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章:朝廷病了
与此同时,真国骑兵纠集一万部众来寻衅报复。www.uu234.net
在考量过辛坦之的才能后,节度使梁原大胆支持他率部迎击真**队。最终,辛坦之再次击溃来犯的。
面对此次胜利,可以说是,朝野为之欢腾!
击败真国寻衅,对疲弱了近百年的边军来说,是一次大展神威。节度使梁原因此受到朝中众大人的青眼,连皇帝都下旨表扬,还象征性的送来一些物质,犒赏军士。
辛坦之由此在军中显威名,被节度使破例提为副将,负责训练骑兵以对抗真国骑兵。
由朝廷的认可,节度使才破格提拔辛坦之,让他训练骑兵。但是训练新骑兵,不仅难住了辛坦之,还难住了骑兵训练的发起者节度使大人。
胜利得来都不易。除了军士训练有素,临阵不怯,刀马功夫都过硬,以强弩对弱弓,精钢煅刀枪是关键点,但也是骑兵训练的难点所在。
马上所用的小型高射程弓弩是辛坦之研发的,但制作起来比较费钱。
辛坦之的百人队所配置的弓弩、刀枪都是他自行打造的,所需的费用,是严世真从家中诓来,偷偷给他的。
为此,年过而立的严世真,被他的父亲满院子追着打。他的两个哥哥抱拳守着门墙,看父亲教训这个不驯的弟弟。
若训练出一支强大的边军,击溃真国骑兵,收复失地,自己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务、目标是定下了。钱却一分没有。
百人队的武器配置,是严世真顶着一顿好打换来的。两万人的骑兵配置,几个严家倾家荡产也供不了。况且,辛坦之也不可能真去逼着严世真倾家荡产来支持他。
在辛坦之的再三请求下,节度使厚着脸向朝廷请求拨钱。原先大力支持他的朝臣顿时禁了口,皇帝也含糊起来。
说什么连年多战事,国库连年空虚,没有额外的钱了,而皇帝还有一座别院要修建,总不能停了修了一半的别院,拿钱给他。那帮大臣又是劝他,又是埋怨他不懂事。
边地风沙虽然吹糙了节度使的皮,可是节度使的耳根子还是软的,心思还是玲珑的,他乖乖的回了边地。虽然他明白了其中关系,可是辛坦之不懂,而在他起了头之后,满腔热血的辛坦之就一天几遍的跑到他跟前,聒噪要钱。
节度使受不了这个满腔热血的执拗人,利用关系,将辛坦之调到京中任职,但交给辛坦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从朝廷讨来银钱,壮大边军骑兵。
辛坦之若能完成任务,也是大功一件,若是不能完成任务,也当丢个包袱吧。毕竟节度使也明白,一次小捷,什么也改变不了,没有后续变革,这次小捷很快会被遗忘,或者只剩下嘴皮子上的吹嘘。
带着这个任务,辛坦之在接手边军训练三个月后,又飞速被调往京中。
在京中的几个月,满腔热血的辛坦之更加郁闷。
朝中人知他便是击溃真国骑兵之人,对他也是一番热捧,当他提到抗击真国,收复失地时,那些人便开始装傻充愣。他上书皇帝的治军之策
,被皇帝赞赏,但赞赏过后,就没了下文。
朝中之人,自是懂得体察圣意。辛坦之还未在京中站稳脚,也未能说服皇帝,他便被发放到南部野性为驯,民智未开的番地平乱。
辛坦之倒是不负朝廷所托。三年中,不仅平了番地之乱,还利用手中的那点权利,练了一支地方军。
这只地方军刚刚成型,朝中人就有耳闻。为了让皇帝清静清静,辛坦之又被调往另一个穷僻之地整理治安。
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极难管理,但是辛坦之就是辛坦之!负伤回奔数千里,只是不想落入异族的统治。而今能够为国效力,虽然并不被重视,他也没有推脱。
只是,几年之后,在他有所成就后再次被调任。
虽然有政绩在,但辛坦之是个闲不住的人,一直上书要练兵,收复失地,因此他的数次调任并不是升职,而是越调去的地方更加穷困,职权更加低微。
就这样,治得了军,平的了乱,治得了民,一腔韬略抱负的辛坦之,一直被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耽误着。
不能不说辛坦之的的遭遇,对严世真还是有影响的。如果以辛坦之之大才,都志不能伸,这本就不情愿的科考,再考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浪子严世真说服了父亲,从此离了书院,周游天下,研习医术。
后来,屡屡被挫的辛坦之的妻与子,在陪他尝尽苦辛后,一一离世。辛坦之辞了官职,在周游中,出家做了道士。
六年前,心中郁郁的辛坦之再次来到边地,却意外救了余宏。便通过教授余宏来排解心中的郁闷。
他想着,即便如今这看似安稳的盛世之景中,朝廷不需要自己来提醒边患,但边患终将成为大患,到那时候,朝中还是需要精良的将领的。余宏就是以这样的目的和标准,被他倾心栽培多年。
现在,为了余宏和自己,他又收了云树为徒。不过,既已知道云树是个女孩子,便也不指望她能像余宏一样,到时候成为国之栋梁,只是,预防万一。
辛坦之与余宏正在各自的思绪中神游时,忽然,“轰”的一声将他们惊得醒过神,硝石硫磺燃烧的气息,很快飘过来。
“师父!”余宏对这样的声音和气息变得敏感,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辛坦之按住,“别动,师父去看看。”说着撩开帘子走出去。
院中飘来刺鼻的烟雾,源地在后院,辛坦之快步赶往后院。远远就听到后院的笑声,那么欢快轻灵。
严世真让云树远远在墙角躲着,她避开了熏灼的面颊,白净依旧。只是在爆炸声后,跑过去,看到义父熏黑的眉眼,忍不住嘻嘻的笑起来。严世真伸手揉揉她的小脸,云树立刻变成了个花猫,却不甘示弱,用她白净的小手在严世真的脸上也是一番揉搓,越揉,两人笑得越欢。
辛坦之看着这没大没小的两个人,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摇头,便叹了口气。
“惊到你了?宏儿还好吗?”严世真闻声回过头,露出一口白牙,被焦黑的面容衬托出十分滑稽的皎然。
辛坦之打量着院子里的
狼藉,点点头,“嗯,你这是怎么了?”
“当初没有好好炼过丹,不知道炼丹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有些好奇宏儿上午是怎么弄的?就从《千金方》上模仿了一下。”严世真无畏道。
“你啊!一把年纪,还跟个孩子似的,好奇心那么重!让宏儿跟你说说不就行了?”辛坦之无语道。
“宏哥哥!”云树眼尖道。
面色憔悴的余宏披了衣衫,也来到了后院。
“宏儿,你来的正好。你觉得上午的爆炸是因为什么?”严世真觉得自己跟这个少年,已经很熟了。
余宏看着这个满面熏黑的中年人,见他宛如孩子般,闪动着好奇的眸光看着自己,让余宏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云树口中的义父,昨晚的那个人?
“在丹房炼制丹药,炸膛的事倒是不少发生,但今天这样的爆炸,我也是第一次经历。我想大概是我在‘伏火’时,架在锅上的炭火燃烧过甚,支持不住,而碎裂,碎屑落入锅中,与锅中微燃过的硫磺、硝石发生大面积接触,引起的。”
“你可是按照规定的份量放置的硫磺硝石?”余宏并不是第一次炼丹,辛坦之也好奇他怎么会把丹房给炸了。
“是的,师父,我谨遵丹方要求,还用小称称过后,才放进锅中的。”余宏认真道。
“按说不应该啊!只有那一点份量,怎么可能会把丹房整个给炸了?”辛坦之面露疑惑。
余宏想了想,绷了绷唇道:“大概是徒儿称过硫磺硝石后,没有把它们放回去,而是放在药锅不远处。想是,炭火落入锅中后,发生第一次小爆炸,掀起了锅上架着的炭火落入药屉中,引发了第二轮爆炸。”
“做事还是不够慎重。”辛坦之摇摇头,又道,“还好你和眉儿不在跟前,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还要多谢宏哥哥护住了我。”云树跑过去,想要扶住身子有些晃动的余宏。看到自己的手一团黑,便垂了手,伸出手臂给余宏扶着。
当着严世真和辛坦之的面,余宏不好拂了她的好意,扶了她的手臂,对严世真道:“谢谢您为我医伤。”
严世真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个少年,说了半天话,面上始终没有太多表情,面对眉儿的示好,接受的有些不自然。
“我还要感谢宏儿你护住了我的眉儿。以后我们就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宏儿不用客气。是吧,眉儿?”严世真说着向云树扬扬下巴。
“嗯嗯。宏哥哥不用拘束,就像,嗯嗯,在这里很自由的。”云树本想说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想到余宏孤身一人被追杀的经历,怕惹他伤怀,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你背上还有伤,回去好好休息吧。”辛坦之关怀道。
“是,师父。”
“宏哥哥,我扶你回去。”云树张着黑白分明的眼仁儿望着他,热忱道。
余宏冷意不散的眸色,犹疑一下,点点头。云树小心的扶着他回前院。
看两个进了前院,严世真道:“你这个徒儿,性子够冷的啊!你是怎么带的?”
九十二章:慈父之心
辛坦之叹了口气,“任谁有他那番遭遇,性子也会变冷的。www.uu234.net”
“你看我的眉儿多好,宏儿性子冷,还是被你带的。”严世真调侃道。
辛坦之被他说得嗤笑起来,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你这是还要继续倒腾?”严世真说着话,又开始低头研究。
“自然。昨晚的那群狼,没能杀光,眉儿若再出门,总有危险。教她功夫,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是这个会爆炸的东西能带在身上,眉儿出门就不用怕狼了。”严世真头也不抬道。
“亏你想的出来!这个有多危险,你又不是没看到,还让眉儿带身上,你的心真够大的。”
“等我研究好了,或许就安全了。”严世真不以为意道。
“那是一朝一夕的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是?”严世真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说到这里忧上眉头,“我的心真不大,眉儿的母亲去后,我一直看护着她,却让她被人掳了两次,还差点破了相,我只觉得愧对她母亲的嘱托。”
“有这样的事?”
“眉儿小小年纪,相貌就过于出众,这也是我让她换男装示人的原因。可是换了男装后,依然被掳了一次。是以,这些日子我竟然养成了一个毛病,她离了我的视线,我就不放心。”
“你这浪子竟然生出了慈父之心,也是难得。”
严世真不理会辛坦之语气中的笑意,摇摇头道:“昨天她偷偷跑到山上去,要不是宏儿,唉,想想就后怕。”
辛坦之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上午过于匆忙,我没有来得及问你。我研习的都是硬路子的功夫,适合战场砍杀。眉儿一个女孩子,你让她拜我为师,是想让她学些什么?”
严世真停下了手中的忙碌,“学什么?我想想啊,弓马骑射、兵法谋略、治军治民,都可以啊。”
辛坦之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啧,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说呢?”
严世真敛了打趣的情绪,叹了口气,“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看到宏儿,我确实也担心,以后眉儿的性子也会变的那么冷。那并不是我想看到的。不管学些什么,每天把她的时间填的满满的,让她没时间去伤怀,便好。而且她有那么大的家业要管,多学些东西,没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你是一个难得的师父。”
“混成我这样,确实是难得了。”辛坦之自我嘲笑道。
“我看现在这个皇帝年纪虽小,却是个有野心的!小皇帝会对真国动手,这连眉儿都想明白了,你真不出山试试?”
“这些年调来调去,降来降去也不耐烦了。边关若是真有需要,我自然不会在乡野间避世。只是,眼下形势还不明,凑上去又讨人嫌,还不如沉下心,好好教宏儿和眉儿。若必然与真国开战,上战场的,恐怕会是宏儿。”辛坦之想起半生沉浮,落寞道。
这个话题把整个氛围都凝涩了,严世真换了话题。“你炼了这么多年的丹药,有什么秘诀或者窍门不?”
“有啊。六成硝石、两成硫磺、两成木炭,炸起来更容易。但是硝石放置的时间长了,或是受潮了,便不容易发生爆炸。你若想强化爆炸,还是多加
些硝石。”
“这样啊。那。。。”
辛坦之说着话,思绪变得深广,忽然跳出来的念头,让他禁不住打断严世真的话。“我觉得两军交战,若能用上这个,就太好了!世真,你好好研究!”
“你的炼丹经验比我足,要不要来帮忙?”
“那个,我去看看宏儿,你也说他性子太冷,我多跟他说说话。”说着就要走。
“有眉儿在呢。唉,你急着走干嘛?唉,跟你说话呢。”
“你先研究着,我再琢磨琢磨。”辛坦之说着,人已经拐过屋角。
“这人,几年不见,脾气怎么奇怪起来了?”严世真郁闷道。
辛坦之并没有去看余宏,而是进了旁边给他准备的屋子。
真国!真国!他虽修道多年,提起真国,仍想将其撕得粉碎!不,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真国带给他屠家灭族的仇恨不仅没有淡化,反而愈发强烈!
他曾在父母族人的尸身前起誓,此生一定会为他们报仇雪恨!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一事无成!一事无成!辛坦之握起的拳头把骨骼挤压的咯咯响。
隔壁,云树捧了厨娘备下的吃食给余宏。
“宏哥哥,你饿了吧?义父说你身上有伤,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饭食,你试试看,合不合胃口。”除了给母亲奉药,给义父捧茶,云树还从没对谁这么照顾。
余宏刚想说不饿,腹中空空的声音便回答了云树。
云树的小脸笑开了花,“看来我这饭食捧来的很及时。”
余宏面前的小桌上是一大碗香气扑鼻的鸡汤面,汤色浓白,面片莹润,鸡肉细细撕成条,还有几片青菜叶子飘在上面,色香味俱全,让人为胃口大开。
“义父说,多吃些鸡汤之类易吸收又有营养的食物,有利于你的伤口快速愈合。这是用去了鸡皮的鸡子炖了一个多时辰的汤,又用白浓汤汁来煮了面,营养又美味,宏哥哥,你多用些。”
见余宏看着她,并未开动,云树抓抓脑袋又道,“宏哥哥,你不喜欢吃这个吗?”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照顾?”
云树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盯着他的眸子,却看不出其中有什么情绪,面上就更没有情绪可以捕捉了。“宏哥哥是我师兄啊,而且你这一身的伤,都是因为要护着我的缘故,我理应好好照顾宏哥哥。”
她说的也没错,这个小不点儿既然如今成了自己的师妹,若是处处对她设防、拒绝,怕是师父知道了会不高兴。
“宏哥哥是不习惯我在旁边吗?那我先去厨房,厨娘刚熬好了鲜藕红糖蜜膏,也是对你的伤口好的。我一会儿拿来给宏哥哥冲水喝。”
余宏心道:鲜藕,这时节,山村之中竟然用的了鲜藕,济阳城的云家,不一般啊。
“宏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让义父来看看?”云树见他愣愣坐着不动,有些担心道。
“我没事,谢谢你树儿,你先去吧。”
这个师兄,明明一身伤,明明痛的昏死过去,却一直喜欢对自己说“我没事。”既然不是真正的没事,却总对自己说没事,并不是与宏哥哥的关系真的好到他不想让自己担心,那便是轻轻的拒绝与疏离。想想参同宫中
他的眸色,云树忽然慧至心灵,明白过来。
虽然第一次遇见一个人,几次三番拒绝自己亲近的好意,云树却毫不气馁,甚至越挫越勇。在云树的印象中,余宏与黎歌不同,与李维翰不同。当她看到这个人,便莫名心疼,莫名的耐心。安慰自己道:宏哥哥大概还不习惯,慢慢就会好的。
“那宏哥哥慢慢用,我先出去了。”
余宏点点头。
云树挑帘子出去,又进了厨房。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都没有今天往厨房跑的勤。厨娘名叫花娘,花娘要替她捧点心和茶水都被她拒绝了,说是师父和师兄初来,自己要照顾周到。让花娘拿一些高丽栗糕和雪花酥送到李大家中。
云树用小托盘,捧了花娘新做的高丽栗糕和雪花酥,来到辛坦之房门外,轻声道:“师父,您休息了吗?”
“眉儿啊?进来吧。”辛坦之听着云树为余宏忙前忙后的备饭,心中为真国燃起的怒火逐渐消弭。
“厨下做了些点心,我给师父送过来,也不知道合不合师父的口味。”云树一张笑脸,眉眼弯弯,说不尽的可爱乖巧,只是腮边的几抹划痕莫名的滑稽。
辛坦之笑起来,“眉儿竟这般乖巧?”
云树宛然一笑,“师父先尝尝糕点可不可口?”
辛坦之拿起一块栗糕,尝了一口,笑道:“甜而不腻,栗香浓郁,很好,眉儿有心了。”
“我住在这白树村,丫鬟都没带,只有一个厨娘和一个洒扫仆妇,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师父海涵。等过几日云管家过来了,我让他安排个丫鬟来。”云树歉意道。
“师父与你师兄这些年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并不需要人照顾,眉儿也不要为这事费心了。”
师父虽然拒绝了,想是怕麻烦自己,这件事还是要问一问义父,只是这小小的院子,数间屋子,怕是不够住了。
“师父觉得这屋子,布置的可还好?如果有不习惯的地方,师父一定告诉我,回头我让人重新布置。师父饮食上有什么喜好,也尽可吩咐厨娘,我已经交代过了。眉儿想让师父和师兄尽可能的住的舒服、舒心,不要觉得拘束才好。”
这个小小的孩儿,事情考虑的这么周到。想到严世真对她的重视,也有些明白了。这般贴心的小棉袄,谁能不心生怜爱?也就宏儿的冷性子,一直待她冷冷的。
“都很好。”
辛坦之从怀里掏出一个式样简单金属扳指样的东西,却比扳指窄些,上面却嵌了约一指长的锥子样的东西,其实也不是嵌上的,而是浑然一体。
“眉儿既认我做师父,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眉儿,这个是当年为我孩儿做的,现在就送给眉儿防身用吧。”
“师父把这么宝贵的东西送给我,眉儿怎么敢收。”云树听到是师父爱子的物品,忙推却道。
“他不在了,用不到了。”辛坦之说到这里,勉强一笑。“收下吧。以后功夫没学好,就不要到处跑了。你义父总是担心你会出什么事。”
云树不敢再推却,以免惹得师父伤心,便伸手接了,“眉儿知道了。谢谢师父厚爱!”
此时的云树尚不知道,这枚防身戒指,将会在不久之后,救她于围困之中。
九十三章:你家公子很凶吗
“知道怎么用吗?”
云树看看戒指,又看看师父,摇摇头。www.uu234.net
“这只是枚防身戒指,不是什么厉害暗器。你力气小,要想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赢得生机,就要攻其不备,一招制敌。若不能一招制敌,便再没有机会了。明白吗?”
云树似懂非懂点着头。
“太阳穴在中医上,称为‘经外奇穴’,在武术上,又被称为人体的‘死穴’,是人的身体上非常重要的穴位。这是因为,太阳穴所在的位置是人的头骨最为薄弱的地方,穴位的下方是脑中大血脉。一击下去,会致人昏迷或者死亡,这取决于击打的力量。因为你力气不足,戴上这戒指可以助力。这一招十分狠辣,若非生死攸关之际,没必要如此狠辣行事。”
“眉儿知道了。”云树小脸上,满是郑重。
辛坦之勾了勾唇角,“知道太阳穴在哪里吗?”
“太阳穴位于头部的两侧,眉梢和外眼角中间向后一横指凹陷处。”
辛坦之在自己额头两侧指出位置,又在云树的额上的位置,让她感知一下。然后将戒指套在云树右手中指上,大了一圈,辛坦之觉得有些尴尬。
“眉儿还会长大的!”云树忙“保证”道。
辛坦之笑笑,“等你宏哥哥身体好了,师父一起开课,这些日子跟着你义父好好学医术。”
“眉儿谨听师父教诲。”
“去吧。”
“眉儿告退。”
云树出了辛坦之的房间,收好戒指,又往厨房去。拎了一壶茶水,端了一碟点心,又往后院去。
“义父,渴了没?眉儿来送茶水喽!”云树怪舌道。
严世真停下手中的忙碌,接过云树手中的茶壶,温热正相宜,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润润喉咙。
云树放下点心,去井边沾了水端了半盆水,湿了帕子给严世真擦脸。她自己的花脸在厨房的时候,花娘帮她洗去了。
严世真对忙碌的云树笑道:“安顿好你师父、师兄了?”
清凉的帕子,笨拙的小手,严世真享受着小女儿的照顾。
“算是吧。义父,我们这小院是不是仆妇不够用?要不要让海伯再安排两个来?还有,若再安排人来,这小院是不是不够住了?要不要在后院再建几间屋子?”
收拾好后,云树从碟子里拣了块点心,送到严世真口中,严世真笑容愈盛。
“好一个小当家!”想了想道,“丫鬟仆妇倒是不用了,你师父修道多年,并不习惯丫鬟仆妇伺候。只是往来济阳城跑腿的小厮,倒是需要一个,与云管家联系,或者与京城的益生堂联系,才方便。既然是跑腿,就要再养马匹。我想着让你师父教你弓马骑射,你可有兴趣?”
“有兴趣,有兴趣。”云树忙不迭的点头。马上的飒爽英姿,她岂能放过。
严世真宠溺的笑着,“那便还需要给你和你师父,师兄也备上马匹。这后院还需要再盖几间屋子,还需要一个养马的马夫。这样,我们这个院子就热闹多了。不
过这个先过些日子,等义父研究完这个。”严世真指指身前的摊子。
“这个那么危险,义父为什么想要研究它?”云树担心道。
“没事,将量按比例缩减了,不会有事的的。”严世真安抚她道。
一个习惯的养成,不是那么容易,可是若时刻提醒自己,那便是一个习惯的开端。可能最初的时候,这提醒不是温柔贴心的,甚至是冷淡拒绝的,但它都会在心间化成一股细风。只要这样的念头跳出来,便预示着,我心中的风,悄悄吹向了你。
余宏吃完了面,想到云树刚才说还要用鲜藕红糖蜜膏给他冲水。虽然并不想让她来,可是只要她记得,就还是会来的。等了好一会儿,云树都没有进来,于是神差鬼使自己去了厨房。
给李大送点心的花娘回来,看到厨房里的余宏,吓了一跳。
这个少年虽然神色冷冷的,并未对自己展露笑颜,可是,毋庸置疑是好看的。“厨房太乱了,余公子,需要什么?吩咐我就行了。”花娘热忱道。
看到花娘的那一刻,余宏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没什么。我把碗送过来。”指了指案上的空碗。对花娘点了下头,就要出去。
“余公子等一下。”花娘忙道。
余宏停下步子,“怎么了?”
花娘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小罐子,捧过来,“我家公子交代,让给余公子熬制的鲜藕红糖蜜膏,说是有利于烧伤恢复,让您冲水喝的。”
余宏接过来,“谢谢了。”
“不用,不用。”花娘拘谨道,“都是我家公子吩咐的。余公子若有饮食上的偏好,尽可告诉我。我还是会做些菜品的。”
“我没有什么特殊偏好,大家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便好。我叫余宏,并不是什么公子。”
花娘闻言吓了一跳,“那可不敢,您是我家公子的师兄,我怎么能够直呼您的名讳呢?”
余宏看她脸上的惊吓不像装出来的,想了想,“你家公子,对你们很凶吗?”
“嗯?”花娘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面色微变,“那,那倒不是。公子平日对我们还是很好的。只是,家仆就是家仆,我并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余宏见她这般谨慎,便不再说什么,拿着鲜藕红糖蜜膏出去了。心里却在琢磨,难道这个云树,人前人后,还是个两面派?这样想着,不由对云树又冷淡几分。
云树从后院回来,要给他冲蜜糖膏的时候,余宏便在床上装睡。
云树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便回到自己屋子里研究医术去了。
在严世真内调外敷的治疗下,余宏身上的伤愈合的很好,体内的余毒也得到清除。
余宏虽依旧冷冷的,可是这些日子,却很认真的观察了云树。在师父和她义父面前,云树很是乖巧,也并未听到云树对仆妇有过恶言。可是为什么那日,花娘的眼中会流露出惧意?余宏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然不知道,那花娘在回他话的时候,是想起了,云开挨板子,打断腿的场景,想起云家
的家规。不敢乱说话。
云树兴致勃勃的要带身体刚刚恢复的余宏,在村中转转,认识一下道路。余宏拗不过她的盛情,也想了解一下这个白树村,便随她一起出了门。
白树村坐落在山谷中,村子不大,不富裕,可是稍微离远一点看,却很是静美,走近了便发现,一点也不静。
田中的麦子虽然已经收完了,手脚麻利的人家已经将玉米种上了。
这并不容易。
夏日炎炎 ,却已经一个多月未下一滴雨,溪水更加纤细了。种上玉米的人家,全靠牛车或者人力往田中灌过水后,才得以播种。可是播种后,更加焦心,天不下雨,种子如何萌芽?可是收割、灌溉、播种忙了一个多月,已经是人困牛乏了,而且交粮在即,哪有那么多精力往田中送水?
天公不作美,人人脸上都布满阴云,连小孩子都被晒得有些蔫。可这些,云树并不了解,依然如往常一般用笑脸待余宏的冷脸。
余宏站在村外的一棵大树下,婆娑着树干。
云树热情的告诉他,据说村名之所以叫白树村,是因为这种并不起眼的大树,会在早春开满白色的花朵,满村芬芳,被村民视为祥瑞。这些都是当初李大告诉她的,她又告诉余宏。
云树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讥讽道:“祥瑞?村子里的人都愁成什么样了?你竟然还在这里笑嘻嘻的谈祥瑞?”
云树惊讶的转过身,看到来人,好脾气道:“清妍姐姐,你也在这里?”
卓清妍与她的母亲谢莞娘只并不是世居于此,而是十多年前搬来的,在这村中租房而居,有两亩菜地,并不事耕作。
卓清妍之所以讥讽云树,只是因为云树刚来,便抢了她在村中孩子们位置。以往追随她的小伙伴,倒经常跑到云树身边晃,而云树对她虽然言行有礼,却并不倾服她的好容颜,也不捧她。卓清妍甚至还有一丝嫉妒云树的容色,不过她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是以,卓清妍见到云树,免不了心中愤愤,得了机会,就要对云树讥讽几句。远远看到云树和一个人在村中闲逛,故意走上前来,正好听到云树的祥瑞之谈,不由发出讥诮之言。
卓清妍并不答话,瞥过云树,打量着树下的那个少年,细看之下却愣住。
树下的余宏,身姿挺拔,面部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眸色深深,看不到底,却让她一头栽进去,爬不出来。就连平时她极不喜欢的麦色肌肤,如今在余宏的面上,也变的无限美好起来,而余宏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样子,更让她觉得魅力无穷。
对卓清妍来说,云树虽然容色更为出众,可是更像她的小对头,这可能是出自于女人的直觉。她与对云树有着孩子气的小怨气、小嫉妒,而今见到余宏,却是迥然不同的反应。她秀美的面上红彤彤的,一颗心怦怦乱跳,似乎要冲出胸腔,整个人再没了刚才的伶牙俐齿,一双美目流波溢彩,只是余宏不接,有些无处安放。
云树道:“清妍姐姐,你怎么了?是热坏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九十四章:溺婴
云树的话很煞风景!卓清妍刚才还无处安放的目光,狠狠在云树脸上剜了一眼。m.www.uu234.net
云树面露委屈与无辜。
余宏眼看着卓清妍从最初面带凶相,转为少女的无限娇羞。他看懂了,看懂了依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这也让卓清妍有些郁闷,见余宏不说话,云树也被她剜的不敢再说话,只好换了带着笑意的语气和表情,向云树道:“这位是?”
虽然卓清妍经常对云树没好气,可是,云树还是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姐姐的。是以,卓清妍给她个笑脸,她也开始灿烂,笑道:“这是我师兄,余宏。”
卓清妍闻言,又开始有些恨恨,就这么多?接着说啊?笨蛋云树!不问你就不知道多说点?只得又开口道:“你们这是?”
“我师兄刚来,我带他在村中转转,认识一下路。”
“原来是树儿的师兄,我是卓清妍。”卓清妍尽可能大方的面露微笑道。
余宏冷着脸,点了下头,依旧一言不发。云树已经替他介绍过了,他觉得自己不必再说什么了。
卓清妍有些尴尬。
云树也感觉到,冷场了,努力暖场道:“清妍姐姐刚才说,村中人都在发愁,是为了什么?”
卓清妍并不想余宏记得她刚才对云树的讥讽,换了笑颜道:“多日未雨,耕种艰难,村人都很发愁。”
“我这些日没有出门,也不懂稼蔷之事,所以言辞不妥之处,清妍姐姐多包涵。”云树“诚恳”道。
可是在卓清妍眼中,云树这个小坏蛋,是存心拆她的台,在心里又给云树记上一笔。
“清妍姐姐这是要去田间帮忙吗?”云树道。
卓清妍想皱眉,又努力掩饰道:“啊?我,我是要去帮忙。”家中不事农耕,谈什么帮忙?她纯粹是走过来想挤兑云树一番的,却意外遇见余宏,便敛了所有锋芒。
“那清妍姐姐先去忙吧。我带师兄去别处转转。”
卓清妍看了余宏一眼,余宏已经将目光投向别处,并未理会她,她只好顺着云树的话走开去。
卓清妍步态款款。卓清妍很小的时候,舞女出身的谢莞娘一直在教女儿舞蹈。如今,卓清妍的少女身形,已经优美无匹。又加上,她刻意想在余宏面前留下最好的一面,行走之间更是曼妙。
余宏看了一眼卓清妍的背影,便收回了目光,打量着云树的神态与眼神。
云树无所觉道:“清妍姐姐好漂亮!”
“你故意的?”余宏冷声道。这个云树,小小年纪,也是够刁钻的。
“嗯?”竟然被识破了!云树缩缩脑袋道,“我看宏哥哥不太想说话,就替你哄走了清妍姐姐。”
“你不喜欢这个叫清妍的?”
“也不是。我本是很喜欢漂亮的清妍姐姐的,可是我初来时,不小心与她生了龃龉,尽管解释过了,姐姐依然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她今日对我这般好说话,”云树看看余宏笑道,“全是看在宏哥哥的面子上。”
“小小年纪,你都看出来什么了?”余宏禁不住好奇,多了一语。
云树垂眸笑而不语。说她也曾遇见过一个人,乱掉心跳?说她也曾看紫韵与云帆面红耳赤的样子,并从中做了红娘?
余宏打量着她。弯弯的眉眼、唇角,有着与小孩子不相宜的旖旎情思。抬头看自己时,却瞬间变成了古灵精怪,带点玩味的小挑衅。“你猜?”
余宏呆了一下。不理会她声音里的期待,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猜。”竟然开始琢磨这个小丫头的想法,自己在做什么?余宏暗暗摇摇脑袋,转身走了。
云树忙跟上去,“宏哥哥是生气了吗?宏哥哥若是喜欢,下次遇到清妍姐姐,我自动走开就是了。”
余宏皱了下眉头,“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原来是我领会错了!宏哥哥总是不爱说话,我也很难猜到宏哥哥的心思。”
“猜不到,还自作主张?”一向不爱多说话的余宏,禁不住又说了一句。
“我就说,宏哥哥生气了。都在怪我了。”云树追上来咋呼道。
“我没有。”余宏又皱眉。
“宏哥哥总是说假话,我不信。”
余宏闻言,心头不由起了一丛小火,顿住脚,带着薄怒道:“我什么时候说假话了?”
话一出口,他也愣住,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为什么一向冷静的自己会生出怒火?一定是这个小孩子太聒噪了!太粘人了!太烦人了!
云树被他吓一跳。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凶过她,汪着大眼睛,咬唇道:“遇狼的那晚,在丹房,在我家,宏哥哥伤的那么严重,却总是对我说没事,没事。痛晕过去,仍然说没事。生我的气了,却仍说没有。”明明是因为看到余宏受伤是觉得心痛,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的时候却多了委屈。
余宏觉得无语,看着云树微微泛红的眼睛,莫名心软,却不知道怎么安抚这个小师妹,想了一圈,错开了话题道:“是我不好,不该凶你。”
“不,宏哥哥是师兄,凶我没有错,但是不该骗我。”云树倔强道。
“没有骗你。”余宏含糊道。声音没那么冷了,带点生硬的柔软。
“还说没有?”云树见余宏没了脾气,反而开始不依不饶,耍起小脾气了。
余宏不知道该怎么说,揉揉额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是在计较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看到宏哥哥伤的那么严重,我很难受。”这话在心中憋了好些天,而今说出来,竟然莫名的开始噙不住眼泪。
余宏有些乱了阵脚。“我又没凶你,你哭什么?”
“我不知道。”云树眼泪更汹涌。
“好了,别哭了,我不是好了吗?你这样被师父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摸摸衣袖,也没有装帕子,只得用衣袖生硬的帮云树擦眼泪。
一擦之下,心境立变,神色瞬间变得严肃冷酷。他想起小的时候,用衣袖为一个女人擦眼泪,那个让他恨不能,爱不能,渴望靠近,却不得不远离的女人。
“别哭了!”
余宏突然冰冷至极的声音,让云树禁不住一个哆嗦,哆嗦过后,还打了个嗝。睁着一双含了泪水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仁儿混杂着惊恐、不解与迷蒙,樱红的小嘴半张着,那样子极是可爱。可是她不知道,余宏也没心情去欣赏。
“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余宏的声音恢复往常的冰冷。而这句话,像是解
释,又像是安抚,却又像,都不是,只是极力要挥去什么。
云树飞速擦干眼泪,小心翼翼牵了下余宏的衣袖。“是我错了。宏哥哥,我们回去吧。”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在想明白之前就已经付诸行动,而且很长时间之后,也未必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一路,两人都不再说话,想着各自的心事。
本是想引师兄多说些话,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吵起来了?莫名其妙的不依不饶?莫名其妙的就大哭起来?心痛,痛的是自己,还是师兄?师兄为什么缓下来的语气,忽然就冻死人?师兄想到了什么?是自己刺激了师兄?师兄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忘了,自家中巨变,她也常说“没事”这两个字的。她们对苦痛的感知,那么相像,所以听到余宏说“没事”,会心痛,会委屈。那是缺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后,对伤痛固执的遮掩,因为有的人无可替代,缺失了,心便无所依。
余宏也在想:一向冷静的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多话?一向懂事的小丫头,为什么忽然变得不依不饶?自己又为什么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起来?为什么莫名的会心软?为什么又想起那个人?逃了那么远,依然逃不掉记忆。
一个熟悉的声音急急道:“出门一趟,你们两个怎么变得垂头丧气?”
两人一抬头,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前。严世真挎着医药箱,从院子里出来,旁边是一脸焦急的李大。
云树掩饰住低落情绪。“义父,出了什么事?”
“正好,眉儿,跟我来。”严世真也来不及细细询问这两人究竟怎么了,牵起云树的手就急走起来,李大忙跟上。
忙乱中,云树依然回头看了余宏一眼,似乎是想看他还好不好,却没来得及望进他的眸子里,便被拎远了。
余宏立在原地望着三人离开,良久才回过神来,不知是何情绪的向院内走去。
回过神的云树,这才想起询问出了什么事。“怎么了,义父?”
“你大哥哥的母亲病了,你要学医,就在旁边好好学着。”
云树忙点头,却没人顾得上看她。
在李大家的院中,云树看到惊人的一幕。
正屋的门边,满是血迹,门外的地上,一个游着血丝的水盆中,趴着,像是趴着一个瘦小婴儿。面朝水盆,背朝天,一动不动,长长的肠子一样的东西,拖在盆边上,还在地上拖了一截,占满尘土,更显可怖。
瞥到这一幕,云树瞬间从头冷到脚,控制不住打了个激灵,抖动幅度之大,要不是严世真牵着她,她便要跌过去。
严世真察觉了她的惊恐,但是顾不上安抚她,只说了一句,“作为一个大夫,要临危镇定!这是最基本的。”便带她进了里间,松开抓着云树的手,自己扑到床前。
云树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屋舍的昏暗,陷入半盲状态,可是鼻子告诉她,这里有熟悉的血腥味混杂在难以言说的污浊空气中。让她几欲作呕,又拼命忍住。
在她熟悉了周围的黑暗后,看到义父和一个男人躬身在一个破旧的床榻前。床上一个枯瘦的女人,大热天,躺在一床辨不出色彩的棉被上,如外面的那个小婴儿一样,一动不动,再细细看去,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颜色。
九十五章:穷能死人
“严先生,严先生,孩儿他妈怎么样?手怎么越来越凉了?严先生?”床前的那个男人背影瘦弱,浑身颤抖着带着哭腔道。www.uu234.net
这应该是李大的父亲李久山,床上的女人是李大的母亲李杨氏。这是出了什么事?李大呢?
李大被严世真留在外间,这时正焦急的望着她。云树递给他一个安抚的表情,走到床前。
严世真命令李久山,“去抱一床被子来。”边说着,边收了手上的脉,把手搭到李杨氏颈上那条深深的颜色上。
“你做什么?”李久山见严世真的手按在了妻子的脖颈上,忙伸手阻拦。刚才还称为严先生,这会立刻变成了你。
严世真最讨厌这般拎不清的人了,沉了脸色喝道:“你若还想救她,就照我说的做。救人如救火,你拉住我,我怎么救人?”
“那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那个叫作李久山的男人收了刚才的软弱可怜,变得蛮横起来。
“不帮她把喉骨理正,她怎么能呼吸?”
“那也不能这样!”李久山固执道。
严世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每次都控制不住的气得不行。想起身后的云树,向李久山喝道:“小孩子可以吧?”
眼见李杨氏面色愈发难看,手也越来越冷,李久山狠狠心,点了点头。
严世真向云树喝道:“眉儿过来!到床上去!”
云树手脚麻利忙爬到床的内侧,跪在李杨氏身边,等着严世真下命令。“义父!”
“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喉骨理正!”
云树恢复义父这些日子教她的医者的心态,抬起小手,利落果断的执行严世真的吩咐。
严世真吩咐着,又打开药匣子,抽出一张写药方的纸,几下卷成一个中间空心的小棒,又拿出一粒生半夏,两指一用力,生生捻成粉末。正想用空心小纸棒,轻轻将药粉吹入李杨氏的鼻内。
李久山看他又凑上脑袋,再次拦住他。
严世真眉头都懒得皱了。把纸棒递给云树,将粉末撒到李杨氏的鼻孔前,“吹入她的鼻腔内。”
转头对李久山喝道:“让你去拿被子!”
李久山怏怏的回身去抱被子。
严世真又将皂角依样捻末,放在李杨氏的鼻孔前,对云树命令道:“吹!”
云树埋头再次吹进去。
李杨氏有了微弱的呛息。
严世真又卷了两个纸棒,递给云树一个,“往她耳中吹气,尽量不要停。”
“李大进来!”
李大慌忙奔进来,差点左脚绊右脚摔过去,严世真一只手扶住他,给他让出位置,把另一个纸棒递给他,“你从这边,往她耳中吹气,不要停。”
见李久山给李杨氏盖好了被子,严世真伸手将被子揭到下腹,手中的被子又冷又硬,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暖到李杨氏的身子。
“严先生!”李久山见刚遵照吩咐盖上的被子,又被严世真掀掉,不知道他是置气,还是又要做什么,想拦又瑟缩间,却被严世真反抓住手,按到李杨氏的胸前。
“严先生!”李久山慌忙往外抽自己的手,却分毫抽
不动。
“在她的胸前轻轻按揉。”抓住李久山的手示意两下,“这样,这个力度。”
严世真按了按李杨氏的脉,又抽出一张纸,卷起来。“李大,给你母亲按揉、屈伸四肢。”
自己接替了李大的工作,继续给李杨氏吹耳朵。
李久山还想拦住,半大小子李大都没给他父亲好脸色。想想妻子受的苦,他终于忍下去。
四个人又吹又按又揉,不停歇的忙了半个时辰,自己的胳膊都酸的不行了时,李杨氏终于缓出一口气,眼睛缓缓睁开。
“母亲!母亲!”李大喜极而泣。
“不要停,再揉一会儿。”又约一盏茶的功夫,见李杨氏终于缓过来,严世真才对李大道,“去给你母亲煮碗姜汤。”
李大哭丧着脸向严世真道:“我家没有姜。”
云树闻言一愣。
严世真又道:“树儿,快回去,让花娘煮碗姜汤送过来。”
“是!”云树手脚并用爬下床,一阵风似得往外跑,却被门口的溺婴再次吓得跳起来。跺跺脚,镇定下心神,往自己家跑去。
辛坦之在后院接着严世真的研究,倒腾那些硫磺硝石,余宏在旁边看着。却听到前院的门“砰”的一声,似被撞开。
“宏儿,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是,师父。”
余宏来到前院,却见院门大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急急晃进厨房。余宏走过去,云树正在手忙脚乱的往锅中添水,花娘正忙着洗姜。
“怎么了树儿?”
“煮姜汤。”云树头也不回。
“这么急着煮姜汤做什么?”
“救人!”
余宏有些莫名其妙。姜汤不过是暖身,还有救人的功效?
云树也没功夫给他解释,抱起柴草塞进锅膛,想要生火,却难住了。火是怎么生的?
“仔细柴草划伤了手!公子您放着,我来,我马上就切好姜片了。”花娘瞥到柴草堆中的云树,忙道。
余宏走过去,将云树拉起来,又将锅膛内云树塞得满满的柴草拿出一些,丢回去,拿起锅台上的打火石,打出火花,将膛中的柴草引燃。
这会儿功夫,花娘已切好姜片,下了锅。“我来,我来,公子歇着,很快就好。”
余宏和云树让开位置。
“出了什么事?”余宏又问。
“嗯?我也不清楚。”云树有些茫然。老实说,这么半天都在争分夺秒的抢救,她一直没时间去想,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正思索间,严世真从外面冲回来,云树忙跟上去。“义父,姜汤马上就好。”
严世真顾不上说话,冲到正屋的那一排药匣子上,抽出小称,念叨道“山萸肉32钱半,人参8钱,捣末,树儿,把这人参捣成末。”
云树忙接手。
“活磁石8钱,附子8钱,姜炭,姜炭幸好前些日子炮制了些,姜炭8钱,炙草16钱。”严世真自说着,一一称好。
云树卖力的将人参捣好,捧过去。严世真拍拍她的头。将称好的药放进药罐中,去厨房急煎。
云树前
脚刚走,醒过来的李杨氏血崩。
李久山眼见刚救回来妻子,又陷险境,似乎她决心离开,对这个家再不留恋,开始嚎啕起来。严世真也没功夫安抚他,按过脉后对李大交代,“看住你母亲,不要动她,我这就回去煎药。”把李久山拉出来,“这孩子不能一直在盆中,好歹是你的孩子,找个地方好好安葬。”说完便冲回家。
第一碗药煎出来,严世真倒进小罐中,让云树提去李大家,喂李杨氏喝下。
李杨氏不愿意张口,喂下的汤药顺着唇角流进颈中。
李大哭泣哀求。“母亲,日子再不好过,你还有我啊!母亲,求你了,把药喝了吧!”
李杨氏不为所动。李大再喂依旧如此。
“母亲求你了!把药喝了吧!”李大继续无用的哭求。
云树想到自己的母亲。李杨氏自是不如自己的母亲,母亲在自己面前,每日照常吃药,可是依旧不改求死之心。
想到这里,捧着药碗,禁不住跟着哭起来。“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那么狠的心?既然不愿意陪伴我们长大,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们?难道我们只是你们高兴时的一个乐子?你们不高兴了,就可以随意舍弃?留下我们独自面对生的痛苦!这世间的母亲,为什么都是这般的冷心冷肺?还是李杨氏你希望大哥哥跟着你一起去了,才全了你那所谓的慈母之心?”
李湘雨的离开,她一直不愿意接受,可是现实迫得她不得不接受。她压在心底的,对母亲离她而去的怨恨,在这种情境下,终于宣泄出来。
母亲对父亲痴情,对弟弟的夭去愧疚。她没有生的意愿,她以为不说,幼小的自己就不知道,可是她忘了自己该死的聪慧。自父亲被带走,自己在她心中就淡很多,这种疏淡不是察觉不到的。
云树的声音因心痛而嘶厉,李杨氏一直呆愣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回转,转过头看了看云树一个被母亲伤了心的孩子。想到这或许便是以后的李大,一大颗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
云树抹过眼泪,以不庸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不想让大哥哥恨你,就把药喝下去!有什么事,等你身体好了,我给你做主!”
又一大颗眼泪滚落,李杨氏眨眨眼睛,李大忙接过云树手中的药碗,给她喂下去。
云树在内室的爆发,灌入接踵来送药的余宏的耳中。“这世间的母亲,为什么都是这般的冷心冷肺?”如一把剑,插进他的心扉。他愣在门外,半天未回过神。
云树见李杨氏喝了药,抱了药罐往回走,却因低着头,撞进余宏怀中。余宏以从未有过的温柔,抚过云树的脑袋。
看清是余宏,云树想掩去面上还未擦干的泪痕,低下头道:“宏哥哥进去吧,我先回去。”
余宏按住云树的肩膀,“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回去。”说着进了内室。
云树站在门外,未回过余宏话里的味道,抬眼看到李久山怀抱里一团破布,蹲在墙根儿。云树凭直觉知道那团破布中,是那个水盆中的婴儿。
李久山的表现更让她惊讶,因为他的眼泪啪哒啪哒落在布团上,一张终日被辛苦劳作搓磨的脸,皱的不成样子。
九十六章:许诺
刚生下孩子的李杨氏一心求死,云树以为是李久山的原因。m.www.uu234.net她已经决定要好好教训李久山,却没想到这对多年夫妻,两个伤心的人,不是共同担负痛苦,相互扶持,而是要以生死来决裂。
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这世间百态人生,万千情感。
余宏打断云树的思绪,牵起她的小手。“我们走吧。”
云树呆呆看了眼自己被牵起的手,又望进余宏的眸子,努力想从中看出,他是怎么了?
余宏生硬的解释道:“看你笨头笨脑的走路,再把药罐摔了。”说完,也不待云树再说话,牵着就走。
诸多事情一起冲进脑中,云树一时不知道该想哪个好了。
然而,走到家门前,余宏放开牵着她的手,很认真的看了看她的脸,还抬袖子给她抹了抹,却没有再发出那让她冷颤的声音,勉强对她一笑后,又牵她进屋。
云树飞速回想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便明白余宏是怎么了。紧了紧被握在余宏掌心的手,在他回头看自己时,给他一个无与伦比的璀璨笑容。
没有什么比我懂你,你也懂我更让人心喜的了。
余宏微微勾了下唇角,算是回应了云树。云树心道:这个表情于师兄,还是比较自然的。
就这样严世真煎药,两人往来不停的送药,频灌给李杨氏。忙了半个时辰,李杨氏欲脱的阳气总算得以稳固,整个人得以脱险。
情况稳定了,就要开始找病根,以求彻底治愈了。在李家,云树却听到了毕生最恐怖的事。
在田间帮忙的李大回家提水给父亲喝,却见到母亲李杨氏万分痛苦的抓住门框,一手抚住大肚子,整个身子欲坠未坠,门槛上血迹淋漓。他忙抱起瘦弱的母亲放到床上躺下,又飞奔到田中去叫父亲。没有叫邻居来帮忙,是因为没有东西来感谢邻居的帮忙,以前也是父亲帮母亲的。
云树这才注意到李大的衣袖上干涸的血迹。
水盆中的那个溺婴,并不是生下来便是死婴,而是被她的亲生父亲,生生溺死在水盆中,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李大曾有四个妹妹,都是被这样溺死的。
辛苦怀胎的李杨氏终于受不了丈夫心狠若此,在婴儿的哭声消失后,伤心欲绝。
从厨房出来的李大,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再一次溺死他的妹妹,心中念叨: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婴?你若是个男婴,便可以活下来,母亲也不会再次伤心许久。虽然不满意父亲的做法,可是他也无力改变。良久良久,他想起去安慰他的母亲,却在进门后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盯着门前的水盆,痛苦的李久山,听到屋内的异样,忙丢下水盆冲进去,却见妻子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在梁上。
为什么男婴便可以活下来?女婴便要溺死?
本来父亲开垦了些荒地,收入有增加,不管母亲生下弟弟或妹妹,都可以慢慢养活,母亲也为此欢喜许久。可是前些日子丈量土地,那些地都要开始征税,家中没有余力再养一个孩子。
三岁后就要开始缴人头税。若是男婴,长大还可以成为
家中的劳力;而女儿好不容易养大,又要为她准备嫁妆,将她嫁出去。您也看到了,我家中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
云树不敢再问。这是赵国的子民,也这是她的佃户,而她在毫无觉察间,逼的他们溺死亲生女儿,夫妻决裂。她不敢问,是不是云家的租税收了太多?她不敢问,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很普遍?
李久山常年劳作的身板是瘦的,当初只觉得李大浓眉大眼很是憨厚,现在却越看越觉得他瘦的厉害。自己虽也不胖,却不是因为劳作或食物供给困难。
她第一次将穷困看入眼中,不是物品的破烂或简陋,而是人心的撕扯,因为生存不易,血缘至亲也可亲手掐灭。母亲与舅舅的心结,便由穷困而来。她懂了。懂了。
留下众人,她进了里间,坐到李杨氏的身边,看她枯瘦的面容,颈间深深的痕迹,触到僵硬的被子,握住李杨氏瘦骨嶙峋的手。
李杨氏缓缓睁开眼睛。
“好好养身子,我会让应娘再送药来的。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养得住下一个孩子,和以后的所有孩子。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说到这里,鼻头有些酸,顿了顿,“以后,好好活着。我今天才知道,活着是那么的不容易。你不要再寻短见了。那些离开你的小婴儿是你的孩子,李大也是你的孩子。我会让你们的生活好起来,相信我,也给我一些时间。”
李杨氏第一次这么近的打量云树,这个白衣少年,漂亮的难以形容,言谈举止都与村中的孩子有着天壤之别,村中的孩童即使比他大许多,也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更没有这样让人心生信赖的语气。
李杨氏的喉咙受伤,还说不了话,眼泪又滚下来。
云树伸手给她擦去。“悲切伤肺,忧思伤脾。以后李久山给你委屈受了,就来找我,我会帮你出气。其实,李久山,李久山也,也心疼那个孩子的。”云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为李久山说话了,是决定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了?
“好好的,我先回去了。”云树拍拍她的手背,起身出了里间。
院子里的石磨边,或依、或蹲、或坐,或立的四个人望着她走出来。
“李久山,今年收成怎么样?”云树再开口就像个大地主询问佃户了,声音不大,却容不得人拒绝。
“还,还好。”李久山被云树吓了一跳,结巴道,“本来还好,可是春天里重新丈量土地后,我那些私自开垦的地,都要开始缴税,现在交完粮后,便没什么结余了。”
云树点点头,“什么时候交粮?”
“还要过几天,把田里的玉米种好后。”
“这些日子种玉米很艰难吗?还有多少未种?”
“收麦子前就没下雨,现在都一个多月了。天气越来越热,田地越来越干,不浇水种下去,根本发不了芽,要是接着这样不下雨,很快要再浇一遍水。现在紧赶慢赶,还有四五亩地要种。”
“那你与大哥哥明日放心去种地,我会让应娘来照顾大哥哥的母亲的。”
“谢谢云公子!谢谢!”李久山虽然心疼妻
子,可是农忙时节,实在没办法照顾她,而她情绪不稳,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中。云树的帮助让他欢喜不已,可是想到要付的医药费、照顾费,面上又愁苦起来。
“放心,这一切,你都不需要给我报酬。就当是邻里之间的帮助。前些日子,大哥哥一直很照顾我,眼下正是我回报的时候。”
李大感激的望着云树,云树对他笑笑。
“谢谢云公子!”李久山拉着李大就要给云树下跪。
云树忙拦住,“不用这样。交粮的时候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嗯?”李久山睁大了眼睛。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是,去看看。”
“好。到时候一定叫上云公子。”虽然不明白缘由,但这样的小要求若拒绝,就太对不住云树的照顾了。
“那你们聊,我回去了。”云树看了看义父与余宏,点了下头,自己先走了。
晚风掀动她的白衫,她窄小的肩膀似乎负担了许多不可承受的重量,却努力挺直腰板,扛起来,一步步,都那么沉重。
严世真知道她是把责任揽过去了,她又想一个人琢磨,一个人谋划,不得已的时候,才向自己讨主意。亏得她杂书读得多,不然那点儿阅历,如何够她思谋?
向李久山匆匆交代了照顾李杨氏的注意事项,和一会送过来的药怎么煎煮,严世真便匆匆出了李家。在门口却见到了随云树出去的余宏。
“你在等我?”严世真挑挑眉。
“树儿,哪个树儿才是她?”余宏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些日子,他已经见了不少面的云树,尤其是今天,其中的一面扰动了他的心,而眼前这个走进夕阳中的云树,勾起了他的心。
“都是她啊!每一面都是真实的她。我想,在她父亲母亲在的时候,她一直是那个古灵精怪,欢乐无忧的,而这半年多的生活碾压,背负了太多东西,给了她更多面。”
“你觉得我性格如何?”余宏看了严世真一眼。
严世真打量着余宏,玩笑道:“你很冷嘛!”
余宏看看云树,“如果她一直这样下去,也会变成我这样的。”
“一直觉得你对谁都冷冷的,没想到,你还是关心眉儿这个小师妹的。”严世真抬起手,想拍拍余宏的肩膀,却被他避开,向前走去。
严世真无奈自哂,这个冷淡的少年。
回到家中,云树吩咐了应娘第二日去照顾李杨氏,以及根据义父都要求给李杨氏送药等事项,便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余宏钻进了自己的屋子,严世真也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刚从后院走出来的辛坦之觉得,这一个、两个、三个,出去一趟,怎么都变得奇怪起来?
严世真在他的小药柜前忙碌着,给李杨氏配药。
余宏走进屋子里,掌上灯,端到镜子前,脱了上身的衣物。昏黄的灯光,渲染出足够的朦胧之美,初长成的少年身形,肌骨匀称,筋肉有力,只是转过身后,斑驳的疤痕触目惊心!
至于云树。。。
九十七章:庙堂之高
余宏想看看自己背上的伤如何了,是否能够开始练习功力了,可这疤痕让他分神。www.uu234.net虽然身为男子,他并不重视自己的皮相如何,可是为以后的事计,还是不得不注意。
拿起桌上,云树拿给他的消疤痕的药膏,对着镜子,自己艰难的涂抹起来。
严世真配完药,交给应娘,让她给李家送去。伸了个懒腰,便来到云树的门前,拍了拍门,“眉儿?”
“义父有事吗?”云树隔着门道。
“你有事,需要义父帮忙吗?”严世真试探道。
“没有。”云树果断道。
云树并没有觉得如何,严世真却看到她异常的行动。以往敲门,她必欢喜迎出来,而不是这样隔着门说了好几句,还带着拒绝的语气。
“那我进去了。”
“好。”
严世真推开门,发现云树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几个大书箱全被打开,桌上、凳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书。云树擎着蜡烛,趴在一个书箱前翻阅着什么。
“眉儿,你在干嘛?”
“找书啊。”
“找什么书,把屋子摆成这个样子?”严世真打量着满屋子纷乱的书摞,可是每摞书码的都很整齐,可是摆放的角度都完美的避开了让人下脚的空间。
云树回过头,拿蜡烛照照,笑起来,“书太多了,不好找,一时没注意,不想竟把屋子弄得这么乱。”
“找到了吗?”
“找到了。”
“我看看,你找的什么书。”严世真挪出几个下脚的地方,跨到云树身边。
书箱的角上架着几本书,严世真拿起来,凑近云树手中的蜡烛。“《胜之书》、《四民月令》,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齐民要术》。”云树将书递给严世真。“我来时想着会种一些东西,便把藏书阁的农书拿了几本过来。但是忘了塞哪个书摞了,翻了半天才找到。”
“这些可是珍本,你云家百年藏书,汇聚几代人的心血,珍贵的不行,就被你这样乱放?你是个读书人吗?”
“义父教训的是,眉儿惭愧。找书找的太急了。”云树呲牙道。
“你是准备种什么东西?”
“种庄稼。”云树将身边书放回书箱,将手中的烛台放到矮凳上。
“真是个书呆子,种庄稼也往书中找方法。”
云树挠挠头,“我也没办法,海伯说月季好活,随便插一枝就能活,可是我插的那几枝都死掉了,我也很郁闷。”
“怎么忽然想种庄稼了?”
云树盯着跳动的火苗。
“我深深的体会到,义父为什么讨厌我这样的富人了。我也有些迷茫该如何自处。我想到了小皇帝,他富有天下,他是如何自处的?李家今天的事,我觉得,我和小皇帝都要担一部分责任。我没有居庙堂之高,我是在江湖的深处,江河湖海就在我身边。我觉得,我有必要为他们,做一些事。”
严世真见她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给解成这样,虽然不符合标准答案,也算是心思独特了。
“你想
怎么做?”
云树愁道:“其实我还没想明白。佃户们以种地为生,却养不活家人。我在想是我云家的租税收多了?还是田地亩产太低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严世真拍拍头,“是义父疏忽了。你师父不仅弓马骑射了得,治军治民均是好手!”
云树闻言,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师父可真是救星!”拔腿就往外跑。
严世真有些失落的收拾着满地的书。“真是有了师父,忘了义父。”
云树听到义父的小怨言,又折回身,趴到严世真背上撒娇,“师父有师父的好,义父有义父的好,都是不可替代的。眉儿怎么会因为有了师父,就忘了义父呢?”
严世真把她从背上揪下来,“哎呀,真希望你越长越小,等你变成小奶娃娃的时候,义父就可以整日抱着你,哄着你,谁也抢不走了。”
云树抱着严世真的脖子,嘻嘻笑起来,“义父才是个需要人哄的孩子。放心,眉儿会好好哄义父的,让义父把毕生绝学全教给我,我就能更好的照顾义父了。”
严世真被哄得开怀大笑,拍拍云树的背,“好了,好了,去吧。义父帮你把这一屋子的书收拾好。”
云树忽然想到一件事,松开严世真的脖子,认真道:“这些日子,眉儿能感受的到,义父是把眉儿当成小女儿来照顾。眉儿非常愿意做义父的小棉袄,可是义父有没有想过,娶妻,生一个血缘至亲的女儿?”怕严世真误解,忙又解释道,“不是妄加揣测义父对眉儿的关爱,眉儿真心希望照顾好义父,让义父的生活充实、幸福。”
“你不怕义父有了女儿后,分了心,不能再这么照顾你了?”严世真一本正经道。
云树没想到这个问题,愣了愣,掩住眸中的些许失落,“只要义父能更幸福,眉儿就为义父开心。”
“傻眉儿,义父逗你的。义父不想要别的女儿,因为不会有比眉儿更好的女儿了!义父还是好好守住眉儿,免得有人跟我抢着做眉儿的义父。”严世真护宝般的抱住云树。
云树被严世真的话逗得大笑,“义父又说玩笑话,哪有人会抢着做眉儿的义父?”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不久之后,严世真的这句戏言,竟然一语成真。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小小的院子藏不住笑声,辛坦之被吸引过来,待看到满屋子的书,整个兴奋起来。“我这些日子闷得不行,竟然不知道眉儿屋中有这么多藏书!”
“我看你每天帮我研究那会爆炸的物事,很是充实,哪里闷了?”
“早知道有这一屋子的书可以看,我才不在后院陪你瞎胡闹。”
“你等我研究出来了,你就后悔你今天说的话吧!”
“到时候再说呗!”
云树看义父与师父两个大人孩子般的斗嘴,忍不住笑起来。
“喏,你师父自投罗网了,有问题快问吧。”严世真怂恿道。
“哦?眉儿有什么问题?”辛坦之停下手中翻阅的书。
“义父说师父治军、治民均是好手。眉儿想请教师父,如何将我云家的千亩良田的
产粮提高?让众佃户的生活变好?若能同时也使我云家更加富足,便更好了!”
“啧,贪心。眉儿作为一个地主,竟然操着县太爷的心?贪心。”辛坦之摇着头,似嗔怪,似赞赏。
“贪心不好吗?正好给你这个师父大展身手的机会!”严世真为云树辩白道。
“既然你都说我是治军治民的好手了,今日就给眉儿露一手。”辛坦之冲严世真挑挑眉,又对云树道,“眉儿,把你师兄叫过来,一起开课。”
“是,师父。”云树一溜烟儿跑出去。
待云树把余宏叫过来,辛坦之把刚搜罗来的几本兵书交给余宏。“好好研读,不明白的地方再问。”
余宏接过书,“是,师父。”
“借花献佛用的不错啊?”对辛坦之的偏心,严世真忍不住讽道。
辛坦之被严世真损,厚起脸皮对云树道:“物尽其用,对吧,眉儿?”
“师父说的是,物尽其用是极好的。这些书,是眉儿的祖辈费了不少心血搜集来的,要是别人,我断不会外借。师父和师兄不是外人,想看什么书,尽管拿去看。”一句话慷慨大度,既说明了这些书的来之不易与重要性,又表明态度,最重要的是,师父与义父态度俱重视。
辛坦之不由重新审视这个小徒儿,心道:要说与人打交道,宏儿要是能像眉儿这般,就让人放心了。
“果然是师父的好徒儿,世真、宏儿,你们好好向眉儿学学。”
严世真皱眉,“快开课吧,我都听你教导了,快讲点有用的。”
辛坦之扫了三人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借势。”
“怎么个借势法?”
“今上在推行的改革,就是一个大势。改革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国富民安,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借势而上,不仅可以得到政策上的支持,如果做得好的话,眉儿以后在清河县也可以有一定的政治支持。”
“师父,眉儿不明白。”
“眉儿,你家中的田地是如何分布的?”
云树想了想,“除了济阳城外的四百亩,其余都在清河县境内,这白树村是其中之一。”
辛坦之循序引导,“师父在南番平乱时,最不喜当地的武装集团抱团对抗官军。即便降伏了他们,这种武装也必须打散,否则在变动之下,又会转变为对抗官军的力量。而当师父调任安远县治民时,又很喜欢当地的大户支持我所推行的政措。若当地的地主愿意支持我,我也会给予他们一定优待。眉儿可懂得,如何借势了?”
“嗯,嗯。”云树点着头,脑袋飞速的转动起来。“作为治下之民,体察上意,逢迎上意,更能得长久。是不是师父?”
“嗯?意思也没错,只是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严世真忍笑,就连余宏也微微勾起唇角。
“师父,我有一个疑问。”
“你说。”
“我与义父、师兄今日去李家看诊。李家父子辛勤开垦的荒地,却又要被被征税,担负不起赋税的李久山,几次溺死亲生女儿。是这场改革不当,还是我之过?”
九十八章:刁民
严世真看着云树。她说出来了,开始尝试向人询问解惑,不再是诸事压在心头。她会慢慢学会处理事务,而不是将一切都背在自己背上。
辛坦之道:“人要做一件事,必得要自己为这事负责,旁人无法决定他的言行。”
云树知道师父是在开解她,可是她觉得头好重。
辛坦之拍拍她的肩头,“变法虽然是朝廷发出的,未必就一定是适合百姓的,况且你是刚接手家事,李家那样的事,怪不得你。”
云树闻言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写满诚恳,“师父,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他们继续穷困潦倒。我想在我的治下,让他们都能生活的更好。我该怎么做?”
辛坦之瞥到严世真手中的农书,拿了过来,“你已经在尝试找方法了。农书确实有一部分作用,但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请师父详解。”
“提高粮食产量,确实需要一定的种植技巧,但水利问题也很重要。就像,近些日子都没降雨,秋粮难种。那李文声若真懂得改革,就不会仅仅丈量土地,增加粮赋了事,还会有其他的政措。白树村地处山中,有些偏僻,很多政措都不能及时知晓。”
“眉儿从不了解粮赋之事,正打算过几天,趁交粮跟李久山去趟县城,好好了解一番。”
辛坦之赞赏道:“小小年纪,思谋倒是周全。”又对余宏道,“你这些年都在山中苦修,需得多了解些世俗经营之道。”余宏应下师父得到交代。
“那过几日与你师兄去趟清河县,全面了解一下目前的变法措施,看看是否有东风可借,我们再做商议。如果清河县依然不能了解清楚,你们就去趟济阳城。”
“是,师父。”有师父的指点,云树心头的大石头得以松落些。
于是几日后,李久山拖着一板车的粮食,李大拖条绳子在前助力,余宏和云树在后面推着些,四人混迹于交粮的队伍中,一起去了清河县城。
辛坦之说,出门即是历练。严世真忍着没跟云树一起去,但是给她带够了往来济阳城的银子,还万千交代余宏,一定要看护好她,又把一行人送出村子好远。为此,还被辛坦之嘲笑,多了一副慈母心肠,严世真也不以为意。
人行、车碾,漫漫交粮大队掀起一路尘土。云树的一身白衫很快变成灰黄色,又被汗水浸染,漾出一层层汗渍。她还从没这样狼狈过,可是与大家一起劳动,却生出难以言说的快乐,扭头看到旁边的面色冷淡的余宏。
“宏哥哥,你还好吗?这么热的天,让你跟我一起出来,你背上的伤可还好?”
余宏看着云树染了尘土的小脸上,被汗水冲刷出一条条纹路,知道自己与她差不多。“我没事。”想起云树前几日的计较,又补充道,“背上的伤已经好了。”
云树递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小脸上一口小白牙与晶亮的眼睛是闪光点。余宏也对她微微勾了下唇角,算是回应。
李久山是个干练的,白树村距离县城所有三十多里地,几人早早出发,赶到县城时也已正午。李久山
将粮车拖入排队的队伍中,开始等待。
腹中辘辘,日晒焦渴,云树的嘴唇都皱起来,却一声抱怨都没有。余宏让李久山看好云树,自己去给众人买食物与水去。
李久山让云树与李大躲在板车的阴凉下,自己与周围的人攀谈。
云树本想跟上去多听一耳朵,可是实在晒得受不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遭受这般暴晒,月前与李大满山耍,也有阴凉可躲,如今,愣是暴晒了一上午,觉得整个面皮火辣辣的。
李大自是不怕晒,仍到处晃悠,把听来的、看来的有意思的事都讲给云树听。二人说的正开心,前方忽然吵闹起来。
云树与李大忙从车下钻出来,向吵嚷的地方挤过去,李久山叫都没叫住。多年的人事经验告诉李久山,热闹不是好凑的,交粮的当头,还是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为好。
自己儿子也野混了这么些年,可是那个云公子却是个不经事的。严先生和余宏把云公子托给他看护,他不得不尽心,只得把自家粮车托付给熟人看护,自己也挤上去。
云树从刺鼻的汗臭味中穿过,来到争执的最前面。
只听一个褴褛汉子哭嚷道:“明明是在家中量过的,一斛五斗,一定是这斛有问题!”
云树踮脚望向那个引起争端的斛,斛中粮食未满。
一粮吏蛮横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诋毁官家的公允!前面那么多的人都交的好好的,又不是到了你这里换了斛?”
那汉子犹自嚷道:“斛有问题!是斛的问题!”
“虽然这斛是新制的,虽也没胆子妄自更改斛的规制!不够的去那边记上,赶紧回家筹备去,爷忙着呢!没空跟你唠。”
那汉子大哭起来,“老爷,我家中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了,要是再交,一家老小都要饿肚子了。老爷行行好!”
交了这么多年粮,明知不可行的方法,他还是要试一试,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小饿死啊!
粮吏尽最大的耐心,最后问道:“你今天还要不要交粮?”
那褴褛汉子就要上前扯粮吏的衣服求情,粮吏却一脚踹开他。
“不交算了,把斛中的粮食倒出来,下一个。”
扶斛的粮吏正想如此,那几乎要满住的一斛粮食,泼了满地,与淋尖踢斛散落在地上的粮食混在一起。
褴褛汉子哭嚎起来,“我的粮食,我的粮食!”就要上去把地上的粮食收起来,却被衙役一棍子打翻在地,“地上的的粮食都是官家的,你这刁民竟然妄图偷窃官家粮食,给我打!”
褴褛的汉子,身子单薄,几棍子下去就被打得呕出血。
粮吏皱皱眉,指着旁边的两个维护秩序的衙役道:“你们两个怕他拖到那边去,免得弄脏了粮食。”
那衙役正要上前,褴褛汉子忽然像是发了疯,向粮吏冲去,“我的家人养不活,我这条命还留着做什么?我跟你拼了!”
粮吏虽然身子胖硕,可是难得敏捷一回,竟然险险躲过褴褛汉子的手爪。两个衙役吓了一跳,忙上前抓住褴褛汉子往后扯,汉
子身子不稳,被摔出好远,跌在云树脚边。
云树刚才就想上前,却被李大按住肩头。知道李大是怕她惹麻烦,云树的脑子瞬间想了很多。父亲不在了,云家在济阳只有个空架子,没有李维翰的帮助,她在这清河县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忍住。
可是眼见人摔倒在脚边,如何能不伸手扶他一把。赶来的衙役怒气冲冲,以为云树跟那个褴褛汉子是一伙儿的,提起棍子就打。
那棍子眼见落在云树头上,李大只得扑身过去为她挡住,可是他少年的淡薄身子,如何禁得住这一棍?整个人砸在云树和那褴褛汉子身上,昏了过去。
云树整个人呆住,不知道是被砸的,还是被吓的。
李久山见李大被打倒在地,没了反应。便什么顾不上,冲出人群与衙役扭打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溺死一个又一个女儿,身边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儿子没了,别说是妻子,就是他自己也不要活了。
李久山的突然跳出虽然让衙役措手不及,但是很快被制服。
被扣在地上的李久山哭嚎道:“大郎,大郎,你怎么样?”
伏在地上的李大毫无反应。
那粮吏见李大半天没反应,也吓得不轻,上前试试李大鼻息尚在,回身对衙役低声喝道:“你干的好事!还要我给你擦屁股!”
“我也是为了护好您呐!您救我一救!他若真死了,我就惨了!”衙役稀软道,再没了刚才的凶狠。
粮吏皱眉,何止是他,自己也逃不了被责罚!皱了皱眉喝道:“这几个人诋毁官家公正,蓄谋挑起民乱,罪不容恕,把他们带回大牢,禀报县太爷处置!”
粮吏也是个精的!把事情往大里喧嚷,自有县太爷为他挡事。
“是。”那衙役如释重负道。
又过来几个衙役,押住那褴褛汉子,抬起李大,驱开人群,走出去。
这件事,若不是云树要扶那汉子,李大父子就不会被牵连进去。若不是他们,这众多的人中,没有一个人会为那褴褛汉子出头。他们早已知道,什么是惹不得的,知道能忍则忍,知道忍能避免更严重的处罚。而他们也都清楚,那褴褛汉子若不是真的没办法,也不会做出那般举动,可是,这都不是他们一个小民能做的。
可是云树不明白,所以她会去扶那个汉子,所以她惹下了麻烦。
那上前来押人的衙役,拖走李大后,还想把云树也抓去。呆愣的云树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条件反射看了一眼凑到眼前的人影。清亮的眸子,看得那瘦衙役一愣。
虽然满面风尘,可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不会有这般冷静、清亮的眸子,衣衫虽然也染了尘土,可是料子看起来并不粗烂,甚至有些簇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孩子刚才也没闹腾,索性放了他。
瘦衙役想着,便缩回了手。粮吏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
眼见李大和李久山被带走,云树终于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跟上众衙役哭道:“大哥哥,大哥哥!”
刚才放过她的瘦衙役,回身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告诫。
九十九章:盲目
云树立时噤了声。www.uu234.net
她若再被抓进去,那谁救他们出去?谁找大夫给李大看诊?自己刚学的这点皮毛医术,还真不敢乱给李大看诊。宏哥哥去了哪里?怎么还没回来?该怎么办?
把希望寄托在余宏的聪明才智上,这件事闹这么大,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咬咬牙跟上众衙役。心里告诉自己,跟上去才能见机行事。虽然大事做不了,身上还有些银子,至少能为李大请个大夫。
于是云树一路尾随众衙役,来到县衙大牢,却被拦在门口。
一路张望,都没有见到有药铺,宏哥哥仍然不见踪影。那群衙役把人关进去,又转出来,又碰到着急的在牢门前晃荡的云树。
“小子,你就那么想进去啊?”有衙役逗她。
放过云树的那个瘦衙役走了出来,“不要逗他了,想是方才那几个,与他有些关联。”
“你明知道有关联,还放过他,你胆子够大的啊!”
“我们是衙役,又不是匪人。闹事之人又不是他,我没理由把他也抓进去。”
那衙役语噎。
“你在这里也没有用,不如找你家大人,想办法如何救他们出去。”瘦衙役对云树道。
好不容易遇到个好说话的,云树自然当成救命稻草抓住。
“衙役哥哥,我第一次到县城,什么都不清楚。我想为我那受伤的大哥哥请大夫,可是不知道去哪里请。衙役哥哥可不可以帮帮我。”
那瘦衙役怎么看云树,都觉得他与里面的那三个,没有一丁点相像之处。要不是这满身尘土,他大概会以为这是哪家的小公子。“我还有公事在身。”
“求你了,衙役哥哥。我那大哥哥若是伤重不治,刚才那个伤他的衙役哥哥,恐怕也会受到牵连。”李大还在里面昏迷着,云树不敢放过这个救命稻草。
“这小崽子,还会拿捏人啊?”那个伤了李大的衙役凶着脸走出来,要收拾云树,却被瘦衙役拦住。“他说的没错,若真闹出人命,有谁会为你担着?”又对云树道,“请大夫是需要银子的,我们都是穷衙役,没有银子为你大哥哥请大夫。”
“我这里有二两碎银子,请衙役哥哥给我大哥哥请大夫。”云树伸出小手,手中汗水尘土一团脏,掌心却又两块碎小的银子,又伸出另一只小手,“这里还有二两,感谢衙役哥哥救我大哥哥。”
小手脏污,但阳光下银子闪动的光辉,勾了众人的眼睛。谁都没想到,这个小孩子身上竟然这么多银子,简直顶他们四个月的饷银。
有衙役上来道:“这个,有银子就好说,好说,我给你大哥哥请大夫去。”说着就要拿云树手中的银子。
云树却迅速收回双手,握在腰间,两只大眼睛望着那个瘦衙役。心里告诉自己:不可三心二意。这人在自己什么都没展示的时候,就放了自己一马。他是最有可能会真心帮自己的人,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明确请求他的帮助,给予他信任和物质的酬谢。
众人大笑那个上前拿银子不得的衙役。“看来这小崽子不相信你啊!”“这殷勤献的有些晚了!哈哈哈!
被小孩子给晃了,那衙役面色不好起来。
瘦衙役从云树手中接过碎银子,忙打圆场道:“众位替我遮掩一下,我去给他请大夫,这二两银子就给众位兄弟下酒了。”
如果看到云树第一眼的时候,还在怀疑云树是某家公子,眼下见他拿出四两银子,就为救那个护了他的农家少年,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帮他一下,未尝不可。
众人见瘦衙役这般大方,各个都欢喜起来,均道:“好说,好说。”
见众衙役走开,瘦衙役道:“你是跟我一起去请大夫,还是在这里等着。”
云树想了想,“我在这里等着,有劳衙役哥哥了。我进不去里面,这里还有一两银子,还请衙役哥哥找人,帮忙熬煮汤药给我大哥哥。”云树小小的手心里又是一两碎银子。
瘦衙役心道:这孩子是聪明还是傻啊?大庭广众的,一而再的拿出明晃晃的银子晃悠,不怕被心思不良的人惦记上。接过碎银子,好心提醒一句,“你这样显财,可不好。”
云树惊了一下,惨兮兮捂着肚子的垂眸道:“嗯,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两了。”
“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银子跑了?”
“我相信衙役哥哥。请衙役哥哥快去请大夫来。”
瘦衙役又看到那双清亮的眸子,点点头,转身去了。
“衙役哥哥,衙役哥哥怎么称呼?”云树追上去。
瘦衙役咧嘴一笑,这傻孩子把数两银子交出去,终于想起来问问是交给了谁了。“我叫张陵。”
云树惯性的向张海行了一礼,“谢谢陵哥哥。”
张陵受了那端方的士子之礼,对云树一笑。
这一幕一再送银子出去的场景,终究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云树在那人的眼中,就成了一块小金子。
那人便是张景。
张景在牢中与两个狱卒赌了一上午,运气一直背的不行,输的就剩下两个铜板,偏偏酒瘾又上来。锁了那三个人,想去买碗酒喝,门前那番场景全落入眼中,尤其是那闪亮亮的银子。心中还觉得奇怪,也没见那小孩子往怀中掏银子,怎么一块块的银子,就出现在了小小的掌心中?
张陵这家伙,惯会作滥好人也就罢了,如今,有了银钱不想着请亲哥哥喝顿酒,偏便宜了那帮小子。看来赚钱,还是要靠自己。想到这里,见张陵走远了,张景怀揣俩铜板走了出来。
“嗨!小子。”
望着张海远去方向的云树,被耳边忽然传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也是衙役打扮,二十**岁的样子,还在打量着自己。
“你在叫我?”
“是啊,小子,你看起来和我弟弟很熟啊?”
“你弟弟?你是说,陵哥哥?”云树看了看张陵离去的方向。
“呦,都这么熟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云树看着眼前这个人,确实与张陵有几分相像,却比张陵大上些年岁,带着粗糙的胡子茬。虽然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凭借对张陵的信任,云树吊起来的心,放下了一半
,“刚刚认识。衙役哥哥,你是刚从里面出来吗?”云树指了指县衙大牢。
“是啊。不过我可不是衙役哥哥,我是牢头哥哥。”张景玩笑道。
云树也对他一笑,这一笑让张景发现了赚银子的方法。“请问牢头哥哥,刚才关进去的那三个人中,昏迷的少年醒了没有?”
张景转了转眼睛,面带担忧道:“还没有,怕是伤的不轻,要是有个大夫就好了。”
“我第一次到县城,不认识路,刚请陵哥哥去帮我请大夫了。”云树见张景虽然吊儿郎当,可还是在关心李大,便又对他放了一份儿心。
说着话,肚子却闹起意见了。云树有些尴尬。早上的饭食,在数十里地的奔走和刚才的混乱中消耗殆尽,不争气的叫起来。
张景心道:天助我也。抬头看看天,“这会儿早过了午饭的点儿了,你还没吃饭吧?看在你是我弟弟朋友的份儿上,请你吃炊饼,走。”
云树想起刚才张陵的好心劝告,决心装作没有钱,顺便练习一下蹭吃蹭喝。心里还为自己这个决定有些沾沾自喜。可是,江湖经验浅薄的云树并不知道,这蹭吃蹭喝并不容易,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不远处的炊饼摊前,张景用最后的两个铜板买了两个炊饼,转身为炊饼夹咸菜的当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正要在炊饼上撒些东西,云树却好奇的冲过来,“你在做什么?”
张景慌忙收起东西,只撒了一丁点在炊饼上,想着他人小,应该也可以。“夹上咸菜才有滋味啊,喏,这个给你。”
云树欢喜的接过来,“谢谢景哥哥。”她已经完全放下了警戒之心。
景哥哥?自己又不是小陵,自己这年岁,都可以做这小子的爹了。想到这里,看着捧着炊饼吃的香甜的云树,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若是儿子还在,还就是这小子这般大,他清脆的童声欢快的叫着爹爹,爹爹。不,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那个贱女人的生的孽障。都怪那个贱女人,贱货!
再看云树时,张景脸上多了恨恨之色。
“你怎么了?”云树从炊饼中抬起头。
“没事。没事。”张景敛了脸上的恨色,对云树吊儿郎当一笑。
云树被余宏养成的条件反射就是,没事的实质就是有事,一种不愿意告诉你的有事。为了岔开张景想到不开心的事,云树道:“景哥哥,我渴了。”
“渴了?”两人还站在炊饼摊,张景转头问道,“老板,有水吗?”
“有。”老板端来一碗清水。
“哥哥没钱,这能请你吃这个,喝凉水了。”张景坏笑道。
云树有些喜欢这个吊儿郎当的张景了,事事看得这样开,没钱也说的这样坦然,和着脸上的坏笑,简直绝配了。云树对他粲然一笑,“多谢景哥哥照顾。云树必当回报。”
张景继续坏笑,心道:回报?老子身上最后两个铜板,还给你花一个,你当然要回报我了。
“你跟牢里的那几个人是什么关系?”那几个人为什么被关进去,他自然清楚,不过,个中关系还是打探清楚为妙。
一百章:地主家的傻儿子
“有一个人我并不认识,另外两个是我的邻居。顶 点 X 23 U S”云树诚实道。
穷人的邻居?看这小子虽然衣饰简单,却一点不粗糙。这小子是个小地主家的傻儿子吧?为了个穷邻居,花这么多银子,然后跟自己在这里啃炊饼,他不傻谁傻?
“你家在哪里?”
“在距这里三十里远的白树村。”云树并没有意识到张景打量她的眼光有什么不妥。张景若是不犯浑,他的样貌还是很容易让人信任的,因为几年前,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你那邻居伤的不轻,最好能快点把他弄出来,你在这县城里可以有朋友帮忙?”探探这小子在城中有没有熟人。
云树摇摇头,“没有。”
张景暗自赞叹,没有正好。“我听我弟弟说,这件事就是个误会,跟县太爷解释清楚就好了。”
“真的吗?”云树大喜。余宏都这会儿了还没找来,她正愁怎么办才好。在她心里,这件事就是个误会。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张景“信誓旦旦”的说。
“那,景哥哥能带我去县衙吗?”云树恳求道。
张景一听就乐起来。这个傻小子,竟然不知道县衙就在前面那条街上。果然上天给了副好皮囊,就没给他脑子。“当然可以,正好我这会儿没事,我带你去。”
犯了酒瘾的张景初步询问后,是乐过了头。他忘了,云树若真是个傻子,怎么会从那么多的衙役中,单单挑中了爱做老好人的张陵?
张景带着云树拐进了一个小巷。走了一段后,又进了更偏僻的巷子,一边走,一边与云树闲扯,以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们怎么走到了这里?”云树察觉到路越走越偏。
“这条路近些。”张景恢复刚才的吊儿郎当样子,对云树坏笑一下。
由于对张陵的好印象,使得云树放松警惕,很快相信了张陵这个吊儿郎当的哥哥,对于张景的话,她并没有怀疑。
云树粲然回给张景一个笑容,“我觉得好奇怪啊。”
“怎么了?”张景心中警惕。
“第一次见到景哥哥这般的坏笑。”
“坏笑?你怕吗?”张景摸摸下巴,继续坏笑道。
云树摇摇头,笑道:“我觉得有些亲切,我很喜欢。”笑容还未消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道:“吃饱了,就有些困了。”
张景笑意愈盛,“正常,正常。”
云树甩甩脑袋,“我是病了吗?怎么看这路面变得恍惚起来。”
“是吗?我看看。”张景说着,在云树跟前矮下身子。
云树想对他笑笑,刚牵起唇角,一头栽到张景身上。
张景看四下无人,把云树放到地上,“臭小子,终于睡过去了。地主家的傻儿子,景爷来看看,你都带了什么好东西。”
从云树袖中的暗袋里又掏出四五两碎银子,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小子够精的啊!揣着银子不撒手,还坑景爷的炊饼。”
张景从云树腕子上捋下严世真送她的镯子。“这镯子看起来有年头,上面镶的这是什么?红宝石?还值些
银子。”
又搜罗一圈,却没有更多的收获。“就这些东西?小子出门也不知道多带些东西。为了这点东西把你卖了,多不值当。”张景“哀叹”着,又看了云树一眼。
云树那还未完全展开的笑容,依旧噙在唇角,很是俊俏。想起云树刚才说自己的坏笑亲切,张景自语道:“你这个样子,倒是得了几分景爷坏笑的真传。”
说着话,张景呆了一瞬,摇摇头,将搜罗来的东西揣进怀里,把云树背到背上,尽挑僻静无人的巷子走。
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张景热的一头汗,努力往树荫下走,走着,走着,又想起他的小儿子。
“爹爹,好热。”“来,躲在爹爹的影子下。”“爹爹,好累,背我。”小莲藕般的胳膊,伸到自己面前。自己笑着抱起他,听着他咯咯的笑声,心里是满足和欢喜。
自那件事后,他再没接近过小孩子,背上的云树,却让他再一次回想起做父亲的感觉。张景这般想着,背着云树的手臂和后背,不知不觉,都柔软起来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放弃了捷径,饶了老远的路。
在狗尾巴巷的巷口,张景停住脚,扭头看看肩上熟睡的云树。云树唇角的那抹笑已经没了,小嘴半张,哈喇子流了张景半个肩头。
张景刚要骂,又止住。不是非要卖了这孩子不可,不,非要卖了这孩子不可。他的脑袋已经有些疯狂的混乱。过了一会儿,像是做了重大决定,全无逻辑道:“做什么不好?偏要给人家做儿子,这就怪不得我了!”说着迈步向巷子中走去。
狗尾巴巷,巷中有一个县城中最大的人贩子牛眼儿。他本名叫什么,人都记不得了。因着他面上一双硕大且外凸的眼睛,都叫他牛眼儿。
牛眼儿上次被抓进牢中时,与堕落为无赖的牢头张景混的不错。酒肉穿肠过,张景多少了解一些牛眼儿的行当。本地的娃子到他手里,他有本事不留痕迹卖到外地去,再别想找回来。
虽然牛眼儿出去后,继续人模狗样儿,只是那兄弟长兄弟短的交情浅薄了许多。这个娃,模样极好,想着牛眼儿还是会看在以往的面子上,给个好价钱的。
张景拍响了那扇木门,很快里面一个声音警着道:“谁呀?”
“我,老朋友。”
那人把门开了一条缝,目光从张景脸上扫到他身上的衣服,忙关上门。
张景一脚抵住门,“啧,什么眼神儿?看不到我背上的货吗?我是你老大的朋友。”
那人将信将疑,可是又关不上门,冲院子里嚷道:“快来几个人!”
话刚说完,门就被张景不耐烦的踹开。“景爷都说了,是来送货的!耳朵塞了驴毛了?”
几个人从后院冲出来,一个胖硕的人走出来,呵呵笑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景爷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说牛老大,你这手下忒没眼力价儿了,哪有把客人往外面赶的道理?”
“我以后好好教导,景爷里边请,里边请。”说着,一双硕大而些许外凸的眼睛,瞥了一眼张景背上的云树。
见是老大的朋友,众人散
去。
在前厅内,张景将背上的云树放在椅子上。
牛眼儿一双眼睛色相毕露,涎着脸道:“景爷,这是?”
“货怎么样?”张景抓起桌上的凉茶,不用人请,自己喝了起来。
“货是不错,您这是唱哪一出啊?”牛眼儿撩撩眉,扫了扫张景的衣衫。
“你管我唱哪一出?这货,接,还是不接?”张景不耐烦道。
“您总得跟我交个底儿不是?这货来的可干净?没什么牵连吧?”
“这人是本地的,不过,在这县城中并没有什么熟人。以你的本事,以这娃娃的皮相,你辗转到千里之外,比如京城,准大赚一笔。我是看咱兄弟一场,来捧捧你的生意。”
“那我多谢了。”牛眼儿打哈哈道,“不过您下次来捧兄弟的场,能不能换身衣裳?您这样儿,还真容易吓到人。”
“这个下次再说啦,这个,能给兄弟个什么价?”
“您是最近在牢里收银子收得不痛快,想换换口味了?”牛眼儿堆着笑,继续探听道。
“就是看这小娃娃不顺眼。你快点给我结了,我还要回去当差。”张景不耐烦道。
他忽然很想走掉,他怕再等一会儿他会后悔,他鄙视那样的自己,所以努力压住后悔的冲动,还站在这里。
“这样吧,都是自家兄弟,二十两。”牛眼儿一副哥俩感情甚好的模样。
好歹跟牛眼儿打过交道,才不会三言两语被他糊弄。“你对兄弟也忒小气了吧?”
“唉,这孩子都这么大了,都记得事情了,我再转手,也有些麻烦,这都是掉价的。”牛眼儿做出为难的样子。
“掉价?我信你的鬼话?你单看这相貌!我敢打赌,你干这行这么多年,绝没有经手过这样儿的!”
“灰头土脸的,不过就那样儿。”牛眼儿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一句话说得张景有些怒气。他是从没见过比这孩子更漂亮的人儿了。张景在屋子里打量一圈,把刚放桌上的半盏凉茶倒在自己衣袖上,抬手给云树擦了把脸,拂去她满脸的尘土,云树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有醒过来。
张景给云树擦完脸,他自己都微愣了一下,但像是为了解恨似得,告诉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没有退缩的道理,不管怎样都要把这小家伙卖掉。
牛眼儿已经看得挪不开眼了,装都装不下去了。
张景冷笑道:“这孩子若是醒过来,一双眼睛更是惊人的灵动!你就别跟我在这装了,好好说话。若是价钱谈不拢,景爷再找别家。”
看张景要去找下家,牛眼儿慌了,这样的绝色,他从未见过。“都是老朋友,三十两,我现在就给你结账。”
“都是老朋友,五十两,这小子就是你的了。”张景作出慷慨状。知道这小子入了牛眼儿的眼,再没有自己杀价的道理。
牛眼儿皱皱眉头,“五十两?若是个女孩儿就好了,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大家之中不乏腻烦了女子的,这般难得的货,还不抢破头?行情你自是比我清楚,就不必这般装了。”
一百零一章:色相
云树不知道,在她昏睡的这会儿,她未来的路,已经由别人为她想好了。m.www.uu234.net
她若知道,不管自己是男装还是女装,别人为她想的第一条出路,就是以色侍人,第二条路,还是以色侍人,会不会气的跳起来,学着村中的孩童一般破口大骂?
老子若是个男人,再不济都能混个两榜进士!张景这个蠢货,竟然五十两银子就要把老子卖掉?牛眼儿这个该死的,竟然五十两银子都不愿意出?
牛眼儿再看看云树绝色的脸庞,狠狠心,“四十两,不能再高了,我这可都担着风险呢。”
“五十两,不行就算了。”张景眼看牛眼儿装不下去了,绝不再松口,说着还作势要抱起云树走。
牛眼儿忙伸手拦住,“停,停,五十两就五十两。景爷你是算准了,我看中了这小子的好皮囊,我做这行这么多年,还第一次任人开价的,算我吃这个亏了。”
“你还吃亏?五十两,就这样的货,你就是白白捡了个宝贝!”张景才不愿意听他这样的话。
“景爷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一行,哪有您想的那么好做?看在景爷拿我当朋友的份儿上,就给您五十两的友情价了!景爷稍候,我给您拿银子去。”说着摇头晃脑进了里间,还自语道,“这生意做的!”
屋子里只余下了张景与昏睡的云树。张景看着云树,心里默念:谁让你是别人家的儿子?谁让你是别人家的儿子?
不多会儿,牛眼儿揣着银子出来。“景爷久等了,五十两,您收好。咱们算是钱货两讫了。”
张景接过银子,惯性掂了掂,又看了云树一眼。
“景爷放心,银子绝对足头。”瞟了一眼望着云树的张景,“您是留下喝盏茶呢?还是?”这便是逐客之语,张景如何不知,他也不想再待下去,揣了银子,拔脚走出去,再没回头。
牛眼儿的兄弟见张景走了,一个个走进来看老大新收的货。一看之下,纷纷唏嘘不已,还有人想要上前动动手,牛眼儿一双大眼狠狠瞪过去,那人讪讪收了手,换上笑脸道:“看看,看看罢了,大哥您请。”
“都给我滚到后面去,别打扰牛爷的,那个,那个,雅兴,对雅兴!滚!滚!滚!”牛眼儿张开肥硕的手臂,老鹰赶小鸡似的,把那几个人赶出去。
见人都退出去,牛眼儿关了门,坐在云树旁边的椅子上,盯着云树那张绝色的美人面,做着思想斗争。这娃娃小小年纪,细细打量,竟然还有些书生气,让自己都莫名的想起“雅兴”这个词。一般情况下,来了新货,只要他喜欢,莫不是先上了手,再转手。可是,这个是绝色,要是上了手,再转手会影响价钱的,可若是不动他,自己怕是要遗憾半辈子了。
牛眼儿捧着肥硕的下巴望着云树,难得的陷入安静的万千纠结中。说来,他还从没有这样静静的赏过美人儿,以前是喜欢就直接上手。可是这般看着,这小娃娃愈发像个宝贝了,极品瓷器一般,好像很容易就给弄碎掉。
牛眼
儿伸出肥大的手,在云树柔嫩的脸颊上捏了捏,这一捏便收不住心了。不管了,老子花了五十两银子,还不是因为见了这小子便收不住心了?不管了,银子以后再赚!想到这里,牛眼儿大眼转了转,弄醒了玩,才有意思。这般想着,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热血在全身涌动。
从茶壶中又倒了盏凉茶,沾了沾手将茶水弹到云树脸上,却如粒粒露珠般凝在云树面颊上。牛眼儿见到这番场景,身上又燥热几分,“我的老天爷!造化钟神秀!神秀啊!我的小心肝,以后你就叫神秀了!”牛眼儿胡乱念叨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半句诗,顺便给云树改了名字。
肥硕的大手颤抖着,接着往云树脸上弹去。一边弹,一边意淫着。
冰凉的茶水一层层撒在脸上,云树的眼皮动了动,又动了动,觉出脸上的冰凉,心道:下雨了?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
牛眼儿告诉自己,要忍住,小宝贝这么瓷器般精致,自己要悠着点。却呼吸粗重的发现,意淫是件这么刺激的事,他都有些浑身颤抖了。
云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脑袋,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再看,一双色相毕露的大眼望着她,像是从她脸上剥了一层皮下去。她想叫,却被那双眼睛看得动弹不得,眼中现出惊恐。
牛眼儿慨叹:“张景果然没说错,这双眼睛更是**蚀骨!”说着哈喇子就要流下来了,吸溜一下,又往前凑过几分,几乎快贴到云树脸上,“神秀啊!醒了?”
云树甚至嗅到了他呼吸的臭味,努力镇定心神,伸出一根指头,点着牛眼儿的脑袋,把他推远点,“你是谁?我在哪?景哥哥呢?”
牛眼儿被她点的一脸享受,“神秀啊!以后你就是牛爷的人了,放心,牛爷会好好疼你的。”说着伸伸手又要捏云树的小脸。
云树忙避过去,扯扯脸颊,“神秀是谁?”她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处境不妙,眼前这个人绝不是善类。一边飞转着脑袋,一边与眼前的人茬着话。
“神秀是你的名字,张景把你卖给我了。”
“我不叫神秀。”
“以后你就是神秀了!神秀小宝贝儿醒了,来让牛爷抱抱。”醒了的云树虽然面露惊恐,可是一双灵动的眸子在他看来,却是勾魂摄魄,当下更难以自制,丢了茶碗就要去抱云树。
云树一下子从椅子上跳开,她死也不要被这么恶心的人抱。跳的太急,腿在椅子上吊了半天已经麻掉了,于是整个跌到地上。
牛眼儿心疼道:“神秀,摔疼了没有?牛爷给你看看。”
云树顾不得疼,忙爬起来,“你,你别过来!我不认识你,你别过来!”
“神秀别怕,我们这不是认识了吗?”说着又扑过去。
云树躲到桌子对面,双手交叉抱在腰间,像是在进行徒劳的自我保护,“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神秀说话竟然这么有文采,牛爷更喜欢了!”
“你别过来!”云树徒劳道。
牛眼儿的那帮兄弟在后院听到云树的尖叫,会意的哈哈大笑。“老大这回有福了!”
一人摩拳擦掌道:“小子长得真是绝了!”
“什么绝了?看你就不行,那叫绝色!”一人嫌弃道。
一个人涎着脸道:“你说老大玩过后,会不会也让我们也享享福啊?”
“这你都敢想?老大碰他可是冒着损失银子的风险,你若想碰他,先攒好银子,看老大愿不愿意把他卖给你。”
“切,我哪来的银子?你少磕碜我。”
“知道就好,别净做些不着调的白日梦。”
云树带着牛眼儿绕桌子转,绕柱子转,绕着屏风前后屋的转。胖硕的牛眼儿虽然觉得好玩,可是很快气喘吁吁的玩儿不下去了。
“神秀别跑了,牛爷跑不动了,都是牛爷的人了,让牛爷抱抱嘛!”说着加大了步子。
牛眼儿虽然胖硕,可毕竟是大人,云树的小短腿如何跑的过他?一圈下来就被牛眼儿抓住,掐住小腰抱起来,淫笑着,“被牛爷抓住了吧?”
云树手脚在牛眼儿身上乱抓乱蹬,“放开我,放开我!”
“别动,让牛爷亲一个。”
被牛眼儿的肥手掐住腰,让云树恶心的几欲呕吐,可是牛眼儿凑过来的大脑袋,让她顾不上恶心,恐惧几乎要掐死她了。再顾不上许多,盯着牛眼儿左边的脑袋,拼劲全力挥出右手。牛眼儿两眼一直,下一息,整个人连带着云树摔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
击中牛眼儿太阳穴的,正是辛坦之送给云树的那枚防身戒指。张景见虽然造型怪异,不过是个铁戒指,不值什么银子,便又丢还给她,这会儿却成了云树的救命符。
云树感到万幸,这个肥子没有栽到自己身上,不然非被他砸死。想要爬起来,可是半边身子被摔得不轻,几个呼吸间才有反应,开始痛起来,也不管骨头有没有断,忙从地上爬起来,往门口跑。伸手去开门,却见右手套着戒指的中指,由于用力过猛,变了形,大概是骨折了。这会儿也顾不上,先离了这个火坑再说。
牛眼儿把他的兄弟都赶到了后院,大门就在眼前,云树用尽力气快步跑过去,拔开门栓就往外跑。满脑子只有,再跑快点,再跑快点,离这里远点,再远点,让里面的人晚点发现自己跑了。
牛眼儿的那帮兄弟一边听着前屋内老大与那小子的动静,一边开着黄腔,自娱自乐还不时大笑。在一波笑声过后,院子里忽然静下来,前屋的动静也没有了。
一人道:“老大会不会把那小东西玩儿坏了?这会儿都没声音了。”
另一人怂恿道:“要不要去看看?”
“老大的墙角,你也敢听?不怕被打断腿?”牛眼儿在他的兄弟中还是有些“威名”的。
那人扯嘴嫌弃道,“说的好像你不想听似的!”
一个精明的已经贴到了后墙根,“好像不太对劲儿啊,怎么老大的声音也没有了?”
一百零二章:人呢?
另一个会心的闪闪眼睛,咧嘴道:“我们是担心老大的安危,去看看,是吧?”
众人再次会心大笑,“是了,是了,我们都是担心老大!”
那个精明的道:“这里真听不到什么,我们去前墙角。www.uu234.net”
“走,走。”
众人一拍即合,顺着墙根往前溜。真是做贼的心性改不了。自家院子里,老大又没有看着他们,他们还是自觉地顺着墙根溜。
一个胆子大的,想透过门缝看看,却见房门洞开,大着胆子往里瞅,却没见到屋里的人影儿,甚至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大不会真出什么事了?老大!”胆大的大着胆子道。
屋内却没有回音。
那人心知不好,起身推开门,冲进去,“老大!”
众人也忙跟着进去,却见到倒在前窗下的牛眼儿,半个脑袋泡在血水中,在鼻前试了试,还有气息。其余几人在屋内转了一圈,却没见到那个小东西。
回过身却见大门也开着,便知道坏事了。
“你们两个将老大抬到床上去,你去找大夫,你们两个跟我出去追那个小东西。”老二沉稳的吩咐完事项,带着两个人追出去。
云树出了院子,也不认识路,随便挑了一条埋头就跑。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偏遇顶头风。刚跑到一个拐角,却撞到一个人身上,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觉得后颈子上是熟悉的一重。
失去意识前,云树心道:刚出狼窝,又遇猛虎,这下彻底完了。
余宏本是去帮大家去买食物和水的,却意外见到一个牲畜交易市场。想着师父要教自己骑射,没有马匹不好办。按着怀里装着的云树分给他一半的银子,决定先去看看有没有好些的马匹,回来再买食物和水。
赵国土生的马匹个头矮小,一点也没有矫健的样子,余宏想着印象里真国的马匹,那才是雄峻非凡。在牲畜市场转了一圈后,还真让他看中了几匹。高大的骨架,一看就不是赵国的马。
然而,余宏并没有买任何马匹,因为遇见了特别的人,在里面耽搁了不少时间。出了牲畜市场,随意买了些吃食和凉茶,出着神往交粮之处走去。
离开了这么久,队形早已变换,费了一番功夫找到李久山的粮车,却没见到人。帮李久山看护粮车的邻人看到余宏,像看到救星。
“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他们人呢?”余宏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李久山和李大被衙役抓到县衙大牢了,云公子跟着去了。”
“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被抓到大牢去?”
那人将事情缘由一一告知余宏。余宏将手中的东西塞给那人,“这粮有劳你替李久山交了,若是晚些时候我们还没回来,就劳烦你拖着这车子再回去。这是酬谢。”余宏拿出一块碎银子给那人,转身便走了。
余宏赶到县衙大牢的时候,云树已经被张景带走了。他拿银子打点后,跟着一个老狱卒转过曲折幽暗气味熏人的走道,看到了李久山父子。张陵带回来的老大夫正给仍然昏迷的李大看诊。
“李久山,树儿呢?”
“我
们进来的时候,她跟在后面,应该在外面徘徊吧。”李久山一心只在李大的伤势上,哪里还想得起云树,甚至忘了,这牢中怎么会有大夫来给自己的儿子看诊。
“你是怎么进来的?”余宏问那个大夫。
“张衙役请我来的。”老大夫道。
“你来看诊,可收了诊金?”余宏继续问。
“自然是收了,我们做大夫的也要吃饭啊。”
余宏心下已经明白,那张衙役必然收了云树的好处,才会帮忙。“那张衙役呢?”
“张衙役?”那大夫回头看看,早没了张陵的身影,“大概回去当差了吧。”
“他在哪里当差?”
李久山反应过来张衙役是谁,“在交粮的那里,就是他把我们关进来的。余公子,大郎是为了护云公子才被打成这样,您要救我们出去啊!”
余宏皱皱眉,问大夫,“他怎么样?”
“性命无碍,我开剂药给他,不过这段时间要好好养着。”老大夫起身拿笔。“可有人去抓药啊?”
“张衙役已经交代了,我跟您去抓药,再煎给这小子。”挂着钥匙的老狱卒倚在门框上道。
余宏对李久山道:“李大这样也不适合挪动,你且安心在这里等着,我自会救你们出去。眼下树儿不见了,我必须先找到她。”掏出碎银子给老狱卒道,“劳烦你给他们弄些吃食。”
老狱卒一看到银子,整个人来了精神。今天进来三个穷鬼,可是却跟着来了这么多的打赏,今天是个好日子。“好好好。”
余宏问道:“请问,张衙役叫什么名字?”
“张衙役啊?叫张陵,是我们牢头的兄弟,为人最好。”
照这么说,云树应该是跟他在一起的。可是张陵回去当差,云树呢?还是先找到张陵问清楚。
余宏回去找张陵的时候,云树正在张景的背上流哈喇子。待余宏找到张陵后,张陵却说带大夫回到大牢的时候,就没见到云树,还以为他是去找人帮忙,救牢里的什么大哥哥去了呢,也没放在心上。
忙了一圈的余宏依然不知道云树去了哪里,便又返回县衙大牢的门前。看着毒辣的日头下,稀疏的行人,他抬步去了那个炊饼摊前。
“请问,您今天正午时分,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穿白色衣衫,形貌很俊俏的少年?”余宏换掉往日冷峻的面庞,添上笑容上前问炊饼摊的老板。
“白色衣衫?形貌俊俏?少年?”
“对,您有没有见过?”
他自然是见过的,还在自己这里吃了炊饼,不过,那少年却是与张牢头一起来的。张牢头这几年做事可是够混的,他能带那少年来吃东西,必然不会做什么好事,自己还是少招惹是非为妙。“每天人来人往的,没注意到。”
余宏看出了他的犹豫,必然是知道什么的。掏出碎银子悄悄塞到他手上,“麻烦您再想想。”
世上无难事,财帛动人心。老板捏了捏手中的碎银子,仍有犹豫,余宏再次给他塞了些。
老板攥住银子,这可是好几个月的收入,心里宽慰自己:或许也没什么事,只是找个人而已,若是张牢头找到自己,自己
就一推二五六。想到这里,揣了银子,悄声道:“那少年跟张牢头在我这里吃了炊饼,然后去了那个巷子。”老板悄悄给余宏指了指那个巷子。
余宏想了想,又问,“那张牢头平日为人如何?”
老板做了个不便开口的表情,余宏心下了然。“谢了!”
一个乐意做好人的弟弟,一个让人听到就噤口的哥哥,云树怎么会偏偏跟了哥哥走?怕是事情有些不好。小巷越走越偏,越没人。对于云树遇到不测的念头愈发压不住,余宏觉得有一丝心乱。这样没头苍蝇一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折回去又找那个炊饼店老板。
“您怎么回来了?”老板惊异道。
“那张牢头可回来了?”
“没,没注意到。”
“你觉得,张牢头可能会把那个少年带到哪里去?”余宏冷峻的脸上不再有一丝笑意。
那老板见少年换了脸色,冷意逼人,心上也是一紧:就知道这钱不好拿。
“我,隐约听张牢头说要带那少年去县衙,可是那条小巷根本不是通往县衙的,而且从那里走,只会越走越远。”
余宏仍然盯着他,未出一声。
老板哭丧着脸道:“我真的只听到这么多。”
“张牢头家在哪里?那条小巷可通往张牢头家?”
“张牢头,”炊饼店老板左右看了,悄声道,“数年前,张牢头的老婆带着儿子跟人跑了之后,他性情大变,自己的宅子被他挥霍变卖,有时候住在他兄弟家中,有时候就直接住在那里。”炊饼店老板指了指余宏身后的县衙大牢。“就是他兄弟的住处,也不在那小巷方向。”
行为不检的张牢头,骗了云树,他会对云树做什么?他若是喜欢娈童,很可能将云树带回了家。他若是手头紧了,更有可能将云树拐去卖了。而今这样,倒不像是带回了家。
“张牢头可有相熟的人伢子?”
炊饼店老板又皱了皱脸,“清河县城中有一个叫牛眼儿的人伢子,有一段时间跟张牢头关系不错。我也是远远看到过一两次,并不确定。”
“你可知道那人伢子现在住在哪里?”
“这个我真不知道。”
“你再想想。”余宏面上又冷几分。
“这个,人伢子做得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怎会随意让人知晓住所?我是真不知道。”炊饼店老板那个后悔,为了那几两银子,他这是要得罪城中多少无赖啊?
余宏转身要走。
炊饼店老板抓住余宏的衣袖,“这位公子,我说的这些,您可千万别跟人说是我说的,我只想平平安安讨个生活。”
余宏看了他一眼,“放心。不过若是你说的话有假,你会后悔的。”
炊饼店老板一个哆嗦,“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发誓!”
余宏不再说什么,快步离开。
云树虽然穿了男装,可毕竟是女孩子,若真被卖给人伢子,后果不堪设想。若云树出了意外,就算有师父在,那个严世真也绝对不会饶了自己。学未成,他还不能离开师父。
余宏回了牲畜市场。他不得不动用那人,去帮他找牛眼儿,找云树。
一百零三章:血洞
当余宏费了好一番功夫找到狗尾巴巷牛眼儿的住处时,回身交代,“你不要现身,我来解决。www.uu234.net”
那人恭敬的抱拳退下。
余宏一个飞身,直接跃过了院墙。
守着牛眼儿的人看到这忽然出现的冷峻少年,吓了一跳,“你是谁?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冲进人家的宅院?”
余宏冷声道:“今日有没有一个容貌极为俊俏的少年,被卖到你们这里?”
人伢子面露恍然,“原来你就那同伙!你还敢来?”回身对后面大嚷道,“快来人啊!那小子的同伙在这里!”
看护牛眼儿的几个汉子从后面转出来,手里握着棍棒。“就是他,劫了那小子,伤了老大!”
这话本就矛盾。若眼前的少年劫走了那个绝色少年,伤了老大,又怎么会再回来?又怎么会问他哪句话?
可是几个粗莽汉子,哪管得了那么多,挥棒子就冲上来。
这样的人,不把他们打趴下,是不会好好回你的话的。余宏也不想跟他们多言,对朝他挥过来的棒子并不躲闪,而是迅捷的跨上两步,欺近距他最近的那个人。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那汉子手中的棒子,已经到了余宏手中,而那汉子则被余宏丢出去,挡住另外两个汉子挥过来的棒子,立时被打翻在地。
在那两个汉子眼见手误,打到自己人而微一愣的瞬间,余宏手中的棒子上下一挥,又一人,断手、断腿被打翻在地。
院子里总共留了三个人,几个呼吸间,已经被这少年打倒下了两个,最后的一个汉子立时没了威风,头脑也清醒了点。“这位好汉,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值当这样大打出手啊!”
“回答我的话。今日有没有一个容貌极为俊俏的少年,被卖到你们这里?”
“那少年不是被你劫走了吗?”趴在地上的那个痛苦道。
这人到现在还没蠢回来。
“若是我劫走的,我还来问你们做什么?把事情都跟我说清楚,我就饶了你们,否则。。。”
“我说,我说。”唯一一个立着的汉子可不想尝这少年手中棍棒的滋味,一五一十老实交代。
“午后,张牢头将那绝色少年背来,以五十两银子的天价,卖给我们老大。后来老大赶我们到后院,只有那小少年与我们老大在这前屋。过了一会儿,我们再来看时,屋门大开,我们老大跌在血泊中,那少年也不见了。为了找那少年,我们好几个兄弟都出去了,我们老大现在还在屋里躺着,人事不知。”
余宏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撒谎,树儿能重伤一个成年人?若不是她伤了那个成年人,又是谁带走了她?
“带我去看看你老大。”
这人既为找那少年来,该不会是想杀了老大,给那少年报仇吧?几人都有些犹疑。
余宏将手中的棍棒在地上一杵,厚厚的地砖碎成好几块,接触棍棒的那处碎成了渣沫。
看到这里,几人再没有犹疑。用已经人事不知的老大换他们自己一命,非常划算。忙不迭的对余宏道:“好汉这边请。”
内室之中的床榻上,牛眼儿庞大的身躯静静的躺着,半边脸在地板上摔得很惨,包裹住的脑袋依然被鲜血浸透,若不是胸口唯有起伏,很容易让人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余宏上前去解开牛眼儿额头上包裹的白布,他要看看伤口,才能推测,发生了什么事。
“好汉,好汉!我们老大,好不容易才止住血,我们都不敢换布,您就这样扯开会牵动伤口的。”那个蠢笨的汉子上前想要拦住余宏。
余宏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那汉子被看得面颊肌肉抽搐,喏喏收了手。
揭开了裹伤布,牛眼儿太阳穴处血液又开始涌动。
伤口就像一个血洞,不是正常的凶器,而且在太阳穴,一看就是无法与这人抗衡,专挑身体薄弱的地方下手中。
想起初到云宅那日,师父在隔壁对云树说的话,怕是为那枚防身戒指所伤。云树能伤的了他,必是距离极近。那这人对云树做了什么,可想而知。
这人虽然该死,可是若是死在云树手上,官府追究起来也是麻烦,以后自有机会处置这人。想到这里,余宏皱了皱眉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磕了些药粉在血洞上,血很快止住。
严世真要是知道他的药用在这人身上,不知道会作何想。
“那少年离开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吧。”
树儿从这里逃出去,会去哪里?必是一个让她安心的地方。大牢是张景的地盘,她不会再去。怕是会回到交粮的那里,等自己去找她。
余宏不再犹豫,起身奔出去。
他自然没能找到云树。半路被人拍晕的云树,怎么会回到那里等他?下午的时间几乎消磨光,云树依然踪迹全无,余宏的心里开始有些抓狂。
她从人伢子那里逃了出来,她能到了哪里去了?
想起人伢子的话:绝色!五十两银子的天价!那小丫头真的有那么漂亮?以前不觉得啊。难道,出了一个狼窝,又落入另一个狼窝?余宏有些理解临行前,严世真的不厌其烦的话了:云树身边离不了人,离了人就会出事。早知道这么应验,就把那小丫头带身边了。
临行前,师父也曾交待:师兄妹是一体的。
难道真要动用那人在清河县城中的力量,去寻云树?那一切就容易暴露,可是,若寻不到云树,他没法再回去见师父。自己去买东西的功夫,丢了云树,师父必然起疑,寻访下来,一切也是要终结的。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云树!
余宏来到了僻静的巷子,一直尾随他的人现身,向余宏抱拳。
“帮我找到那个小少年,有消息去县衙大牢找我。”
“是。”那人领命而去。
李久山父子还在牢中。余宏又去了县衙大牢。
夕阳晚斜,行人稀少,炊饼店老板正要收摊,远远瞥到到余宏,当下手里的动作更快了。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收摊,实在是不想再遇到这个看人一眼,就让人起寒颤的少年人。
余宏发现了他的慌乱,径直走过去,“有什么消息
告诉我的吗?”
炊饼店老板无奈的哭丧着脸,不过收了一次钱,却一再被当成消息源。“张牢头回来了。他,他还背回来一个孩子,像是你找的那个少年。不过,我没有看清脸。”
余宏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半个时辰了吧。”
余宏再次来到大牢,要拿银子打点,看门的狱卒巴巴儿的看着余宏手中的银子,却不敢伸手去接。
“今天天色已晚,若要探视,明天再来吧。”说着又万般不舍的瞟了银子一眼。
“平常也是这样吗?”
“你这人,让你明天来,明天再来就是了,哪那么多问题?”看门的狱卒看到银子却拿不到手,心里有些烦躁,不耐烦道。
“你若告诉我为什么,我便把这银子给你。”余宏诱惑道。
那狱卒立时高兴起来,“早说嘛!”从余宏手中拿过银子,“张牢头进去之后就吩咐,今天不许再让人进来探视。我要是违背了张牢头的吩咐,准吃不了兜着走。”
余宏还要问,耳边却隐约传来一个尖叫声,那么熟悉,再也立不住,越过狱卒,拔脚就往里走。
狱卒正看银子看得开心,没想到这人竟然硬闯大牢。忙揣了银子回身抓余宏,却被他拖着往里走。“你这人!站住!站住!听到没有?”
那狱卒手脚并用,又抓又拖,愣是阻止不了余宏前进的脚步。
余宏循着那声音直往里走,却来到狱卒们休息的地方。昏暗的灯火中,一个孩子头发散乱的立在一个脏乱的床上,一只手攥着一个破旧的枕头,费力发甩着,口中大叫着:“你走开!你这坏人!你这骗子!离我远点!”
床前一个男人穿着狱卒的衣服,讨好似得哄着,“我错了还不成吗?儿子,你就原谅爹爹这一次不好吗?”
“谁是你儿子?你这坏人!坏人!”
余宏丢开手中的狱卒。“树儿?”
云树抬起头,看到门前的余宏,所有的委屈再也含不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宏哥哥!”
云树停歇的当儿,张景抢过她手中的枕头,还要去抱云树,却被余宏扯住。毫无防备之下,被余宏一把甩出去,飞到墙根去。
余宏回过身,却被云树一把抱住脖子,大哭起来,“宏哥哥,你怎么才来?”
余宏整个儿僵住。
看门的狱卒忙扶起张景,张景却一把推开他,哭吼道:“都要跟我抢儿子!我跟你拼了!”捡起翻倒在地上的长凳,就向余宏砸过去。
云树抬眼看到疯了般的张景,把还呆住的余宏扯到身后,张开手臂护在余宏身前,明眸怒睁道:“你这疯子!你要干什么?”
余宏早已经不记得拥抱的感觉,为什么这感觉直击心头,让心又软又暖又无限留恋。那一瞬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异样,那么的不像自己。他刚抬起手,却被云树生硬的推开。那点让他留恋的温柔,瞬间烟消云散,心痛与薄怒迅速燃起。
待回过神,看到云树张着手护在他身前,往日冷静的一颗心,此刻混乱不已。
一百零四章:疯魔
自他记事起,从没有人把他护在身后,为他挡住伤害。www.uu234.net
他曾经以为,有一个人是用心呵护他的,后来却发现是利用。那本应该温暖他的人,心中根本就不重视他,甚至不在乎他的死活。
余宏看着云树瘦小的背影,若是弟弟没有死在那个女人手中,也该这么大了吧?他会护着他的哥哥吧?目光顺着云树的手臂看到她的手上。她那根变了形的手指,刺痛了余宏的眼睛。
她以为能被护佑时,瞬间软弱,为了护自己不受伤害,却又瞬间撑起所有的坚强。稍稍待她好一些,她的诚挚与回报便铺盖而来。严世真待她如亲女一般,是因为她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近乎疯狂的张景看到云树竟然对自己怒目而视,还将那个人护在身后,手中的条凳掉到地上,自己也跌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我才是你爹爹啊!你怎么能向着外人?你就那么不在乎爹爹的死活吗?爹爹对你那么好!胜儿!胜儿啊!”
门口的狱卒看到牢头这个样子,呆住。
云树见他不再发疯,忙回身看余宏,“宏哥哥,你没事吧?”脸上犹挂着没有来得及擦去的眼泪。
余宏握住她的小手,“手怎么了?”
有人关心,云树又开始落泪,“宏哥哥,我手疼,手臂也疼,你怎么来的这样晚?”指着地上的张景,眼泪更汹涌,“这个坏人他把我卖了。那人欺负我,欺负我,宏哥哥。”
余宏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只好把她揽进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刚才需要的那样。“是我不好,我来晚了。我去买东西的时候,不该丢下你。是我不好。”
云树愈发控制不住情绪,哭的更大声。
张景看到云树扑在别人怀里大哭,自己也哭的愈发痛。
两人的痛哭声,把其他的狱卒也吸引过来。看门的狱卒被拎走,一个狱卒走上前来要扶起张景,却被张景抱住,尴尬不已。要把张景推开,看他哭成那个样子,只好硬着脖子拍拍他的肩头,“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是过去的事,胜儿他还抱着那个人,不认我这个爹爹。”张景脑袋埋在那人肩上,手指着云树这边,像个孩子一样,要找人为他做主。
这张景,今天也不知道从哪里拐回来一个孩子,硬让人家叫他爹爹。
“好了,好了,那不是你家胜儿。”
“那就是我的胜儿!”张景把那个狱卒推到地上,暴跳而起,双目血红,把桌子上的灯烛、茶水一股脑摔到地上。幸亏墙上还别着两个火把,屋子才不至于陷入黑暗。
张景犹觉不尽兴,将条凳在桌子上反复摔打,直到支离破碎。
云树停止哭泣,抱着余宏的手紧了紧。“宏哥哥,这人好像真疯了。”
余宏抱着云树转过身,避开跳过来的碎木块。
云树贴着余宏的耳朵,“他是不是因为疯了,才把我卖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帮那个把自己卖了的人说话。
“我找到了那个买你的人,是个胖子,对吗?你在他的太阳穴上开了个血洞。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跑出去撞到一个人身上,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打晕
了,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那狱卒拦不住张景,挪到云树这边,“这位小公子,你能不能哄哄我们牢头?”
“他是怎么了?”云树忍不住问。
“我们牢头以前是挺好一个人,可是几年前,他的妻子带着儿子,跟我们牢头的邻居私奔了。我们牢头,偶尔就会这么不正常一次。今天他把你认做儿子,你能去哄哄他吗?”他心里还憋着一句,那女人私奔都要带着孩子走,十之**,那并不是牢头的儿子,可是牢头却把那孩子当成心头宝,死心眼,才把自己逼成这样。
“他下手没轻重,树儿不要管他。”余宏阻拦道。
“他很痛苦的样子。”云树有些恻隐心泛滥。
“你,你手还疼吗?”
云树想起自己的手,眼泪又汪起来。“疼。”
云树的右手中指,手指与手掌相接处严重扭曲变形,看起来就很疼。
“手臂呢?能动吗?”
云树的右手臂,除了护余宏时张开一次,一直是垂着的。“能动,就是疼。”其实慌乱之中她也没搞清楚,手指是因为击牛眼儿过于用力所致,还是牛眼儿将她摔到地上时,没有控制好姿势在地上折的。
余宏捏了捏她的肘关节处,“疼吗?”
“嗯。”
“这里呢?”余宏按了按她的肩关节。
“嗯。”
“抬一下试试。”
云树皱着脸,还是抬了起来。
“手臂没有骨折,大概是摔的,一时间有些淤肿没能散开才会疼。”
“还有别处疼吗?”余宏引导着问道。有些话他不方便问,尤其还有外人。
云树摇摇头。
余宏虽懂一些正骨手法,可是对手指骨折,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女孩子的右手很重要,虽然没见过云树做女红,但这手指万不能有差错,还是赶紧回去找严先生为好。师父要怎么罚自己,也都认了。可是李家父子怎么办?
“这位大哥,今天上午送进来的三个人中,那个昏迷的少年怎么样了?”
“醒了。你让这小公子哄好我们牢头,我就带你们去见他。”这个狱卒没见到余宏拖着看门的狱卒进来,又一把把张景甩到墙上去的场景,所以才敢这般大言不惭。
余宏想了想,这牢头或许有些用处,“牢头!”
张景停下手中的摔打,狠狠的瞪过来。
云树抓住余宏的手,余宏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热而无汗,让云树觉得安心,不再惊恐无依。
“你认为她是你儿子吗?”余宏指了指立在床上的云树。
“他就是我儿子!”张景挥着凳子腿敲打着桌子。
“你儿子现在受伤了,你却在那里摔凳子,你像一个父亲吗?”
张景闻言丢掉手中的凳子腿,“是啊,胜儿受伤了,胜儿的手还疼着。”他想起来,因为自己要为胜儿正手指,才把昏迷中的胜儿疼醒。
“我要带她去看大夫,你能帮忙吗?”
张景嗤鼻道:“为了胜儿,我先不跟你计较。”又对云树换了副“亲切”笑脸道,“胜儿,是爹爹不好,弄疼了你的手指。爹爹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云树看看余
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的朋友被你关进了牢房,还记得吗?今天上午,三个人一起关进来的。”
“自然记得。”
“那你能想办法,放他们出来吗?因为我们要一起回去。”
那狱卒见余宏竟然借着牢头神志不清,想诓他把人放了,正要出言阻拦。
张景却豪迈起来,“自然能,只要胜儿叫我一声爹爹。”
“牢头,这话不能乱说。你怎么能私自放人?”
“唉,去县老爷那里通融通融,不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又没有杀人放火了。”张景不以为意。
你说他还疯魔着吧,他什么事都清楚;你说他正常吧,他还是坚持让别人家的孩子叫他为“爹爹”。
“立刻就能放出来吗?”云树忍不住道。
“只要胜儿叫爹爹叫的够甜,爹爹立刻放他们出去。”张景换了笑脸引诱道。
云树想了想,皱起眉头,“宏哥哥,我不相信他,他中午说话挺好的,转身就把我卖了。”
一句话说得张景蔫了下去。“胜儿,是爹爹错了,爹爹不是又回去把你背回来了吗?”
云姝摸摸酸痛的后颈,“是你把我打晕的?”
张景左手打右手,“是爹爹下手太重了,胜儿还疼吗?”
“我信你的鬼话?你把我卖了,怎么还可能把我再背回来?”云树带点小怒气道。
“你的言行,说明你这个人很没有信誉,你要先拿出诚意,让我们相信你。”余宏道。
张景一跺脚,“你等着!”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是两锭大银,一张银票,一些碎银子和一只银镯。
镯子、银票和碎银子是云树的,两锭大银是云树的卖身钱。他偷偷把云树拐去卖,连卖身契都没有,就从牛眼儿那里拿了五十两银子,这个价确实很高了。
云树这才发觉左手腕子空着。“我的镯子!”
张景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胜儿,爹爹给你戴上吧。”
云树后退。余宏拦住张景,从他手中拿过镯子。
“胜儿,这些银子,先借给爹爹办事,好吗?”
“你要是能放我大哥哥他们出来,这些银子都给你了。”
张景闻言直起腰来,“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拿着两腚大银和银票,对身边的狱卒道,“你拿着这些银子去找我兄弟张陵,就说我说的,让他去通融这件事。”又对云树喜盈盈道,“我这就先去放人。胜儿,你等着。”
见两人出去,余宏将镯子给云树戴上。想着那个牛眼儿的命,还要不要留着。如果开始是为了师父的缘故才要费力的找云树,现在他已经是自觉地,要替她解决这个问题了。
“树儿,你被这牢头带到那个胖子那里,都发生了什么?可以跟,跟宏哥哥说说吗?”
云树想起那双吓人的大脸,眼泪又盈盈欲坠。
“我与张牢头在巷子中走着的时候,忽然觉得很困,然后就像是睡了过去。我再醒过来时,是那个胖子用水弹到我脸上,把我弄醒的。他几乎贴到我脸上,盯着我看,我想避开,可是他那目光,盯得我动弹不得。非要叫我神秀,要,要我给他抱抱。”
一百零五章:以后多搭理你
说到这里,云树眼泪开始掉。
余宏伸手给她擦眼泪。
云树抽噎着,继续道,“我从椅子上跳下去,摔到地板上。我爬起来就跑,他就在后面追我。我跑不过他,后来,后来他追上了我,掐着我的腰,把我举了起来。”
云树的手开始蹭着自己的腰,像是上面有什么恶心的东西,还没弹掉。眼泪啪哒啪哒,连珠线似的落下去。
余宏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颤抖。
“我觉得,觉得恶心,可是他凑过来的脑袋更恐怖,我就,我就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师父给我的那枚防身戒指,捶入他的太阳穴。他摔到地上,我也摔到地上。我爬起来去开门,发现我的手指就成这样了。”
云树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余宏握住她的手,却不足以止住她的颤抖,只得小心翼翼尝试把她抱进怀中。“没事了,没事了,树儿。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宏哥哥,以后不要丢下我,好吗?”云树哭的凄切。短短半年的时间里,被掳了三回,这一次,她真正认识到被掳的恐怖。
“是我不好,以后都不会再丢下你了。回去让师父罚我,好吗?”还好在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云树逃了出来。否则。。。余宏觉得自己的心都开始抖了起来。
“宏哥哥。”
“树儿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余宏的手碰到云树的腰,她忽然从余宏怀中窜出去,大大的眼睛里尽是惊惧。
余宏看着她,这件事对她影响如此之大!换了更温柔的语气,学严世真唤道:“眉儿,眉儿,是我,是师兄,是宏哥哥,宏哥哥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的。眉儿。”
一声眉儿,却让云树的脸上显出一无所依的绝望。
余宏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显出这样的表情,继续安抚道:“眉儿,宏哥哥为你杀狼,宏哥哥在丹房护着你,宏哥哥不会伤害你,眉儿,我是宏哥哥啊。”
云树抱膝哭道:“我答应黎哥哥会照顾好自己,我让他放心,可是我,我,我。。。黎哥哥会不会嫌弃我?”她终于意识到女子被掳走的残酷意义,明白义父上一次为什么那么着急。
“黎哥哥是谁?”余宏第一次想要好好了解云树以前的生活。
“黎哥哥,黎哥哥是父亲同窗的儿子,父亲走的那天,把我许给了他。”
余宏一愣,这个问题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现在在哪呢?”
“在京城。”
“他为什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我,是我非要一段自由的时光,是我求他同意的,都是我,都怪我!”云树开始捶自己的脑袋。
余宏抓住她的手,唯恐她把手伤的更重。“不怪你,怪宏哥哥没有照顾好你。你放心,宏哥哥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的。你等着,宏哥哥这就去解决这件事。”
余宏起身,却被云树死死抓住袖子,哭道:“宏哥哥,你不要丢下我!”
“不丢下,不丢下,宏哥哥带你一起去。”余宏回身给她擦眼泪,又向云树伸出手。
云树犹豫一下,握住
余宏的手。
余宏牵着她正要出去,张景领着李久山进来,李久山背着李大。“胜儿,这是要去哪?爹爹把人给你带来了。”
云树不说话。余宏指着李大道:“他还不能走路,你去帮忙雇辆车子,我和树儿去去就回。”
张景盯着云树求证,云树挂着泪珠点点头。
余宏又对李久山父子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李久山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盲目的点点头。
余宏牵着云树往外走,张景在后面巴巴儿道:“胜儿快回来喔,爹爹在等你喔。”
牢房外,天色已经黑了下去。
余宏牵着云树进了一条巷子,走了一段,见四下无人的时候,立住身子,“眉儿,有些人你不适宜见,闭上眼睛一会儿,好吗?”
“嗯。”云树乖乖闭上眼睛,死死抓住余宏的一只手,把脑袋埋在余宏身上。
只听余宏打了一个唿哨,不大会儿,传来衣衫快速擦过空气的声音,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很近的地方停住。云树听到余宏的声音,“狗尾巴巷的那帮人,留不得了,让他们从清河县消失。”云树没看到余宏的杀戮手势。“这件事要做的隐秘,不要牵扯到她的身上。”余宏轻轻抚了下云树的小脑袋。
那人明白,这孩子,就是他陪余宏费力的找了一下午的少年。“是。”
“这是银子。”那人愣了愣,看到余宏的眼神,忙接过去,配合的说了声,“有银子一切都好说。”
然后,云树又听到衣衫快速擦过空气的声音。
过了会儿,余宏蹲下身子,“好了眉儿,这件事会很快处理好,不要担心了。”
“真的吗?”
“宏哥哥保证。”
“刚才那个是什么人?”
“拿钱办事的人。”
“宏哥哥,那钱够吗?”
余宏一愣,自己有多少银子,她是清楚的。“够了,宏哥哥以前曾有恩于他,这点钱就够了。眉儿,这件事,能不能不要让别人知道,包括师父和严先生,好吗?”本来并不想那人涉入这件事,现在竟然动用那人为云树善后,这件事做得有些不管不顾了。
“嗯。”虽然她对于“消失”二字没有概念,但绝不是件愉快的事。“宏哥哥也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宏哥哥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月光下,云树刚哭过的眼睛格外清亮,却又忽然黯淡下去。
“怎么了?是想到那个黎哥哥了吗?”
云树点点头,眼泪又开始落。
余宏有些纳罕,女孩子的眼泪,怎么说来就来?“放心,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以后你不要告诉他,他不会知道的。”然后舌头有些不听调度,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很在乎那个黎哥哥吗?他叫什么名字?”
云树点点头,“他叫黎歌,黎明的黎,诗歌的歌。”
“他很好吗?”
“我七岁那年春天,他随父亲进京,借住在我家,我们一起读了两年书。他待我很好。去年他连中小三元,去了学宫读书。”
“一切都会好好的!若以
后他对你不好,宏哥哥替你教训他,好吗?眉儿知道,宏哥哥的拳头还是很厉害的。”余宏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到大哥哥的角色,挥着拳头,哄着云树。
云树看到他手上的伤疤。“不要了,我不想宏哥哥再为我受伤。”
余宏心里一暖,却又一酸,还想说什么,又意识到不该跟小孩子说那些话。
“眉儿,你对谁都这么好吗?你知道,很多人,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
云树摇摇头,“眉儿并没有那么好。在京城,那个掳了我的万安堂的掌柜,我把他送到了京兆尹大牢,他花了好几万两银子才出来。在济阳城,我把一个家仆的腿打断了。”云树开始絮叨,像是努力证明自己并没有那么好。
“眉儿这么厉害?那个家仆一定做了坏事,眉儿才会惩罚他的吧?”
“我年纪小,他们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为了管住他们,我立了新的家规,不听我话的人,我就打断他的腿。然后我真的那么做了。”云树有些心虚道。
“喔,你是因为心虚才躲到白树村的?”
“嗯,有点吧。”云树讪然道,抬眼看了看余宏。余宏脸上没有往日的冷淡,反而多了平时没有的鼓励的笑意。
云树受到了鼓励,又道:“我还想做一件坏事。”
“喔,什么坏事?”语气里尽是鼓动。
“我有一个表姑母,在我母亲初嫁云家的时候,总是欺负我母亲,还曾在冬天里把我母亲推入池塘中。我准备以后每年冬天,都把她丢进池塘一次。”
余宏听到云树孩子气的做“坏事”宣言,忍不住笑起来,弯起来的唇角眉梢,让星月失辉。
“宏哥哥笑起来,真好看。”云树赞叹道。
余宏捋捋云树纷乱的发丝,“你怎么什么话都跟我说?不怕宏哥哥没你想的那么好?”
“宏哥哥是可以以性命相托的人,如果没有宏哥哥,就没有今天的我了。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我看到宏哥哥,就像看到我自己,所以,我什么话都能告诉宏哥哥。”
“喔?你觉得,我哪里像你了?”余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云树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我看到宏哥哥冷漠的时候,我觉得这里有些疼。”云树捂住自己的心口,“看到宏哥哥笑,我就会很开心。”
余宏面上的表情有些冻住。本是要逗她开心些,却听到这样的话。他穿越数千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人,会因为他的喜悲而喜悲,这是一种怎样的际遇?而这个小不点儿也确实一再扰乱自己的心绪,她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所以你有事没事,就跟我絮叨一大堆话?”
“嗯。宏哥哥以后可不可以多搭理搭理我,就像搭理自己了。”云树忘了忧惧与痛苦,厚着脸皮道。
余宏对她笑笑,“好,以后多搭理搭理你。”
云树的小脸儿上,终于有了笑容。不过在余宏看来,云树确实比以前好看多了。揉揉她早已乱掉的头发,“我们回去吧,你义父怕是早就急的不行了。”
云树恍然想起严世真,“我们快回去,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