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偏要留下
由此撇开关系,她可不想因为秦云舒和华大小姐的过结,连累到她。
“有意思。”
三字落下,华裳低笑,继而坐在厅中上首。
“听说,秦家所有亲戚早就回了江南,怎就你留下了?”
说着,她又摇头,“不对,若秦府知晓,你怎可能在宏福绣坊?人家不愿,自个儿逞强,偏要留下。”
一语中的,这丫头的心思,华裳见多了。
明明乡野丫头,但不甘心,妄图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被京城的繁华迷惑,又有秦家那么高高在上的亲戚。
搁谁身上,都会心里不平衡。
要么使劲抱大腿顺杆爬,要么费尽心思另求他路。
而这丫头,恰恰不被秦云舒喜欢。
“你想靠自己,在京城那么大的地方,想翻出多大水花?”
接连几问,华裳也没想她回答。
“肤白貌美,脸不错,留在我身边伺候。”
秦妙没有吭声,静静望着她,眸中溢满思量。
华大小姐不可能同情她,将她留下,自有心思。
“舒姐姐不喜欢我,您留我在华府,没用。”
华裳挑眉,说话向来直接从不兜转,“怎没用?你的用处大着呢!”
说罢,她看向门外,几名小厮已经排排站开。
于是,她手微扬点着外头,“你以为,凭你自己能走出去?”
只有答应的份,她不需要秦云舒喜欢这个丫头。
秦妙看着手拿棍棒的小厮,如果不应,等待她的就是乱棍打死。
她当然不想死,所以
“好,我留下。”
或许,这对她来说,是个机遇。至少,华大小姐在京城闺秀圈中,算号人物。
“带她下去,备一间厢房。”
贴身丫鬟领命而上,“是。”
秦妙在华府住下,伺候华裳,成了她的丫鬟。
此刻,定北侯府
秦云舒在萧老夫人院中用膳,在那陪了一会后回了院子。
一进去,她就见秦嫣然站在庭院中。
“夫人,嫣然姑娘在府门处等了好一会,奴婢将她请了进来。”
柳意挺喜欢秦嫣然,按理说,没有主子的同意,不能随意请进来。
“怎不去老夫人院中禀告?”
说罢,秦云舒看向秦嫣然,“多日不来,今天想起我了?”
“舒姐姐,明日香满楼美事,你去吗?”
母亲今天念叨一天了,到了晚上,不吃饭水也不喝,为明天做准备。
“当然,我应了三婶去捧场,你一个人来的?”
秦嫣然想说是,但觉得什么都瞒不过舒姐姐,索性道,“张迁在外头等着。”
非说傍晚时分来,等回去天黑了,姑娘家在外面不安全,有他在,就行了。
秦云舒轻笑,略略挑眉,“怎么不请他进来?叫他一人孤零零等着。”
“他喜欢一人呆着。”
说罢,秦嫣然从袖中拿出一包东西,黄纸裹着。
“听说你喜欢花茶,我母亲去采了野菊,晒干了。”
乡野田埂上的野菊,漫山都是,齐京人不喜喝,农人喝惯白水。
秦云舒接了过去,“这东西,比集市上买的都要好,我很喜欢。”
说着,她递给柳意,“放好了。”
“是,夫人。”
“舒姐姐,那我走了。”
秦云舒本想留秦嫣然,但外面还有一个张迁,现在这天气,越到晚上越冷。
“嗯,我送你。”
说罢,她随秦嫣然一起出院,送到府门前,看着她上马车。
而这时,张迁从车上一跃而下,每一个动作包括侧身以及落地,都有萧瑾言的影子。
秦云舒一看就知,自那次失败,回去练了。
不曾想,有人开始学瑾言,以此彰显男子气概。
“侯夫人。”
张迁没想到秦云舒在,立即躬身行礼,他刚才那般,表现给嫣然瞧的。
侯夫人那么聪明的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他模仿的谁。
这不,成了班门弄斧。
“张公子,几日不见,身手了得。假日时日,我向侯爷举荐,叫你入营可好?”
秦云舒开玩笑罢了,兵营不是自家后院。
“不敢当,张某志不在此。”
“也是,张府偌大家业等着你继承,就你一个儿子,若去兵营,你父亲要哭。”
三言两语,说的张迁头皮发麻,他到京城,奔着打拼去的。
现在虽是杂役,可他学了不少。
比如劈柴,东西如何有序登记入册,向厨子学了几道菜。
每样都是小事,但积少成多,日日累积。
“罢了,我不说你。嫣然,慢走。”
秦嫣然点头,随即上了马车,不一会张迁也上了,但没进去,坐在外头车板,一手扬起马鞭。
片刻,车轴转起,车影消失。
张迁还是那个张迁,但与江南相比,不一样了。
秦云舒静静望着,就要转身回府,却见萧凌天扛着一堆木头回来。
她知道最近几日,他一直在做木匠活,但这么晚了,还在忙?
“嫂子,我今日和京城几家铺子谈生意,有一家相中我做的。以后,我做的成货全送那。比起江南,京城给的银子多。”
萧凌天脸上尽是朴实的笑,进了府中,又解释,“他们不知定北侯是我哥。”
秦云舒想起这段时日,总是看不见凌天,没想到连活都找好了。
“凌天,给你派几个小厮搭把手?”
“别,我一个人就成。我回了,不然花妮说我,你也早点休息。”
萧凌天爽朗一笑,大步朝院走。
秦云舒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他的快乐很简单,自给自足,即便瑾言身处高位,依旧保持自我。
萧家仍是雨花村的萧家,唯一不同,宅院变大了,气派了。
挺好。
秦云舒扬唇轻笑,抬脚进了主院。
洗身水柳意已经备好,里衣也拿了,花瓣也洒在木桶里。
秦云舒腿衣转身之际,恰见柳意多了对耳坠,不是碧玉,也不是金器,铜制。
不用猜,她都知道谁送的。
“夫人,奴婢给您擦背。”
秦云舒靠在木桶边沿,稍稍前移,微微闭眼。
待睁开时,她就见耳坠左右晃动。
“你这对坠子,挺特别。”
柳意一笑,“奴婢也觉的。”
秦云舒没有打趣她,泡了会澡,然后起身穿了里衣,去了内寝休息。
“不用守夜,去歇息。”
撂下一句,她放下珠帘,半靠在床。
不知道瑾言何时到红河?那边灾情怎样了,至今一点消息都没,父亲也未说。
第767章 急信
思虑片刻,秦云舒最终躺下,慢慢闭眼。
将要入睡时,屋门却被敲响。
“夫人,急信。”
几乎一刹那,秦云舒睁眼,书信,瑾言的?
她还以为至少两个月,不曾想这么快!
“进来。”
说罢,她立即起身。
柳意知道夫人在等什么,连忙入内,递上信件。
出乎意料,一月不到,书信回到京城。
接了信件,秦云舒立即打开,柳意急忙点上火烛。
顺着微黄灯光,她看清字迹,真是瑾言!
他已抵达红河,一切安好,暴雨已停,灾情听到控制,留存百姓已转移,各州府县开放粮仓。
另,楚郡王很好,事情进展特别顺利,堤坝垮塌实因基础不牢固。
秦云舒字字句句看去,在落笔前瑾言更交代,与周国合作一事,被周老国君驳回,不愿相帮。
既如此,只能靠齐国,但根本不用怕,齐国能工巧匠也多,需要日子寻找罢了。
白纸黑字,写了满满一张,最后落笔更是,念着你的夫君。
看到这六字,秦云舒扬唇,无声的笑了。
最后,她缓缓折起信件,“柳意,烛台。”
“夫人,侯爷书写,也要烧?”
秦云舒点头,里面涉及红河情况,更有周老国君的态度,抵达红河的时日,瑾言缩小一大半。
她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即便快马加鞭,座驾千里疾风,但他更带众多士兵。
“夫人。”
一声低唤,柳意拿了烛台凑近。
秦云舒扬手,信件接触火舌,瞬间卷起,最终落地燃成灰烬。
“我知他无碍就行。”
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今日她能睡个好觉。
柳意见夫人躺下,上前盖了被子,而后等烟散尽,她才躬身退出关上门。
翌日
秦云舒起了大早,神清气爽,用了早膳后就坐马车去香满楼。
每三年举办一次美事,前几天就在紧锣密鼓准备,很多人报名。
当然,不是谁都可以参加,避免一些没本事,只想进来蹭饭的,前几关考核就淘汰了。
赵玲美这身形,掌柜一瞧就在名字旁打钩。
当然,打钩之前再三询问,有无写错名字。毕竟,这妇人的名和她本人还真不像。倒是女儿,长得漂亮。
红绸丝带从底楼开始点缀,一路挂到三楼,彩旗飞扬,鞭炮声声,热闹非凡。
秦云舒一身普通丝绸裙,没带丫鬟,就连士兵,也被她挥退。
车停在香满楼附近,下车后她一人独自前往。
几十张桌子摆在门外,每张桌上铺着红布。
随着众人响亮的一声,几十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木盆端了出来,毫不夸张,香味绵延整条街市。
参加比赛的人就站在木盆后,旁边放着沙漏,规定时间一炷香。
吃完后,以重量计算,最多者为王。
秦云舒到时,一眼就看到三婶,她站在最角落的位置,双眼直盯木盆。
视线偏转间,她看到戴着紫色轻纱的女子,露出一双溢满厉光的眸。
“真巧,侯夫人也来了。”
华裳看到她,缓缓走进,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
秦云舒略瞧她一眼,“确实巧。”
华裳此人,看不起百姓,此刻却混迹其中,这份心思,摆明了冲她来。
怎么,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做了一段日子正经人,按不住了?
“这么关注,难不成里面有你朋友?”
华裳低声问道,也不等她回答,摇头笑道,“吃这么多,万一坏了肚子,好事变坏事,和自个儿性命过不去。”
若华府上下听到这句话,眼珠子怕是要瞪掉。他们大小姐,何时在意旁人性命了?
秦云舒没有理会,兀自望着,比赛已经开始,三婶速度很快,手上套了袋子,两手抓着吃。
这种场合,若用筷子,速度下降。
“这种吃法,能品到佳肴美味?”
华裳继续轻笑,周遭看客见她絮叨,纷纷皱眉,一些大老爷们就要骂,却见女子衣着华美气度不凡。
身份不普通,他们不敢惹,就此作罢。
“您慢慢看,我先走了。”
离开前,华裳笑着撂下一句。
从头到尾,秦云舒只回了她一句,她算是再次见识,齐京第一闺秀无比清冷。
华府马车在香满楼旁边胡同,上车前她看到侯府马车。
很好认,所有府邸,只有定北侯府有士兵,其余都是侍卫。
“夫君找的好,倒也气派。”
低声呢喃,最终轻斥,不一会由丫头扶着上了马车。
但她没有立即下令,靠在车壁像是等人。
不稍片刻,只听贴身丫鬟禀告,“大小姐,秦妙来了。”
华裳睁眼,略略挑起帘子,看着恭敬站在旁侧的秦妙。
“大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很好,回府领赏。”
华裳笑的更加恣意,离开前看了眼香满楼。
此刻,赛事正如火如荼,沙漏还剩不到半沙,已经有人受不住,速度慢了,更有人中途退场。
赵玲美也放慢速度,不紧不慢的吃着,东看西瞄,看到女儿和夫君,不一会瞅到舒丫头。
当即,她笑了起来。
秦云舒朝她比了一个大拇指,当手落下时,她却见三婶面色不对,紧接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站在另一侧的秦嫣然和大山也急了,这是怎了?
担忧萦绕心间,下一瞬,赵玲美直挺挺的倒下,浑身抽着。
热烈议论的人群顷刻寂静,眼睛纷纷瞪大,目露惊讶和后怕。
“怎么了,倒了?”
“口吐白沫,抽搐!身子不行,有羊癫疯啊,这种还来参加美事?”
秦云舒的心一下子提起,她快步走出人群,小跑来到三婶旁。
“每次美事,都有意外发生,还有人死呢!参加前,香满楼掌柜就说了,别逞能。”
“你看那名妇人,多胖,身量也不高,外乡人。”
“半辈子没吃过好的,见了美味,啧啧。现在好了,命送在嘴上。”
外人不会去关心,事发突然,一面倒,拼命踩。
秦嫣然跑了过去,大山疾步走着,听到众人议论,火气腾腾而起,当即撸起袖子,眉头直竖。
“嘴巴放干净点!你们知道怎么回事?胡说八道!”
第768章 倒了大霉啊!
“哎呀,还不服气,你是谁啊?她夫君?”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家快来看看。媳妇贪嘴,夫君也任她去?是不是为了三十两赏银啊?”
三十两,对普通人家而言,不小的数目,够全家老小开销很久。
“谁为了三十两!”
大山怒了,江南人娇小,但他的身量在江南算高大的,放到齐京,也差不到哪去。
因常年耕作,力气很大,直接揪住说的最起劲的妇人领子。
“你个长舌妇!”
妇人说起话来,嘴最狠,每一句都冲着人家。
如今被拿捏了,身子一抖,却更拼命的叫,“救命啊,要打人了,打死人了!”
场面更加混乱,香满楼美事进行一般,根本无法再继续。
“嫣然,将大山伯拉回来,不可冲动行事。”
秦云舒一边说一边使劲掐着三婶人中,这时候,香满楼掌柜走过来。
“姑娘,附近有医馆,我派人……”
话说一半,低头的姑娘特别眼熟,仔细一瞧,心肝乱颤。
侯夫人!
倒地的妇人,和她有关!
不得了,掌柜更加恭敬,脸色也白了,如果在他地盘上出事,倒了大霉啊!
他保证,这些菜肴没有任何问题。
“快送医馆。”
秦云舒发现,三婶原本正常的唇,已经发白发紫。
根本不是身子问题,而是菜。
此时,大山被嫣然拉了回来,见媳妇病恹恹的,心都疼了,二话不说直接背了起来。
“大山伯,跟我来,车在胡同里。”
秦云舒飞快走着,人命关天,身影刚进入胡同
“慢着。”
低沉的男子声悠然响起,磁性满满,一双沉寂的眸子,透过撩起的帘子看向远处。
泛着波澜,幽沉不已。
“大人。”
“去打听一二,此处怎了。”
侍卫立即遵令,片刻后疾步走来。
“大人,今日香满楼美事,一名妇人忽然倒地,送去医馆。听周围百姓说,刚才差点打起来。”
话音落下,回答他的是一阵寂静。
谢运之眸色微沉,再次扬起帘子看向远处。
“封了此处,所有参加美事,包括围观百姓,所有人都不能走。通知刑部姜大人,尽快查办。”
稍稍思量,就知事有蹊跷。
“大人,这事好像不归……”
您管两字还未出,就听透着浓浓命令的催促。
“快去。”
“是!”
当谢运之离开时,侯府马车已经驶出胡同,香满楼上下以及周围百姓,全部被押。
一场喜庆,闹得人心惶惶,刑部姜大人,好不容易空闲,打算休憩一番,就听急令。
“你说什么,谢大首辅派人押了所有人?”
“是,百来号人,全都押往刑部。”
姜理面色沉了,哪门子事啊!谢大首辅,怎插手刑部?
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就押人进来。这么多人,逐一审问,他今天回不了姜府了。
姜理一个头两个大,首辅下令,他不能驳斥。
他们六部互相制衡,各司其职,统一被内阁监管。
“山远,你初步排查,弄清什么事后,上奏我。”
秦山远接令,当百来号人抵达刑部时,下令站在院中。
初步审问,他终于明白何事。
“大人,涉及秦府,此事不小,我去医馆一趟。”
姜理一听,立刻严肃,“竟和秦府有关。”
说罢,他细细思量,“没有查清前,这些人,一律不能放。”
索性刑部牢房大,先在里面蹲着。
当刑部衙役和县府衙役,以及士兵,将香满楼重重包围时,齐京众人才知,遭大事了。
就连围观百姓都被抓走,遑论香满楼掌柜,首当其冲。
也不知招惹谁了,一时之间,口口相传,满京皆知。
除了当时在场的,大家都不清楚,而那些人,被关在刑部,还没放出来。
百来号人一起下牢狱,都是住在齐京的,人心惶惶,真怕脑袋没了。
不到一炷香时间,消息传达皇城。
太和殿中,龙桌上摆着一壶上等清茶,袅袅茶香,沁心入神。
楚凛听着孙公公细细禀告,沉思片刻,“嘱太医院掌医,速去秦府。涉及秦府一事,可有传开?”
“并未。”
楚凛点头,微微摆手,继续批阅奏折。
孙公公立即退去,立即前往太医院,不稍片刻,禁军领着掌医速出皇城。
此时,医馆
“大夫,我母亲究竟怎样了?”
抬到医馆到现在,过去那么久了,大夫一直拧眉诊脉。
秦云舒按住秦嫣然,“别急。”
这家医馆,在齐京算上等,医术不差。当然,如果太医院掌医在,或者翁老,更好。
但这两人,难请。
如果没法医治,抬到医馆来时,大夫就会摇头,不可能还在搭脉。
终于,大夫放下赵玲美的手。
“敢问,食物中,她对什么过敏?”
万物相生相克,香满楼在做菜时,避过致人过敏的东西。
但有些人,极为罕见,对寻常菜,兴许过敏。
这妇人,就属于其中一种。他查了菜肴,都是寻常菜,也试了银针,没有致人性命的东西。
秦嫣然细细思量,自她记事以来,母亲什么都吃,身子也好,没见她这样过。
“有,荀菜。”
大山凝重出声,当时,他和玲美成婚三天,吃了荀菜。
当晚,她就发病,抬去县城医馆,差点无力回天。
过敏厉害,会窒息死亡,全身发红高烧。
可现在,并没有这些症状,口吐白沫抽搐。
“嗯,那就是了,以后不要吃,好在她吃得少。命,保得住。”
闻言,秦嫣然放心了,看着大夫起身,拿一种裹着黄纸的条状东西,就要点燃。
“大山。”
却在这时,中年男子声响起。
大山扭头,就见秦正走来,“正弟,她没事了。”
话音落下,就见后头跟着一位拎着药箱的男子,和正弟差不多年岁。
秦云舒一直说话,静静分析大夫说的,对荀菜过敏。
知父亲来了,她才转身,一眼就见太医院掌医。
“先别点燃。”
撂下一句,掌医上前搭脉,片刻后面色陡变,迅速拿出银针,飞快在几大穴位上落针。
见其手法,大夫就知,此人医术高明。
第769章 漆木
顷刻,唇色紫色褪去。
“点燃。”
两字落下,大夫立即点烛,将黄纸条裹住的药草点燃,随即递给掌医。
对这位医者,他打心眼里佩服。
秦云舒站在旁侧望着,看着药草弥漫三婶,额间脖颈太阳穴。
足足一刻,才熄了药草。
“没事了,我开几幅方子,调养一下即可。”
秦云舒想到之前,掌医搭脉后面色急变,扎针后才放缓神情。
可见那时,三婶性命危险。
“不仅仅是荀菜吧?”
秦云舒低声问道,刚才那名大夫立刻抬头,认真洗耳恭听。
掌医看了眼秦正,见其点头,他才直言不讳。
“除了荀菜,更混有漆木,前者过敏人群稀少,后者极大,量过度,即致命。”
大山恍然大悟,怪不得媳妇症状不一样!
他当然知道漆木!
当时烟杏村有,怕村中孩童无意靠近,所以,当时漆木几乎被村民砍尽。
荀菜极少过敏,香满楼菜肴中有,不足为证,但混有漆木,可想而知。
撇开其特殊性,根本不是食材,而是药材。
赵玲美突发状况,并非意外,故意为之。
秦云舒原先就怀疑,此次确凿,秦正拧眉深思。
秦嫣然开始疑惑,到底谁,针对她家,和她过不去?
“按照方子,煎药两个时辰,早晚各一碗,六天即可。”
说罢,掌医收拾药箱,朝秦正递了眼神,片刻后,两人前往医馆外间。
里屋
秦云舒看了眼三婶,呼吸平缓,相比之前面色微缓许多。
“大山伯,你们住秦府。”
说罢,她看向秦嫣然,“你先回书院,不要多想。”
她很清楚,与其说针对三婶一家,不如说针对秦府,针对她。
会是谁?
几乎不言而喻,华裳,狠性子的女子,即便有闲暇,也不会到香满楼凑热闹。
和她说的那些话,早已昭示。
只是,若不和她说那些,也不出现,悄悄动手,她现在怀疑不到华裳。
手段太直接,与蠢无关,正因猖狂。
秦云舒双目微眯,绽出道道精光,却将旁侧大夫吓住。
他本想问,那位来的大夫,出自哪个医馆,医术了得。
如今听到秦府,想必太医院的,他不敢多问。
不多时,秦正走了进来,面容更凝重,顷刻间散去,却仍被秦云舒发现。
她不动声色,之后进来几个秦府小厮,将三婶小心抬了出去,大山和秦嫣然一同坐上马车,前往秦府。
性命无忧,接下来等三婶醒来调理身子。
至于其他,不可放过。
秦云舒和父亲一辆马车,坐稳后,还未询问,就听父亲道。
“此事在查,香满楼上下以及围观百姓,一百多人全被押往刑部,士兵和衙役包围香满楼,没查清前,不准开店。”
齐京第一酒馆,经营百年,碰上的第一个倒霉事。
“速度这么快,父亲,谁第一时间出手了?”
没有人禀告,刑部不可能带人查。何况,当时三婶病因尚未查证,无理由扣押百姓,于法不合。
念及此人,秦正拧眉,眸色深沉,“谢大人。”
他也是听掌医所说,出自孙公公的口,出不了错。
阵仗实在太大,一百多人押往刑部,根本压不住消息,满京都知。
秦云舒身子微僵,是他……
阵仗大的不可开交,结果怎样,不仅皇上要知,齐京百姓也要知。
毕竟,一百多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关押的。
“你大舅和你山远哥,压力很大,追查起来,暂时毫无头绪。”
三年一次美事,香满楼特别热闹,所有人的焦点全在大门处。
后院进了什么人,又发生什么事,怕是无人看到。
在一早准备的佳肴中下手,此人事先做好准备,对香满楼十分熟悉。
“真要查个水落石出,时间长短罢了。”秦云舒淡淡而道,双眸已然平静无波。
待入了秦府,秦云舒将三婶安置在云院,秦衡听了,立即拿了药包去煎药。
整个日夜,秦嫣然都守着,第二天才回书院。
秦云舒守在床前,趁三婶迷糊中醒来灌药,喝完后又睡了。
如此往复三天,总算醒了,刑部依旧没有进展,只是排除一部分人,一一从牢中放了出去。
此事经过,来龙去脉,又是何人,仍不得而知。
随着关押人群部分释放,齐京从最初的人心惶惶,到现在不敢相提,也不便多说。
城南华府
比起府外,这段日子,奴仆过的十分惬意,不像之前那般提着心。
一来,大少爷忙碌过后,日日回府。二来,大小姐较之以往,脾气好了不少。即便奴仆不小心做错事,也没有责罚,心情好得很。
院中,厅堂上首,削皮切成块的梨放置在旁,华裳侧靠软塌,唇略略勾起,双眉微挑,一块块的吃着。
“梨不错,再切一盘。”
丫鬟瞧着快见底的盘子,大小姐今日食量真好,以前最多吃两三块。
“是,奴婢这就去。”
说罢,丫鬟立即转身,却在这时
“秦妙呢?”
“在给您赶制衣裳,您先前吩咐,没有做好,不许出屋。”
华裳这才想起来,“去瞧瞧她做的如何了,若好,过几天,入宫拜见皇后娘娘,我穿去。”
丫鬟应声说是,出厅的那刻,眸色暗沉。
自香满楼一事后,大小姐对秦妙很赏识,假以时日,她大丫鬟的位置,就要被抢了。
论及衷心,她一心待小姐,半路出现的秦妙,不可能和小姐一条心。
也罢,威风不了几日。
她没再多想,抬步往前去,走到院门处时,却听阵阵脚步声,从声音辨别,她就知来人不少。
小姐不喜被打扰,大白天的,谁敢这么放肆?
“哪来……”
尖厉的话刚出口,就全部堵在喉咙,好多士兵,后头还跟着衙役!
众人进院,为首士兵看了丫鬟一眼,并未多说,直奔厅堂。
“你们!”
丫鬟急眼了,这里可是华府,大小姐的院子!二话不说直接冲进来,哪门子规矩!
此刻,华裳依旧侧躺在软榻上,小盘梨刚吃完,忽然闹哄哄的,秀眉当即拧起,就要训斥,扭头就见一队士兵,外头还站着衙役。
“华大小姐,移驾跟我们走一趟。”
第770章 又是他
为首士兵并未躬身,也没行礼,堪堪一句后,扬手朝门外一点。
办事自有办事的规矩,嫌疑人等,没必要虚礼。
华裳眸神一转,散去怒意,慢悠悠的起身,“你这是请我去哪?”
士兵隶属兵营,衙役县府有,刑部也有。
“刑部问审。”
“原来是刑部,我日日呆在府里,不知犯了何罪?”
悠然自得,声音也泛着懒散。
士兵做事向来快准狠,和他们磨时间,纯属浪费。
“您去一趟便知,我只管带人去,请。”
说着,侧步一旁,手往前伸,若不识相,他可要将人横着抬出去了。
到时候闹的不好看,也是自找。
华裳的心沉了,但面色依旧如常,更泛着笑意。
“也罢,随你们去。”
说着,她走向厅门,即将出院门时募的停下,声音尖利,“倘若查不出半点,我定不放过你。”
“不劳大小姐,抓错人,也是自家主子处罚,轮不到你。”
为首士兵说话很直,语气很硬,态度更是。
华裳逐渐眯眼,精光乍现,片刻后,轻哼一声朝前走去。
什么样的属下,什么样的主子,定北侯的手下这么嚣张,说话强硬张狂,怪不得秦云舒也这样。
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这件事,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她头上,滴水不漏,还能拿捏把柄不成。
华裳被带走,从华府后门而出,街道来往行人提前被清散。
华大少这几日,时常在府中,今日出门不过一炷香,回来就知出事。
一听刑部,他就知此事不小,难道妹妹和近几日香满楼一事有关?
思及此,他的心立即提了起来,就连呼吸也跟着窒住。
来不及多想,他立即出府,然而马车还未驶出府门,一队士兵再次迅速走来。
却不见妹妹,于是,他连忙上前,就要询问,就被避过。
“华大少,近日齐京香满楼,与你华府逃不了关系,交出丫鬟丽儿。”
丽儿就是妹妹的贴身丫鬟,多年来一直伴在妹妹身侧。
可他知道,追究原因不是时候,不再多问,他立即派人将丽儿带了出来。
华裳被带走时,丽儿就心神不宁,起初不明白,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该不会查出端倪,事情败露了?
怎可能,此事大小姐没有亲自出马,她和秦妙两人去办。
香满楼后厨没人,只在食筐里放进荀菜,也没买通人,漆木是秦妙扮作杂役,溜入后厨放的。
她拼命镇定,可当士兵再次进院,将她一把抓走时,她慌了。
“放开我,你们!大少爷!”
见到大少爷的那刻,她仿佛看到希望。
“丽儿,身正不怕影子斜。”
听到此话时,她的心猛然一沉,就连大少爷也帮不了忙。
当丽儿被带走时,秦妙恰从后屋走出,行至院中,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华大少正要往外走,却见一名丫鬟站在远处,看着十分陌生,妹妹采买入府的新丫头?
在妹妹院中伺候,当真算不得好事。
然想到刑部,眉头立即皱起,转身就走,离开的那刻,他见远处的丫鬟朝他恭敬行礼。
秦妙起身时,已不见华大少,华裳和丽儿前后被带走,可想而知,出了什么事。
她去香满楼后厨,偷偷放入漆木时,知道一旦下手,意味着什么。
按照华裳的用量,荀菜和漆木同时都有,三婶又是易过敏的身子,半炷香时辰就要死。
若出了人命……
所以,她私自减少大半用量,同时留下丽儿的半截发带。
渐渐的,秦妙闭上眼睛,握紧的手微微颤抖。
齐京很繁华,初来乍到那日,她只看到表面。
如今,走至繁荣背后,阴暗逐渐将她笼罩,越往那个圈子走,越接近核心处,越
华裳不会怎样,但丽儿会死。
秦妙平缓呼吸,然后转身走进屋子,继续缝制衣裙。
审讯足足用了三刻,到最后定案,公布于众,已月上初梢。
秦云舒扶三婶躺下,见她闭眼睡后才出去。
“大小姐,山远少爷回秦府了。”
府门管事恭敬站立,待她出屋立即禀告。
秦云舒点头,快步朝外走,山远哥回来,说明此案已结。
今早她就听王管事禀告,已查到华府头上。
走至大道,她就见秦山远朝云院方向走,看到她时停步,也不兜圈子。
“定案了,和华大小姐有关,但她的丫鬟顶了所有罪。”
秦云舒见多了,主子要做什么,不会亲自动手,指使丫鬟。
一旦出事,丫鬟就是替罪羔羊,有些因为家人被桎梏,有些则是衷心。
“顺着线索找到漆木商人,那名商贩早已人去楼空,但在屋里,发现青丝。泛着特殊的青草味,那种青草,齐京没有,只有偏西地带的拢山有。而荀菜,每个放菜的木盆里都有。”
华大人任职大理寺卿时,为拢山太守。
“香满楼后厨,查有半截发带,青丝和发带,属一人。”
而那人,就是丽儿。
听秦山远娓娓道来,秦云舒细细思量,随即道。
“此事公布于众,于外人眼里,养了不省心的刁奴,给主子添麻烦。但齐京世家,皇上,就连华大人,心里都清楚,怎么回事。”
“的确,大理寺卿上任半年,若真定华裳的罪……”
皇上登基不久,这位华大人由先帝提拔,除了女儿,自个儿和儿子,品性可以。
“华大人知道怎么做,现有掌医开的方子,三婶状态越来越好,明日就能给她进补了。”
身子虚弱时,不宜进补,一旦吃了营养的东西,很快痊愈。
闻言,秦山远才放心,“总算结案,姜大人心中石头也落下。不过,若说大功臣,便是谢大人,多亏他提醒,我才找到漆木商贩住处。”
谢运之?
秦云舒眸色稍变,又是他。
“大小姐。”
王管事急步走来,看样子刚从府外回来。
“华府小姐在花同巷子遭了事,被一伙人劫了,喂了半碗纯漆木粉,扔在华府门前,半条命都快没了。”
第771章 甚是慵懒
竟是纯漆木粉,用量半碗,稍有不慎别说半条命,性命堪忧。
想必只有太医院掌医和翁老,能够医治。
“刑部姜大人已经去了。”
秦山远一听,眉头再次皱起,不再停留,转身之际朝秦云舒道。
“我去一趟,待处理好,回府告知。”
秦云舒点头,望着他袭长的背影迅速走远。
山远哥很忙,日日消瘦,思及此,她吩咐道,“等他回来,熬炖滋补汤。”
王管事连声应着,继而道,“大小姐,这段日子,您就不要外出了,齐京瞧着不太平。”
自定北侯走后,事情一连三,动不动危机性命,还和秦府有关。
“无碍,闹事之人,自顾不暇。”
半碗漆木粉,有的折腾了。
只是,下手的人,会是谁呢?从华裳出刑部回府的路上,选在入夜在花同巷子,行事这般快准狠,像极了……
秦云舒想到一人,是他。
念头一旦升腾,到最后几乎确定,此事从开始到结束,他一直在帮忙。
他不喜插手旁人事,秦云舒越想眉头皱的越深,最终化为平静。
此时,谢府书房,袅袅檀香缓缓散开蔓延一室,玄色衣袍挂在置衣架上,直缀而下,叶金纹路在昏黄烛灯下,若隐若现。
咚咚几声,屋门敲响,随着低沉的一声进,暗卫进入,躬身行礼。
“大人,事已办妥,姜大人正在华府,不到半炷香出来,直接回了姜府,此事不再追究。”
若追查,不该回姜府,该去刑部,连夜查案,封锁花同巷子。
“太医院掌医已在华府,以他的医术,能保留性命。”
只是用药太多,一时半会好不了,即便好了,也有后遗症。
“嗯,做的不错。”
谢运之低沉出声,继而靠在椅子上,狭长的眸子微勾,甚是慵懒。
“退下。”
暗卫听命,躬身而下,即便想不明白,大人为何这样做。
华府,不过从拢山县提任大理寺卿罢了。
书房内,谢运之已经起身,瞧着横木架上断了半截,又被他用布料绑起的荆棘。
女子秀美脸庞浮现脑海,募的,他一声轻笑。
宁静的夜,凉风袭袭,华府忙的不可开交,直到天空些微薄凉,华裳的病情才控制住。
掌医用了各种法子,终是挽回一条性命。
他刚替秦家旁亲医治,这会华大小姐又如此,可想而知,这是为何。
离府前,他开了半月的方子,嘱咐万分,不可吹冷风,床旁需人日夜守候,丝毫不能放松。
华大人细细听着,华夫人心疼眼眶都红了。
“你守着女儿,我去送掌医大人。”
一语落下,华大人走了,面色从进府到现在,都是黑沉的。
“裳儿。”
华夫人一声声唤着,女儿却一直沉睡,若不是尚有呼吸,她真以为就此西去。
屋门外,秦妙一直守着,她知道丽儿已经死了,在牢内秘密处死。
华府派了几个小厮去收身子,草席裹着,连夜送到京郊荒野,倒不是直接扔了,简单立一座坟。
昨日还严厉苛责她的人,现在已是冰冷。
性命在齐京权门贵族眼里,犹如草芥,倘若不是她做了小手脚,兴许前去顶罪的,就是她了。
华裳毕竟是华府大小姐,三品大员嫡长女。
秦妙静静想着,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就在这时,吱嘎,外屋门开了,只见一袭青衫男子走来。
华府大少爷,华容,和他的名字一样,清秀俊公子,儒雅不已,对任何人,即便下人,也温和不已。
“大少爷。”
秦妙恭敬唤道,低头福身行礼。
和定北侯相比,华少爷少了几分气韵和威严。
华容瞧着她,这才想起,是妹妹院中刚来的丫头。
如今,丽儿已去,缺贴身伺候的丫鬟,调派旁人,估计怕极了。
“你可愿衷心伺候大小姐?”
秦妙依旧低头,思虑片刻后道,“奴婢愿意。”
“月银加三两,这段日子,注意些。”
“谢谢大少爷。”
华容点头,离开前长叹一声,妹妹受此大难,他虽痛心,却是她咎由自取。
丽儿一个丫鬟,怎可能和秦家过不去,不过听从吩咐,最后替主子顶罪。
是个衷心丫头,丽儿的家人,他自会保其一生衣食无忧,华府对丽儿,有亏欠。
“大少爷。”
华府管事见他出来,上前恭敬行礼。
“去备上等书墨厚礼,我明日去秦府。”
亲自上门道歉,秦府,他们华家,得罪不起。
莫说秦家长女的夫婿是定北侯,就一个秦家,在朝中都压他们一头。
吩咐过后,华容去了正院前厅,恰见送完掌医回厅的父亲。
眉头皱起,眸中浓愁如墨般化不开。
“父亲。”
看到儿子,华大人也只点头,“裳儿,太混账!在拢山县久了,不知天高地厚,齐京那么多府邸,咱们华府,其中一个罢了,委实算不上什么高门。”
并非世家,家族也未根基,他在拢山县做好本分,受先帝提拔才入了齐京。
此事闹到皇上那,皇上并未说什么,但心里,定对华家偏颇。
儿子能力比自己强,若华府有什么,儿子受牵连,抱负施展不出。
“妹妹遭难,等她醒了,我好好说教一番,望她吸取教训。秦家那边,我明日登门拜访。”
华大人又气又愁,“这个烂摊子!可不止秦府一家,定北侯府,就连谢府……,对付裳儿的人,是谢大人!”
光秦家一个,就压的他够呛,这会定北侯不在京城,却摊上谢家!
谢大人的行事作风和为人,若说狠,裳儿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华容当即震住,半晌后才回话,“无关谢家,谢大人怎牵连在内?”
怎是谢大人下手?动机不重要,关键是,为什么盯上华府了?
被这样的人盯上,如芒刺在背,令他坐立难安。
“我怎么知道?谢大人的心思,琢磨不透。等裳儿恢复,别留在京城了,速送去京郊别庄,派人专门守着。”
再给他整点什么,受不住!
“这事别说,省的府内人心惶惶,明日我还要去趟太和殿,亲自和皇上解释请罪。”
第772章 狠绝
说罢,华大人不再多言,径自回了书房,也不去主屋,更不去华裳院中。
可见,他有多烦。
华容明白父亲,不曾想,妹妹经过上次一事,禁足多日,非但没吸取教训,反倒变本加厉。
现在吃了大苦头,对妹妹的管教,一天都不能放松。
到底是他亲妹,他要守护,若是旁的庶妹,他大可不必理会。
太阳越渐越出,金黄阳光透过云层照耀大地,薄亮已成明亮。
他一夜未睡,待管事买了书墨回来,他就要去秦府。
洗个身子,换件干净衣衫。
思及此,他立即转身,却在这刻,发现一名丫头站在旁侧。
细细看去,是妹妹院里的丫鬟。
“何事?”
秦妙福身行礼,恭敬道,“掌医开了半月的方子,夫人命奴婢去煎,一包药喝几次?多少量?”
夫人一概未说,她见夫人烦闷,没敢多问。
“两天,四顿,煎两次。”
华容仔细交代,话落直往前走,几步后发现她还跟着。
“大少爷。”
见他回头,秦妙再次低首,“奴婢见您面色不好,您可要注意身子,大小姐一切都会好。再难的境地,熬过去便是。”
字字句句诚挚不已,一个婢女说这些,华容第一次听到。
“你有心了。”
撂下一句,华容转身离开。
秦妙没有再跟上,见他走远,在华府,华容地位最高,抱他的大腿,准没错。
片刻后,她拎着药回到小灶头,开始煎药。
天已大亮,比起昨日,温度略有上升,金黄阳光洒满庭院。
云院,秦云舒喂三婶吃了汤药,又命人替她擦了身子,换一套干净衣裳。
赵玲美恢复神智,连日不吃喝,整个消瘦一圈,大山站在床前,心疼不已。
“干啥这样瞧着我?我瘦了,不是正好,免得总被说胖。”
赵玲美笑道,却是扬手喝了一大勺鸡汤,“这味道不错,如果换成小竹鸡,更好。”
小竹鸡,乡野的一种叫法,放在竹林中跑,自己找吃的,俗称散养。
“我宁愿你胖点,突然瘦了,瞧的不习惯。”
说着,大山拿起勺子,给她又喂了去骨鸡肉。
赵玲美不停砸砸嘴,“如果我没出事,肯定拿第一。”
一听到这话,大山脸沉了,“以后,咱不去酒馆。”
就在家里吃,难不成小人还会追到家里谋害人?
结案后,关押的人全部放了,香满楼掌柜难逃责任,至今还未开店迎客,今日一早,送了百两纹银赔罪。
而这些银子,秦云舒照单全收,说了好些话,大山伯才收下。
“母亲。”
秦嫣然走进屋内,她刚从书院上完早课回来。
“伯母,瞧我给您带了什么。”
秦嫣然前脚刚进,后头张迁走了进来,拎着一个红盒。
这是他第一次到秦府,见秦云舒在,立刻停步,就要行礼
“既来送东西,用得着这些虚礼?”
秦云舒轻笑,然后起身站到一旁,给他腾开位置。
她瞧的出来,三婶已将张迁当女婿看待。
“给我瞅瞅,是啥?”
赵玲美歪着脑袋问道,盯着红盒。
不一会,张迁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根人参,足有两个男人手掌那么长。
最佳补品,实为上等人参,极其难买。
她前日派人去采买,管事跑了几个药坊,都没见到大的,张迁能买到。
只一眼,大山就知道贵,立即推拒,“张公子,我们不能收。”
退婚他已惭愧,现在又占便宜,住人家置办的宅子,又买这买那。
“我都买了,没有退回的道理,这玩意,我跑了几天,拖了不少人,才买到。”
张迁笑嘻嘻的说着,之后合上放在一旁,“炖汤最不错,伯母喝个两天,保准能跑能跳。”
“没想到,你在齐京几个月,攒了不少人脉。”
清亮的女子声忽然响起,吓了张迁一跳,面上当即恭敬。
“侯夫人这么说,在下惭愧,岳麓书院名气大,我如今负责采买,认识的人,自然多了。”
从杂役做到后勤采买,几月时间,可见能力。
世上有些人,习武了得,有些从文。而有些,就像张迁,适合用度采买,皇城内务府总管,正二品官。
“张公子,离开江南到齐京,选择对了。”
秦云舒轻声说道,眸中含着笑意。
能得侯夫人一句赞赏,张迁高兴不已,然比起雀跃,更有敬畏。
他这种小人物,不敢显摆。
“大小姐。”
忽然,府门管事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舒丫头,你去忙,别管我,嫣然和你大山伯照顾,够了。”
赵玲美怕自己耽误事,忙说道。
“我出去一趟。”
说罢,秦云舒走出屋门,待到庭院中,才示意管家禀告。
“华府大少爷,拎了厚礼,登门赔罪,老爷不在府中,依您看?”
华府派人来,秦云舒早已料到。
“正三品府邸,若拒人在外,于理不合。”
她知道,华府上下,华大人和这位公子,规矩有礼,品性不错。
好像这位华少爷,书香门第,但箭术不错。
“你去备一壶茶。”
吩咐落下,秦云舒朝厅中走,不久,华容被小厮迎入正厅。
秦家嫡长女,齐京出名的闺秀,嫁给定北侯,更是盛名在外。
这是华容第一次见到,初看,惊觉天人,优雅端庄,气韵不凡,世间万物在她面前,都失颜色。
“参见侯夫人。”
他作揖行礼,恭敬万分。
“起身。”
清亮两字传来,他才敢抬头,不兜圈子直明来意。
“此次登秦府门,为了赔罪,侯夫人接见在下,于华府而言,天大的荣幸。听闻太傅喜书画,特备文墨。”
很大的方形红盒,更用丝带扎着。
“经此一事,今后,定对妹妹严加教导。”
没有推卸责任,完全担责,是个汉子。
言辞真挚,秦云舒却是不紧不慢的回道,“说不怪罪怨怼,是假的。不过,你妹妹已受教训,漆木碰不得。”
人肯定没醒,没有生命危险罢了。
“侯夫人教训的是,等她醒来,我就送她去别庄,派人守着,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秦云舒轻笑,出声时却是凌厉万分。
“不将人命当回事,随意拿捏,论手段,确实阴狠。但在京城,更狠绝的手段,多了。”
言下之意,华裳若不介意,尽管来试。
第773章 我收了
华容立即躬身回道,“在下深知,妹妹处事方法过于严苛,今后她定不如此。”
作为长兄,这份情谊已经到位,秦云舒并未太难为他。
“既然下令前往别庄,就别回了。”
淡淡一语,却让华容心一紧,深意便是,妹妹从此不得踏入京城。
“怎了,不应?”
最终,华容再次作揖行礼,出口的话都是绷着的,“一切听凭侯夫人。”
“当然,我和她不同,不是那么不近人情,逢年过节,亦能回府和家人团聚。”
说着,视线落在文墨上,“你这礼,我收了,退下吧。”
收下礼物,便是应下他的赔罪,同时,华府必须遵守承诺。
“多谢侯夫人。”
上门赔罪,比华容想象的要顺利,同时,又是那么的
父亲遣妹妹去别庄,为了避风头,定北侯不在京城,惹上谢府,有朝一日定北侯回来,华家更不好受。
这风头一避,估计许久,但侯夫人所言,一辈子不能入京,除了逢年过节。
离开秦府时,华容的眸色沉下,到华府时,管事也察觉不对劲。
“大少爷,秦家没收礼吗?”
“收了,裳儿醒了没?”
“刚醒,还是很虚弱。”
华容点头,随即朝妹妹院中走,母亲衣不解带守了那么久,现在也累了,在妹妹院中一间厢房内休息。
当他走进里屋时,恰见一名婢女喂完汤药,衣裙上全是吐的药渣。
越苦越难喝,效果也越好。
“丽儿,铜镜。”
华裳一炷香前翩然转醒,漆木粉过量,虽医治及时,但短期和长期的后遗症,掌医并不确定。
现在看来,短期视力受损,记忆也不清楚,以为丽儿还活着。
“小姐,您需要静养,等身子好些,奴婢再拿给您。”
“别废话,快拿来!”
声音很轻,但眉头已经皱起,脾气急躁,很不爽。
华容见妹妹如此,他知道,若是以前,怕是巴掌就要上来。
都这样了,狂给谁看?
“既然要看,就给她。”
厉斥而出,华容快步上前,见满身脏污的秦妙,“你下去,换身衣服。”
秦妙抿唇,看着华裳,“小姐她……”
“我在这。”
华容声音温和些许,然后看向妹妹,掌医离开前说过,对容貌会有影响,但长期静养,能慢慢恢复。
但他看到正脸,仍怔住。
满脸红点,沟壑纵横,哪像妙龄少女?所以丫鬟不给铜镜,怕华裳受不了。
“哥,我的脸是不是完了?”
再狠的人,被逼到绝境,都是脆弱的,华裳见到他,眼眶募的红了,双手捧着脸。
她自己能摸出来,凹凸不平,一阵阵的发热。
看着她可怜的样子,华容暗自叹气,想起小时候,她摔倒了,腿上都是血,可怜巴巴的瞅着他,一个劲哭着。
这样的表情,他有多少年没见了?
为何对别人,更对自己这么狠?原先,她不是如此,没有人生而阴狠。
他坐在床边,扬手抚她的脑袋,“裳儿,暂时的,太医院掌医说了,能恢复,时日长短罢了。”
华裳能感觉出来,身子很不好,除了一阵阵发晕,她更记不清以前的事。
就连她被害那晚,那些人到底怎么出现,又做了什么,她全都忘了。
只知道,她现在很不舒服,那些汤药,闻了就想吐。
“汤药必须喝,不要为难丫鬟,她也是为你好。”
华裳低声呢喃,“丽儿自然是好的。”
丝毫没有察觉华容的面色,她现在就连反应,都是迟钝的。
“听哥哥的,在府中将汤药喝完,掌医过府把脉后,去别庄静养,我会定期去看你。”
侯夫人发话,他不能拖延,必须尽快。
“什么意思?要赶我走?”
华裳两眼瞪直,原本清亮秀眉的眸,此刻仿佛失去焦距,没有神采。
她用力的瞪大,望着哥哥的方向。
“不是赶你走,等你痊愈,接你回来,那里适合静养。”
尽管华容语气很柔,华裳的心还是沉了,“不就是赶我走?讨厌我了,我的脾气,大家都受不住了?”
她很难受,处心积虑,将庶房嚣张的姨娘们处理干净,稳固长房地位。
到头来,就连她亲哥都嫌弃。
“还是说,谁的命令?”
华裳冷哼,闭了眼睛,放在被子里的手狠狠握紧,身子都在颤着。
“妹妹,我和父亲的决定。”
最终,华裳平复心绪,这场无声的战役中,她失败了。
那些方法对付秦云舒,根本不够,因为秦云舒和后宅妇人不同。
“我去就是,叫丽儿陪着,其他丫鬟,我不要。”
华容不忍心说,丽儿已经不在了,你还有一个丫鬟,可还记得?
“好,就让她陪你。休养期间,磨磨你的脾气。你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
再闹下去,华府非但保不住你,也要跟着一块遭殃。
“哥,我不会连累你。”
这是她和秦云舒的事,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忘了怎就被人拿捏住把柄,刑部又是如何审问的?
脑子很乱,思绪不清,嗡嗡作响。
“大少爷。”
恭敬的丫鬟声响起,秦妙端着一盆温水走来,她要给小姐擦身子。
“丽儿来了。”
华容朝秦妙递去一个眼神,秦妙立即会意,不再出声渐渐走来。
到了跟前,华裳转了身。
华容此时站起,“好好休息,药必须喝,再难闻,也不能吐了。”
说着,他看向秦妙的衣服,发现她没有换。
眉头略略皱起,最终什么都没说,往屋外走。
秦妙不作声,仔细替华裳擦。
她当然不想伺候华裳,但华裳现在的样子,是她的好机会,华容对她的态度,已有变化。
足足擦了半炷香,秦妙才端着水盆出来,刚到庭院就见华容。
“大少爷。”
委婉有礼,头依旧低着,卑微至极。
“裳儿记忆不清,视力暂时受损,误将你认成丽儿。”
“奴婢明白,大小姐恢复前,奴婢就是丽儿。”
很听话,特别懂规矩。
越是这样,华容越觉的亏欠。
“你进府多久了?哪里人?”
第774章 不喜欢就扔了(求月票)
“进府不到七日,至于哪里人……”
秦妙说到这顿住,片刻后才继续道,“奴婢也不知哪里人,自小和家人走散,漂泊无依,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一叶浮舟,飘到哪算哪,这类人没有家的概念。
可以说,无家可归,也可说,四海为家。
华容听后,只觉的她更加可怜,看样子年纪小,却这么懂事,都是有缘由的。
“罢了,你将小姐照顾好,今后,华府就是你的家。用度缺了什么,和管事禀告就是。”
秦妙再次行礼,“谢大少爷,只是,奴婢伺候大小姐,并非贪图这些。”
“嗯?难不成,我这妹妹对你很好?”
要知道,旁的丫鬟,避之不及,哪像她冲上来。
秦妙婉婉一笑,声音悦耳清脆,“大小姐瞧中奴婢刺绣手艺,能受赏识,奴婢就很高兴了。”
不禁意抬头,双眸弯如月牙闪动光泽,落在华容眼里,仿似星辰。
没想到,人生这么坎坷的姑娘,入府做下等婢子,还能有这么好的心态。
“原来,你刺绣不错。”
华容轻声而道,随即想说什么,却见管事在院外等他。
没有久留,他直接抬脚走了。
秦妙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通过此次,她再次明白,他在华大少心中,和其他婢女,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堪堪一笑,华容和定北侯比,差远了。华府和侯府,也不能相提并论。
但至少正三品官员嫡长子,又有能力,听说箭术了得,很想投靠定北侯,归于兵营。
若说喜欢谁,她当然更倾慕定北侯。
但他手段实在太强硬,上一次,她受了教训。
舒姐姐眼里容不了沙子,以后侯府那些姨娘们,有的受。
不若退而求其次,步步为营,端看侯府笑话。
秦妙唇角勾起,而后去了后院,倒了盆中水,拿出药罐兑水,再次煎药。
此刻,秦府
当华容走后,秦云舒回了云院,还没走进次厢房,她就听阵阵欢笑。
三婶不停夸张迁,就连大山伯也说了几句赞赏话,只有嫣然不语。
张迁这小子,嘴巴够甜,将姑娘家爹娘,哄的那叫一个欢畅。
但是每次见了她,张迁就不对劲了,十分敬畏。
于是,她没进去,出了院门往大道走。
念及好几日没有回侯府,情况紧急,她没有亲自和萧老夫人说,不若回去一趟。
立即备下车马,不一会驶出秦府。
很快到了侯府门前,还未下车时,她却看到谢府马车停在不远处。
萧瑾言不在府,谢府派人探访?
念头一闪而过,她就见修长手指挑起帘子,熟悉的男子侧脸进入视线。
是他。
谢运之知道她在秦府,经过侯府罢了,不曾想巧遇她。
正面遇见,直接走了,岂不无礼?
明面上如此,不过是,他想见她,找一个理由罢了。
沉稳脚步渐至,秦云舒没下车,直到清朗男子声传来。
“躲着不见人,待客之道?”
秦云舒秀眉微皱,片刻后舒缓,挑起帘子,露了一张脸,“谢大人。”
谢运之瞧着这张脸,还是那么白皙如玉,更添了以往没有的气韵。
两人静静对视,于她,不过巧见。于他,却是连日的思念。
“三婶一事,包括华府,是你帮忙。”
眸神寂寂,话音笃定。
他看着那对眸,此刻,里头的影子是他,她在认真的瞧他。
忽的,他扬唇,恍若春风拂面,笑意恰到好处,“难不成你要谢我?”
没有否认,直接承认,举手之劳而已。
一个华府,成不了大器,若不顾及皇上,想要捏死,很容易。
登基不久,不能随意处置朝臣,何况,此事与华大人无关,最多落个教导无方罢了。
秦云舒唇瓣微开,还未回话,就听
“别的虚礼我不要,还是那句话,真要谢我,给我绣帕子。”
他要她亲自绣。
深意秦云舒明白,可她不能。
“你已经有了一条,男人要这么多帕子作甚?”
谢运之却是摇头,“就许你们女人有很多帕子?我就一条罢了,再要一条,何妨?”
“坊间多的就是,谢大人想要,成百上千挑选。”
几句落下,就是不应。
“罢了,姑娘家最是小气。我送你的成婚礼,可有看到?”
成亲到现在,诸事繁忙,就连嫁妆和聘礼,她都没有清点。
谢运之一看就明,“也是,他怎么可能让你见到?对待情敌,再大方的人,也小气。”
直言不讳情敌,他对她的心意,早已表明,她装傻不承认,也不回应罢了。
听到那两字,秦云舒望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只说两字,“谢了。”
“不给我绣帕子也好,你回府翻翻,若不喜欢,扔了就是。”
说罢,谢运之转身,不多时上车,很快离去。
秦云舒望着远去的谢府马车,若有所思,而后才下车,远远站在一旁的赶车小厮上前,牵马入府。
朝臣送的礼,全由瑾言处理,她不知放在哪个屋子。
起初侯府没有管事,小八处理,但他现在忙于兵营,瑾言离开前,请了一位管事入府。
是一位中年男子,办事利索,话不多。
询问过后,她才知,全部放在后院,小八已经清点后,册子在账房。
她要了册子,来到后院,打开最东侧的小屋,架子上堆满了礼盒。
对着条目,她一个个瞧着,却发现谢府送礼,没有登记入册。
于是,她又按照数量清点,也没错。
谢家送的,已被秘密处理了?
秦云舒停留片刻,最终收了册子,即将出屋的那刻,恰见一个小盒子,摆在角落积灰的架子上。
这处架子已经破了,很快就要被丢掉,还没及时扔。
是这个吗?
秦云舒缓缓走去,扬手拿起,盒子上也积灰了,上面写了一个谢字。
就是了。
拉开红色系带,她慢慢打开,很显然,这盒子之前被打开过,有松开的痕迹。
渐渐,一个木雕姑娘映入眼帘,以桃木一刀一划雕刻,细致到一颦一笑,就连衣裙款式也很精细。
而这个姑娘,是她。
第775章 陌生也好 敌人也罢
这就是他送的礼物,亲手刻成的木雕,只一眼便认出是她。
无论从身形比例,还是面部表情,包括弯眸笑的弧度,和她十分相似。
所以,清点礼物时,被放置一旁,和破架子一起,即将扔掉,连给她见的机会都没有。
若不喜欢,你就扔了。
沉朗的男子声窜入脑海,秦云舒双眸募的眯起,而后又放下。
倘若是别的,她可以收下,但这件,意义非常。
于是,她再次放下,重新装在红盒里,置在破架上。
她已经看了,知道他送了什么礼,接受与否,在于她。
送这份礼时,他就该想到,她很大可能不收,即便是他亲自雕刻,或许费了很多日夜。
秦云舒走到后院庭中,恰飞鸟划过,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
她微微闭眸,睁开的那刻,瞧着蔚蓝天空。
谢运之,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该阴狠,该为目的不择手段,该不羁洒脱毫无牵绊,更该义无反顾与她为敌。
无论哪种情况,陌生也好,敌人也罢,都不该如今心态对她。
“嫂子。”
忽的,孙花妮响亮的声音传来,她收回心绪朝前看去。
“听守门侍卫说,你回了。秦家,还好吧?”
虽安于后宅,但外面的消息,传得太盛,接连几日,嫂子更是未回。
“三婶恢复不错,母亲知道了?”
孙花妮点头,“嗯,她嘱我不要去秦府找你,待你解决,自会回来,”
秦云舒了然,很多时候,她这位婆婆,总是站在她的角度考虑。
她更比旁人明白,婆婆不简单,很多事情一眼看透,从不多说罢了。
“我去探望她,过会我还要走,等三婶痊愈,我就回来。”
人在齐京出事,她就要担责,即便华府遭了重创,作祟的人受了苦难。
“好,人没事就成。”
说罢,孙花妮随她一起,去母亲院中。
途中,她向嫂子说起凌天,这段日子很忙,和一家店谈了生意,成品全送过去。
六天内就要赶制整套精美座椅,图纸过来了,按照上面的尺码和样子做。
包括木头的用料,哪种质地,写的清楚明白。
京城比起江南,讲究不少。
“忙碌起来也不错,是他喜欢的事。”
秦云舒面上挂着笑意,淡淡道,却发现,进院后没见到连翘。
“她人呢?”
孙花妮笑起,“京城那么多教书先生,各个都有学识,送去学堂了。管得严,上了六岁的孩子,不许天天回来。”
原先在村子里读书,到了京城,功课不能撂下。
“也好,多读点书,对她有好处。”
话落,秦云舒到了厅堂,发现母亲不在,穿过长廊去了内寝,也不在。
最终,在东侧念经屋前见到身影。
以往都是上午念经,今日怎下午都在?
“嫂子,母亲担心秦家,除了祈福,也做不了什么。”
孙花妮扯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声道。
秦云舒这才明白,看向萧老夫人的眼神中,多了几许触动。
她快步上前,轻声唤道,“母亲。”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自然,从不习惯,到现在的动容,自然喊出口。
只有至亲,真正在乎你的人,才会无时无刻都在牵挂你。
“舒儿回了。”
萧老夫人眉眼漾出笑意,而后又道,“不必担心我,花妮最近变着花样做菜,凌天忙着做木工。连翘这丫头,我嫌她太调皮,送去学堂了。”
几言片语,将家中情况一一道出。
秦云舒轻笑,“我就说呢,没见到连翘。母亲,我三婶身子不错,滋补汤点能吃了。”
至于华府,她没有说。
萧老夫人双眸平静,虽寥寥几语,但多半怎样,她能猜到。
树大招风,林子大了,君子有,也不乏小人。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算做的再好,再到本分,也会遭来非议。
最重要的便是,人没事,怎么整治小人,如何应对,都是后话。
今后,不叫那些人有安生日子过。
“你成了萧家媳妇,秦家亲戚也是萧家的,要备礼。”
话落,她看向孙花妮,“明日一早去集市上,有没有新鲜的鸡鸭,若有小竹鸡,最好。”
乡野人就爱吃放在林中散养的,肉多不多无所谓,主要味鲜。
“好嘞,我明天起早。最近我逛集市,我知道有个农户,有。他家在京郊,他每次拖到京城卖。”
就是起早排队,晚了就被买走了。
秦云舒顺势回话,“三婶今日还念叨小竹鸡呢!”
萧老夫人笑了笑,而后拍着她的手,“回吧,我们都好着,不必回来特意告诉。”
知道媳妇事多繁忙,她也不留了。
秦云舒点头,然后想到什么,离开前又道,“瑾言来信了,他已经抵达红河,暴雨停了,灾情得到控制。”
“速度挺快,平安就好。”
萧老夫人低声道,随即跟着秦云舒出院,到了侯府门前,望着她坐上秦府马车。
车轴转动,缓缓离开,她依旧站着。
“母亲,天冷,等会起风,该回了。”
“花妮,京城的日子,虽舒坦,侯府也大,田地多的来不及耕种,但我还是喜欢雨花村。”
可她知道,瑾言身份不同往日,如果她不住这,他会被人诟病。
“母亲,你何时想回了,我和凌天陪你。”
孙花妮揽住她的手,笑着随她回院。
两人走在路上,再一次经过粉池,却发现,阴天时,池水就是正常颜色。
“世间万物,奇像环生。”
萧老夫人感叹一声,走过桥后,又道,“花妮,你知道侯爷,是何种地位么?”
孙花妮书读的不多,但她知晓,除了皇上,王侯将相最尊贵。
如今,大哥是统领全军的大将军王,更是侯。
这四字,占了两。
“身份尊崇。”
说到这,孙花妮语气不禁加重,面色凝重。
“今后,少不了和京城贵家往来。这些人,见人说人话,跟风使舵的厉害。怎么应对,全听你嫂子的,明白?”
嫂子是贵女,比起她来,看的更通透。
自进入京城,母亲从没和她说过这些。可她知道,凌天是大哥的亲弟弟,侯府的每个人,言行举止都有影响。
第776章 真有意思
于是,她郑重点头,“我明白,全听嫂子的。”
她在乡野呆惯了,即便雨花村人,并不是人人心善,可即便耍点小心思,最多争抢田地,谁家盖新房子影响旁家采光等。
不会要人性命,论心机,和齐京人士不在一条线上。
繁华京城,暗处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定要小心谨慎。
秦云舒再次回到秦府时,父亲还未回府,张迁已经走了。
院中,嫣然和大山伯在照顾,到了晚上,嫣然在内寝睡,大山伯摆了一个软塌,睡在外间。
一夜,前半夜寂静不已,到了后半夜,突然刮起大风,暴雨倾盆,窗户被打的噼里啪啦作响。
直到天边渐亮,雨势才小,到辰时,彻底停了。
大雨过后,冲刷一切杂尘,处处泛着芳香,空气新鲜不已。
云院丫头已备早膳,秦云舒吃了后,去次屋瞧了,三婶已经吃了躺下休息。
她和秦嫣然说了会话,而后出屋,走出院门,不久后走上大道。
恰见父亲穿着朝服,急急出门,早朝时间快到。
“父亲。”
她轻唤一声,秦太傅停步,瞧了她一眼,“舒儿,我赶时间,回来再说。”
话落,脚步匆匆,秦云舒加快脚步,送他到府门,看着他上马车。
当秦府马车驶离,王管事从府内走来,躬身行礼。
“大小姐,今早,定北侯的弟弟,送了六只小竹鸡。”
昨天就说要送小竹鸡,还真买到了。
“今日就炖两只,放点笋和豆腐。”
如此熬制,十分滋补,味道也好。
王管事听令,现在开始炖,到午膳正好端去。
秦云舒在府门处站了会,大雨过后,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就连微风拂面,都带着丝丝甜味。
咕噜噜,忽的,远处传来一阵车轴声,抬头望去,只见一辆华美马车驶来。
渐渐的,停在府门前。
秦云舒只觉的马车熟悉,一时半会说不上哪家的,却在此刻,前帘挑起,下来一位身穿藏蓝裙的女子。
“秦姐姐。”
转身间,笑容满面,手里拎着一个两层叠加的木盒。
“思雁。”
秦云舒立即上前,迎她入府。
进入府中,杜思雁瞧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香满楼那事,我听说了,派人打听,才知与秦府有关。”
说着她扯了下秦云舒的手,“今日一早,华府那位就被送出去了,我今日进宫拜见皇后娘娘,亲耳听太监议论。”
秦云舒思虑片刻,昨日华容进府赔罪,那时候说,等华裳身子好转,再送去别庄。
不曾想,今早就送走了,这身子,莫说好转,还在受苦中。
“我旁敲侧击几句,皇后才告诉我,皇上面上没责怪华大人,实则火气不小。若非顾虑华大人本分行事,也有能力,早调走了。”
说着,杜思雁长叹一声,“也只有那些百姓,真以为丫鬟的罪。”
“罢了,此事已过,齐京贵圈,她名声传出去了,身为贵女,想要挑个良婿,也难。”
为了一口气,将自个儿一辈子砸出去,不值得。
“华大小姐这么一走,好几个闺秀高兴,暗地轻松不少。她啊,也只有碰到你,才栽了。刚来京城那会,多少人在她手里吃了暗亏。”
杜思雁扬唇笑起,秦姐姐这么一来,在其他闺秀眼里,也算替她们出了口气。
这事,秦云舒倒是不知,“平日见她们趾高气昂的,遇到华裳,就怕了。”
“活生生剥过人皮,谁不怕?可怜华家,特别是她哥哥,是个人才,箭术不错,一直想投靠定北侯。”
出了这事,定北侯怎么可能要他?
秦云舒轻笑,然后看向木盒,“你这里头,装了什么好东西?”
“特别滋补,雪蛤,御膳房拿来的。”
说着,杜思雁朝云院方向走,“你三婶住你院中吧?走。”
御膳房的东西,就算郡王妃,也不能私自拿。
“皇后赏你的?”
杜思雁眸底漾着层层笑意,“被你说中了,这里头不仅有雪蛤,还有部族进宫的膏品,对女子最滋补。但皇后今日,也不知怎了,一闻就吐,兴许坏了肚子。”
这东西,炖出来就要一个时辰内吃掉,价值高,不能浪费,索性给她了。
秦云舒一听,低声呢喃,“一闻就吐,也没精神么?”
“是啊!我出来时,太医院掌医恰进去。”
在这方面,秦云舒没有经验,但她见得多,很多女子有孕,都害喜。
这个状况,真像有喜了。想来楚皇室,也该添丁了。
若帝后诞下皇长子,便是大喜事。
不多时,两人进入云院,秦嫣然刚给母亲擦了身子,端着一盆水出来。
入了庭院,她就见舒姐姐和另外一位女子。
细细一想,舒姐姐成婚那日,在侯府喜宴上,她见过,代表楚郡王前来,是……
“民女参见郡王妃。”
“快起身,你是秦姐姐的妹妹,千万别和我见外。”
杜思雁手里拎着东西,不方便扶秦嫣然起身。
“嫣然,三婶醒了?”
“嗯,她饿了,我去灶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接连昏睡几天,身子渐渐不虚了,正是胃口大开补气的时候,非常容易饿。
杜思雁轻笑,“那我来的刚好。”
这可是御膳房专门做给皇后娘娘吃的,寻常人吃不到。
秦云舒也懂,雪蛤她能买来,但部族特供滋补膏,就那么十几块。
内屋中,赵玲美半靠在床柱上,比起昨日,面色红润一些,只是唇瓣,仍然惨白。
听到声音,她立即扭头看,“舒丫头,你大山伯去哪了?”
她醒来时,就没见到他。
“听管事说,他去集市了。”
说罢,秦云舒侧步,“三婶,这是我朋友,给你送东西来了。”
一听是舒丫头的朋友,赵玲美笑意更浓,见其衣裙不凡,身份定不一般。
“来就来了,还送礼,多不好意思?”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特别实诚的瞅了过去。
“秦姐姐,你三婶真有意思。”
杜思雁打趣道,然后走至一旁,打开木盒,香味立即散开,新鲜十足。
第777章 默默关注你
光闻味道,就觉的定好吃,待连碗呈上时,赵玲美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碗,特别精致。
就连底边和碗沿,都镶着一层金边,旁侧花纹特别讲究,整个碗面光滑非常。
这是御碗,比朝臣府邸的碗,都要精美,底部更刻着皇家特有的图案。
赵玲美原先很想吃,但一看碗,她就停了动作,瞧着秦云舒。
“舒丫头。”
“三婶,你就吃吧,这东西特别补。必须趁热尽快吃,兴许一碗下来,你就活蹦乱跳了。”
赵玲美又瞅了碗一眼,见里面的汤点,和寻常的汤都不一样。
似白又泛着微黄,更夹杂一点点红绿,非常奇特。
几勺下去,起初很黏,可入唇,一划就散,从浓变淡,说不上来的好吃。
赵玲美连连点头,待吃小半碗时,周身仿似有力气了,等一碗吃完,全身出了汗。
“身子需补的人,吃这个会出汗,等擦汗睡一觉,醒来就知功效。”
杜思雁笑着,这会秦嫣然进了屋,见母亲又发汗了,立刻端着木盆出去。
“这玩意真是不简单。”
赵玲美靠在床柱上,一边砸吧嘴一边说着。
秦云舒上前收了碗勺,等秦嫣然进来替三婶擦身,她才携杜思雁出去。
出了云院,她提起几日前瑾言的书信。
“这么快,往常这个时候,还没到红河才是,书信都回了。”
杜思雁不可思议,双眸微瞪,而后十分期待,“可有提及连城?”
秦云舒秀眉微挑,语调扬起,“你说呢?”
说罢,她又笑道,“不和你卖关子,楚郡王一切安好,灾情得到控制。”
杜思雁提了几日的心终于放下,缓了一大口气,低声道,“他安好就行。”
没有什么比他安危更重要,在他眼里,有使命有兄弟也有郡王府。
而她心里,只有他。
“思雁。”
轻唤声响起,不多时,杜思雁肩膀被按住,晶亮的绣眸盯着她。
“等他回来,你们好好过日子,以往之事,都过去了。”
她知道,思雁入郡王府后,冲动许多次,特别是楚连城一下子纳了八名妾室。
可她也听闻,那八名妾室,名义上罢了。
杜思雁静静望着,听到这番话,她的情绪奔涌不已,唇开合几次,最终化为平静。
“秦姐姐,我会好好过。”
一切坦白,她内心的纠结和那道坎,就没有了。不计后果除去屏障,她就成了以前的她。
两人静静走着,一如从前,到了秦府门外,秦云舒瞧着杜思雁上了郡王府马车。
白皙手指挑起帘子,朝她挥手,“秦姐姐,我走了。”
秦云舒笑着点头,一路目送,直至消失。
连城是个怀有慈悲心肠的人,看似不羁,确有自己的抱负,也有能力。
二十年活在孤独里,也活在闲言碎语的诟病中,她希望,往后的岁月,平安静好,是他向往的那般。
无论前世今生,在她的生命中,他都是最重要的好朋友。
前行的车马中,杜思雁眸神寂寂,时而看着车板,时而扬帘望着街道。
无关羡慕,也无妒忌,她在单纯的想,如果连城得偿所愿,娶了他喜欢的。
他的生活,定不一样。可终究,秦姐姐只有一个。
他不想成为秦姐姐的负担,这份希望,将埋藏一辈子。
如今,被她识破,从起初的心酸到羡慕,最后更有猜忌,活成最不喜欢的样子。
看开看淡后,她将随他一起,掩藏住,即便她有很多次想告诉秦姐姐。
你知不知道有个人,默默的关注你,小心的喜欢你?
杜思雁笑了,笑容浅浅,云淡风轻。
直到马车停在郡王府门前,下车后,她朝主院走去。
却在这时,奴仆禀告。
“王妃,五姨娘早上就说身子不舒服,如今躺下更头疼,唤大夫来,说她没病,也许是心病。”
同样的借口,隔三差五来一次,杜思雁都会背了。
想见楚郡王,偏偏不在府中罢了。
以前,只要别犯事,她不管不问,现在
“住在郡王府,有了心病,所有疾病中,心病最难医。为了保命,替她收拾东西,赶出去。”
这是第一次,她作为王府主母,处置妾室。
奴仆乍听,有些惊愣,直接赶出去?到底是郡王亲自挑选入府的,等他回来,突然少人了,不好吧?
“怎么,你难不成以为,郡王在乎她们?何时进过她们屋了?”
杜思雁嗤的一笑,而后往前走去。
奴仆立即领命,先和大管事禀告,随即喊了几个侍卫,去了五姨娘的院中。
无论怎么挣扎嚎叫,直将她拖出院门,两个包袱往她身上一扔,给了点碎银赶走。
“你们这群刁奴!等郡王回来,我定告状,王妃凭什么赶我走?趁郡王不在,欺负人!”
“可惜了,你见不到王爷,管好自己吧。王妃仁慈留你一条命,你若胡说八道,小心脑袋!”
五姨娘身份低微,禁不起吓,被这么唬弄,脸都白了。
这么一闹一赶,郡王府清净了,等同杀鸡儆猴,其余七个妾,不敢闹腾,连院门也不出了。
杜思雁得了安宁,捡起曾经的拿手活,买了缎子和布匹。
她记得楚连城的尺码,开始给他做整套衣裳,包括鞋子。
同一日,赵玲美喝了杜思雁送来的滋补汤,擦汗后睡一觉,到了傍晚,人就精神了,直接下地到了院中。
“还是外头空气好。”
伸了几个懒腰,精神振奋。
秦嫣然暗自惊叹,精致的碗里到底是什么,母亲吃了张迁送来的人参,都达不到这么快的效果。
她还以为,天下万物人参最补,到底见识少了。
“玲美,你怎站在院里吹风?快进屋。”
大山从院外走来,一眼见媳妇站着,急了。
他一个半时辰前就回了,媳妇还在睡觉,他没有打扰,赶去收拾菜,做顿晚饭。
“没事,舒丫头的朋友,送来特别好的东西,我浑身有了力气,不信你去问舒丫头。”
赵玲美四处瞧着,刚才还见舒丫头,这会不见了。
“听话,屋里去。”
大山不依,拽着她往屋里走了。
秦嫣然笑了笑,转身去了灶屋。
半个时辰前,秦太傅回来,传管家叫了秦云舒去书房。
这时候,她正在书房中。
先前,杜思雁所说,她就猜皇后有喜了,此次得到证实。
第778章 害喜
“皇后不舒服好一阵子,今日掌医去号脉,是喜脉,两月有余。无论皇长女还是皇长子,第一个帝后所出,大喜事,各家府邸都在备礼。”
秦府主母去世许久,需由主母亦或长女相送。
秦云舒明白,立即点头,“父亲放心,我会办好。”
这份礼,需要好好想,既不能失了面子,也要足显诚意。
“不止各家嫡小姐,各府老夫人也前往,定北侯府……”
说到这,秦正停住,偏巧在萧瑾言不在时。
不过,依他之前调查看,萧老夫人不简单。
“我携萧老夫人前往,挑个吉日去。”
秦正点头,“这段日子,各家都要依次进宫。后日初六,是个好日子。”
“好,依父亲所言。”
“嗯,你三婶怎样了?”
他这段日子忙,都没有及时去看。
“好多了,嫣然和大山伯在照料。”
秦正放下心来,忽而念及华府,长叹道,“华大人安于本分,也是可怜人,生了不省心的女儿。子女之罪,不殃及父母,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接连几日,华大人屡次道歉,今日更给他跪下了。
这把年纪,当众丢了大脸,他这心,也揪。
为了女儿,硬生生将自己折成这般。
“父亲,我明白。”
对于华府,她并未怎样,只提出一个要求,除了逢年过节,华裳不许进京。
“嗯,下去吧,你三婶有嫣然和大山照顾,你也别日日留在秦家。皇后一事,和你婆婆说说。”
秦云舒轻嗯,看着父亲拿了纸笔,不知在写什么。
她没有多留,转身出去,即将出门的那刻,她停住。
“父亲,我和瑾言成婚前,你调查过萧家,可知他母亲,曾经住哪?”
秦正笔一顿,眸色悠转,缓缓道,“商户之女,祖上出过太守,是位大小姐。时隔几十年,已断了联系。当年,那家商户挺有名,现今不知如何了。”
所以,萧老夫人认识君山银针,遇事云淡风轻。
当年,是位有家底的大小姐。
自嫁给瑾言府父亲,日子就变了,学会坚强,学会吃苦,更学会等待和追寻。
秦云舒没有再问,径自出去关上屋门。
后日进宫,今日她就要回侯府,和萧老夫人说此事。
离开前,她去了趟云院,在次厢房探望三婶,见大山伯左右照料,她只呆了一个时辰。
恰逢秦嫣然要回书院,和她同一辆马车,她先送嫣然去岳麓,再回侯府。
到书院后门时,刚掀开帘子,她就见张迁在外等着。
秦云舒轻笑,“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岳麓是你家后院。”
秦嫣然眸色略变,下去时左顾右盼,怕被人看到。
“我都叫他别等了,我总会回来的。”
话落,她朝秦云舒挥手,利索下车,直往岳麓书院去。
秦云舒笑了笑,吩咐赶车小厮往侯府去。
待车一走,秦嫣然已经入了书院,天从凉转冷,白日变短,黑夜变长。
她回来时,已夜幕降临,张迁拿了条薄毯,直接盖她身上。
“别冻着,你吃了没,我给你留了肉。”
秦嫣然步子一顿,扭头望着他,“我吃了,你别给我留了,特别是肉。”
这段日子,吃的够多了。
说罢,她拿下毯子,“你鼻子都红了,比我更需要。”
又没正在入冬,才深秋,她不冷。
张迁接过毯子,立即追上去,“我大男人,身子热,不需要这玩意,你们姑娘家就不同了,娇弱,受了风寒,你母亲身子还没好,谁去照顾?”
说到关键点了,秦嫣然看着毯子,样色挺新,探手抚去,很顺,也不掉毛。
“你刚买的,又费了多少银子?”
她不知道张迁带了多少银两入京,这么花法,迟早空了。
“没多少,书院发了月银。”
“月银你全花了,就为了这个?”
秦嫣然眉头拧起,她家不富裕,比不上张家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很节约。
张迁浑然不顾,笑道,“我愿意,在书院,你是唯一的江南人,咱俩当然亲近。”
对家乡人,不能小气,何况,他有底子。
不过,这只是借口,对秦嫣然,他更愿意罢了。
“谁说只有我一个,最起码十几个都是。”
江南文人底蕴丰厚,书香门户多,很多奔赴齐京赶考,也有招入书院的。
“我漏了两个字,女子。”
江南女子,可不就你一个。
秦嫣然懒得和她说,莫说江南女子,全书院就她一个女的。
不过,沈夫子说了,待来年春季招人,放宽名额,说不准也有女学生,留她一个在书院,未免孤单。
也是,其他都是四人一间屋。就她一人,非但一整间,还和那些隔开来,独占一栋。
“嫣然,你快拿着。”
张迁眼看她要进屋,忙丢了过去,一晃而过,落在秦嫣然的脑门上,发丝都乱了。
登登,脚步声忽然传来,夜色沉寂,被发现不好。
于是,他立马溜了。
“呀,嫣然,你脑门挂个白毯子作甚,黑灯瞎火的,真吓人。”
穿着长衫的书生路过,瞧了一眼,吓的心口直跳。
大晚上,没灯,森白月色,毯子从脑门挂到小腿,就留一袭衣裙飘荡,还有一双绣鞋。
任谁路过,都会吓一跳!
秦嫣然拿下毯子,忍住想打张迁的心,勉强露出一丝笑,“师兄,对不住,我疏忽了。”
这个男子,她认识,大她两届,在同期书生中,属上游。
奈何运气不好,参加一次科举和京试,都败在同一名目上,那就是品史道今。
到现在,他还是个秀才。
“下次注意。”
“行呢!”
秦嫣然笑道,而后摸出钥匙开锁,到了里屋点灯收拾。
正要那盆去打水,她才发现,多了一个大木桶,腾腾的冒着热气,上头盖了一块布,旁侧盆中是冷水。
几乎不用多想,她就知是谁,张迁。
只有他,才会做这些。不过,他哪来的钥匙?
思及此,她立即去瞧钥匙,沈夫子当初给了她两把,一把备用,一把随身带。
打开抽屉,空空如也。
好家伙,趁她不注意,偷了她钥匙!
第779章 一笔笔人情
然至夜晚,她不能出屋前去张迁那索要,待明日一早,趁人不在寻他。
她屋门上的钥匙,毕竟男女有别,他不能有。
主意定下,可当看到腾腾冒着热气的水,她的心,难免有所触动。
他偷拿不是为了别的,知道她照料母亲,书院和秦府两头跑。
很多时候,在她的生活起居上,他能帮忙的地方都去做了。
毫不夸张的说,她如同贵家小姐,他就是伺候人的丫头。
他一味付出,她白拿那么多,从起初的介意,不好意思,欠下一笔笔人情,到现在,好像怎么还,她都还不清了。
这一刻,秦嫣然抿唇,怔怔的望着冒着热气的水。
那时候,她不顾他,当面提出退婚,还要他主动去提,外人看来,他拒了别人。
只有自家人知晓,她拒了他。
秦嫣然脑子很乱,对张迁,她似乎不能像起初那样,不能完全将他当成陌生人,也不是朋友。
超越朋友,止于
秦嫣然脑子很胀,最后弯腰捧起一把冷水,浸湿脸庞,冷意爬上,她才缓和。
深秋的夜晚,已经染上冬日的冷意,风也大,书院各处门窗紧闭,齐京每户人家亦是。
比起京城,京郊住的人少,夜风没有阻拦,恣意吹着。
郊西华府别庄,这处庄子,原是昭府所有,华大人任职大理寺卿,接手后请工匠修缮一番。
里里外外,像个别院的模样,十分干净,前后两个园子。
四个嬷嬷和一众小厮随同华裳到来,但贴身伺候她的,只有秦妙一人。
华大人下了急令,今早就已送来,梳妆用品和被褥,足足两辆马车。
除了不能留在京城,其余用度,华府没有亏待,全按以前的配比。
华裳从出府的那刻,就清醒了,出京到下榻别庄,她没有说一句话,神情安静,仿佛变了一个人。
可她亲哥知道,多年的性子,怎可能一夕之间就改?
只希望日后岁月,多加自省。
“裳儿,几碗汤药下去,感觉好些了?”
华容坐在床边,扬手探在她的额头,高烧已经退下,还在出虚汗。
这时候,华裳才凝神,“哥,我好多了。夜已至深,我有丽儿伺候就行,你回吧。”
到现在,她的视力都没有彻底恢复,除去至亲,对旁人,辨认不清。
何况,秦妙的身形和丽儿很像,在华裳面前,为了不揭露,她尽可能少说话。
“我有空就来看你,别怪父亲狠心,你在这里,才能安心静养,等春年,我们接你回去。”
除去春年,大齐没有节日了,按照侯夫人说的,只有那时候,妹妹才能回府。
华裳点头,“好,等我好些了,书信与你,届时再带母亲过来。”
她小时候,父亲就被姨娘勾了心,对她不管不问,直到她用尽手段赶走姨娘,哥哥又越发有出息。
渐渐的,她们才得到重视,对父亲,她没有什么感情。
将她送到别庄,她也不沉重,可母亲,终究不想令其担心。
“嗯,我明白。”
华容抚了抚她的头,暗自长叹,若是对其他人,妹妹也能用对母亲的体谅,多好。
咚咚,屋门被敲响,不多时秦妙走了进来,端着一盆水,要给华裳擦身子。
华容起身,离开前嘱咐几句,“照顾好小姐。”
秦妙点头,而后目送他离开。
出屋后,华容没有马上走,召集嬷嬷和小厮,朝他们嘱咐几句,无一不是伺候好华裳,若有情况,立即禀告。
这四位嬷嬷,全是拢山县就在华府当值的老嬷嬷,有两个还是华夫人院中的。
华大人特意安排,旁的不说,这几位嬷嬷的面子,裳儿到底会看。
待事情安排完,已至深夜,华容挥退众人,随即转身朝庄门外去。
当他走到门外就要上马车,忽听焦急一唤。
“大少爷。”
扭头就见秦妙,华容立即停步,转身看着她,这么急,裳儿身子出问题了?
思及此,他立即上前,却见秦妙身子不稳,忽朝旁侧倒去。
他快步而上,一把扶住她,见她扬手抚额。
“大少爷,奴婢没事,可能跑急了,头有点晕。”
秦妙一边说一边要自个儿站起来,见她虚弱的样子,华容知道,都是连日伺候妹妹导致。
如今,妹妹需要专人日夜守护,若不是妹妹的性子,他会多派几个丫鬟过来。
但像秦妙这种,懂事能干,又不惧怕妹妹尽心伺候的,除了丽儿,真没有了。
“我扶你。”
四字溢出,坚定有力,随即,他一把扶起秦妙,却在半道,她身子一颤依在他怀里。
“大少爷。”
她一边说一边推着,但华容却觉的,她没什么力气。
当下,他扬手抚她的额,没有发热。
她这种状况,他如何放心,将妹妹交给她照料?
“你休息几天,我派人过来。”
说罢,他就要松手,却被秦妙拽住,眼看她就要跪下,他立刻扶稳她。
“别派人,奴婢一人就可以,没有体力不支。奴婢以为你走了,跑的急。”
话落,秦妙推开他,挺直身板,为了让他放心,她更弯眸璀璨一笑。
皎月月色,即便冷风吹拂,她的脸,仍是红扑扑的。
华容没有娶妻,也未纳妾,有两个通房丫头罢了。但他忙于府事,更磨练箭术,对闺楼之事,没有太多兴趣。
可他到底是男人,女子这般朝他笑,瞧着那么纯良质朴,眸底起了些许波澜。
“大少爷,小姐遣奴婢问您,下次来,能说个大概时间吗?”
秦妙收起笑意,眼神里只有恭敬。
华容立即收了心思,这丫头什么都不懂,尽本分衷心做事。
“不确定。”
三字落下,他又拧眉,不多时缓和,“我抽空就过来,外面冷,别冻着快回去。”
说罢,华容不再看她,转身往前,不一会上了马车。
秦妙站在庭中,任由夜风吹拂,飘飞的发丝落在颊边,眉眼已经高高扬起。
看起来,华大少爷要上钩了。他对华大小姐很好,兄妹情深,对衷心伺候的仆人也很好。
只要尽心伺候,时不时怜人孱弱,他定有愧,觉的她是日夜守护妹妹。
第780章 死脑筋
继而,她再投其所好。
这位大少爷,虽有两个通房,但一年到头,那两个丫头伺候他的机会,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他的态度,对她一日日转变,不是天天见,才能引起好感。
华裳被遣往别庄,对她来说,是个机会。
她还要感谢宏福绣坊的掌柜,叫她去华府。
现在,华裳只有脑子清楚,视力不行,出了一丈远就看不见了,更别说下地行走。
将养身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呢!
她要利用这段时日,叫华大少爷彻底上钩。
秦妙轻声一笑,也就定北侯那个死脑筋,不近人情,对她如此残忍。
否则,她何必退而求其次?
而舒姐姐,总有一天掉眼泪,王侯将相,谁不娶妾?届时侯府几个姨娘,都不和她一条心,窝里横。
她原本想着伺候定北侯,姐妹一条心,完全把持侯府。
罢了,吃了这道暗亏,她也犯不着拼命撞墙。
眼前华大少这块香饽饽,也不错,华府在京城,世家高门。
在这京城,她会站住脚跟,过的不比秦嫣然,也不比舒姐姐差!
这么一想,秦妙心里畅快多了,回到院中,她又变成规矩懂事的丫头,耐心伺候华裳。
擦身穿衣,日日三顿喂食,打扫屋内外,做事很利索,也不多话。
两天的时间,四个老嬷嬷也都喜欢秦妙,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见了她们,总是甜甜的笑着。
手脚麻溜,爱笑的姑娘,懂事乖巧,任劳任怨,谁不喜欢呢?
初六,接连几日的阴天,今日艳阳高照,不冷不热,微风和煦。
秦云舒一早就起身,管事也已禀告,贺礼备好。
送给皇后娘娘的,自不能怠慢,但这东西,太华贵,皇后也用不上。
从秦府回来那天,她就和萧老夫人说了,和她预料一样,萧老夫人镇定自若,兀自思量,就连礼物,也知道送什么。
处于高位的人,越是送好礼,有时候越不稀罕,诸如此类的东西,送多了,习以为常。
这一次,礼盒精美,但里面的东西十分简单。
花生,红薯,芋头,核桃,莲子。
共五样东西,害喜的人不仅能吃,还要常吃。前两样,全是秦府后山田地采摘,秦云舒的二叔耕作所得。
后三样,京郊农户采买,十分新鲜。
同时,五样食物,更有吉祥平安的寓意。
简单又不失内涵,秦云舒听到后,立即去备下。
昨日全部到了侯府,她又挑选礼盒,由花妮编织带有龙凤图纹的红绳。
诚意非凡,喜庆满满。
“母亲,您慢点。”
秦云舒扶着萧老夫人,一步步上了马车。
“没事,我以前坐过,知道怎么上去。”
萧老夫人坐稳后,又道,“瑾言他爹,带我坐过。”
仿似解释,秦云舒笑道,“哪怕你健步如飞,我也要扶你,不然落了旁人眼,说我不孝顺。”
萧老夫人一听,觉的十分有理,“等会入宫,别松开我的手。”
带着打趣,却偏偏一本正经,秦云舒清楚。
萧瑾言的母亲出自大门商户,千金小姐,当然有随行车马,奴仆成群。
只是后来,嫁了萧瑾言的爹,和娘家断了联系。
父亲说辞是这样,和当年秦姜两家很像,可她深想,也不对。
血浓于水,自个儿生养长大的孩子,一面都不见。秦姜两家,现在关系也缓和了。
她有疑惑,但之后的事,父亲没有查,牵扯萧老夫人的过去,她不便多问。
活在当下,珍惜眼前就好。
马车从齐京干道前往皇宫,因是拜访皇后,又为贺喜,车马都在皇城东门。
侯府马车停下后,秦云舒抬帘瞧去,已有三辆华美马车,有三家比她们先到。
“母亲,我们等等再下去。”
害喜两月余,皇后体力有限,不能同时接见那么多贵家。
萧老夫人明白,一双眸盛了万般岁月,很久以前,她看过一幅画,画的就是皇城。
大门商户,在南地富甲一方,是在祖辈手里带起来的。
到父亲这辈时,更为昌盛,叔伯们都从商,但父亲不是,喜画,是个画师。
她嫁给瑾言他爹,家族众人反对,母亲没有吭声,父亲却很支持,为她备下不菲嫁妆。
可最终
浮云往事,罢了。
“母亲,我们下去。”
轻唤声响,萧老夫人立即收回心绪。
待双脚站稳,秦云舒扭头看去,发现她有丝异样。
“母亲,你哭了?”
这眼眶,怎有点红?
说着,她拿出帕子擦拭。
“风大,迷了眼。”
萧老夫人笑出声来,而后自己擦拭。
秦云舒没有进宫门,陪着她站了会,过了一会,眼眶红意才散去。
好像真的迷眼了。
“进了宫门,有树木遮挡,风小一点。”
秦云舒一手扶着萧老夫人,另一手拿着红盒,走到宫门旁。
宫侧禁军,是楚连城手下干将,认识她,立刻躬身行礼,“侯夫人。”
转眼看向萧老夫人,稍稍一想,就知是谁,态度越发恭敬,“老夫人。”
萧老夫人刚想说,用不着这些虚礼,转念又及,此处皇宫。
于是,她稍稍摆手示意起身。
秦云舒朝禁军头领点头,不多时扶着萧老夫人进去。
皇城东门,并非小门,大道也比西门前宽敞,两排树木整齐而立,樟木树,四季常青,深秋时节掉不少黑果子,另有一番别致。
“这皇宫景色,挺宜人的。”
萧老夫人淡淡道,平静的眸子四处望着。
秦云舒对这里熟悉,一边笑一边扬手点着,“东面是金銮殿,瑾言每天上朝就去那,金銮殿的西南方,太和殿,皇上办事的寝居。”
其实,大多时候在御书房,但因太和殿宽敞,先帝总在那里。
久而久之,御书房成了藏书阁。
萧老夫人连连点头,听儿媳妇娓娓道来,那里是什么,这里又是啥,后宫在哪个方向,皇城一共多少花园?
一番说谈,她才知道,对皇城那么熟悉,可见从小就被太傅带着。
募的,她又有点心酸,因为没有母亲,年龄尚小,太傅不放心将她留于家中,才带进皇宫。
女孩家不比男孩,脆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