事以霍五为首,小辈以霍宝为尊,他就不服气。
凭什么?
只是他与林瑾身份尴尬,马驹子都不争强,更没有他们争强的余地。
等后来先来了徒三爷,后结盟邓健,霍宝多了两座靠山,更是提到头里。
如今弄得霍宝与几位尊长说上话,他们这些同辈的成了打下手的。
要是霍宝张罗别的还罢,偏生厚着面皮强占粮铁生意,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
薛孝心中不忿,才弄了这小花样,想要让霍宝明白他就是个“土包子”,在外行事还得多听自己的。
眼前这霍宝,不带半点村气儿。
这真是开口“老子”、闭口“老子”的霍五的亲生子?
可霍家爷俩这长相有相似处,也是骗不了的。
真是见了鬼了。
“这两道怎么宝兄弟怎么不吃?”薛孝心里嘀咕,忍不住开口问道。
“猩猩身上带菌,吃了可能会传染到人身上;豹胎性温,滋阴补阳,延年益寿,少儿不宜。”霍宝道。
菌是什么?
自己吃了好几口!
薛孝只觉得胃里翻滚,似懂非懂,却也不好意思追问。
还有这般讲究?
到底谁村啊?
第七十章 意外的收获
一顿“至尊八珍席”吃的霍宝心满意足,也使得薛孝收起之前鄙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等到两人出了望江楼,秦淮河上游船如织,满眼红灯笼。
霍宝年岁在这里,就算薛孝有算计,也不敢真的带他上花船。
两人溜溜达达,重新出了城。
霍宝气定神闲,薛孝想着方才情形,多少不自在,带了几分显摆道:“金陵官仓大使与我们老爷有旧。”
“七叔的陈粮就是通过这大使弄来的?”
“嗯,就是他。他是八品官,可他表亲是通判大人。”
通判,也称“分府”,知府辅官,分掌盐、粮、治安。
霍宝看了薛孝一眼。
这是因他前头说了按照市价九成给薛彪算成本,想要多弄些粮食吧?
薛家这批粮食去半年前贮藏的,当时市价比现在低,这成本自然更低。
这说的还是新粮那部分,从官仓里淘出来的陈粮,成本就更低了。
按照如今市价九成转给霍宝,这其中绝对是翻了倍的利。
薛孝虽有傲气,却也晓得轻重,不会背着薛彪行事。
这话,是薛彪让养子透出来的。
夏粮还有一个月就能下来,到时候粮价就会下来。
官仓大使这个时候放出陈粮,赚的就是一个差价,肯定愿意。
霍宝笑了。
“粮食不怕多,多多益善!孝大哥弄出多少,咱都要了,只是银钱这里要过阵子补上。”
“多少都要?这可是江南最大的官仓?”
“要!放多少都要。北边九月庄稼才收,有三、四个月的功夫运粮赚差价!”
薛孝看着霍宝,嘴角抽了抽。
这怕是大傻子吧?
真指望这个发财?
粮食运输几百里就不赚什么钱了,过了千里这路上抛费一多,说不得还要倒亏。
“纸上谈兵”的小儿,这买卖岂是那么好做的!
薛孝心中鄙视一番,却也没有开口劝阻。
不管霍宝亏不亏,反正薛家这里是赚的。
霍宝也在算时间,淮南淮北已乱,其他地方还远吗?
就算夏收收了,秋收收了,这粮价也下不来。
到时候想要屯粮的势力多了,粮价只有再涨的。
这“粮、盐、铁”三项中,霍宝原没指望粮食能赚钱,供给上几方人马军需就是功成,没想到这里大好事等着。
如此一来,粮食买卖成了大头,得有人专门盯着。
朱强跟杜老八去松江,侯晓明去常州打前站,曲阳留了霍豹、梁壮,自己身边留了朱刚。
如今骡车运载能力有限,一百石就要二十两车,一辆车最多能运五石粮食。
一次一百石,就要二十骡车。
还是得将霍豹抽调出来,负责此事。
至于留下那八百多童兵,轮换运粮正好。
回到粮铺,这里有管事腾出来的住处,霍宝、薛孝一人一间。
两人都叫人送了纸笔,灯火亮了半晚。
次日霍宝打发朱刚亲自回去送信,薛孝也打发心腹过江。
薛孝不知忙什么去了,霍宝没有闲着,去了城里。
他走了几个打铁铺,打听了一下生铁价格,生铁去年一斤十五文,现在翻了一番三十文。
粮食因荒年会涨价,这生铁产量又不随天时减少,怎么也涨了?
这江南也不太平,有人私下里囤积生铁。
刀枪器械是官方铁器局制的,街头打铁铺只买卖民用铁器,铁锅、砍柴刀、菜刀、锄头、镰刀这些。
“砍柴刀多少钱?几天一把?”霍宝问颠颠手中砍柴刀,问道。
这砍柴刀长一尺八,厚背,与雁翎刀的分量差不多,一斤半到二斤中间。
“一百五十文,定金五十文,两日人工可得。”
霍宝点点头,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先定二十把,最快多少时日可得?”
那铁匠憨笑两声,接了银子:“不是什么精细活儿,我那两个儿子都能上手,要是晚上多干会儿,一日两把,快则十日可得,就是太熬人了!”
霍宝点点头,又递了一两银子过去:“要是十日得,这一两银子就是给师傅们补宵夜的;要是半月得,这一两银子就是预付的定金……至于下回要的是镰刀、还是锄头,等我回去问了我爹再说。”
铁匠神色讪讪。
这是想要借着快交货将价格提起来,没想到霍宝不当这个冤大头。宁愿这一两银子做赏钱,也没有直接加到工费上。
霍宝转身出了铁匠铺。
他倒不是吝啬那一两银子,而是不愿横生枝节。
二十把砍柴刀,数量不小,也只是砍柴刀罢了。
要是被铁匠拿捏住,倒显得他行事鬼祟,见不得光似的。
只是来这铁匠铺,也算让霍宝拓展了思路。
原本他想要贩卖生铁,可实际上就算卖出花来,生铁的利润也有限。
如果卖的不是生铁?
卖的是武器,那利润就要翻番。
只是兵器工匠都是官府在册的,还得想法子找到合适的。
从铁匠铺出来,霍宝又去了成善坊。
这里,是贾家老宅所在。
坊口,有两家茶楼,霍宝就进了人多的那家,上了二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了。
茶客都是附近闲人,扯着闲篇。
“那位老爷又想出花样捞钱了!”
“什么花样?这两月就收了好几回银子了,生辰也提前办了,还有什么花样?”
“要给老娘过大寿!”
“咦?不是说之前丁内艰上起复,怎么又给老娘过寿了?”
“给自己找个十八的继母,要过寿的就是这位太恭人了。”
“啧啧!还真是新鲜!”
霍宝吃了两口茶,也觉得这事新鲜。
这知府刮地皮这么肆无忌惮?是他疯了,还是他背后的人疯了?
这简直是要捞一笔就走的架势,这一任可是三年,如今不到三月就这么多故事。
一地知府,在百姓眼中是天大人物,可上头管着的人还多。
没有靠山,哪里会有这么大胆?
以修缮城墙为名敛财四十万两,以增强治安为名敛财五万两……
霍宝怦然心动。
“贾太太开始相看……这贾家又不消停了……”
“贾家几位大爷不是都娶亲?这是找孙媳妇?”
“什么孙媳妇,给贾大爷找填房……”
“大奶奶还没死呢,就开始寻人?甄家能让?”
“上门闹了一场,又顶什么用?那甄氏病了几个月,如今只熬着,总要死的。”
“那也不能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寻填房,恁无情。”
“不是说兄弟俩除族了?怎么贾太太还管?”
“有贾老爷这亲爹在,乐意为儿子操心呗!”
“呸!亲老子?嫌儿子名声没烂透,比后爹下手还狠哩!”
霍宝摸出一串钱,会了账,下了茶楼。
这边听到的消息,与霍宝之前打听的差不多。
贾家兄弟与家族关系势同水火,无法化解。
就算贾家兄弟想要退一步,他们那继母也不会许。
被家族压制的两继子,与放出去身上挂了武职的两继子,分量天差地别。
要是两兄弟回归家族,那继母与其子孙,就要被压下去了。
贾源明知晓滁州消息,却依旧赠与霍五一车兵器,这就是选择。
史今那里,借口请托看顾堂弟堂妹,东西给了,自己不露面,就是两手准备,倒也是人之常情。
第七十一章 布局与及时雨
茶楼出来,霍宝就看到一个和尚在托钵化缘。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霍宝放慢了脚步,跟在和尚后头,走了半条街。
不少人舍了银钱吃食,态度十分虔诚。
霍宝望向那和尚脚下,僧鞋上都是灰尘,身上也是背囊,这是外来的和尚。
霍宝不由想起曲阳的教会,找路人询问了附近寺院。
金陵是几朝古都,城里城外不少寺院道观。
霍宝就找了最近的兴教寺转了一圈。
这是几百年历史的古寺,规模庞大,可香火寻常,一路慢行下来,遇到的僧徒比香客还多。
霍宝出来,雇了马车,又去了一趟鸡鸣寺。
同样香火寂寥。
市井之中的佛门信徒不少,这正经寺院的香客少了,那供奉邪教的就多了。
一县教首尚不能小觑,这一府之地的教首,暗中又会是什么势力?
这一想,叫人头皮发麻。
等霍宝回到粮铺,已经是日暮时分。
薛孝早回来了。
他下午就收到薛彪手书。
薛彪是有趁机捞一笔的念头,可也没想到霍宝开价这么高。
他之前只想着卖好给霍家父子,那几仓粮食就在本钱上加些毛利转给霍宝,没想到霍宝按照市价九折接手。
这一进一出,可是剩下不少银子。
又有官仓陈粮,回头还可以再赚一笔,自然是好事。
霍宝不知深浅乱定价,薛彪这做叔叔的却不好真的就糊弄孩子,这后头还有护犊子的霍五在。
薛彪给养子的信上,就将兑价定成市价七成。
这是退一步,让了两分利给霍宝。
薛孝看着信,也明白养父顾虑,心中一核算,就算是按照市价七成转出去,也能剩一倍多的利。
等到官仓的大批粮食下来,这中间的利就更可观。
薛孝想要寻霍宝卖好,可这一等就是小半天功夫。
霍宝在外奔波一天,早已饥肠辘辘,却没有直接回粮铺,而是寻了个包子店,将店里的包子、大饼都给包圆,又在卤肉铺上买了几十斤卤肉,叫人直接送到粮铺。
这些留下一部分是他直接吃的,大部分是给大家打牙祭的。
不仅随行童军有份,薛孝所带的滨江兵也人人有份。
这些人,多是曲阳县兵大营出来的,大家名义上不同,可这父子两人能算两家么?
大家或是老乡、或是亲戚,彼此也都热络。
粮铺里不差粮食,这两日都是大锅饭,豆饭浇雪菜汤,就是一顿。
吃饱是吃饱了,可到底没有荤腥。
如今这包子、大饼、卤肉下来,百十来号人欢天喜地。
童军还好,霍宝一直不吝啬伙食,多少沾点荤腥,滨江兵这边却是跟过了年似的,吃的眼泪花花的,提及霍五父子都是感恩戴德。
霍宝没有露面,薛孝却是跟吃苍蝇似的。
这收买人心收买到自己麾下,这叫什么事?
在他眼中,这五十滨江兵是自己挑出来的,会随他去常州,是他的亲兵。
薛孝既恼霍宝此举逾矩,又懊恼自己忙着粮食的事,忘了笼络这些人。
霍宝哪里会理会薛孝恼不恼?
他刚吃了几个包子,朱刚回来了,同来的还有霍豹。
两人着急赶路,一路不打站,灰头土脸,形容狼藉,霍宝直接带了两人去隔壁客栈开了房。
等两人稍作梳洗,霍宝就带两人去了酒楼。
大家都饿了,顾不得先说话,要了几个小炒,风卷缠云,先填了肚子。
等放下筷子,霍豹才说道:“按照宝叔交代,剩下八百五童兵,分出一半,今天就前往滨江待命。”
“在这附近买个院子当驻点,挑两个稳重的做负责人常驻,直接听命与你。”
“斥候组选调两组过来,专门负责收集金陵消息,一组盯着知府衙门,看知府衙门车马出入,有大批财物从知府衙门出来时,就找机会劫了;一组放出去,打听金陵教会消息,摸清楚如今的教首与骨干是哪些。”
“骡车从曲阳、滨江抽调,一次运输不要超过四十辆,否则遇到劫道,前后不能顾及。这条线儿正式定下来,不能老用民船,得有咱们自己的船,这个去问你五爷爷,看看他那边有没有安排。”
“除了滁州一千石,曲阳五百石,剩下一千四百石尽快都运到滨江。五百石交于七叔,剩下九百石贮藏起来。”
“在滨江建粮仓,多建几个仓,要是没有意外,随后这边还能有粮食放出来,都尽快运过去。”
“曲阳那边先交给梁壮,你这几个月就负责安排驻点与运粮。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遇到什么不能自己决断的事,先寻表叔,表叔也拿不准的,再寻你五爷爷。”
霍豹一条条的应了,听到最后带了迟疑:“宝叔,这粮仓建在滨江妥当么?”
“滨江比曲阳妥当,表叔心里明白。”
曲阳离州府、陵水太近了,那两处与大家可不是一条心。
霍豹没有再问,却也面带为难。
童军里能用的还是黑蟒山下来的那些,年岁都在那里摆着,不乏出色的,可独当一面的人真的有限。
真选人负责金陵事,一时还真没有合适的。
童军五个头目就剩下梁壮闲着,可梁壮性格憨实,实不是机灵的,霍宝连带在身边都不放心,更不要说让他在金陵独当一面。
霍宝看了朱刚一眼,道:“要不你留下给你豹哥打帮手,常州那里有大圣在,我与薛孝同行,路上带不带人都没什么。”
朱刚连忙摇头:“那可不行!老爷交代,宝爷在外行走,身边万不能短了人。”
“就是!宝叔身边得有人!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在外行走,又是这个世道,宝叔还是带全了人手好。”
“实在没人,就跟表叔求援,看表叔那边有没有妥当人!”
几个人正说着话,“咚咚”,有人扣门。
三人都熄了声,朱刚起身开门,门外站着小二。
“三位小爷,有人找!”小二赔笑道。
小二身后站了两人,赫然是薛孝与水进。
“水大哥!”霍宝带了惊喜,连忙起身。
“你怎么来了?”
“五爷怕你人手不足,打发我过来了。”水进爽朗道。
童军几百进滨江,将霍五吓了一跳。
听了传话,知晓留守的霍豹都抽调出来,霍五就晓得儿子这边动作不少。当爹的不放心,又不能自己出来,就将水进派了出来。
看着桌上碗碟狼藉,水进摸了摸肚子:“再来一桌,我今天要吃大户!”
“水大哥可真是及时雨,该好好吃一顿。小二,撤了碗筷,来一桌上席。”霍宝吩咐道。
薛孝本想要以“东道主”的身份做东,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几个不知礼的土包子,吃,吃,也不怕撑着?
第七十二章 魔怔
霍豹赶路,轻车简从,只带了一什人过来;水进这里,却是带了五十人。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滨江之前的六百县兵,还有这几日新征的四百兵,如今都在水进名下。
这次带来的五十人,挑的都是有家眷在县城的县兵。
这六十人暂时安置在粮铺。
薛孝有心逞本事,次日出去半日,就跟官仓那边谈好了陈粮生意。
“明日开始就能运粮出来,头一批可以放出八千石……不过那边不肯赊欠,我们老爷早说了他先垫上,回头宝兄弟慢慢算就是。”
霍宝心中欢喜。
八千石,就是九十六万粮食。
不用往外卖,滁州这两万多人,就能吞下。
节省些,那两万多人夏收前的嚼用够了。
“让孝大哥受累了!要没有官仓这门道,散着收粮费时又费力,哪里有这么便宜!”霍宝真心谢道。
薛孝摆手,道:“我不过是跑跑腿,都是我们老爷的人情……只是,这只是第一批,听着那边口风……这次官仓要换仓,想要出手的陈粮总共两万四千石……都想在夏粮入仓前出仓……”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宝兄弟不用勉强,能要多少是多少就是。”
霍宝笑了。
这年景,谁会嫌粮多?
夏粮入仓还有一个半月,一个半月运输两万四千石粮,加上粮铺之前那三千石,每天六百石,确实困难,可有困难克服就是。
如今霍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力。
“都要!左右折腾一回,少也是折腾,多也是折腾。”霍宝随意道。
“……”
薛孝没话了。
“将曲阳童兵都调出来运粮……不要省钱,马车骡车都置齐全,早一日将粮食都运过江,就是大功!”霍宝私下里吩咐霍豹、朱强两个。
霍豹饿过肚子珍贵,晓得粮食珍贵,摩拳擦掌道:“宝叔放心,童军不够,还有表叔祖那边……宝叔用曲阳兵,表叔祖只有欢喜的……”
霍宝点点头,道:“李千户擅庶务,若是他得空,修建粮仓之事,可请他帮忙……王千户是曲阳坐地户,要是有子侄推荐,你就挑两个差不多的抬举起来。如今不怕人多,就怕人少。”
霍豹开始还听着,到后来涨红了脸,点了点头。
叔侄俩都没有提石头。
他们这里人手紧张些,可还能四处求援;霍五这里,身边人看似不少,可真正能信的没有几个,石头正当用。
水进比霍豹、朱强两个年长,想的也多,跟霍宝道:“小小官仓大使哪里敢放出这么多粮?这肯定是得了上面吩咐!薛七爷就算有面子,也不会是独一份,不定卖了几家。一家就是二万多石,要是多几家,怕是金陵官仓就要卖空了!”
“空了不稀奇,不空才奇怪!”霍宝道。
新知府奔着钱来的,为了多找理由敛财,连后娘都给老爹娶了,冲着官仓伸手也不稀奇。
如今官场**,可见一斑。
将运粮的差事交下去,霍宝一行就离了金陵,前往常州。
因为还是打着粮铺的幌子,用了二十辆骡车,一百多号“伙计”跟车。
这些“伙计”,就是薛孝带的六十人(十个熟伙计,五十滨江兵)、水进带的五十人,童军五十人。
外加上他们三个,就是一百六十三人。
童军五十,提的新屯长不是别人,正是李千户的幼弟李远。
矮子里拔大个,今年十五,行事与他长兄李千户相似,是个会看眼色的。
晓得霍宝重规矩,李远就约束童军,一路上令行禁止。
霍宝练兵与霍五练兵,本就系出同源,只是又有不同。
霍宝这里都是半大少年,反而更容易教新规矩;对比之下,薛孝那五十成丁,这规矩上就多有不足。
到了水进那五十兵痞,就是更没眼瞧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薛孝又爱面子,私下里将手下训斥了一顿,让他们跟童军看齐。
到了水进这里,五十兵痞,本还不忿霍五占滨江,只觉得是凭着兵多,占了人数的便宜;可亲眼见童军行军规矩,这些人也消停许多。
从金陵到常州,一路上都是官道,二百四十里,中间路过镇江府下的长宁县、曲阿县。
众人每日行四十里,第三天就到了长宁县。
前一晚在野外路宿,吃的干粮,这一天少不得进县城补给。
县城门口设了城门税,薛孝拿了盖了金陵府县官印的路引,车队顺顺当当进了城。
城门口就要给车队落脚的脚店,车队就到安置在这里。
那十个熟伙计是走惯这条道的,直接跟脚店借了两个灶,自备吃食。
这也是跑商规矩,怕“饮食不洁”。
霍宝则是借着品尝美食为名,拉了水进与薛孝出来。
这长宁县不大,可这里有两座名山,一是道家“第一福地、第八洞天”的茅山,二是被称为“律宗第一名山”的宝华山。
道佛两教在本地源远流长,似乎没有弥勒教发展余地。
实际上,真的如此吗?
三人前往本地一个以素食为名的老字号酒楼,路上就目睹了不少好戏。
街上跑来跑去几个顽童,手中拿着糖人,口中喊着“金刚降世、天下太平”、“金刚降世、天下太平”。
这句话的意思,与“明王降世、天下太平”意思大同小异。
因为“明王降世、天下太平”中的“明王”,指的是未来佛弥勒佛的“忿化身”大轮明王,大轮明王又称大轮金刚。
霍宝脚步顿了顿,看着那孩童手中的糖人。
“宝兄弟想吃了?前头有,咱们去买!”薛孝见状道。
霍宝点点头:“好,去买。”
糖人摊子就在拐角,三人走了过去。
糖人摊子前,一圈孩子簇拥个中年儒生。
“宋先生,我要那个大号糖人!”
“好!”
“宋先生,明儿你还来么?”
“来!”
“宋先生,我去喊我弟弟,你别走。”
“不走也,不走哉。”
“就说那两句么?要不吃两个糖人,说两句呗?”
“一句足矣!”
霍宝、水进都留心起那儒生来。
这儒生穿的寒酸,瘦得脱了像,皮包骨跟骷髅似的,站在那里直打晃。
这人叫孩子们散布谶语,明明是居心叵测之举,可这瞧着又像是儿戏。
这人,是弥勒教徒?
这里是长宁,道佛兴盛之地,光天化日之下弄这些“邪教”,就不怕道门佛门不容?
这般无遮掩,是不是太蠢了?
薛孝不耐烦等,拿出银豆子,递给那做糖人道:“先给我们做两个!”
“我们先来的!”
“就是,该轮到我们做!”
两个小童不忿,躲在那儒生后头嘀咕。
那儒生望向薛孝,不赞成道:“这位公子当晓得什么是‘先来后到’!”
薛孝看着那儒生身上褪色的袍子,目光落在那轻飘飘的荷包上,轻声道:“先生也该晓得什么是‘量力而行’!”
那儒生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那做糖人的老翁接了薛孝的银豆子,对那儒生道:“宋先生哎……那些钱是大家凑着给先生买饭的,先生都散了出来,自己恁饿着,这图啥呀……老汉不晓得啥是‘金刚’不‘金刚’的,可也不敢再卖给先生糖人了……”
“金刚降世、天下太平!”这儒生眼睛发直,喃喃自语道。
几个没有分到糖人的孩子不干了,扯了那儒生袖子。
“先生先生,我要吃糖人!”
“我等了好一会儿了。”
那儒生拿起那轻飘飘的荷包,往手心里一倒,落下来五、六枚铜钱。
儒生走到糖人摊位旁边的糕饼铺子,买了两个白米糕,掰了几块,一个孩子一块。
几个孩子欢喜的接了。
“金刚降世、天下太平!”
“金刚降世喽!”
“天下太平!”
清脆的童声随之响起。
那儒生面上露出迷之笑意,飘飘然走远了。
霍宝一行看在眼中。
薛孝惊讶道:“这人,有毛病吧?”
第七十三章 传染
做糖人老人小声道:“小爷说的不错,可不是有毛病么?这是我们北城私塾的夫子,别看只是相公,可会教书,连举人老爷都教出来过,是个脾气极好的老好人,帮了不少寒门学子……”说到这里,摇头道:“这世道,好人没好报……”
这宋真早先小有家财,良田数百亩,衣食无忧。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这几年淮南雨水不调,不少人往江南投奔亲友。
其中有一家,是镇江知府的表亲,不仅举家南迁,还走表亲的门路,在长宁补了吏职,如今是县衙户科文书。
初来乍到,首要是置产。
这文书查询田产册子方便,把长宁县的良田就查了一遍,最后盯上了宋家。
宋家耕读传家,子嗣不繁。
宋家家业都是宋秀才祖辈置办的,到了父辈是童生,靠着父辈余荫,勉强护住家业。
到了宋真这辈,中了秀才,没有再进一步,可有几个举人弟子,也勉强护住家业。
那文书背靠知府,自然不会将几个举人放在眼中。
江南都是水田,一亩地十几两银子,且不说人家会不会卖祖产,就是卖那文书也舍不得真金白银买。
他就使手段,主意打到宋秀才的独生女身上,明面上安排儿子“英雄救美”,过后直接在户科做了两家婚书册子,竟是给儿子强娶了宋氏女。
这边强娶,那边县城户科备案了宋氏女的“嫁妆”。
宋家三百五十亩地,全都成了宋氏“嫁妆”,归了旁人家。
宋家就这一独生女,族亲都隔了远的寻常农户,说不上话。
这宋秀才本是要招婿的,女婿人选不是旁人就是他的一个外甥,在“英雄救美”那出大戏时被文书儿子当“登徒子”打成重伤,没几日就死了。
宋秀才家破人亡,女儿家产被霸占。
他教了十几年书,桃李成溪,有弟子看不惯,出面为他说话。
文书那里摆了酒,举荐了领头的两个举子去府城,就算了结了此事。
剩下的弟子,没有人为宋秀才出头,就零星送些钱财让他果腹。
宋秀才先去了茅山“问鬼神”,又到宝华山问佛祖,想要给自己求个“公道”,最后疯疯癫癫下了山。
等再出现人前,宋秀才就是如今模样,嘴里都是“金刚降世、天下太平”,这话是犯忌讳,可谁会与一个疯子计较。
做糖人老人说了这一出,两个巴掌大的糖人也做得了,递给霍宝时,低声道:“如今这世面上乱着,几位小爷出门也当小心……”
霍宝接了糖人,往身后看去。
几个乞丐不知何时围了过来,将穿着锦缎的薛孝围在中间。
“大爷,可怜可怜小的吧。”
“大爷,三天没吃了,赏两个钱。”
现下是初夏,江南开始热了。
臭烘烘的乞丐,熏的薛孝心烦意乱,摆手道:“走开!走远点!”
几个乞丐都是苦了脸,越发往薛孝身上凑。
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接着同伙的遮挡,手已经摸到薛孝的荷包。
“啊!”那瘦乞丐尖叫出声。
他的细胳膊被挑开,出手的正是霍宝。
几个乞丐立时露出凶神恶状,这是偷窃不成要强抢。
水进立时上前一步,挡在霍宝前面,怒视众乞:“好手好脚,哪里不能卖力气糊口?只惦记旁门左道,白活这么大,滚!”
他身形高大魁伟,这一瞪眼带了狠厉。
那为首的乞丐咬牙道:“有饭吃,谁愿意讨饭……城里找工的多,差事有限,不给工钱只包饭的活儿计也要轮着才能抢到,不讨饭干等死?”
这里本是闹市,旁边不少行人驻足看热闹。
那几个乞丐到底有顾忌,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甘不愿地走了。
那做糖人老人这才小声道:“几位小爷可得小心,刚才那位小爷开口露了口音,不像本地人,那些乞丐惯会欺软怕硬,怕不会善罢甘休。”
老人家这一说,霍宝想起方才那乞丐口音耳熟,那与滁州话差不多,应该是淮南逃荒来的。
江南没有受灾,可却是流民冲击主要地方,不能独善其身。
水进皱眉,所有所思。
薛孝冷笑道:“什么东西?敢与咱们硬气?回头叫人去收拾他们一顿,让他们长长记性!”
三人离了糖人摊子,前往那个老字号“荷花居”。
霍宝手中拿着两个糖人,不是后世那种吹出来的糖人,而是糖画。
他问过薛孝不吃,就分给水进一个。
水进长得高大黑壮,却是个“甜党”,见霍宝实心给,欢欢喜喜接了。
“这是老虎!嗯,真甜!”水进舔了一口,双眼发亮。
霍宝这才细看自己这边,原以为是芭蕉扇,细看才发现是玄武。
千年王八万年龟,这是祝小儿长成的,寓意挺好。
水进、薛孝也看清楚霍宝手中糖人,面上带了笑意。
霍宝“咯嘣”一声,咬碎了糖画,满口麦芽糖的香甜。
说话的功夫,荷花居到了。
荷花居前,一个迎宾倚门而立,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
从门口望进去,大堂空荡荡的,一桌客人都没有。
霍宝抬头看看天色,没错啊,是饭时,这是薛孝推崇的老字号?
门庭冷落的迎宾都打瞌睡,可不像是生意好。
直到三人走到跟前,那迎宾才醒过神来,忙殷勤道:“几位大爷快请进,今儿有菱角上市,最是鲜甜。”
薛孝也看到大堂里情形,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么没客人用饭?”
“大爷……”那迎宾苦了脸,吭吭哧哧。
“遮遮掩掩什么,不会是东西不洁吃坏了人吧?”薛孝不由恼怒。
“不是哎,真不是!这个月衙门收了三次捐,如今酒楼、茶馆又开始按桌加税……东家没法子,就订了一桌最低七钱银子……老客心里不舒坦,都不来了,新客也嫌贵……”
这素菜馆做出花来,这食材也是豆腐白菜这些。
平素里生意好,附庸风雅、物美价廉,请客什么也体面。
这一桌七钱银子可真的不便宜,这是半石米的价格。
薛孝哪里是差钱的,问清楚就进了大堂。
大堂没人,清净阔朗,大家就直接在大堂坐了。
茶博士上来倒茶。
薛孝看着墙上挂着的水牌,道:“汤汤水水里挑个拿手的,其他菜一样来一盘。”
那迎宾咋舌道:“大爷,咱们这不算汤水,每季菜单也有四十八道菜,都上了?”
“废话什么?都上了!”
那迎宾应了一声,立时欢欢喜喜下去了。
茶博士拿了茶牌,霍宝见上面有“顾渚紫笋”,就直接点了这个。
这是前朝贡茶,这素菜馆备着这种茶,这消费已经是中高档。
这种地方,就不是给穷人预备的。
这样的地方一涨价,就一桌客人都不见了?
霍宝觉得不对头,询问茶博士:“这一壶紫笋也两、三钱,怎么一桌七钱素席就都嫌贵了?”
那茶博士跟捏了脖子似的,强撑着笑模样,却是一个字也不说。
薛孝也察觉不对,瞪了茶博士一眼:“吃顿饭云山雾罩,到底怎么回事?作甚不能答?”
那茶博士苦了脸道:“不是小老儿饶舌,实在是此事儿荒唐……如今这吃饭,不仅咱们店里要上税,就是各位大爷也要交一份席面税……”
“……”
薛孝一时没听明白。
霍宝、水进立时望向窗外。
接对面,一个衙役抄手站着,正盯着荷花居大门口。
“荒唐!没听说吃个席面还要交税的!”薛孝怒道。
霍宝道:“莫不是还有‘关门税’?这满街的铺子才都开着,没有关门躲税的?”
“小哥说着了,可不是如此!”茶博士叹气道:“哎,咱们县父母不是贪官,可耐不过知府衙门催的狠,咱们长宁的太平日子到头了!”
水进凑到霍宝耳边,小声道:“不仅金陵知府疯了,这镇江知府也疯了……”
第七十四章 夜惊
四十八道素菜一道道上来,八仙桌哪里摆得下?
三人吃出了流水席的效果。www.uu234.netwww.uu234.net
霍宝饭量在这里摆着,水进、薛孝两个也是青壮,饭量也不小。
这里的素菜摆盘精致,菜量就说不上,几筷子夹光。
不愧是薛孝推崇的,食材是白菜、豆腐、菌子这些,可煎炒烹炸下来,味道十足。
有一道红焖素掌,看着与比前几日“八珍席”上的差不多,几可乱真。
那迎宾本以为他们三个是打前站,还有其他客人,没想到竟真是只有三人。
之前还嘀咕着三人败家,糟蹋吃食,没想到这一道道菜摆上去,撤下来的就是光盘。
连带那茶博士都觉得稀奇,站在旁边瞪大眼睛。
四十多道菜,一道道上来,就是不短的功夫。
街对面的衙役等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客人出来,不耐烦过来查看。
霍宝等人已经吃了三十多盘,剩下十几盘也都上了桌。
那衙役左看右看,不见别的客,再看椅子也是三位,诧异道:“又是淮南过来的?这是几天没吃了?”
不过看到薛孝身上穿着锦缎,衙役态度也缓和许多,对那迎宾道:“可跟客人说明白了?我们这可是奉命收税,漏收了我们要担责,可不能为难我们!”
迎宾脸上无奈,望向薛孝。
薛孝恼是恼,却也晓得“强龙不压地头蛇”,道:“收多少?”
“两钱一桌!几位小公子这……算一桌,还是算几桌,倒有些说不好了。”那衙役捻着手指道。
薛孝自然明白,摸了两个银豆子递了过去。
一个银豆子两钱,这就是四钱。
那衙役拿了银豆子,在嘴里咬了一下,才塞了一颗到怀里,颠着剩下那一个银豆子,笑道:“足银两钱,税清!”说罢,大摇大摆出去了。
薛孝轻哼一声,叫人会账。
一壶茶,四十九道菜,合计四两三钱。
三人出了荷花居,已经是黄昏时分。
之前还开着的铺子,统统关了。
路上行人稀少,只街头巷尾三三两两的乞丐,眼睛里冒着凶光。
三人都提了小心,留心四下。
后头远远地缀着两个乞丐,三人停,那两人停;三人走,那两人走。
一路无事,直到回到脚店,也不见乞丐上来。
“无胆鼠辈!”薛孝回头看了远处藏头缩尾的尾随着,面上带了轻鄙。
霍宝、水进对视一眼,面上都多了警醒。
要是那些乞丐直接纠结人手,将三人堵在路上,倒是不怕了。
有霍宝、水进在,三人不会吃亏。
这样只缀着,倒有些谋定后动的意思。
车队带了一百六十青壮,只要打听清楚,一般人不会轻举妄动。
可真要动了,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长宁同曲阳差不多大。”霍宝对水进道。
水进微微一愣,随即皱眉。
两县差不多,那县兵也差不多。
曲阳县兵小一千。
就算过来一半,也是大麻烦。
“不至于吧。”水进道:“总要寻个理由。”
“粮值钱、骡值钱、车值钱!”霍宝道。
一石粮如今一两半银子,一车五石就是七两半;成年马骡十五两银子一匹,马车一架三两银子。
这一车就是二十五两半,二十辆粮车全算下来,就是五百多两银子。
随行一百六十多号青壮,谁会相信这二十车装的都是粮食?
外加上薛孝穿着打扮,一路上银豆子开路,外加上荷花居的全席,谁听了都会觉得是豪商。
“早晓得这麻烦,就不该进城!”水进头上冒出冷汗。
要是白天还不怕,偏生是晚上,城门关了,这闹出动静来,说不得就被人“关门打狗”。
霍宝想了想道:“本地知县是清官,下边就算放肆也有顾及,多半是后半夜行事。”
水进听了,望向城门方向。
这脚店就是城门内,离城门不到一里地,要是熬到天亮开城,倒是不怕冲出去。
薛孝听两人说话,稀里糊涂,道:“怎么就不该进城?什么前半夜后半夜的?”
霍宝道:“孝大哥晓得长宁多少县兵么?”
“我不晓得,有人晓得。”薛孝招呼一个熟伙计过来询问。
“满员一千,只是本地素来太平,缺额多,实员六、七成。”那伙计回道:“其中有两个百户所常驻扎茅山、宝华山。”
霍宝、水进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县城里县兵最多是五百左右,抽出一半就是两百五,倒是比想象中的强许多。
“你们不会打长宁的主意吧?”
薛孝带了不可思议:“这里可不是淮南……县城可不是那么好占的。就算勉强占了,也守不住!”
霍宝摇头道:“薛大哥误会了,我们问县兵不是惦记打县城,是为了今晚自保。”
“啊?!”薛孝不以为然道:“好好的防县兵作甚?不是该想法子防那些乞丐?都是穷疯了的贱骨头,说不得真将咱们当肥肉了。”
霍宝直接对水进道:“以防万一,还是防备起来。”
水进想了想道:“骡车也该装起来,省的过后措手不及。”
霍宝道:“弓手在前头值夜,其他人可以穿着衣服打盹。要是县兵真过来,多半也要三更后。”
“不能坐以待毙,不管来的是县兵还是衙役,总有老巢,也该派人盯着。”水进道。
两人说到这里,都望向薛孝。
薛孝的目光不长远,可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家指望的就是那十个熟伙计。
“孝大哥,劳烦叫两个认路长宁的伙计带路,安排几个人去盯县兵大营与县衙那头。”霍宝道。
“这……未免太杞人忧天!”薛孝不赞成道:“这条路是粮铺走惯的,就是这脚店也有后台,没事的。”
霍宝看着薛孝,没有说话。
这次出行,本就以霍宝为主,薛孝、水进两人都是助力。
薛孝被看得讪讪,摸了摸鼻子:“盯就盯吧,真没必要这样麻烦!”嘴里嘀咕着,到底叫了俩伙计过来。
霍宝亲自选了几个人,随那俩个伙计出去了。
剩下一百多号人,弓手十人在前头值夜,其他人装车后暂歇。
刀枪弓箭,之前都藏在骡车下,眼下全都取出来,分了下去。
不用人多吩咐,这武器一下来,众兵就晓得戒备起来。
水进用长枪携带不便,霍宝就给他出了个主意,两段式枪杆,不用时分拆两断,用时拧到一处。
水进拧好了长枪,随手挽了个枪花。
霍宝拿出紫金锏,将缠布都拆了。
薛孝站在旁边,看着两人模样,多了几分不自在。
虚惊一场还好,要是真的让霍宝、水进料中,倒显得他目光短浅。
县兵要是真的来了……
薛孝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北边。
这脚店是有后门的,粮车笨重,弃车就是,作甚要死守?
这两人,是不是死心眼?
梆子声远远传来,三声,三更了。
“哒哒”急促的脚步声,是之前出去盯县衙的童兵回来。
“宝爷,县衙出来好些人,往县兵大营去了。”
这边刚回话,外头就传来动静。
大家都熄了声,隐到暗处。
“老大,就这个脚店!”
“这家买卖的可有主薄的份子……”
“盯着就是主薄的买卖!”
悉悉索索的声音,大家都提了武器在手。
原本以为是放火,没想到对方却是“杀人”。
黑乎乎的东西从墙头推落,“噗通”一声落到地上。
“这老头嘴巴快,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他,要不是他多嘴,下晌也不会走了空。”
“死了助咱们兄弟发横财,是他的福气。”
“这就行了?他们可是一百多号伙计哩?”
“再多的伙计也得缩着,还敢杀官造反!”
别人不晓得缘故,霍宝三人却听明白。
这被他们从墙头推进来的尸体,不是旁人,就是白日里那卖糖画的老头。
这些乞丐与县衙那边勾结,要问大家一个“杀人之罪”。
霍宝却是生出怒气,那老头何其无辜?
这些乞丐说起人命如此稀疏平常,多半手中都有人命,才会对杀人没了敬畏。
天灾**,小民是不易,可眼前这些已经不是需要怜悯的小民,而是地地道道的凶徒。
“县兵咋还不来?”
“催命呐,说好了四更天。”
安静了好一会儿,外头又有人道。
等的不耐烦的不是外头凶徒,还有霍宝。
“一个也别放过!“霍宝低声对弓兵道。
如今是五月下旬,月亮后半夜出来,如今正是当空半拉月亮,清辉洒落人间。
在暗处还罢,脚店门口毫无遮拦,几个乞丐身影就落在大家眼中。
“嗖”、“嗖”、“嗖”,一轮弓箭下去,就是一片哀叫。
“啊!”
“快跑!”
还真有人一下子窜了出去,随后“噗通”倒在地上,被霍宝的飞锏打趴下。
总共是五、六个乞丐,没等他们喧嚣起来,二十人舞了大刀出来。
不用反手,只一轮下来,几个乞丐就都被剁得没了动静。
“呜!”
“嗷!”
旁边客栈听到外头动静,二楼有间亮灯,不知听到什么,还是瞧见什么,立时熄了灯。
脚店大院中,已经点灯。
墙根下躺了一具尸首,体温还温着,墙上地上沾了不少血,应该是推过来前才死的。
正是那位善心、爱絮叨的糖画老人。
“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薛孝脸色骇白,身体开始发抖。
这里不是淮南,真的要杀官兵么?
第七十五章 老实人
“宝兄弟?”薛孝的声音发抖:“要不要先避一避?五叔可是再三说了,你让你冒险。m.www.uu234.netwww.uu234.net”
霍宝转过头,对薛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来了,不超过三十人!”水进从墙上跳下来,声音里带了兴奋。
霍宝一愣。
伙计也好、护卫也好,明知晓自己一百多号青壮,就派这点人过来,这是被小瞧了?
“快四更了!”水进道。
“全都扣下,生死不论!”
“派一什去胡同口,防着有人往衙门报信。”
“五什去城门,看守门卫多少,人少就拿下,人多也盯死了。”
霍宝十分冷静,一条条吩咐下去。
握着紫金锏的手心发潮,他没有畏惧,竟隐隐带了兴奋。
薛孝张张嘴,没有再说什么劝离的话。
“哒哒哒哒”县兵到了跟前。
隔壁客栈的灯又点了起来。
“这里?”
“赵大他们人呢?”
“哎呦!什么东西绊我!”
万籁俱静夜晚,这声音极为清晰。
“啊?这是啥?”
“娘的!也绊老子了!”
“啊!”
“谁?”
跟着霍宝一行出来的兵丁,除了童兵那边人手杂,其他多是刀兵。
有了之前一轮热身,第二**家也就没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谁都晓得,如今在别人地盘,这战事需要速战速决。
霍宝、水进两个没有旁观,直接下场。
脚店院子里的火把移到门口,人影晃动。
“啊!”
“嗷!”
“救命!”
一方人多且守株待兔,一方人手又措手不及。
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分了胜负。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骸,剩下几个喘气的,也都抖得跟筛糠似的,恨不得立时晕死过去。
霍宝擦了擦紫金锏,望向隔壁客栈。
之前亮起的灯,又熄了。
“总共来了二十六个,死了二十二,还有四个活口!”水进看着那几个像死狗似的被拖进院子里的长宁县兵,口气中带了可惜。
就算霍宝这方是闭着嘴巴砍杀,可长宁县兵的惊叫声,兵器对砍的声音,在这夜里不知传出去多远。
附近只要没睡死过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听到些动静。
大家都习惯“自扫门前雪”,但是没有出来查看询问的。
可别人都装死,这脚店掌柜却不能。
那掌柜四十来岁,看着极和气敦厚,如今硬着头皮到前院,看到门口地狱光景几乎没吓死。
这掌柜“噗通”跪了:“各位大爷哎,爷爷们……给小老儿指一条活路吧,小老儿上有老、下有小,阖家性命就悬在各位爷爷手里了!”
身为地头蛇,不怕命案,可这死的是官兵那就不是命案。
别说掌柜,就是东家也担当不了。
“没听说帮你一把不给酬谢,还要交代的!这是欺负我们是外乡人?”
霍宝看着掌柜,面色不善。
刚才前后两伙人,不管是前头乞丐,还是后头县兵,都晓得车队一百多号人。
又没人进来数过,不用说,这消息是脚店泄出去的。
今晚这横祸,固然有薛孝露富的原因,可更多是长宁县的权力争夺。
显然是有人盯上主薄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才故意在这里生事。
与其说大家连累的脚店,也可以说脚店连累了大家。
薛孝到底伶俐,之前被吓到,眼下也缓过来,立时接话道:“就是,那些人刚才可都提了,是冲着主薄来的!打打杀杀的,要不是我们警醒,今晚就要折到这里了!”
那掌柜的一噎,显然没想到还有内情。
霍宝也不嗦,直接走了两步,将紫金锏搭在一人肩上。
瞧着那人装扮与旁人不同,当是长宁县兵小头目。
那人本萎堆在地上,沉甸甸的一压,身子一趔趄。
“说说,谁盯上了主薄的买卖?”霍宝声音清冷。
“是……是金老爷……”
这头目见过霍宝方才下狠手模样,不敢隐瞒,哆嗦着说了。
“那个户科文书?”
“是他……是他……”
霍宝回头看掌柜,掌柜神色讪讪,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主薄我不认得,只认你这掌柜!之前住宿人数泄露之事不与你计较,那入住的登记簿子呢?取来!”
那掌柜咽下一口气,老实取了来。
霍宝直接拿了火把点了,似笑非笑看那掌柜道:“我们都是老实买卖人,跑商赚几个辛苦钱,以后少不得还跑这条线,不知掌柜的会不会将咱们当了恶客?”
掌柜的几乎要呕一口老血。
杀人同切菜,还是老实买卖人?
杀人杀官兵,还想要再跑这条线,太猖獗了!
掌柜心里问候了霍宝的尊亲,面上却是带了恭敬,咬着后槽牙:“您……您放心!”
霍宝道:“方才帮掌柜御敌,我这边可还伤了几个小兄弟!”
掌柜的知趣,立时回转进屋,在出来时手中托了个托盘,上面银元宝、银饼子、碎银加起来,足有三、四百两。
霍宝示意人接了,大声道:“掌柜的放心,咱们得了掌柜的好处,临时充下护卫抵御凶徒,自然帮人帮到底,今晚不管何方匪徒来,咱们都给掌柜的挡着!”
掌柜的抬头,面上带了幽怨。
这小哥身量高挑,可面容稚嫩,顶天了十五、六大,这行事却是狠辣,这他娘谁家糟心孩子?
这话传出去,他们这些砍人的倒成了临时帮忙的,自己反而成了花银子的主谋。
掌柜埋怨之余,倒是多了几分重视。
这哪里是寻常行商?
这明显是假借行商在外行走。
这个少年身份不一般!
穿着打扮是细布衣裳,不见锦缎,可手中握着的不是民间能见兵器。
另外两人,穿得锦绣傲气浮于表面,少了几分底气,倒像是商贾子弟;另一人黑壮魁梧,跟在少年身后随时看护,应该是侍卫头领。
再想之前同伙计说的,那些“伙计”中不少像兵油子,掌柜的更没底了。
这是哪个将军家的小公子在外行走?
怪不得说杀人就杀人,半点不心虚。
霍宝不知掌柜的脑补,看到地上糖画老人的尸体,心下不忍,从身后盘子里拿了两个元宝,递给掌柜:“那些乞丐要栽赃贵店杀人之罪,害得这老人无辜惨死,实是可怜,明日好生葬了吧。”
掌柜脑补了一出“少将军”大戏,哪里敢接银子?
“老人家受了我们店连累,让老人家入土为安也是应有之义,哪里用小爷的银子?”
“……”
霍宝眨眨眼。
方才“背锅”还不情不愿,怎么这就认命了?
这时,就有人押了一人过来。
“宝爷,这小子鬼鬼祟祟,估计是去送信的!”
“咦?这人眼熟呐!”有人道:“是后厨的小伙计,之前帮大家抱柴火来着!”
那人十七、八岁,被堵了嘴巴,小鸡崽子似的被两人提了,双眼翻白,站也站不稳。
“原来是你这小子做了内鬼!”掌柜的咬牙切齿。
霍宝道:“既是客栈的人,我们就不越俎代庖,掌柜看着处置。”
那两人听了吩咐,将那小伙计往地上一丢。
小伙计摊在地上,面上冷汗淋漓,明显是腿上有伤。
无人理会。
这会儿功夫,前往城门探看的人也传回消息。
“西门城门守满员一屯,实际只有三十四人,其中五人离岗,只有二十九人,已经都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