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章:你是我舅舅?
由于家道没落,李宅由文垣街搬到了长安巷。顶 点 X 23 U S
李徐氏带着儿子李明然推门而入,见李竹英仍是出门时的样子,捧着本书,半读,半出神,就来了气。
“天天读书,天天读书,你倒是读出来点东西啊?跟了你半辈子,指望你读书能让我们娘儿几个过上好日子的念想早断了。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是这副出神的样子?”
李徐氏这话,每天都能翻着花样说好多遍,几十年下来,李竹英听得都当成耳边吹过的风了,也不理她,对儿子笑笑:“小然回来了?”
李竹英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清瘦,头发已白了不少,眉眼与李湘雨有几分相像,可以想见,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的。
李徐氏丢下手中的篮子进了屋。篮中一块新布,是给李明然做春装的。李竹英有三子,前两个儿子李明思、李明成,成了亲,分出去住了,李明然是最小的一个,今年十七。
李明然见母亲进了里间,一脸神秘的凑到父亲跟前。
“父亲,我刚才在街上,听那些人议论,像是,姑母去世了。“
李竹英手中的书,“哗”的掉到地上。又愣了半晌,眉眼忽然拧到一起,喝道:“你胡说什么?你姑母才多大年岁?”
李明然被父亲吓了一跳,喏喏道:“街上的人都说,今早,云家运回来两具棺木,说是云家的老爷夫人去了。云家的老太爷,老夫人早些年就去了,如今,如今。。。”
李徐氏听到声音,走出来,“你妹妹去了,你冲儿子吼什么?这么些年,也没见她拿你当哥哥,你倒白操一份儿哥哥的心了。”
李竹英狠狠瞪了李徐氏一眼,跌跌撞撞就往外走。
“我说错了吗?你还敢瞪我?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李徐氏叫着,就要冲上来拉扯李竹英,却被儿子拉住。
“母亲,父亲他心情不好,您就不要闹了。”
“什么叫我闹?好啊!你们父子俩一条心,我白疼你这么些年了!我命苦啊!没能生一个女儿贴心!”李徐氏又开始例行哭闹。
李明然觉得头大。
“母亲,父亲他状态很不好,我跟出去看看,别出什么意外了。”
李徐氏虽然见了李竹英就来气,可是也就这样过了几十年了,并不想他出什么意外。她自然知道,这些年,李竹英一直觉得愧对那个妹妹。可是这些年,他那个妹妹明明在享福,吃苦受累的明明是自己,他却每天每天的出神都看不到。
李徐氏收了眼泪,“你跟上去看着他。”
李明然如遇大赦,忙不迭的跑出去。
李明然还不知道,自家老爹还能跑的那么快,这一会儿功夫已然跑到巷子拐角了。待他赶上去的时候,吓了一跳。他那个没什么脾气,总是对他淡笑的父亲,竟然哭的满脸是泪。
从李明然记事起,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他有一个姑母,嫁的很好,是济阳城中有名的云家。只是这些年,除了母亲偶尔带着抱怨提起姑母,父亲从未提及过。他从来不知道,在父亲心中,姑母竟然会那么,那么重要,重要到只藏在心里,到现在化作满面
的泪。
李竹英泪流满面的往前跑着,毫不顾忌形象。路人纷纷侧目,这一路都是熟人,李明然只好硬着头皮跟上,谁的招呼都不理,全当看不到。
门房说公子的舅舅来了,孟福成迎出来,可是第一眼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鬓染薄霜的人,是夫人的哥哥,李竹英。他与夫人的娘家人打交道本就少,加上随老爷去京城多年,想想,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叫作李竹英的男人了。
李竹英不理会孟福成的惊讶,拨开他,往灵堂冲去。
灵堂内并排两具乌黑的棺木,看到牌位上云进同的名字与李湘雨的名字后,李竹英再也站不住,狠狠跌到地上。
云树见到李竹英是第二日晚间。一行人从墓地赶回来,满面风尘。
廊下昏黄的灯影中,李竹英孤零零的立着,满是“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凄凉。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步步走来。他的身姿带着英气,他的眉眼那么好看,他吩咐事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孩子,可是他还那么小啊,他的母亲也是很小的时候,便与自己相依为命。
云树终于注意到廊下站着的这个人,见他满眼深情的看着自己,几乎要哭的模样,心中有些奇怪。这云宅中,还有人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感情?也没做多想,她急着跟父亲母亲说话。冲那人点点头,撩起袍子,就要进灵堂。
“树儿!”声音里带着哽咽。
云树只觉心一提,顿住脚,转过身。
“树儿!”那个人开始流泪。
云树觉得他的眼泪,一颗一颗,让自己的心变得重起来。她转过头,看看孟管家。
“公子,这是您的舅舅,李竹英。”孟管家轻声道。
云树回头看看严世真。
严世真示意他也不清楚。
竹英、湘雨,外祖父是个爱竹的。李竹英。舅舅。母亲的那个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他的眼神像是不能承受的重,他这样在乎我吗?
云树定定的看着李竹英。
“你是李竹英,我舅舅?”
李竹英慌忙点头。眼泪跌到地板上,“啪嗒”一声,那么的响。
李竹英想走上前,想向云树伸出手,挪了半步,又停下,抬起的手,又弱弱的放下,神色变得更是伤感。他看到云树退了半步,被严世真扶住。他不愿意认自己。
云树觉得心里很乱。她第一次知道,眼泪竟然有那么大的魔力,这个瘦弱男人的眼泪,还有他那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眼睛,含满深情的看着自己,把她的心,她的脑袋搅得一团乱。她狠狠抓住严世真的手,努力吸了好几口气,才对孟管家道:“孟管家,请,请,请舅舅去偏厅看茶。”
“是。”
“您这边请。”孟管家在前面引着路。
李竹英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云树。
严世真感受到她的手在抖,蹲下身子,轻声道:“怎么了,眉儿?”
云树回身抱住严世真的脖子,抽噎。
李竹英看到这一幕,再不敢回头。
严世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抱起她进了灵堂。
“跟义父说说,怎么了?你舅舅不好吗?”严世真坐在蒲团上,把云树放在腿上,轻轻给她擦眼泪。李湘雨只说,她的娘家人,并不能让她放心的托付眉儿。具体是什么原因,李湘雨没说,他不好开口问。
“他的眼睛像母亲。”云树抽噎道。
“那不好吗?”
“他的眼泪,让我的心和脑袋很乱。”
见云树语言都有些混乱了,严世真引导道:“你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舅舅吗?”
“没有,我没有回来过。他也没有去过京城的云宅。”
“那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她与你舅舅之间是什么问题?”
云树点着头道:“说了。”
“你母亲告诉你怎么做了吗?”
云树看看身后的棺木,抽噎道:“母亲说她心里有道坎,她迈不过去,让我照顾舅舅。”
严世真心里纳闷:李湘雨是怎么想的,不把九岁的孩子,托付给一个大人照顾,而是把一个大人,托付给一个九岁的孩子照应!难道在她心里,那个李竹英更需要照顾?这是怎样的关系?那个李竹英除了瘦弱一些,看起来也没什么病啊?
“那你为什么哭呢?”
“我不知道。我没想到,在这济阳城中,还有人,会用那样沉重的目光,看着我。”
“眉儿太累了,受不住那样重的目光吗?”严世真轻拍着她。
“义父,他是我舅舅。我有义父,还有一个舅舅,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严世真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别哭了,义父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那个舅舅也来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云树嗯着,大颗的眼泪又掉下来。
严世真忙用帕子接住,笑道:“看,我又接住眉儿的眼泪了。”
云树抽噎着勾起唇角。“义父,贪玩。”
严世真给她擦干眼泪,“把眼睛哭肿了,一会儿吓到你那个舅舅,就不好了。还有啊,额上的血痂还没掉,你再给哭掉了,会留疤的。到时候,黎歌可不会饶了义父的。”
云树毕竟是个小孩子,很快就被严世真的话题牵住情绪,带着点小得意道:“黎哥哥说,留疤也好看。”
“傻眉儿!这你都信?他骗你的!”严世真认真的吓唬她道。
“啊?义父,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云树的小得意冻在脸上。
“要不等你回去时,义父在你额上给你画一道疤痕,你看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义父有没有骗你。”严世真说的一本正经,唬的云树马上收了眼泪。
严世真扶云树站起来,“来,给你父亲母亲上柱香,我们说了这半天的话,他们都要嫉妒义父了。你快跟父亲母亲说说,我们今天为他们看的安身之地如何。”
云树跪在那里,絮叨了半天。着重描述了,墓前的那块空地,说她要种什么什么花,春天里什么花会开,夏天里什么花开,秋天里,冬天里,都会有花开,有花陪伴他们。说自己会好好陪伴他们。
严世真站在旁边,一边听,一边微笑。原来有的时候,眉儿也是个小话唠。
七十七章:舅舅的心很脆弱
偏厅里,李竹英坐立不安的等了好久,云树终于推门进来。www.uu234.net
紫韵重新换了热茶,又退出去。
云树歉意道:“让您久等了。”
“没有,没有。”李竹英有些手足无措。
“舅舅家中可好?”
李竹英听到这声“舅舅”,面色一喜,“都好,都好。”
“舅舅可有什么话,想问我?”
李竹英愣住。
云树新定的,不安分,惹事,闹事的要废条腿的家规,还是有震慑作用的。李竹英想问,李湘雨是怎么没的?可是这件事,家主没说话,他们也不敢乱说,就连孟管家也含糊不提。
虽然问一个孩子太残忍,他还是开了口,他必须要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没的?”
“去年九月里,朝中风云,舅舅可有耳闻?父亲因朝中之事过身,母亲伤心过甚,年初二没的。”云树声音平静道。
李竹英心痛不已。他就知道。一次抬回来两具棺木,他绝不相信云进同会殉妻,而若是云进同因故身亡,自己那性子孤绝的妹妹,是会生出这种求死之心。濒死之际的温暖,暖了她这些年,以致离了那个人,她便不想活了。硬是狠下心,留下这么小的孩子。
相依为命的那些年,湘雨是那么可爱懂事的妹妹,只是后来在自己忙于读书的那些年,没有顾上陪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养成了那样的性子。决绝!不给自己留余地。
当初,为了让自己安心读书,她决绝的上了云家的花轿,将云家所有的聘金全留给自己。为了自己,为了李家,云家的聘金“买”去了她的后半生。她在云家过的不好,被折磨的几乎死去,也不肯再向自己说一声苦。云进同救回了她,从那以后,她便为那个男人而活。
那笔不菲的聘金,供自己读了这些年的书,养大了三个孩儿。读了那么多年书,有什么用?依然懦弱无能。他却永远失去了他相依为命的妹妹。
云树被他痛苦的样子吓到。“舅舅?”
“我,我对不起你母亲,我没有照顾好她。”李竹英痛苦道。
“这不是舅舅的错。”云树安抚他道。
李竹英摇头,“那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今日刚从墓地回来,墓室已经修建完毕,我想让父亲母亲尽快入土为安。义父说他以后都会陪着我。”云树道。
“义父?”
“就是刚才那个站在我身后的人。母亲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义父照顾。”
李竹英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湘雨连孩子都不愿意托付给自己照顾,而是给孩子找了一个义父。在她心中,自己这个哥哥是有多失败?
“舅舅请宽心,母亲说她不怨您了,只是她迈不过心中的坎,让我好好照顾您。”
果然,自己就是她的无能哥哥!要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照顾。李竹英的面色似哭似笑,有些狰狞。
云树看他样子有些失控,走过去,抓住他枯瘦的手,温声道:“舅舅,母亲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这世上,只有舅舅与我血缘最亲近了,我理当照顾好舅舅和舅舅的家人。母亲迈不过去的坎,我来替
她做。舅舅不要伤心了。”
云树的一席话,说得李英竹又开始落泪。
云树学着义父哄她的样子,从袖中抽出帕子,给李英竹擦去眼泪,在他的手臂上轻拍。
还“拙劣”的学严世真的话,道:“舅舅的眼睛很像母亲。”
一句话,说得李竹英眼泪更汹涌。
云树心道:果然,舅舅是很需要人照顾的,舅舅的心很脆弱。
“舅舅别哭了,舅舅的眼睛很像母亲,我看到舅舅的眼睛,就觉得很亲切。舅舅在,很好!舅舅要抱抱我吗?”
李竹英泪眼婆娑的望着乖巧的云树,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
云树抱住李竹英,在他的后背轻拍,“舅舅不要哭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树儿说。”李竹英哽咽道。
云树放开他,柔柔的看着李竹英的眼睛,这像极了母亲的眼睛,“云树是我自己取的名字,父亲母亲给我取的名字,叫云姝。取自‘静女其姝’。”
李竹英瞠目结舌。他还以为之前的传言有误,一直以为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子,只是眉眼过于漂亮罢了。
半晌方道:“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云树?”
“女孩子出门做事不方便,所以我换了男装,换了名字。家中之人,因为前些日子我教训了他们一顿,所以他们不敢乱说。是以,他们未敢告诉舅舅知道。”
“家中人不好管教吗?”虽然云家是济阳城有名的书香世家,但由于李湘雨的遭遇,李竹英对云家人,从来没什么好印象。
“嗯,我年纪小,他们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
李竹英这才注意到云树眼角的血痂,“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前些日子划了一下,就快好了。”云树语气轻松道。
哪家小姐会被划伤了脸面?可见那些人平日是怎么照顾她的?眼看李竹英收了的眼泪,又开始蠢蠢欲动。他深感自己的无能。
云树忙道:“舅舅是从昨日就在等我了?”
李竹英点点头。
“我预备明日起灵,舅舅要不要陪我一起送送父亲母亲?”
“嗯。”
“公子。”孟管家在门外面道。
“怎么了?”
“您舅母来了。”
云树并没有回孟管家的话,而是温言向李竹英道:“舅舅与舅母这些年相处可还好?”
“还好。”李竹英并没有细品云树的话,只是觉得这些年都过来了,也习惯了。
“那便好。孟管家,请舅母进来吧。”
“是。”
李徐氏跨进偏厅,见李竹英坐在椅子上,面前站了一个身穿麻衣,容色极漂亮的小少年,一双妙目盈盈动人,安静的看着她走进来,不带一丝表情。
云树眼中的李徐氏,身量不高,颇为丰腴,肤色稍显黑,尤其是唇色与眼周的肤色,更是暗上一层,一双眼睛不大,滴溜周转,便知是个有心思的,眼角微微上扬,一丝凶意便露出来。
“这便是小少爷?”李徐氏面上堆满了笑容,便将那丝凶意掩了去。
云树点点头,“舅母请
坐。”
紫韵捧了茶进来,复退出去。
李竹英看着李徐氏,冷声道:“云宅遇白事,你笑成这样给谁看?”
李徐氏不以为然,继续笑道:“就怕小少爷过于伤心,想让他舒舒怀,你这舅舅也不懂让孩子宽宽心。”
李竹英不是个善言辞的人,只得无语沉默。
“舅母这么晚来,可是有事?”云树坐回主位。
“还不是你舅舅,昨晚就未归,今日都这么晚了依然没回去,我不放心,便来看看。”李徐氏的满面笑容极是具有感染力。
云树微勾唇角,“舅母待舅舅倒是极好。”
“半世夫妻相互扶持,这是自然。”李徐氏笑道。
云树又对李徐氏点点头,对李竹英道:“既然舅母都来找舅舅了,舅舅可要回去一趟,明日再来?”
“树儿,我可以留下来,再多陪陪你母亲吗?”李竹英诚恳道。
云树看看李徐氏。
李徐氏笑道:“我是不放心你舅舅,来看看,既然你舅舅想留下,那我先回去便是。”
“舅母关心舅舅,怕是这个时候还没顾上用饭,不妨在云宅用过饭再回去。”云树挽留道。
李徐氏笑道:“外甥如此热情,我这做舅母的倒不好推辞了。”
李竹英又皱皱眉。他并不想李徐氏在这里,但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三人走出偏厅,李竹英看到廊下的少年,道:“明然?”
李徐氏笑道:“明然不放心我一个人来。树儿,这是你三表哥,明然。”
云树上前行礼道:“云树见过明然表哥。”
李明然忙还礼。“云树表弟。”
李竹英道:“还没给你姑父姑母上香吧?带你母亲先去灵堂上香。”
“是,父亲。”李明然伸手扶住李徐氏往灵堂走去。
眼见李徐氏进了灵堂,李竹英开口道:“树儿,你舅母这个人,你若不喜欢,我让她以后不再来便是。”反应慢了几拍的李竹英,终于悟出云树那句问话的用意。
“舅舅放心。若舅舅与舅母相处和谐,我自当也好好待舅母。而且今天看舅母也是个和善的。当年之事,大概是年轻气盛,而今岁月磨平了棱角。”云树宽容道。
李竹英能怎么说呢?他又沉默起来。
云树第一次招待舅舅,让海伯用心准备了饭菜。
宽敞的宴厅内,李徐氏见饭桌上菜肴精美,丫头在旁边伺候,却悄然不闻声响,很是喜欢。彷佛以后这样的日子,便要成为她的日常。李竹英在云宅的这两天,李徐氏也关上门,细细想了两天。
李竹英的这个小外甥年纪小小,便失了父母,无依无靠。纵然云家有资产,也必得有人为他撑持着,才不会被人欺负,他必得依赖于李竹英。
今日见这小外甥也是个好哄的,只是没想到,凭空跳出来个严世真。这让李徐氏这顿饭吃的不是很畅快。
饭后,李徐氏让李明然留下陪李竹英。
云树便让海伯安排人送李徐氏回去,海伯安排云开去送。
云树绝没想到,这一送,又给自己及招来一件头疼的事。
七十八章:女人戏
第二日,在海伯的操持下,云树以孝子的身份扶灵。www.uu234.net
纸幡飘飘,哭声哀哀,雪色的送丧队伍,混于踏春的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而这支雪色的队伍,终于缓缓步入山腹之中,再也看不到。身后游春的队伍,依然姹紫嫣红,热闹非凡。
安葬了云进同夫妇后,云树让海伯带众人先回去。她自己与严世真、李竹英在墓地周围翻土,种上各样的花种。尽管她的手很快磨出了水泡,可是她第一次觉得,怀揣着为父亲母亲种花的心愿,在义父和舅舅的陪伴下翻地皮,竟然会这么满足。
翻累了,躺在草丛里,任紫蓝的野花在她额前探入天际。天的蓝,云的白,都纳入了那一抹紫蓝中。身心俱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想不起来,不哭不痛,不忧不伤,不闷不愁。
烦扰的世界,远在紫蓝花的另一端,在蓝天白云的深处,与她,与此时,无关。她终于可以放心的睡去了,陪着父亲母亲。
严世真在云树旁边坐下。“睡着了,眉儿?”
“义父,这里是个好地方,父亲母亲葬在这里很好。世上的烦忧,再也不会扰到他们了,他们可以陪伴彼此,到永远。”云树闭着眼睛,幽幽道。
“是啊。”严世真话说的一本正经,却折来一只紫蓝野花,在云树脸上蹭来蹭去,撩的云树再没心情伤感,只得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的去抢他手中的花。
花儿在严世真两只手中换来换去,云树腿短,怎么都追不上,就赖在严世真怀中撒娇,最后终于如愿抓住花。
严世真乐呵呵的抱着她,由着她把花簪到自己的鬓角,还歪歪脑袋,问道:“好看吗?”
“好看!这朵花极适合为义父簪鬓!”云树笑哈哈。
“真这么好看?那给眉儿也簪一朵。”严世真在云树耳际也别了一朵。
“好看吗?”云树也学着严世真,歪着脑袋问。
“好看!眉儿怎样都好看!”严世真给予不容置疑的答案。
云树笑嘻嘻的从严世真怀中爬起来,向李竹英跑去,“也给舅舅簪一朵。”
原本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李竹英,有些羡慕他们这般融洽的关系,见云树并没有忘记自己这个舅舅,一张脸笑开了花。
三人从墓地回到云宅天色已是不早。一路上,左边舅舅,右边义父,云树很是满足。
在云宅门前,下马,孟管家迎出来。一脸的为难样子,云树一眼就看到了。
“怎么了,孟管家?家中有什么事吗?”其实云树称为家的这个院子,于她几乎是陌生的,宅院中的仆人也是陌生的,所以说出“家”这个字,感觉有些别扭。
“您舅母在里面,还有,还有您表姑母,而且,那两位,有些不太对付。”孟管家看看李竹英低声道,“您不在家,云管家也不好从中劝说。”
“表姑母?曹金蕊?”
“是的。”
曹金蕊,自己还没去找她,她倒自己凑上门来了。“前日为父亲母亲发丧,她都没来,今日来做什么?与舅母又是怎么回事?”
“您还是进去看看吧。”又贴在
云树耳边耳语一番。
“你舅母又给你找事了,我这就带她回去。”李竹英听到李徐氏在里面,还跟人杠上了,心中就升起了一把火,再不能让她像当年对湘雨那般对树儿了。
云树抓住他的手,温声道:“舅舅不要着急,您不知道,那个曹金蕊,并不是个省事的人。舅母在,未必不好。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李竹英听她直呼表姑母名讳,便知道她并不喜欢这个表姑母。点点头道:“舅舅陪你去看看。”
云树回头又牵起严世真的手,“义父,一起。”
严世真对她宽慰一笑。
曹金蕊看到两个四十余岁,形貌清隽,却又儒雅、洒脱各有千秋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孩子走进来,不由看愣了眼。
李徐氏眼乖,换上笑颜迎上来,“树儿回来啦?有没有累到?”
“多谢舅母关怀,有舅舅和义父在,树儿很好。舅母快坐吧。孟管家,给大家换盏热茶。”云树半回身向孟管家吩咐着,却依然抓着严世真和李竹英的手没放。
孟管家应声而去。
回过神的曹金蕊也赶过来热络道:“姝儿,你回来了?”
云树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人。大概是同为女子的直觉,第一眼,她便不喜欢这个表姑母的嘴脸。她也不想记住这张脸,便含糊道:“表姑母?”
“是啊,姝儿,你都长这么大了!”曹金蕊笑道。
“虽然从未谋面,我也曾听父亲母亲提起过表姑母。前日为父亲母亲发丧,表姑母都未露面,今日前来是为何事?”云树面无表情道。
云树眼看曹金蕊脸色瞬息多变,又装出一副凄惨相,“我与你父亲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他英年早丧,我实在不忍心来送他。”
“那我母亲呢?”云树盯着她的眼睛问。
曹金蕊的脸色瞬间白了,这个小孩子知道发生在她母亲身上的事?
“你母亲,你母亲初嫁云家时,我确实陪伴她一段时间,还是有感情的。”
“喔,那我还要谢谢表姑母了。既然如此,表姑母坐吧。”
见孟管家着人重新上了茶水,云树松开手,回身对严世真和李竹英:“义父、舅舅也坐吧。”
曹金蕊见云树让她坐,心下松了一口气,或许那女人并没有将那些事,告诉这个孩子。
云树在主位坐下,“不知表姑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念姝儿你年幼孤苦,表姑母想将你接到膝下看护,替你父亲好好照顾你。”
虽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是云树不得不佩服,这女人说来就来的眼泪,而且颇有几分楚楚可怜样。
“有劳表姑母为我着想了。如今我舅舅、舅母在这里,我怕是要让表姑母失望了。”
云树的话让李徐氏心中一喜,“我也是这么说的。”
曹金蕊本不想来,自从她姨母去世,表哥不喜欢她,她好多年都没登过云家的门。可听说李湘雨嫁进云家,就没再顾及的李家都贴上去了,自己如何不去试试,给自己贴贴金?
济阳城数得着的云家,那可有好大
一笔资产。只要那个孩子不知道早些年发生在她母亲身上的事,凭她的本事,要从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手中哄些来,还不是很简单!谁知道进门就碰上了李徐氏,将她的目的看得透透的,两人见面就杠上了。
“舅舅虽然亲,可是表姑母也是疼你的啊!”
“哦?表姑母是如何疼我的?”云树好奇的问道。
曹金蕊没想到这个小孩子会问的这么直白,一时有些咬舌头,好在脑子转的快。“表姑母按照女孩儿的喜好,已经在家中为姝儿,布置了房间,就等姝儿回去与表姑母同住呢。你表弟也盼着你去呢。”
李徐氏愕然,这几日她已接受云树是个男孩子,而之前的传言是传错了。
“表姑母慎言。云树是男孩子,怎么会有女儿家的喜好?”云树面无表情道。
“姝儿玩笑了。你出生后,你父亲向家中报的就是个女孩儿啊!”
“想是表姑母闻言不全。我云家数代单传,而父亲母亲又好不容易才有了我,为保我平安,自幼将我当女孩儿养罢了。表姑母看我这样像女孩子吗?”云树冷静淡漠的看着曹金蕊,俨然一个小公子的端庄傲气。
曹金蕊愕然。
李徐氏自是万分欢喜的看云树打曹金蕊的脸,讥讽道:“还没听说过,这上门认个亲,还能把亲人性别认错了?您都糊涂成这样儿了,还是回去好好养老吧,别想着照顾树儿了,我和他舅舅想想都不放心。”
曹金蕊犹不死心,“你不是叫‘云姝’吗?哪有男孩子叫‘姝’的?”
“那是父亲母亲为了配合让我更像个女孩子,而让人这样叫的。我实际的名字叫云树,是希望我像大树一样,撑起云家的书香门楣。这两个字,字音相似,意思却大相径庭。如今,父亲母亲不在了,我便是云家家主,再不可当成女孩子养了。今日且说与表姑母知道,以后不可再以讹传讹了。”
云树的一席话,让李竹英吃惊不小。要不是云树之前跟他说过,可是如今单看这相貌语气,他都有点分不清真假了。
严世真也勾起了唇角。他倒是有点佩服,云树这段日子练出来的“信口雌黄”的能力了!
曹金蕊,面色很是尴尬。“原来是这样,这是表姑母的不是了。表姑母回去就将卧房改换过来。”
云树不置可否,“我进来时,听闻表姑母与舅母似有争执,不知所为何事?”
曹金蕊已顾上鄙视李徐氏的嘴脸,“便是为了树儿去我家中之事。”
一番话下来,李徐氏也发现,云树虽然言辞客气,但并没有给曹金蕊脸,便道:“树儿在舅舅家住,还有他明然表哥陪伴他,去了您那里,又有谁陪他?”一是说曹金蕊与云树的关系太偏远,又暗讽曹金蕊改嫁所生之子与云树关系更远,根本看不上她的小儿子。
曹金蕊几乎要被这个李徐氏气得背过气去。那个李湘雨竟然有个这么厉害的嫂嫂,难怪当年面对自己那般的为难刁难,她都忍得下,原来是在家中受了不少调教。
严世真面上端着,心里笑开了花。女人间这样隐晦的诛心之言,他觉得很有意思。
七十九章:二桃杀三士?
李竹英已经知道了那个曹金蕊是谁。
如今见妻子与她互不相让的争执,便切实感受到,在他疏忽的那些日子,他那不言不语的妹妹所受的委屈。心痛尤甚。
曹金蕊见李徐氏的话说的这般难听,云树也没有为她说句话,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云树若是知道了,她曾对李湘雨做的事,怕是不会再让她坐在这里。
如今云树言辞客气,却又不帮自己,怕是在怨怪,自己前日没有来送她的父亲母亲。念及此,不由心中后悔,早点想通这其中环节,早两日登门,便更容易笼住云树的心,就不会这般受这李徐氏的气了。又或许云树只是年龄太小,没有听出李徐氏这话的真实意思,才不帮自己。
这便是身在局中,总为自己想太多,为想要得到的东西,找太多借口。
“树儿要去,也是去舅舅家。”李徐氏并没有弄清楚云树的真实意思,因云树这几日待他舅舅很好,大着胆子这般说的。
云树本想多看看她二人相争,可是为着昭然若揭的目的,争来争去,让人觉得真是无味。
“表姑母和舅母不必再为此事争执。表姑母和舅母来看望云树,云树在此谢过。我云家门楣尚在,我自当担起云家家主的重任,自不会去寄人篱下,此事休提。”又对李竹英道,“听舅舅说大表哥、二表哥虽分出去住,但仍在坚持读书,三表哥也在读书。母亲说李家也是书香之家,如今我既为家主,自当扶持舅舅一二。海伯!”
海伯应声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把我让你准备的地契,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云海很快捧了一叠纸张进来。
云树示意捧给李竹英,又道:“舅舅,我在城外买下两百亩良田,这地契,望舅舅收下,并纳入李家祭产。”
“这个万万使不得。”李竹英慌忙拒绝。他自己都不能帮云树什么,如何能再平白收这地契。
“舅舅且听我把话说完。以后,此田地的收入,便用来供奉李家祖先,供应舅舅和表哥们读书、科考所用,以振兴李家门楣。我也算是不负母亲所托。”
李徐氏闻言又欢喜,又失落。欢喜的是云树这就开始照顾李家,失望的是才给这么点儿,又明言纳入祭产,用作读书事宜,半点也到不了自己身上。只得安慰自己,慢慢来,这只是开始而已。遂换上笑颜道:“湘雨妹妹和外甥竟这般牵挂李家,我替你舅舅和表哥谢谢树儿和湘雨妹妹了。”
李竹英只觉内心五味陈杂。
云树又转头对曹金蕊道:“表姑母再嫁既好,我就不用再替父亲看护表姑母了。树儿年纪小,操持这些事,委实觉得疲累。表姑母可还有别的事?”
曹金蕊正在心中盘算:这小孩子看着眉目清明的,也是个没成算的,挥手就是两百亩良田,也是个守不住家业的。
忽然听到云树说她再嫁的好,不需要照顾,就有些急。嫁得好?几句口舌能诓来的产业,不要白不要,她还要为自己的小儿子多作打算呢,不然何苦今日腆着脸,赖在云家跟李徐氏计较这许多?
曹金蕊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李徐氏拦截。“正是此理。树儿小小年纪,忙碌这些时日,确实累的不轻,还是要好好歇息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不理也罢。”
曹金蕊几乎要翻白眼儿了。来时她信心满满,而今处处被李徐氏截胡。转念想想,云树一个小孩子,忙了这些天,自己作为长辈,既然是来关怀他的,确实也不宜在这个时候计较这些事。
只得道:“树儿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表姑母改日再来看你。树儿他舅妈,咱们今日还是先走吧?”
李徐氏本想借着天晚,留在云家陪伴云树的,却被曹金蕊拖走,心中恨恨。又想起曹金蕊今日碰了满鼻子灰,而自家是得了好处的,心中一时爽快,回家好好乐一番,也不错。便道:“也是,树儿好好休息。我和你舅舅改日再来看你。”
云树对李徐氏点点头,又对李竹英道:“舅舅这几日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若是想树儿了,尽管来看树儿。”
“树儿,照顾好自己。”
云树对他点头微笑。“舅舅放心。”
曹金蕊带了家仆,云树送她登车而去,又着云开送李竹英夫妇回去。
眼见这些人走远了,严世真牵起云树的小手,在她耳边小声道:“二桃杀三士?”
云树抿唇笑,低语道:“哪有义父说的这么严重?只是他们若不安分些,总惦记云家资产,给我找不完的事,我又如何能安心跟义父学医、读书呢?还不如及早将问题挑出来,早早解决干净的好。”
“眉儿这么厉害?”
“义父不要笑我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眉儿,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义父帮你做?”
“这件事,义父还真帮不了。”
“哦?眉儿是有什么大事?我竟然帮不了?”
云树笑,“并不是太大的事,但若由义父出面,怕是不好办成,还是我来吧。义父劳累了好些天了,且去沐浴更衣一番,一会儿陪眉儿用饭吧!”
严世真夸张的叹口气,“谨遵公子吩咐!”
云树对孟管家吩咐道:“孟管家,安排人服侍义父。”
“是。”
走到偏厅门前,严世真松开云树的手,“那义父先去了。”
“嗯。”云树点头笑送。
严世真走后,云树对云海道:“有一件事,还要与海伯商议。海伯,随我进来吧。”
云树坐定后,示意云海也坐下。
“不知公子有何事吩咐?”有了前些日子的反思,云海开始把云树当成正儿八经的家主看待,言辞恭谨,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逾矩。
云树笑道:“并不是有事要吩咐,而是有事要与海伯商议。”
“公子请讲。”
“海伯为云家操劳一生。这些日子多亏海伯的照应,我才能好好安葬父亲母亲,云树从心底感激海伯。”云树起身对云海行了一礼。
云海慌忙扶住她。“公子言重了,这是我的本分,不敢当公子之谢。”
“海伯,膝下只有帆哥哥一个。这些年,帆哥哥一直在京
中帮父亲做事,未能在海伯跟前尽孝,我担心海伯会觉膝下寂寞。”
云树的话让云海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每日事务繁多,忙起来也就不觉得了。”
“之前跟海伯提过,我在京中有药房生意。帆哥哥办事妥贴,我想着让帆哥哥跟随孟管家,在京中学习管理药材生意。”
“这是公子的信任,我一定告诫帆儿认真学习。”
“海伯一生为云家兢兢业业,如今还牵挂着帆哥哥的事吧?我记得帆哥哥如今年已二十,也到了说亲的年龄。”
“老爷夫人刚去不久,此时怎能谈及帆儿的婚事?更何况,您本是未出阁的女儿,议论这类事,恐怕不妥。”云海极尽委婉的劝告道。
云树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既然如今唤我公子,就一切事,都以我为公子吧。”
云海无奈,只得点头,“是。”
“我自是要为父亲母亲守孝三年,但是若帆哥哥的婚事也因此耽搁三年,我心有不忍。国丧百日后,民间即可婚嫁。我想着,待父亲母亲俱满百日后,也为帆哥哥议一门好亲事。海伯意下如何?”
“公子如此为帆儿着想,老奴感激不尽,只是帆儿还是为老爷夫人守住孝义才好。”
云海是一心为云家,他的顽固坚持,这时候云树觉得心暖。“婚事且不急,亲事先定下也好。云家这半年来,诸事不顺,有红事冲一下晦气,也是好的。”
云海心思通透,“如此也好。不过公子既然提及此事,可是心中有了人选?”
“海伯是个明白人。帆哥哥办事妥贴,假以时日,必能成为能独当一面的管事。我以为,帆哥哥所娶的女子,乖巧懂事,能够与帆哥哥相互扶持,便是极好。海伯以为呢?”
“公子所言,也有道理。”
“海伯以为,我身边的紫韵如何?她自幼便养在云宅,陪伴我长大,性情极好,办事也让人放心。若海伯同意,我为紫韵好好准备一笔嫁妆。”云树不给云海拒绝的机会,一口气将嫁妆之事也提了出来。
云树本以为劝服云海同意这门亲事会比较难,没想到,云海却说:“公子肯将贴身侍女配与帆儿,是看重帆儿,老奴替帆儿谢过公子。”
单看夫人将贴身侍女桂枝配与孟福成,而孟福成这些年在京中所受的重用,便知道云树不会亏待云帆。更重要的是,有了前些日子的事,公子在这个时候提及云帆的亲事,怕也是担心自己不能尽心助他管理家事吧?如此能让公子放心,也好。
至于那个紫韵,虽然身世凄凉,但夫人调教多年,这些日子看来,也是个妥贴的人儿。公子说的也没错,云帆的前程,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
云海又想了想道:“帆儿性子倔,我曾多次让他回来相亲,他总想法拖延。我怕他不同意这婚事,再冲撞了公子。公子且让我先去好好与他说道一番。”
云树笑道:“那就有劳海伯了。”云树自然知道,这事是不用费神的。
长安巷内的李宅中,氛围就没那么好了。
李竹英皱着眉头对李徐氏道:“你以后少去云宅!”
八十章:诛心!
李徐氏一听李竹英的话,就来气,“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少去云宅?”
“你去云宅的目的昭然若揭,你还是待在家中,少给树儿招惹是非。www.uu234.net”
“我什么目的?我还不是念他年幼孤苦,想多看护他?”
“凡事,你都能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而实际的心思呢?”李竹英沉默了几十年,加上他读书人的教养,虽然他看的明白,却不能如妻子般巧舌如簧,也无法说出诛心之言。
李徐氏冷笑,“你是看我今天痛快的收了那地契,想起你妹妹当年的聘金了吧?”
“树儿一个孩子,持家不易。我作为长辈,不能帮她照看一二,还要收她的东西,我惭愧!我不许你再去!也不许再打别的主意!”李竹英憋出青筋对妻子吼道。
“你惭愧?你惭愧就来吼我啊?这地契还不是用在你们爷仨身上?用在你李家的祖宗基业上?我又落个什么好?你倒有脸来吼我?我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吼我?”
“你,你,你不要再去云宅,安分的待在家中!”
“安分?你倒是安分了几十年!这个家却越过越穷!凡事指望你,我们娘几个都喝西北风去了。”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当年将湘雨嫁去云家,她怎么会这么早就去了?”李竹英说着红了眼睛。
“云家哪里不好了?非要她嫁于与你李家门当户对的穷人家,才算得上圆满?当初你没有拦着,如今倒把问题都归在我身上!你的书,可真是读得好!读得真好!不枉你妹妹将卖身钱拿来,供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李竹英气的浑身发抖,一巴掌扇过去。
李徐氏没料到他会动手,更没料到他竟使那么大的力气,整个人栽到桌子上,桌子倾翻,上面的茶盏、茶壶、呼啦啦碎了一地。
李徐氏就势坐在地上,哭嚷起来,“李竹英,你竟然敢打我?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都陪你过了,你竟然因为自己气不顺,就拿我撒气!我瞎了眼啊!”
李竹英气噎。自己为什么会动手?还不是她出言污蔑湘雨!到她嘴里,就成了自己撒气。怒气冲上脑门,就要上前,一次打改了这个泼辣妇!
窝囊了几十年的李竹英,终于英气了一回。
李徐氏身形比李竹英强壮多了,她之所以哭嚷,只是以示自己女子的柔弱。以往她哭嚷几声,丈夫便不再言语,如今,眼见丈夫是疯魔了,她再“柔弱”下去,又要挨在身上了。便站起身来,与李竹英撕扯。
瘦弱的李明然像极了他的父亲。
父亲母亲开吵的时候,他默默的听着。虽然这是从未有过的激烈争吵,他自觉没有自己插嘴的份儿。父亲动了手,让他吓了一跳。直到父亲与母亲大打起来,他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拉架,却被李徐氏一个没注意,用手肘撞了出去,脑袋磕在柜子,“砰”的一声巨响。
李竹英与李徐氏都吓了一跳。
被按在榻上的李竹英惊呼,“小然?”
李徐氏忙回身,揽起地上撞晕脑袋的李明然,哀哀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这是怎么了?李竹英!你就打死我们娘俩吧!你个没良心的啊!打死我们,你就痛快了!”
看到摔在地上的李明然,李竹英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理会李徐氏的胡
言乱语,“小然,你怎么样?磕到哪里了?”
“父亲,我没事,就是头有些晕。”李明然捂着脑袋道。
李竹英拨开李明然捂着的脑袋,细细查看,喃喃道:“还好,还好,没有流血。”
“父亲、母亲,你们别吵了。”李明然弱弱道。
“好,好,小然,来,父亲送你回屋。”李竹英扶起小儿子走出去。
当晚,李竹英就借口陪着李明然,一夜未回卧房。
李徐氏也一夜未眠,满心愤懑:你李竹英说不让我去云宅,我便不去了吗?哼,我不仅要去,还要做更多的事。你倒是不为自己考虑,我还要为这几个孩子考虑。
云宅内,云树着实安稳的休息了几日。终于有机会,在这个诺大、荒凉的祖宅内走上一遍。
父亲以前的书房,收起来的笔墨纸砚,满架的书;父亲母亲以前的卧房,雕花的老窗,亭台、游廊,还有那个讨厌的池塘。
然后她跟海伯说,让他着人填了那个池塘,改成花圃。同时,她搬进父亲母亲以前的卧房。在母亲的故事里再过一遍,心痛,可是痛,让她觉得离父亲、母亲近些。
研究完海伯搬来的诸多账本后,云树对祖产的了解更为详尽。
一边给紫韵准备嫁妆,一边等着那些需要解决的事,浮出水面。
没有让她多等几天,事情便来了。
李徐氏上门来,刚送走李徐氏,曹金蕊来了,送走了曹金蕊,云树便让海伯关上云家的大门,开始查事情。
是谁将池塘之事,告知曹金蕊的?是谁将为紫韵备嫁妆之事,告知李徐氏的?
虽然云树并不认为云宅中,心思浮动的只有一个,可是,好巧不巧,这两件事,还就指向同一个人云开。
“为什么将云宅中的事情,告知我舅母和表姑母?”
“小的想着,她们都是关心公子的,说说并无不妥,便说了。”既然被揪了出来,云开倒是承认的坦然。
“嗯,似乎有道理。可是我云宅与那两位往日打交道并不多,你是什么时候遇到她二位,又告知这些事情的?”
“小的昨日出门,遇到您的舅母。因前些日子送过她老人家几次,她与小的说了两句话,便顺口告知了。”
“喔,那你又是如何遇到我表姑母的?”
“也是偶然遇到的。”
“哦。那为什么告诉我表姑母的,是池塘的事?这件事对我表姑母,有什么特别的吗?”
“并没有。”云开矢口否认。“您表姑母询问公子的喜好,小的见您命人填了池塘,改成花圃,想着您是个喜欢花的人。”
“想着我表姑母关心我,便告知她了,是吧?”
“是的。”云开大言不惭。
“海伯,我初归家,对之前家中的人事安排,不是很清楚。云开与我表姑母,还有别的什么关系吗?”
云海思虑一番道:“禀公子,云开的母亲以前是服侍老夫人的。老夫人在时,表小姐常来云宅陪伴,怕是这样熟悉起来的。”
“这关系,可谓源远流长了。是不是啊,云开?”云树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云开开始觉得有些不好。
就知道:母亲初嫁云家,处处被刁难,就算祖父病重不理家事,可是祖母就全不说话,就由着曹金蕊横行了?原来除了祖母这个靠山,她曹金蕊还有别的人,帮她说话。
所以,在曹金蕊上门时,云树故意对她不冷不热,让她觉得有希望,又当着她的面,将地契给了舅舅,进一步刺激她。她若想从云家图谋更多,必得与之前有联系的云家之人,再度搭上线。
“海伯,云开家中,还有谁?”
“云开的父亲,前些年去了,只有云开和他的母亲了。”
云树点点头,拨弄着发梢。“去告诉曹金蕊池塘的事,是你的意思,还是你母亲的意思呢?云开?”
“公子玩笑了,小的就随口那么一说,哪有那么多的意思呢?”云开虎着胆子道。
云树看了云开一眼,云开心里一个激灵。一个小孩子的眼光,怎么会这般锐利?
只听云树淡淡道:“还记得我前些天,新定的家规吗?”
“公子,这事,这事与家规挂不上关系啊!”云开有些怕起来。
“你是这样想的?”云树瞟了他一眼。
“嗯嗯。不然小的也不敢随便说啊。”云开慌忙点头。
“那你知道,表姑母和舅母来,对本公子说了什么吗?”云树邪魅一笑。
云开的心立时凉了。
“海伯,让云开跪到院子里,着人好好看着。再把他的母亲请过来。”
“是。”
不多时,一个五十多岁,衣衫素朴,却很整洁的妇人,走了进来,待到云树跟前,福了下去。“云秦氏请公子安,公子万福。”
“云秦氏?您老人家的名字,倒是有些风雅。起来说话吧。”
“谢公子。”
“听说您老人家照顾了祖母好些年?”
“能照顾老夫人起居,是老婆子的荣幸。”云秦氏脸上带了些自豪。
“您也觉得是荣幸啊?那亲近老夫人外甥女,是不是也很荣幸啊?”
云秦氏脸皮有些拧。“不知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相信您进来时也看到了,您的宝贝儿子正在外面跪着呢。知道为什么吗?知道本公子一会儿会怎么惩罚他吗?”
“还请公子告知,开儿他犯了什么错?”云秦氏面含些不服气。
“嗯,本公子初到家的那天,告知你们的,云家新增的一条家规是什么来着?惹事、闹事,不服管教,不敬家主,便废了他的腿。闹一次,废一条!对,就是这条!”
“这,这与开儿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敢做这些事啊,还望公子明察。”云秦氏惶恐。
“我这新任家主呢,年纪幼小,很多人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所以我便立了这条家规。而你的儿子呢?明知故犯。惹得外人,意欲插手我云家事务,这是不是不服管教,给本公子惹事?而他,不仅惹了本公子的舅母来插手,还惹得表姑母来插手,这算是犯了两次!我看他的两条腿都要废掉,才会长记性,记住,谁才是家主!”
云秦氏脸色骤变。
“公子,公子,开儿他年轻,不懂事!这件事必有误会,公子可不能废了他的两条腿啊!老婆子半生孤苦,只有这一个儿子,公子可怜可怜老婆子吧!”
八十一章:施行家规
“误会?可能真的是有误会。顶 点 X 23 U S不如云秦氏,你告诉我,当年我母亲在这宅院中,是不是陷在什么误会中,才会险些丧了命?这件事,你要是解释得清楚呢,本公子再考虑考虑,云开的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云树语速平淡,可是声音极为冰冷。
云秦氏心道:人啊,果然是不能做亏心事的。夫人当年的事,都过了这么些年了,老爷当年为着老夫人和表小姐的颜面,未深究,如今,小公子来为他母亲翻旧账了。
“公子既然今日叫老婆子来,必然是了解一些事情的。公子请问,老婆子必定知无不言,只希望公子饶了开儿。”如果搭上自己,能换儿子平安,也认了。
云姝看着她,冷声道:“你活了一把年纪,总算活明白些了。曹金蕊给我母亲穿的那数不清的小鞋,我今日就先不提了。跌进池塘的那件事,你是清楚的吧?”
“这件事,老婆子知道一些。还请公子恕老婆子无礼。老爷当初娶夫人进门,并不情愿,而是为了给老太爷冲喜。拜完堂,老爷便衣不解带照顾老太爷。在老太爷好了后,老爷又急急去书院补功课,并未顾得上夫人。
老爷在娶了夫人的第二年春天,参加科考落第,心情极度不好,全靠夫人在旁劝解。但期间,两人也有争执。老夫人以为,二人始终夫妻不睦。九月间,老爷重回书院,夫人偷偷跟随,被老爷发现,第二日送了回来。不久之后,夫人有了孕相。
在夫人进门前,表小姐已孀居,很多时间都在云宅帮老夫人管家。表小姐是想再嫁给老爷的,可是老爷是云家独子,老夫人就算再宠爱她,也不会让独子娶一个孀居的女人。表小姐将怨气撒到夫人身上,一直都很关注老爷和夫人的事。她跟老夫人说,夫人与老爷不合,根本不可能有孕,说夫人那日说是追随老爷外出,实际怕是不甘寂寞,红杏出墙。”
云秦氏看着云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硬着头皮接着道:“老夫人一直很疼爱表小姐,对表小姐的话多少是相信的,对夫人更是冷淡,一面遣人去书院,叫老爷回来。表小姐在池塘边与夫人起争执,将夫人推进池塘。夫人因此小月。老夫人信了表小姐的话,并未太在意夫人的小月。夫人失了孩子,又大冷天在池塘着了寒,病势忽起。
表小姐不许人告诉老太爷、老夫人,也不许人请大夫给夫人。桂枝拿了首饰出去换钱,给夫人请大夫,却被表小姐说是偷盗主人财物,关进柴房饿着,任由夫人在房中自生自灭。多亏老爷及时赶回来,才保住夫人一命。”
“啪”云树手中一盏茶在地上摔得粉碎。
听到母亲的残酷经历,云树心痛万分,很想冲回后院,扑到义父怀中寻求安慰,让义父为她教训那个曹金蕊。
可是她不能,她是个家主,她要自己处理事情,而不是事事依赖义父。义父是个大夫,本是为治病救人,这种惩罚人的事,不宜让义父来做。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自己的冲动。
“这事 ,你又参与了
多少?”云树咬着牙道。
“那时表小姐替老夫人打理云家内宅事务。老婆子迫不得已,确实为表小姐说过话。老婆子,有罪,请公子责罚。老婆子知道的都交代了,请公子饶了开儿吧!”云秦氏在地上磕着头。
云秦氏自然是把话极尽简单了说。云树想到外面的云家老家仆们。虽然那时,都是他们都是为了各自的生活、前途,选择看不到,听不到,可是仍然禁不住心生恶心!
母亲说到与父亲的争执,那是情感的源起。她说着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可是她经历的苦,都含蓄代过,只是让自己小心那个曹金蕊和那个并不省事的舅母。
云树打开门,对门外的云海道:“海伯,把家仆都聚到前院来,我要训话。”
“是。”
“公子,公子,我知道的可都说了,您饶了开儿吧,求您了!”云秦氏磕着头,额头红了一片。
云树并未多看她一眼。“滚出去,跪到院子里。”云树喝道。“云开,进来!”
云开跌跌撞撞跑进偏厅,扶起他的母亲。“公子,这件事与我母亲无关,公子不能牵连无辜啊!”
“云秦氏!”云树浑身发抖的喝道。
云秦氏忙又跪下磕头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跪着,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说着挣开儿子的手,爬到院中跪下。
“曹金蕊和李徐氏的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云树声音冰冷。
“是我,都是我做的,与我母亲无关。公子不要迁怒我母亲。”云开见他她母亲满额血红,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嘴硬。
“小的是云家的家生子,除非主子放我,我哪都去不得。我父亲去后,我一直得云管家看重,可是因为前些日子旅店中发生的事,云管家待我冷淡起来,开始提拔云奇。我气不过。此时,您舅母与表姑母也向我探听消息,我想借这机会,从两头捞些银两,奉养母亲,也是好的。所以才做下这些事。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会触犯家规,请公子念在我初犯,只惩罚我一个就好,不要牵连我母亲。”
“在旅店时,你就不安分,你很想离开云家吗?”
“小的并没有。只是见公子为人和善,又因自己年轻狂妄,所以在旅店惹了些事情,让公子和云管家不快了。”
“不要再说违心的话,你若真想离开,本公子会考虑的。”
“公子,小的自幼长在云家,小的不愿离开。请公子宽宥小的,小的以后一定尽心竭力为公子做事。”云开开始磕头。
“现在说这样的话,不觉晚了吗?”
“小的做错了事,请公子责罚,小的绝无怨言,请公子不要责罚我母亲。”
“你母亲,自要为她自己做的事受罚。”
“公子,我母亲年纪大了,受不了刑,您都罚在我身上好了!”
“你为你母亲,我也是为我母亲。”云树喃喃道。
“公子!”云开继续磕头哀求。
“不要磕头了,我又不是要罚你磕头。家规在那里,你确也触犯了,你母亲将功折罪,为你换回一条腿。起来,跪到院子里去。”
“将功折罪”,云秦氏不过把她曾助纣为孽的事说了出来,就算得上是“将功折罪”?云树说出这个词,心中也是冷笑连连。
看云开跪到院子里,严世真走进偏厅。
“眉儿,出什么事了?”严世真在一脸痛苦的云树面前蹲下身子。
“义父,我要杀鸡儆猴了。”云树抱住严世真的脖子,弱弱道,“如果义父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力气做这些。”
“原来义父能给眉儿这么多力量,那便让义父多抱一会儿吧。”严世真温声道。
“义父,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宅子里,我们去山中陪父亲母亲吧。”云树说着又差点哭出来。
“好啊。我们前些日子种下的花儿,应该发芽了。我们回去看看。”
“嗯。”
“公子,人都到齐了。”云海在门口轻声道。
云树收了情绪,牵了严世真的手,进了院子,在为她准备的椅子上坐下。
三十来个家仆立在院中,看着额头血红的云秦氏母子,面面相觑。
“海伯,你来说吧 。”
云海一脸严厉道:“云开勾连李徐氏与曹金蕊插手云家事务,给主人惹事,按家规,杖二十,废腿一条。”
“云开,你可认罚?”云树冷声道。
“公子,我,我认罚。”
“云秦氏,早年勾连曹金蕊诬陷夫人,罚每日在夫人牌位前跪半个时辰,跪上一百天。云秦氏,你可认罚?”
“老婆子认罚。”云秦氏哀哀道。
“本公子年幼,你们若心生异念,本公子也可以理解,但身为家主,本公子却容不下这样的云家人。今天都给我擦亮眼睛,看清这生出异心的下场!海伯!”云树厉声道。
“是。”云海挥挥手,人群里站出来两个执板子的人,却是云帆与云奇,云堂与云明搬来了条凳。
人心思异,家宅不宁,云海必须表明立场,不能再任由他们这样下去,执家法之人就要用自己最亲近的人,让众人不能再寄希望于侥幸和宽容。
云奇挥下第一板子。
开始几下云开还咬牙忍着,十板子过后,开始惨呼连连,众人听的心中惊惧。
云帆的最后一板子下去,打在云开的腿骨上,只听“咔擦”一声,云开大叫,直接痛晕过去。
云树被云开的痛呼激得身子一抖,被严世真的大手按住肩头,才稳住。
云秦氏扑到云开身上,呜呜唤着,“开儿,开儿。”涕泪涟涟。
“你们若尽心为本公子做事,以前的事,本公子便不再追究,月钱待遇如常。若还敢与外人勾连,乱嚼舌头,扰乱云宅诸事,这便是下场!”云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继续冰冷。
众人纷纷表示将尽心竭力为公子效劳。
云树挥挥手,“把他抬下去。”
“是,公子。”云堂、云明抬起条凳的两端,将云开抬下去。
“公子,请公子开恩,为开儿请大夫看看吧。求您了公子,老婆子只有这一个儿子啊!”云秦氏哭泣着,又为云树磕头。
八十二章:究竟为什么?
云树神思落寞的回头看看严世真。“义父。”
严世真拍拍她的肩头,跟在云堂、云明后面去了。
“谢谢,谢谢公子!”云秦氏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跟过去。
云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疲累不堪。
“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去吧。”
众人静静散去,云树犹自瘫坐在椅子上出神。瘦小的身子,怎么也填不满空落的椅子。
焕梨与紫韵轻轻上前,“公子。”
她们陪着小姐长大,每日里,她都是欢乐无忧,待人宽和,而现在,为了守住云家,生生逼着她去狠辣行事。她的心有多重?她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夫人不在了,这些人会生出异心?
云树回过神,却不敢看她们。“你们去吧,我想静静。”
焕梨还想静立在旁边陪她,却被紫韵拉走。
自己为什么要坚持打断云开的腿,让他生生痛晕过去?规矩是自己定的,腿是自己让人打的。云开做了什么?他不顺服自己治家,他勾连舅母与表姑母,意图谋划自己的家产,只是在苗头中被自己掐灭。
云树的目光扫过高大的门廊,雕花垂拱,回到花梨木椅子扶手上。这些,便是父亲母亲留给自己的,便是自己要守住的。别人也想要这些,而自己为了能守住这些,便要去撕夺,乃至伤到其他人。
自己做了一个家主应该做的事,为什么会觉得有难以承受的沉重?
是自己,将本来就打算送给舅舅的地契,当着表姑母的面送,吊起表姑母的贪欲,只为了钓出表姑母在云宅的关系,为了理出当年母亲所受的委屈。最后却是诱的云开犯错,断了他的腿,却饶了最想抓住的云秦氏。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为什么饶了云秦氏?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是让云开为母亲受过,还是想解了自己,自己想替母亲分担痛苦,而不能的遗憾?
或许当初他们对母亲的遭遇视而不见,只是为了守住各自的生活,他们身为家仆,也不容易。究竟是自己,错了?
不,不能软弱,偶尔软弱,可以从义父那里借些力量,已经没有自己退缩的地方了,必须要坚强!父亲可以管好这个家,她便也可以。或许,等年岁大一些,便不会如此不堪重负了。云树宽慰着自己。
傍晚,起了风,云树依旧坐在院子里发呆。
紫韵与焕梨立在屋角,静静的望着她的背影。紫韵抱了条披风,犹豫着,要不要拿过去给云树披上。严世真从她手中抽过来,拿着披风,向云树弱小的身影走过去。
眼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云树无目的的视线。她抬了抬眼睛,看着严世真,只觉得熟悉,一时没认出来是谁。
严世真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抱下来,将披风系在她的颈间,又抱她在椅子上坐下。
云树一声不吭,只瞥见刚才空落的椅子,如今不再空落,看来,自己还是太小了。
严世真柔声道:“云开的腿,义父已经为他接好了。好好养一段时间,不会有大碍。等他养好了腿,让云海送他母子俩去田庄。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吗?”
云树不说话。
“明天,我们就去山中看你父亲母亲好吗?”
云树不说
话。
“义父发现,在墓地的不远处,有一个村庄。义父问过云管家了,那个村子叫白树村,与眉儿的名字中的‘树’字,是一样的。云管家说,墓地方圆数十里的土地,都是云家养护宗祠的产业。眉儿不是说过,想要像你秦师傅那样的桃花源生活吗?我们可以住在那个村子里,养花、种药材、读书、学医。你每天都可以去看你的父亲母亲,为他们修整墓前的那些花。眉儿说好不好?”
云树依然不说话。
严世真低头看看她。云树歪在他怀中,松散了眉头,长长的睫毛静静的覆下,鼻头微微挺翘,小嘴半张,呼吸平稳,带着轻微的小呼噜。
义父为她挡住了冷风;义父的怀抱让她有了依靠;义父怀中的温暖,让她安心;义父说的生活,简单又美好。
她睡着了。
严世真轻轻撩开她额上,移了位的布条,那条长长的血痂还在上面。
伤口愈合,总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严世真抬头看看古旧的云家大宅,夜影暗生,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空旷了。
严世真起身,抱着云树进了内院。
此后曹金蕊再登门,皆被告知,公子静心守孝,概不见客。而曹金蕊觉得云家的家仆看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却什么都探不出来,只得满心郁闷的返回。
两日后,云树向孟管家交代了事项,带上给京中诸人准备的各样礼物,便让他带人回京城去了。
云帆与紫韵的婚事,定在明年春天,紫韵便留在济阳准备嫁妆。紫韵没有母亲照应,云树便让桂枝留下来帮她。焕梨回京照顾她母亲去了。
孟管家临行前,云树又交代,今冬京城开始结冰时,让杨千回来一趟。
孟管家应了。一行人,带着云树的殷殷期望,打马而去。
抬眼望去,去京城的官道旁,杨柳依依,桃李菲菲,一片醉人春意。
“义父,我还是去看看舅舅吧?回来这些日子,我还没有去舅舅家看看。”云树仰首看着严世真。
“好啊。春光明媚,正好在城中走一走。”严世真对她暖暖一笑。
二人在济阳城中逛了一圈,买了一堆礼物。
严世真在后面跟着拿礼物,只是笑,也不阻拦。
云树之前送人的礼物,都是征求过孟管家的建议的。孟管家为云进同准备过很多送人的礼物,经验丰富。如今,没有孟管家的指点,严世真怀中抱着的,确实是小孩子亲自挑选的礼物,都是云树觉得新奇古怪有意思的吃食、物件。
严世真心中暗笑:李竹英应该会很喜欢,这些都是云树的真情实意。
春日的暖阳把云树给熏出一身轻汗,但是整个人欢快了不少。两人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长安巷,一路打听李宅。邻人纷纷打量,这两个人是谁?
好容易来到李宅门前,严世真腾出手,拍了门,等了好一会儿,门才开。来开门的李明然,看到抱着大包小包礼物的云树和严世真立在门前,惊了一下。
云树笑道:“明然表哥,不请树儿进去吗?”
李明然回过神,忙道:“没想到是树儿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把云树和严世真让进院子,又朝屋中喊,“母亲,树儿表弟来
了。”
严世真和云树打量这个小小的院子。
云树念着母亲的故事里,外祖家在文垣街上是一座不小的宅院,世事沧伤,那宅院终究没能留下,舅舅搬到了这长安巷内。这小小的院子,简单素朴,但很整洁,可见李徐氏是个会持家的。
李徐氏从屋内出来,脸上盈满了笑容,“树儿来啦?快进屋!明然,也不知道帮树儿拿东西!树儿累着了吧?”
“不累。舅舅呢?”云树将东西放到桌上问道。
李徐氏脸色有些尴尬。
“树儿来了?”李竹英从内间出来。
几日不见,李竹英像是又瘦了些,面色也不太好。
云树过去,扶着他,关心道:“舅舅这是病了吗?”
“没事,就是有些头痛罢了,树儿不用担心。”李竹英对云树淡笑道。
李竹英本来就身体羸弱,这些日子频频与李徐氏吵架,便整日整日的头痛。开始他不说,李徐氏与李明然都以为他是吵架生气,才夜里睡不着,也不思饮食。
“舅舅可曾用药?”
“父亲不愿意用药。”李明然道。
那日李徐氏从云宅回来,被李竹英知道后,又大吵,头痛更甚,却不愿去看大夫。可怜的李明然学堂都不敢去,唯恐他走了,两人又会开打。
李竹英道:“没事,过些日子就好了。”
“舅舅怎能讳疾忌医呢?”
云树扶李竹英坐下,又跑到严世真跟前,抱着严世真的胳膊扭,“义父,给舅舅看看吧。”
严世真笑着拍拍她的手臂,点点头。
“舅舅让义父看看吧,义父的医术很厉害的!”云树说着抓住李竹英的手放到桌上,不容他拒绝。
小个头的云树乖巧灵动,总是让李竹英想起幼年的李湘雨。他无法拒绝云树的好意,配合的伸出手。
严世真按脉,脉搏五至,左部弦长,关脉犹弦而兼硬,右脉则稍和平。
“头痛是什么症状?”严世真问道。
李竹英想了想,“每日头午犹轻,过了午后加重,夜里痛的睡不着,鸡鸣后疼痛会减轻些,可以略略睡会儿。”
“别的有什么不适的吗?”
“心中有时觉得热。”
“以前可有头疼的毛病?”
李竹英看看严世真,“偶尔也会有。”
“如今饮食如何?”
“并不怎么想吃东西。”
“怪不得舅舅瘦了这么多。”云树唏嘘道。
严世真心下了然,“没什么大碍。我给你舅舅开个药方,三剂即可痊愈,这样可好啊,树儿?”
“还是义父厉害!”云树笑逐颜开。
李明然捧来笔墨纸砚,严世真开了个小方。
生杭芍八钱,柏子仁六钱,玄参六钱,生龟板(轧细)六钱,龙胆草三钱,川芎钱半,甘菊花一钱,甘草三钱。煎汤一大盅,温服。
“谁去买药啊?”严世真搁笔,吹着药方道。
“我去,我去。”李明然忙接过来。
“我陪明然表哥去。”云树热心道。
“我不放心树儿离了我的视线,还是我陪你们去吧。”严世真道。
八十三章:卓清妍
李徐氏接过李明然手中的药方,笑道:“哪能让树儿去?我去吧。树儿今日可要留下用饭,正好舅母去买些菜。”
“给舅母添麻烦了。”云树笑道。
“不麻烦,不麻烦。难得树儿来了。小然,照顾好树儿。”李徐氏说着便出去了。
“是,我这就给树儿煮茶去。”李明然道。
药方中的药材,云树记得两个熟悉的。“甘菊花,味微苦、甘香,明目、退肝火,对睡眠好。川芎辛温香燥,活血行气,祛风止痛,有解郁、通达、止痛之效。我说的对不对,义父?”
严世真笑,在云树鼻头上点一点,“义父还没开课呢,你倒偷着学了?不过,说的倒不错。”
“舅舅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头痛呢?”云树看看李竹英又看看严世真,刨根问底道。
严世真笑,“等以后义父教你,只看了药方,你便能知晓一二了。你明然表哥在厨下煮水烹茶,你不去帮帮忙?“
云树一想,也是,与明然表哥一起煮水烹茶,一定很有意思。“我这就去帮明然表哥。”说着跑了出去。
“慢点,别摔了。”严世真操心道。
“知道了。”云树说着,脚步却并未慢下来。
严世真摇头。
“你待树儿很好!”李竹英面有欣慰道。
严世真淡笑道:“树儿是个好孩子。”转过头又道,“第一次见李兄的时候,我不明白,云弟妹怎么会让树儿照应你,而不是把树儿托给你照应。今日我有些明白了。”
李竹英闻言,忧愁愧疚写满了脸。
“我无意品评李兄的家事,只是树儿年幼,操持云家的家事,已经很吃力,我不想她再为李兄你担忧。”
李竹英无话可说。
“以前之事,已经无法改变。云弟妹已然放下,树儿也不欲再计较,李兄不妨也放下,把目光往前看。前些日子,树儿送你地契,是她的心意,也是云弟妹的交代。你且安心收了,不必再与令夫人生气。你父子四人若能考得功名,重振李家门楣,云弟妹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且不枉树儿为李家、为你操心一场。”
“树儿只有你这一个血缘最亲近的舅舅,她只希望她的舅舅能好好的,有时间的时候,能去看看她便好。我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令夫人虽为人厉害些,但终究还是为着你们父子的缘故。凡事看开些,看远些,李兄就不会肝火上冲,而头痛了。李兄且细细思量我的话。”
李竹英不得不承认,自己远不如树儿的义父通达,读了这么多年书,修身齐家自己都做不好。这个严世真是用心待树儿,树儿依赖他,他也有能力照顾好树儿。湘雨将树儿托付给他,是明智的。
“严先生可有家室?”李竹英忽然发现,对树儿的这个义父,他其实是不了解的。
严世真摇头,“严某痴迷医术,半世飘零,并未有家室。云弟妹将树儿托付给我后,我方觉出小女儿的可怜可爱。我半生的洒脱,总算有了些暖心的牵挂。”
“严先生正当壮年,那以后?”李竹英不免担心。
严世真微
微一笑,“李兄放心。树儿叫我一声义父,她便是我的孩子。我绝不会让她受委屈。更何况,我并无心家室。”
李竹英听到严世真这般的保证,觉得自己过于忖度他了,有些不好意思。
“过些日子,我和树儿可能会去山中结庐而居,陪伴她的父亲母亲。如今跟李兄提前说一下。你若是想树儿了,可以去看看她。”
“去山中居住,岂不是很辛苦?”
“树儿虽是个女孩子,但品性坚韧,磨练一番也好,长大后,她才能更好的管理云家事务。”
“只要树儿喜欢便好。我会去看她的。”
“义父!义父!‘阿婆茶’!”
云树兴奋的颠颠儿跑进来,后面跟着李明然,捧着托盘,上面几盏香茶,氤氲缭绕着热气。
“慢点。”严世真宠溺道。
李明然将茶盏捧给严世真和父亲道:“树儿选的茶,树儿烹制的,严先生和父亲快尝尝。”
“快尝尝。”云树捧着茶盏,盯着舅舅和义父欢喜道。
严世真和李竹英捧茶小啜一口。“怎么样?怎么样?”云树巴巴儿道。
“不错。”严世真和李竹英一致首肯。
“没想到舅舅家中有阿婆茶的材料,明然表哥教我烹制的,明然表哥好厉害!”云树为她这个巧手表哥自豪。
李明然低眉而笑,白白的面皮上,一抹绯红。
饭后,李竹英用了药。以往午后头痛会加剧,没想到严世真的一剂药下去,他的头痛就好了十之**。临走前,云树殷殷嘱咐他,剩下的两剂药,要按时服用!
在忙碌、辗转、谋划中,云树耗尽了宏武元年的春日。
晚阳半垂的山村外,一条清浅小溪上架着一座朴拙简单的木桥,平静的水面敛着初夏山野别样秀丽的容颜。
木桥矮小的栏杆上,一个白衣少年探着身子,半侧着脸,对着水面看的十分认真。
水镜中,少年肤色若雪,又微染嫣然之色,妙目盈盈似含倩语,说是娇花照水也不为过。只是这白衣少年,眉头轻轻蹙起,自语道:“总觉得额上有淡淡的疤痕,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会这样?”
“喂,你在做什么?”
云树回过身来,见眼前立着个十二三岁的窈窕少女,身着轻灵的青色衫裙,没有山野孩子的淳朴憨顽,倒像是个小家碧玉。只见她双目湛湛,修眉端鼻,面颊两个小小的梨窝,长得很是漂亮,只是眉眼唇角带着些许傲气,不过,这反而浑然形成她独特的气质。
而这个漂亮而又微带傲气的少女,此刻面带笑容,好奇的看着这小山村从未出现过的俊俏少年。
卓清妍本来与小伙伴一起玩耍,看到桥上那个秀逸的白色身影,心生向往,便丢下小伙伴来到了桥上。
云树被这个少女看红了脸。她正在焦心,自己的额头像是留了疤痕,眼前却出现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姐姐,鲜明的对比,让她第一次生出一丝自卑,想要逃开。可是她第一次来这个村子,不知道往哪里逃。
今日她第一次来白树村,义父他们带着东西先进村
了,云树看这村头的风景如画,就央求义父一会儿再进去。严世真看着环境很不错,溪水清浅,没什么危险,便同意,让她不要往别处跑,一会儿来接她。云树本是趴在桥头,看水中的几近透明的小小青鱼,忽然想起额头的浅淡的疤痕,忍不住撩起额发,临水照面。
见云树憋红了脸,半低着头不敢看她,少女不由巧笑起来。“我叫卓清妍,你叫什么名字?”
“云树。”云树憋出了两个字。
卓清妍大方的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云树下意识的摸摸额头,“没做什么。”
云树的回答,一点也没能满足卓清妍的好奇心。卓清妍不由皱皱眉头,看着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怎么言辞这么笨拙?难道是见自己太漂亮,而思绪打结?想到这里,卓清妍便好脾气起来。
“我的意思是,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刚搬过来。”云树小声道。
刚搬过来?村中的那座比她家还漂亮的新宅院,就是这个云树家的?“村中新建的那个院子,就是你家?”
“嗯,额,大概是。”
“你要邀请我去你家玩吗?”
“额,我不。。。”云树有点为难,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进村子,还不知道院子建在哪里,要是邀这个漂亮小姐姐去,反而走错了路,岂不是叫她笑话。
卓清妍听到这个“不”字,脸色立时变得不太好了。
她是见这个少年容貌是极为难得的好看,她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有心想吸引他的注意,而放低姿态要与他交好,可是这人竟然这般不识趣,竟然敢拒绝自己?
要知道在白树村,还没有谁会拒绝她的示好!所有孩子众星拱月般捧着她,从来只有她拒绝别人,把她不喜欢的人剔除出她的小圈子的。背后的小伙伴都看着,她却被这样生硬的拒绝,卓清妍觉得大失颜面。
云树见卓清妍面色不好看,想是自己没有将意思表达清楚,让她误会了,正要解释,却听卓清妍道:“不邀请我算了。那你以后也不要和我玩了。”
说完,卓清妍扬起傲起的下巴,走下了木桥,桥头的那些孩子都跟着她走了。在一群衣衫素朴简陋的村童中间,青色衣衫,带傲气的卓清妍,宛如云树在宝相寺见到的羽尾华美,同样骄傲的绿孔雀。
想到宝相寺,云树的的心思被暗淡替代。
云树想到她的几个哥哥,想到容颜秀气的李维翰。那个照顾她,送她枣红小马的维翰哥哥。那个去送她,却不愿意再见她的李维翰。虽然答应帮她照看益生堂,也收了她作为感谢而送过去的提取红利的印章,可是却不愿意再见她。
云树微微觉得有些心痛,她很希望有一个李维翰那样的哥哥,一个事事能照顾她的哥哥。
卓清妍本以为这个小呆子会追上来,云树却只顾得黯然神伤,而无动于衷。这让卓清妍更生气,便带着小伙伴远远走开去玩,再不跟这个云树玩。
“你还好吗?”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带着关切的眼神打量着几乎泪眼婆娑的云树。
八十四章:乔迁新居
“没事。”云树掩去泪水,勉强凝出一个笑,看到眼前的少年十三四岁,饱受阳光青眼的麦色皮肤,看起来很是暖人,鼻梁高挺,饱满的嘴唇略带羞涩,微微抿着。
“你不要为清妍的话伤心,她就是那样的脾气。”
“不,我是想起了我的一个,一个朋友。”云树想说哥哥,可是她咽了下去。
“你是怕刚搬到这里,没人和你玩吗?不用怕,她们不和你玩,我带你玩。”少年带着憨厚的笑容道。
“谢谢你,你不怕清妍生你的气吗?”
“不怕,我早就被她驱逐了。”少年满不在乎的笑道。
“我叫云树,这位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大。”
“谢谢大哥哥照顾我。”
“不客气。不过,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义父他们先进村了,我在这里看风景,这会儿,我并不知道那个院子建在哪里。”云树老实道。
“你刚才拒绝清妍,是因为不知道家在哪里吗?”
云树点点头。
“没关系,我带你去。我家离你家不远,你的新家很漂亮。”少年的笑容很是纯厚。
“谢谢大哥哥。大哥哥以后可以多到我家做客。”云树抿出一个笑。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抿的笑颜有多么的可怜可爱。
“我觉得,云树你的相貌,倒是比清妍还要出色。清妍刚才那般生气,大概是嫉妒了。”少年半玩笑,但认真道。
云树粲然笑起来,容色更是明媚。“其实,我刚才在想一个既是朋友,又是哥哥的人。没想到在这里,我竟能又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大哥哥。”
“眉儿!”严世真走上桥头。
“义父!这是大哥哥,李大。大哥哥家离我们很近。”云树牵着严世真的手,欢喜的向他介绍李大。
“眉儿这么快就认识到新朋友了?”严世真宠溺道。
“嗯,大哥哥人很好!”又对李大道,“这是我义父,我义父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严世真看着李大张张嘴,又不知怎么称呼才好的尴尬模样,笑道:“我姓严。”
“严先生好。”李大麦色面皮上隐有赧色。
“我们回去吧,看看眉儿你的新家,这位眉儿的大哥哥,也来做客吧!”
“义父,是我们的新家!”云树仰首看着严世真道。
“好,我们的新家。”严世真眼中宠溺又怜惜。
云树笑起来,对李大诚恳邀请道:“大哥哥,一起来我家做客吧。”
李大憨厚的点点头。
云树听严世真说白树村很好,便让海伯在村里建个小宅院。海伯倒是个办事利落的,根据严世真的规划,正堂三间,左右各两间的小院子在初夏修建完成。
云树来到小院前时,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见云树一行带着李大走过来,笑道:“李大,这么快就抱大腿了?”
李大脸红就要走开,却被云树牵住袖子,带着甜笑道:“大哥哥今天是我的客人。”
严世真对云奇招招手,云奇转回屋
里捧出一挂鞭炮,挂在屋檐下点燃。鞭炮噼啪炸响,严世真捂住云树的耳朵,把她的小脑袋捧在手心。
鞭炮炸完,云海、云明、云堂、桂枝、紫韵捧来好几个点心盒子出来,满面笑容的分给围在门前的村民。
“我的一个亲戚,迁居到白树村,以后,还请各位看在我云海的面子上,多多照应。”
“云管家的亲戚,我们自然要好好照顾,是不是啊各位?”一个人大着嗓子捧场道。
“那是,那是。”
“我们都是受云家庇护的。照顾云管家的亲戚,那也是应该的。”
众人吃着酥甜美味的点心,哪有说不的。
几盒子点心很快分完,又重新捧出几盒子,如是再三,众人无不欢喜。
卓清妍的那帮小伙伴眼见李大跟着云树,无不后悔刚才跟着卓清妍离开,那院子里该有更多的美味点心,要是能进去就更好了。卓清妍却气的要死,这个云树,无缘无故的,刚来就给自己来个下马威,是个有心机的。
云树眼前的小院,院墙是青砖垒成,衬得墙边移栽的两株石榴,花色更是灼艳。
云海也是个有心思的,眼下桃李已过,便移来了两株石榴应景。
跨进院子,青砖铺地,道旁是含苞的白的、粉色、红色的月季、芍药,似乎暖风稍稍催一下,它们便会立刻绽放。
“云管家说你喜欢花,特意给你开了这个小花圃,喜欢吗?”
“喜欢!”云树欢喜道。
“那簇栀子花后面,就是眉儿的卧房,有风吹来时,便满室清香。”
“眉儿很喜欢!”云树抱着严世真的手臂晃道。
“我让厨娘准备了饭菜,眉儿要不要邀请外面的小伙伴一起来吃?”严世真提醒道。
云树忙不迭的点头,义父的这个建议,似乎一下就化开了之前的结下的不愉快。
云海邀来了门外所有的大小孩子。
卓清妍生着云树的气,并不愿去,可又好奇这个云树这么大排场,究竟是个什么人,便也面色不佳的跟着去了。
去了之后,卓清妍更不高兴,原本围着她转的小伙伴,如今被蜜糖果子,美味饭菜糊了嘴巴,尽围着云树转了。尽管云树将桥上之事解释了一番,卓清妍依然心气难平。这个小梁子,算是结下了。
云树无意在小伙伴中间拉帮结派,住进白树村后,玩的最好的小伙伴依然是李大。
李大把云树当成男孩子,一个月内,带着云树和那些愿意和云树玩的小伙伴,满山野耍。附近山野间的大路小路都走熟后,云树原本白皙的脸上也染了一层薄薄的麦色,整个人看着更健康、精神了,心绪上也多了男孩子的洒脱。
大概每日跑来跑去,耗费太多能量。每日里,严世真眼看云树饭菜吃了不少,可依然是年初瘦下来的样子,给她按过脉,见也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心。
五月里麦子黄了,李大忙着帮家里收麦子,云树才安静的待在家中,研读严世真给她准备的医书。
这日午后,严世真在屋内小憩,云树捧着医书来到后院,想细细体味书中所写的阴阳、
五行、六气。
念叨着:“春木生,夏火长,秋金收,冬水藏。木疏泄、火宣通、金收敛、水封藏、土运化。”转了一圈,又在脑中过了一遍阙阴风木、少阴君火、少阳相火、太阴湿土、阳明燥金、太阳寒水。
看到井台边的水盆反射着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一片,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云海安排了一个厨娘,一个仆妇,照顾云树与严世真。井台边是仆妇打来的洗衣水。大概有别的事要忙,所以这些东西便搁在了井台边。
想起溪边众妇人洗衣的热闹场景,熟练的拍打衣物的动作,云树觉得格外好看。想到这里,便将书放到一边,拿起棒槌开始卖力的捶打衣物,可是不管换成哪个角度,都觉得棒槌用着不顺手,石质的洗衣板却被她捶的一通乱响。
“可是洗衣板惹眉儿不高兴了?”严世真被她不成节奏,又格外响的洗衣声吵醒,转出来看她卖力的样子,不由笑道。
“义父,我在,我在洗衣服。”云树累哼哼道。
“还以为你在后院研读医书呢,却把洗衣板一通乱捶。”
严世真笑着走上前,看了看,笑得更灿烂,让云树停下挥舞的棒槌,伸手从洗衣板上抽出衣服,展开,那是严世真的一件袍子。
“眉儿,这就是你洗的衣服?”
云树看到袍子上诺大的洞,也惊讶了,关切道:“义父,你的衣服怎么破成这个样子,还在穿?过几天海伯来了,我让海伯多给你准备几套,义父不要这般节俭了。”
“这是我昨日穿的,昨日可是好好的。”严世真看着满面诚恳的云树忍俊不禁。
云树忽然明白过来,瞬间红了脸,“义父,我,我回屋看书了。”说罢丢了棒槌就跑,溅了半身水花也顾不得。
“书,书,带上书。”严世真大笑道。
云树硬着头皮又跑回来,抄起地上的医书,面色通红的跑回前院,身后是严世真爽朗的笑声。感觉脸被丢完了,云树边跑,边抱怨,“臭义父!臭义父!还笑!还笑!”
云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还是能听到严世真的笑声,整个人愈发烦闷起来。小脑袋转了一圈,便从窗口钻了出去,顺手拎起墙角的小背篓,抓起为她特制的小砍刀,偷偷溜出家门,闷头往山中走去。
云树心里想着,待义父找不到她的时候,便会忙着找她,而忘了这让自己丢脸的一茬。
她先是摘了不少野花,去了父亲母亲的墓前,絮语一番,又进了山。这时候的山野别有趣味,带些野性的植物和动物,都是满满的吸引力。
云树忘了山中的危险,一路往里走去。一路上,她的背篓里放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植物枝叶与花卉。心里想着,回去与那本本地药材图汇一一对照,认识药材就更容易吧。虽然已经远远超过了李大带她玩耍的范畴,可是她自以为记忆力不错,大着胆子往里走,想着不管怎样,原路返回还是可以做到的。
越往里面走,人迹越少,环境越静,偶有野物发出的声音和风声,让人听了不免胆儿怯。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开始背诵这些天看的医书。
忽然她禁了声。
八十五章:血腥的山夜
目光敏锐的云树,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几只毛绒绒的小野兔,很是机灵的啃着青草。www.uu234.net
心花怒放,放下背篓和砍刀,悄悄摸过去,叫道:“小可爱,我来啦!”便扑了出去。
自然是扑了个空。但是她契而不舍的开始追着小野兔跑起来,可是越追,越远,与兔子间的距离也就越大。失望的云树正要停下脚,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往前栽去。
那是一个被野草遮挡的斜坡,她并没有注意到,“啊”一声,便整个人打着滚儿,下了坡。
不得不说,跟李大一起玩耍的这一个月,不仅是心理上,云树整个人确实皮实了不少。那个斜坡的落差并不算小,大概有因为茂密野草的铺路,她并没有大的损伤,只是柔嫩的小脸儿上,被草叶子画了几道浅浅的口子。
她却皮实的爬了起来,很是郑重的给自己理了理衣袍,自语道:“呀,白袍染青了,不过这斑驳的青色,看起来还不错。”打量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自语道:“小兔子是成了精了不成?竟然还知道把我引入陷阱!”
云树扯住野草,费力的一步步爬上斜坡,热了一身的汗,爬到坡上便整个瘫倒地上,任树缝间的阳光,清凉的打到自己身上,眯起眼睛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走了半天的路,这一躺下,觉得很是惬意、舒适,困意也一点点爬上来,然后她就忘了之前的怯意,睡了过去。
最后,云树是被鸦雀归巢的吵闹声吵醒的。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太阳已经落的很低了,虽然夕阳很美,也在警示着她,夜晚很快就要来了。必须尽快下山,否则,本就不熟悉的山路,怕是更加难走。
这时,山坳深处十分配合的响起一声狼嚎,接着有其他更为远的狼嚎回应。云树开始害怕了。她循着旧路,找到她的小背篓和小砍刀,一路往山下跑去。
路还没有走多远,太阳就被远处的那个高高的山头挡住,光线更少了。
可是越慌越出乱。跑了一段之后,发现,路好像不对,不像是她上山的路。这时,暮色已经开始四合。
云树虽然心里很急,可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的这条路不是自己上山的路,大概是刚才那个路口跑错了。眼前这条路她并不清楚,会通往哪里去,最稳妥的办法是往回跑,跑回刚才那个路口,确认下山的路后,再接着跑。
打定主意,云树便往回跑,可是山野之路本就很相像,她跑的又快,加上光线更暗了,她发现自己跑到一条更陌生的路上。
耳边的狼嚎之声,彷佛近了些,这回她是真的想哭了。在山中睡什么觉?跟义父赌什么气?这下怕是要喂狼了!
严世真发觉云树在屋子里待了半下午,都没出来,以为她在赌气,便想着进去哄哄她,可是屋子里并没人。
屋檐下的背篓与砍刀也不见了,以为她是去墓地,看望她的父亲母亲了。严世真一路漫步到墓地,墓碑前的花草已经被太阳晒蔫枯了,可见云树早就来了。
严世真喊着她的名字,在墓地转了一圈。云树并没有如他所想,从草丛中跳出来,
投给他一个顽皮的笑,说“义父,我在这儿呢!”
眼看黄昏将近,严世真开始着急。他又回到村子,问那些平日与云树一起玩耍的孩子,众人都说没有。回到家中,依然没有云树的影子。严世真再次回到墓地,沿着那条小路往山中走去,远处的狼嚎他也听到了,心中更是焦急。
云树要是进了山,却到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怕是在山上迷了路。天色越来越暗,可怎么是好?严世真一边想着,一边飞奔起来。
云树虽然迷了路,可是听着那越来越近的狼嚎,并不想待在原地坐以待毙,可是她又转到一条陌生的路上。
云树开始恨恨,怎么这个地方这么多歧路?她立住脚,不再跑了。
不管这条路是通向哪里的,看坡度,是下山的路。下山的路总会通向一个有人的地方,而不用再待在这山中与狼为伴。想到这里,在暗下来的山路上,她磕磕绊绊开始往山下走。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中的敏感,她觉得,刚才很近的狼嚎,没了声音。这本应该让她放心的信号,却莫名的让她更加紧张。
缓下脚步,她猛地回了头。这一回头,几乎吓得她动弹不得。
三个黑乎乎的影子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如果她不回头,只顾得跑,那影子怕是很快就要扑上来!她的猛回头,那三只黑影子也吓了一跳,慢下来。
生死存亡一线间!她小小的身子骨,可不够这三只狼吃的。
两个深呼吸,她努力让自己镇定,让几乎无力的双腿重新蓄积力量。跑,她自是跑不过这三只狼,环顾一圈,前面十多步的地方有一个歪脖树。
就是它了!希望狼不会爬树!希望义父发现她不在屋内,早早出来寻她了!希望自己能撑到义父到来!
在狼还没有下定决心,扑上来之前,云树小心的把砍刀塞到腰间,猛吸了两口起,拔腿向歪脖树跑去,然后手脚并用往上爬。
那三只狼看她逃跑,便大着胆子扑上来。
慌乱中,树上伸下来一双手,抓住云树的胳膊,不待云树惊异,就把她整个儿提到了树上。
那人冷静的吩咐她道:“往上面爬!”声音很是年轻。
说完一个纵身,跳下歪脖树,同时从腰间抽出砍刀,挥向跑在最前面的,个头最大的那只狼。
那只狼正追的来劲,马上就要到口中的嫩肉,诱得它已经开始流口水,腥臭不已。突然从树上跳下来的这个人,让它猝不及防,就把脑袋送到了砍刀下。
那人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那只大狼便扑到地上。余下的两只,在这片刻的功夫,也已扑过来。这两只狼还是很有战斗经验的。一只扑起来,冲向那人的咽喉,另一只,扑向那人的腿。
那人不退反进一步,抬脚狠踹向脚下的狼,那只体型硕大的狼,便飞出去好几丈。同时手中的砍刀,从上扑的狼的脖颈上划过,鲜血溅了他一身。
云树听话的又往上爬了几步,稳住身子。
再往树下看,三匹狼,已经躺下两只,第三只估计被踹得不轻,正嚎不成嚎,呜呜咽咽的叫着,呼
唤同伴。见那人又追上前,跌跌撞撞往回跑起来。只是没跑几步,就被追上,拦腰一砍刀,那狼倒进血泊中。
云树大为赞叹,正要欢呼,却被惊住。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暗夜中,幽绿的狼眼,一双双的打过来,那么多,看得云树头皮发麻,一颗心几乎梗住。
“快上来!快上来!又来了好多狼!”云树惊叫道。
“呆在上面!小心狼爬上去!”那人并不回头,冷声吩咐道。
地上的血腥气,刺激着狼群的神经,云树话音未落,狼群已开始进攻。
云树哪里顾得上往上爬,“小心!”
云树第一次发现,狼竟然是这么聪明的动物,它们相互配合进攻,偶尔还会耍个小计谋!
这群狼将近二十只!狼群中的人,只是单薄的少年身形,就显得很是瘦小!云树为他揪心不已,可是她并未能多揪心一会儿。
狼多狼胆大!除了前去与那人撕咬的,有两只来到歪脖树下,尝试往上爬。
那歪脖树是很容易攀爬的,不会爬树的云树都能爬上去。狼努努力,也能爬上去。所以那人交代云树往上面爬!
云树取下背上的背篓,向险险爬上来的狼砸过去,吼道:“下去!”那只无可躲藏的狼被砸中脑袋,失去平衡跌下去,可是它并未放弃,转了一圈,接着爬树。
云树挥舞着砍刀,砍树枝,想拿树枝去砸狼,可是力气太小,砍刀反而被嵌入树身,拔不掉。她身上是彻底没有武器了。
慌乱中,云树只好拼命往上面爬,却一脚踩空。“啊!”的一声,飞速下坠。
又被树枝挂住!半挂在树枝上的她,这回真成了狼狼可品的美味了!哪个跳跃良好的狼,都可以将她叼下来。
云树满心惊恐的往上蜷缩着身子,以躲避树下狼的跳跃撕咬。
那人听到云树的尖叫,忙回头。
这一回头的分神,没握砍刀的那只手,被一只狼咬住!立时,鲜血淋漓。那人挥刀砍过,那只狼颈脉立断,却仍然死不松口。
那人抬脚踹开向他扑过来的另一只狼,再一刀,那死不松口的狼脑袋便与身子分离了。那人拖着狼头来到树下,挥刀砍退扑向云树的狼,这才腾出功夫,利落地将手上的狼头卸开,一挥手,向一直观战指挥的壮硕头狼,砸过去。
头狼猝不及防,被砸的嗷呜一声。
再次砍退狼群后,那人腾出一只手,飞身上树,迅捷的将云树拉上去,又砍下一个手臂粗,连枝带叶的树枝塞进云树的小手中。“稳住身子,有狼爬上来了,就用这个把它捅下去。”
说完又飞身下树,再次与群狼混战。
几番冲杀后,剩下的十来只狼,不再惦记树上的云树,全力向那人撕咬,就连头狼也加入其中。
他手中的砍刀,多次砍在狼的骨骼上,已经卷了刃。又一刀砍过去,却没能拔出来,而是嵌在了狼骨中。
正所谓,尾大不掉,砍刀嵌入大狼身体内,也调不动。
那人索性丢开砍刀,一拳砸向再次扑过来的头狼。
八十六章:暗夜少年
大概是使了十足的力气,壮硕的头狼被砸的踉跄后退好几步,才站住脚。m.www.uu234.net
地上已经满是狼的尸体与鲜血。鲜血与打斗,刺激的众狼几近疯狂。那人手中失了砍刀,只余拳头,在狼群的尖牙面前,杀伤力下降了一截。
云树很想从树上跳下来,帮他,可是又怕自己下去了,什么都做不好,反而拖累他。便松开那人塞到她手中的树枝,握住嵌入树身的砍刀,左右扭动起来。
当云树终于把砍刀从树上拔出来时,歪脖树发出巨大的咔嚓声。那歪脖树也有些年纪了,禁不住这般又砍又拧又晃。
那人心道不好,忙回身往树上赶,刚抓住云树的襟领,云树脚下就是一松。她的身下是黑不见底,荆棘重生的斜坡。
那人再次把云树拎上来,暴喝一声,“让你待在树上,怎么那么多事?”
云树借着星光,打量着他满脸的血迹,眉目却像是少年模样,小心翼翼递上她那把小砍刀,“这个,给你。”
看着云树递过来的那把小巧的砍刀,那少年微微一愣。
这一个瞬间,一只凶狠的狼赶上来,一个飞扑,腥臭之风扑过来。云树眼睁睁看着凶恶的狼头,血盆的大口,尖利白牙就要咬入少年肩头,抬手将那砍刀对上狼嘴送出去。
云树的砍刀虽然小巧,海伯却用了极好的材料,打磨的很是锋利,只是云树力气小,才会嵌在树身中,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取下。而今遇到狼的皮肉就锋利十足,狼的半边脸被生生划开,一张大嘴再合不拢,撞上少年的身子后,哀哀掉下去。
少年被撞的一个猝不及防,云树丢了手中的砍刀,急急抓住他。可是她力气小,那里抵得住那么大的冲力?
幸亏少年反应及时,才稳住两人的身子。
回身再往树下看时,却见星光下,一个人替代了他,在与群狼搏斗。
“义父!”云树看清来人的身影,惊喜道。
“眉儿,没事吧?”严世真头也不回道。
“我没事,是这个哥哥救了我。”
像少年最初轻而易举搞定那三只狼一样,剩下的狼被严世真赤手空拳,轻而易举搞定。少年眼中闪过一抹钦佩的亮色。
知道狼是记仇的动物,严世真也没手软,想全给弄死了。可是眼见不敌,最后的三只,迅速撤退,很快隐入夜色中。
严世真看没法追,只得放弃。
云树已经被那个少年从树上拎下来。
“义父,这个哥哥流了好多血。”云树捧住少年受伤的手惊恐道。
“我没事。”少年抽出手。
“多谢你救了我的孩儿。看你一个人砍杀这么多狼,想来也是个习武的,若是伤了手,就不好了。我是一个大夫,还是让我帮你看看吧。”严世真诚恳道。
要不是这个少年,云树怕是已经丧于狼口。
少年没有再拒绝。
严世真检查过伤口后,见没有伤到骨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将白色的药粉洒在伤口上,血很快止住,严世真撕下衣袍,给他裹住手。
“可还有别处受伤了?”严世真道。
“没了。”
“义父,还有肩头。刚才有只狼咬向哥哥的肩头。”
少年看
了看云树,没说话。
严世真看看少年的肩头,被狼牙勾出几缕血印子。“还是上些药的好。”
少年点点头。严世真又帮他上了药。
“谢谢你救了我的树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不用客气。现在没事了,我先走了。”少年简洁道。
“这药能够快速止血,帮助伤口愈合,如今送给你,请收下。”严世真道。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便也没客气,伸手接了,转身便走。借着隐隐星光,找到那只仍然背着砍刀的狼尸,踩住狼尸,用力将砍刀抽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就往山上走。
“义父,哥哥受了伤,流了好多血,我们要不要送他回去?”云树恳求道。
严世真借着星光才看到她脸上的几道划痕。
“好。”严世真捡起地上云树的小背篓,云树转了一圈,找到她的小砍刀。
严世真牵着她的手,跟在少年后面往山上走。
“哥哥是住在山上哪里?”云树好奇道。
少年停住脚,回身道:“不要跟着我了。”
“多谢哥哥今日救了我。可是哥哥流了好多血,我怕哥哥会头晕。把哥哥送回家,我才能放心。”云树言辞恳切道。
少年无奈,只得继续沉默着往前走。
“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你说,你额头上的伤才好了几天?今天又添了这么多!怎么一点也不爱惜你这张小脸呢?”严世真边走,边头痛道。
“没事,这些是草叶划的,很浅,过几天就好了。”话虽这么说,云树也开始担心,自己在脸上留这么多伤痕,以后怎么见黎哥哥。
“本来以为你是在屋内读书,你怎么跑到山上来,还这么晚不回去?”
“义父,我不是不想回去。我在山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就很晚了。本想快点跑下山,可是总是走错路。要不是哥哥,我真的要被狼吃了。”云树解释道。
“还敢吓唬义父?”严世真嗔怪道。
云树吐了吐舌头,“以后不会了。”
少年不发一言的走着,耳际挂着身后一大一小亲切的絮语。
三人一路蜿蜒,走了约一个时辰,云树都走不动了。严世真要背着她,她不愿意,非要抱着她。她觉得背后都是黑夜,太恐怖。
来到一处道观前时,弯月已经悄然升起,清风观三个字隐隐可见。
“你们回去吧?我到了。”
“原来是道士哥哥。道士哥哥好好休息,树儿改日再来看你。”云树道。
“不,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不想道友们知道今日之事。”少年道。
“那哥哥可不可以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
少年想了想,若不告诉他,他改日来询问,这件事恐怕会闹得人尽皆知。看了看眉目清秀的云树道,“长清。”
“那我改日来看长清哥哥。”云树说着捧手对长清行了一礼。
长清点点头,“回去吧。”
“长清,如果方便的话,回去重新清理伤口,再上药。”严世真嘱咐道。
长清又点点头。
云树牵了严世真的手,往山下走。
长清看了一会儿这两人的身影,转身走向偏
墙,翻身进了院子。
虽说下山的路比较轻松,可是耐不住远。云树还是没走多远,便走不动了,严世真又抱起她。
待到回去,严世真真的觉得自己的一双胳膊,有着不能承受的重。
第二日一大早,云树便起床了,自己穿戴整齐,来到严世真的卧房,爬到床上,轻轻的给严世真捏胳膊。
严世真从她进来就醒了,只是闭着眼睛,看她要做什么。没想到这小机灵鬼竟然是跑来给自己捏胳膊的。
“眉儿这么懂事?”严世真睁开眼睛笑看着云树。
“昨日眉儿贪睡,累坏了义父。”云树呲牙道。
“有没有照过镜子?看你这脸上的猫胡子。”严世真看着云树脸上的划痕,无奈道。
云树吐吐舌头,“义父,不会真的留疤吧?”
“这会儿知道怕了?”严世真嗔怪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本是要抓小兔子的,没想到那小兔子太机灵,竟把我引到斜坡,我一个没注意就摔了下去。”
严世真听她这样说,心中一惊,“那可伤到别的地方了?”
“没有,义父别担心。那一路滚下去,野草厚实,只是这几个小划伤而已。”
“真是一刻都不能让你离了视线。狼会记仇的,以后不要独自上山了,会更加危险的。”严世真告诫道。
云树又呲牙,“眉儿知道了。义父昨日打狼的拳脚好厉害!义父若把眉儿教会了,以后就不会出这样让义父担心的事了。”
“是谁当初说要学医,要学武,结果来了这里,便整日满山野的跑。好不容易在屋里看几天书,一个不留神,竟自己跑到山里去了?你是越来越有主意啊?”严世真说着,就要去点云树的脑袋,奈何胳膊太酸,又放下。
云树赧颜,“是眉儿食言了。”
“都说食言而肥,这些日子,也没见你胖起来。”严世真一本正经皱眉道。
“义父,觉得好些没?”云树乖巧道。
“说吧,什么事?”严世真看了云树一眼道。
“哪有什么事?”云树犹自抿唇低头按着严世真的手臂。
“没事啊?那义父便接着睡了啊。”说着又闭上眼睛。
云树聂聂道:“那个,义父,我们今天,要不要去看长清哥哥?长清哥哥昨晚流了好多血。我记得上次我划伤额头,流了好多血,义父让我吃了好些天的药。我们要不要给长清哥哥送些药去?”
严世真睁眼笑道:“今日义父可抱不动你了啊,你可自己走得动?”
“走得动,走得动。今日一定不让义父再抱着我走山路了。”云树信誓旦旦保证道。
“好了,去准备吧,用了早饭,我们便出发。”严世真宠溺道。
昨日为那个长清看手的时候,顺手给他把了下脉,只觉得他的脉象,有些不太好,像是有些陈年的余毒在体内,并未清除干净。
只是有些不明白,一个小道士怎么会大晚上出现在山上,还不希望同门知道自己外出之事。
不过,不管怎么样,昨晚,他毕竟救了眉儿一命,自己也当投桃报李,为他好好调一下身体。也是自己对他的感谢!若是眉儿真出了意外,自己再也没脸去见云贤弟。
八十七章:长清
用罢早饭,严世真备好药物,礼物,带上云树给长清准备的礼物,又带上好几瓶上好的伤药。顶 点 X 23 U S背上个背篓出发了。
“义父,这些东西用包袱裹上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背背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严世真神秘道。
“义父,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山上有个清风观。”
“这个,义父知道,义父有一个朋友在里面做道士,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义父的道士朋友?义父以前也修过道吗?”
“倒是看过几本书。”
“修道有意思吗?”
“嗯,因人而异吧。”
“义父,我觉得出来真好!”
“好在哪?”
“可以认识很多朋友!眉儿现在也有一个道士朋友了。”
“你倒是个爱交友的!不错,这般洒脱的性子很好!”
“是受义父耳濡目染。”云树马屁道。
“不过说好了,我们回来后,你要好好学医、学武,不可再这般到处做耍了。正是用功好时光,不能白白挥霍掉。”严世真本是个洒脱惯了的,可是他不得不为云树做长远打算。
“眉儿谨听义父教诲!”
严世真满意的点点头。
山路崎岖,骄阳热情。开始还有说有笑,走着走着便沉默下来。一个时辰后,已经是云树的极限了,她走不动了。
歇息后,本以为会好些,可是刚走几步,立刻又觉得腿重。说好了要自己走的,只能咬牙又往前走。
严世真看她万般艰难的样子,放下背篓,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眉儿,过来。”
“义父。”云树一脸疲累。
“到背篓里来,义父背着你。”
“义父,您特意背了背篓,就是知道我走不完这山路?”
“自然是为了背你。今天是抱不动你了。”
“义父太好了!”云树欢喜的抱住严世真的脖子。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清风观。清风观虽在山中,规模倒也不小。
严世真向一个走过的道士行了一礼,道:“请问淳风真人可在?”
那道士回了一礼,“淳风真人,这会儿大概在丹房。”
云树上前依样行了一礼道:“请问长清真人可在?”
那道士看到这个形貌俊俏,却在脸上划了几道似猫须痕迹的少年依样画葫芦,不由笑起来,“长清可算不得真人。不过您二位既然是找他们师徒俩,我便带你们去吧。”
“谢真人!”严世真又行一礼。
云树也道:“谢真人!”依样行了一礼。
那道士只觉得这一大一小有意思。可比淳风那师徒俩有意思多了。
严世真心道:长清竟然是淳风的徒儿,难怪有那么好的身手!
那道士带他们跨过几个院子,在一个名叫“参同宫”的地方停下。“淳风真人便在里面,二位请稍后。”
“是,真人。”
“是,真人。”
那道士走进去,云树本以为会走出来一个衣饰飘飘,一派仙风道骨的真人。面前的这个真人让云树大吃一惊。
身量比义父还略高些,体型稍显胖硕,但给人的感觉很有力量,浓眉飞入鬓,眉下的一双眼睛十分有神,甚至那目光投过来,微微感觉有些棱角,面颊带着一层健康的
红色。云树心下感叹:果然是淳风真人,他一路昂昂走过来,就像是带来一阵醇厚的风!
淳风真人看到严世真,远远就开始大笑,声音洪亮道:“世真!多年不见,难为你还想着来看我这个老朋友!”
“怎么能不记得?只是这些年东奔西走,难得来这里看你。”严世真笑着迎上去。
云树观察完淳风真人,又往他身后看,却没有看到长清。眨着一双眼睛,满含着询问,看向刚才那个带路的道士。
那道士觉得这孩子有意思,悄悄向身后指指。
云树感激一笑,半躬身以示感谢。
“这个孩儿是谁?你家的?”淳风真人看到严世真身后探头的云树问道。
“是我家的,叫我一声义父。”严世真骄傲道,“眉儿,快来见过淳风真人。”
“眉儿见过淳风真人!”云树上前恭敬一礼。
“这孩子看起来不错,不如拜入我门下吧?”
严世真笑起来,“我漂泊半世,好容易有个义子,又要跟你出家?你可饶了我吧!”
“出家多好!红尘多烦恼!我看你还是别走了,留下来修行吧!”
严世真无奈的笑着摇头。
云树心道:这个淳风真人,看起来比义父还要洒脱!这世间的人果然多样、有意思!
“眉儿?”
云树又行一礼道:“在下云树,小名眉儿。淳风真人道法深厚,请多指教!”
“倒是有模有样!”淳风真人声音里别有意味。
“淳风,你都不请我进去,就在这里唠家常啊?”严世真抱怨道。
“啧,我这不是看到你们来了,高兴过头,一时没想起来吗?快请进快请进!”
那带路道士行了一礼退出去。
云树跟着进了参同宫的一处偏阁,却没见到长清。严世真见她探头探脑,便对淳风真人道:“你的徒儿呢?”
“在正殿炼丹呢!大热天,被罚在丹房炼丹,我这个师父也护不住他,只能来陪他了。”
“被罚?”
“他昨日出去,回来一身的血,还受了伤,被戒律堂那帮迂腐的家伙抓住不放,好说歹说,才以罚他大热天来炼丹了事。”
云树上前道:“淳风真人,长清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眉儿今日便是来看望长清哥哥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长清怎么是你的徒儿?”严世真道。
“你这话说的,你都有个云树,我怎么不能有个徒儿?”淳风真人不满道。
严世真笑,“我的意思是,昨天见长清身手很好,可见你调教有方。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儿?”
“五六年前吧。我心中郁闷,在边境游历,遇到一群真国人追杀两个少年。一生气,就给救下来了。另一个孩子执意去寻亲,长清倒是老实沉默的,一直留在了我身边。我是个半路出家的道士,长清便跟着我出了家。”
“在边境,被真国人追杀?长清是真国人?”
“是的,但他的母亲是赵国人。”
“被追杀的少年?长清的身世,倒是有些故事啊!”
“人人都是有故事的。比如我,比如你,比如这个小娃娃。”淳风真人看了一眼云树。
严世真了然,想起长清身上的余毒,想来身世也不是简单的。回身对云树道:
“眉儿,去找你的恩人吧,我和淳风道长说说话。”
云树觉得,长清孤苦无依的身世,倒与自己有些相仿。他不爱说话,难道是因为孤单长大的缘故?以后的自己,也会这样沉默吗?想着,不由对长清多了惺惺相惜之情。
云树行了一礼,退出去。绕着游廊,来到正殿。
正殿的正中一个几乎与云树一般高的丹炉,如果不算炉腿的话。炉膛内,火焰熊熊,旁边还有一溜小丹炉,有几个也在染着火,这就使得整个大殿都热腾起来。
云树在殿内转了一圈,却没见殿内有人,正纳闷人去了哪里,一个身着玄青色道袍的小道士,抱了一怀木头,从后堂走进来。
云树一眼就望进了他一潭寒水般幽深的眸子里,那完全不像一个少年人的眸子,沉静、寒意、疏离,仿佛前山万重,任你如何努力,也走不近。除此之外,浓眉高鼻,轻抿着的薄唇,轮廓分明的下巴和颚骨的组合虽然英俊不凡,可是无不显出拒人千里之外情绪。
尽管已经是焦热的五月,云树整个人却像是被他的情绪给冻住,半张着嘴巴,面上的表情似笑而惊。这一番对视,云树受惊不小,可是那眼神,又让她莫名的心疼,像是心疼她自己。
昨夜月色不明,加上长清满面血迹,云树并未能看清他的容貌,但手上的裹着的白布,布上浸染的血迹,都表明,他就是昨晚的长清。
“长清哥哥?”云树轻声道。
长清想是看多了云树这样的表情,并没什么反应,点了下头,便走向了旁边的一个小丹炉,放下木材,起身又走到大殿的西墙下。
那里有一个架子,像是药房内装药的药柜。长清抽出两个抽屉,抱着,又从窗下的桌子上拿出一杆小称,并其他物品,才折身回来。
云树对长清的不理不睬有些发愣。回过神,刚要跟着,长清又抱着东西过来,背对着云树,跪在丹炉前,用一只手摆弄着,闲下来的那只手上的白布,已被血迹染透了。
“长清哥哥,伤口裂开了。我重新帮你包扎一下吧?”云树小心翼翼道。
长清看了看自己的手,大概是刚才搬东西用力,把伤口给挣开了。而云树眼中的关心,让他觉得不适。
长清停下手中的忙碌,解开手上裹着的布条。云树凑上前,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瓶子和一团白布。
拔开一个瓶塞,从中倒出水样的液体,冲在伤口上。
长清的手抖了抖,终于开口道:“这是什么?”
“烧酒,清洗伤口用的。有点疼,长清哥哥忍一下,我很快清洗完。”云树自然记得义父给她清洗伤口的痛感,说着麻利的撕下一缕白布,团成一团,轻轻擦洗创口。
洗去血迹后,打开另一个小瓶子,重新撒上白色的药粉。血凝之后,又用布条把长清的那只手,缠了很多圈。一边缠,一边解释,“多缠几圈,长清哥哥拿东西时,会觉出手掌上的不同,便会留意到手上的伤。”
长清看了眼,埋头小心帮他处理伤口的云树,淡声道:“谢谢。”
“不,长清哥哥是为救我才受伤,受罚,我做这些,远远不够报答长清哥哥的救命之恩。”
长清实在不适应,别人用这样诚恳又深情的眼光看着他。
“昨晚我是有意引狼前来的,你是误打误撞到了那里,说来,是我牵累了你。”
云树惊大了嘴巴。
八十八章:崩塌
“你从草坡上滚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m.www.uu234.net见你没事,便没有上前。特意走了好远,才设下诱饵,只是没想到,还是牵累了你。”
云树的嘴巴张得更大。
“为什么要引狼前来?”
“找个对手,练手。昨晚没说,是怕惊动观中人。如今,你没什么事,我们算是两清了,你回去吧。”清风不为云树的惊讶所动。
云树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引狼群练手,还是坚定的摇摇头。“淳风道长和我义父在偏阁谈话,他们是老朋友。长清哥哥是我的新朋友。”
长清眼中闪出一抹惊讶,但很快淡去。
“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来帮长清哥哥做,长清哥哥指挥就好。”
“不用。”
“长清哥哥若总是弄裂伤口,手上的伤怕是好不了了。”云树顽强的赖着不出去。
长清见赶不走云树,指指门口处,“待在那里,别说话。”便不再理他,回身开始认真的做“伏火”准备。
道家炼丹是用来服食,以点化自身阴质,使之化为阳气,以帮助修炼或延长寿命,因此,道家炼丹也是根据中医理论中的阴阳、五行和脏象经络来作为炼制依据的。
像硝石、硫磺都是阳性物质,因为能够着火,所以阳性过甚,有阳火之毒,会对人的内脏造成伤害。为了使炼制出来的丹药,在服食后不会产生毒化作用,而是能够滋润五脏,使之与人的五脏之气和合浑融,助益长寿,在丹药炼制的时候,就必须消降原料中的毒性。
对于硫磺、硝石类的炼丹材料中的火毒,就必须通过“伏火”法进行炼制,“伏”是降伏的意思。古代的炼丹家认为:烧制之后,火毒得以释放,原料中的火毒就会得到消除或消减,余下对人有益的药性。这与中医上的药材炮制,有异曲同工之效。
长清不想云树在旁边的一个原因是:虽然“伏火”的配方、经验一直在总结改进中,可是“伏火”依然有一定的危险性。
长清面前的这个丹炉形制奇特,不但没有炉脚,而是像是个锅的样子,被半埋在地下。锅口与地面平齐,而且埋的很是巧妙,周围的地面夯的很实在。
长清将称好的硝石、硫磺,小心的放进锅中。提来一个炭炉,引了炭火烧起来,将皂角子放在上面,小心的烧成炭条,又小心翼翼的放入锅中。刚烧过的皂角子带着些余火与硝石和硫磺接触,锅里的硝石和硫磺开始燃烧。长清静静的等待着锅内的燃烧。
云树看到这里,便走进殿内,却没有停留,而是去了殿后。
长清见云树出去了,也没在意,自己全身心的“伏火”。
这时,长清头上的汗水,沿着额头往下滑落,几乎淹住眉睫。一是,紧张,二是,虽然尚未进入盛夏,天气也已经热起来,丹炉中火焰灼灼,自是照的人汗流不止。
眼见焰烟即将冒完,长清抽出炭炉中的木炭,熄灭上面的火苗。
这时一只清凉的帕子,贴到他的额上,拂去满面的汗水与热气。
长清回过头,看到的是云树怡人的笑颜,微微皱一下眉头,依然冷声道:“去那边待着。”
云树并不对长清的冷声心怀抵触,而是
听话道:“好。”不过手上的帕子,却抹到长清脸颊的另一边,抹去了悬在他眼睫上的汗水后才起身。
长清回过身,将熄了火的木炭,一块块小心的堆到锅口上,继续加热。自己起身来到西墙下,想找一个容器,却见到蹲在墙角的云树,好奇的看着各样的容器与炼丹工具。她刚才从后面进来,才注意到这里的各样新奇的东西。
长清走过去,正要出言,让云树到外面待着。他在锅上架起的木炭断了一根,碎裂成好几块,掉进锅中,且其中还是火红的炭火!锅中的东西,瞬间“轰”的炸起来,把锅口的炭火掀进还放在地上的匣子内,又是“轰”的一声,一股灼烈的气浪掀过来。
长清知道不好,电光火石间飞扑到云树身上,护住她的时候,整个大殿都在晃动。
大殿中间那个巨大的丹炉被气浪掀翻,炉内的炭火、丹药,不少击到长清的后背,却在下一瞬生生被压制住。
大殿的横梁断了,屋顶落了下来。
偏阁的严世真与淳风真人感受到房屋的颤动,慌忙从屋内冲出来,可是眼看着大殿,在眼前轰然塌下去。那一个呼吸的过程,严世真与淳风真人均感觉像一百年一样漫长。
“眉儿!眉儿!”
“长清!长清!”
反应过来的严世真与淳风真人疯了一样扑上去。
长清虽然是淳风真人的徒儿,可这些年,满心抑郁无可寄托,便全心教授长清功法,已然把他当成个儿子养!如何能不急?
至于云树,严世真俨然把她宝贝疙瘩!
道观中众道士也被这爆炸声惊动,纷纷赶到参同宫。
淳风真人大吼,“快救人!”
“谁在里面?”
淳风真人大吼“长清和外来的客人!快救人!”
听到爆炸声,宽袍高冠的观主也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参同宫,看到眼前的废墟,只觉得眼前一黑。身边的人慌忙扶住。
观主缓过气,带着哭腔道:“我的九转金丹啊!”
淳风真人一听就怒了,却顾不上与他计较。
观主接着哭哀:“我辛辛苦苦搜集了那么多年的药材,才练了十多天,就这样没了!我半生的心血啊!”
哭哀了几声,回过神,冲身边人喝道:“谁干的?好好的丹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身边扶住他的小道士,被他的暴喝吓了一跳,喏喏道:“淳风真人说长清和外来的客人在里面。”
“长清!又是长清!我就说他是个惹祸的!怎么还会有外来客人?”
给严世真引路的道士正巧刚跑过来,听到观主训话,缩着脖子道:“客人是来拜访淳风真人与长清的。”
“炼丹重地!竟然随意放外人进去?我看你们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这话是说给淳风真人听。可是淳风真人忙着救人,根本没空搭理他。
况且,淳风真人心中本就有气。
诺大的炼丹房,同时开几个炉子,明知道长清伤了一只手,却只让长清一个人守着,还美其名曰:“给长清好好修行的机会!”出了事不着急救人,就惦记着自己那二两丹药,还真以为自己能炼出起死回生的神仙
丹药啊?
这炼丹房毁的好!只希望长清和那个小家伙没事才好!
云树从爆炸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被长清环在怀中,所幸她待的地方是靠近后墙的角落,掉下来的横梁、屋瓦被架住,留出一个空间,两人不至于被砸到。
云树动了动,却发觉长清软软的倒过来。云树鼻腔中的空气混合了血腥气与硫硝之气,以及什么东西被烧灼过的奇怪味道。“长清哥哥,长清哥哥,你怎么了?”
长清没有说话。
黑暗中云树顺着他的头开始摸索,只觉得手上黏黏的,吓的不行。
听到外面义父和淳风道长的呼唤,云树哭道:“义父,义父,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义父!义父!快来!长清哥哥受伤了!义父!”
听到云树的声音,严世真跳过废墟,来到房屋的西北角开始翻屋瓦碎片。
“眉儿别怕!义父这就救你出来!”
淳风真人和众人也跳过来开始翻废墟。
只听那小家伙的哭声,怎么没听到长清的声音?难道长清伤的很重?这样想着,淳风道长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别哭了。”云树的耳边传来长清弱弱的声音。
“长清哥哥!你怎么样?”云树哭道。
“我没事。”
长清虽然醒了,可是却起不了身,动不了,依然趴在云树小小的肩头。云树竭力抱住他,却觉出他的后背更是人。
“长清哥哥别怕,树儿在!我义父和你师父就在上面,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长清“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长清哥哥,你别睡啊!要醒着!义父!义父!我在这里。”云树急的语无伦次。
“我没事。”
迷蒙中的长清听到云树着急的呼唤,弱弱回了她一声,便彻底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云树和长清才从废墟中被挖出来。
阳光下,被抱出来的云树有些目眩。
被长清护在怀中,云树倒是没受什么伤,可是她的白色衣衫被长清的血染红。严世真给云树检查一遍,见没问题,便全力给长清医治。
长清的后背被炭火和丹药烧灼的血肉模糊,而那气浪的冲击将他们掀到柜子上,长清的头上也磕破了一块,顺着额角流下来的血液已经凝结。
见严世真收起按脉的手,淳风真人忙问:“长清,怎么样?”
“额头上的伤,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无大碍。他背上的烫伤比较严重,现在是痛晕过去了。把他抬到你处,我先给他清理伤口。”
淳风真人招来一个道士搭把手,那道士却畏于观主的眼神,犹犹豫豫不敢上前。淳风真人的火爆脾气还未来得及发作,看不下去的严世真就炸了。
“修行之人,本当心怀众生!身为观主,出了事不思救治同门之人,却囿于一己私利,见死不救!清风观如今出了这般的观主,我为清风观前途担忧!”
一席话说得观主脸色紫涨。“我观中之事,无需外人插手!”言罢,恨恨的甩袖而去。
不少道士看看观主的脸色,又看看地上的清风,跺跺脚,还是跟着观主走了。
八十九章:失忆了?
严世真看这清风观中的道士凉薄至此,面色更是难看。www.uu234.net
淳风真人没心情理会那些人,回身进了偏阁,背起严世真的背篓,又扯下阁中的帘子。
二人将宽大的帘子折成软担架,将长清抬到担架上,往淳风真人的住处而去。
“眉儿,跟上。”
“嗯。”小萝卜头云树慌忙跟上。
在淳风真人的住处,云树被要求留在外面。
过了会儿,严世真出来,对云树匆匆交代:“我们去药房,给你清风哥哥抓药,你好好守在这里。”便与淳风真人带出了小院子。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又抱着东西匆匆进屋。
云树只觉得,淳风真人回来时的面色,变得更难看了。
院门外,几个道士小心的探头,却不敢进来。
云树打量着这个小院子,打量着石板台阶,打量着外面探头的小道士探寻的目光,回身又大量着背后的屋子,里面偶尔传来的声响。
在她等的百无聊赖时,严世真从屋内走了出来。
云树慌忙从坐着的台阶上跳起来。“义父,长清哥哥怎么样了?”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眉儿,义父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严世真郑重道。
云树觉得义父的话说得这样郑重,有些奇怪。“义父有事直说便是,怎么跟眉儿这般客气起来?”
严世真蹲下身子,“淳风真人和这清风观的观主,彻底闹翻了。你长清哥哥的伤势,还需要药物,我们带你长清哥哥回白树村的住处养伤,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清风哥哥是为了护住我,才伤成这样,我正愁不知如何报答他呢。”见严世真仍然目光幽深的看着自己,又道,“眉儿愿意照顾长清哥哥和淳风真人,他们想住多久都可以。义父放心,眉儿也真心希望他们能一直住下去。”
“好眉儿!”严世真回身对淳风真人道,“这下,你放心了吗?”
淳风真人走过来,“眉儿的心性,比这观中整日修行的道士要好太多了。我替长清谢谢你了。”
云树走过去,牵起淳风真人的袍袖,诚恳道:“眉儿的父亲母亲都不在了,这些日子都是义父在照顾我。淳风真人若不嫌弃,以后就带着长清哥哥和我们一起住,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淳风真人听云树这话,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傻孩子,就这么相信我和长清?不怕我们是坏人?”
“长清哥哥舍命救过我两次,他担得起眉儿的信任。淳风真人是义父的老朋友,眉儿自然也信得过!”
“啧,这样说起来,我感觉自己像是个白占便宜的。”淳风真人皱眉道。
“这有什么关系?你就收我的眉儿为徒,以后怎么教你那个徒儿的,就怎么教我的眉儿就好!眉儿,你说好吗?”严世真趁机道。这样的好师父,如今不做道士了,自然要趁这个机会给眉儿留住。
云树是个聪慧的,义父既然这样说,那这淳风真人自然是个极难得的师父。忙捧道:“太好了!长清哥哥身手不凡,淳风真人定然是非常厉害!
“世真?你舍得让这娇弱的小丫头受苦受累?”淳风真人有些怀疑道。
“眉儿,你说呢?”严世真面含鼓励看着云树。
云树撩袍子跪在淳风真人面前,“请淳风真人收眉儿为徒,眉儿定当听从师父教诲,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又顽皮的加上一句,刺激一下淳风真人,“就怕蹉跎光阴,学不到东西。”
淳风真人只觉得,这云树已经被严世真给带的,很严世真了!
“那我便收你为徒了!”
“眉儿,快行礼!”严世真道。
云树端端正正嗑了三个头。
严世真对淳风真人道:“这会儿没茶,等回去再补上。”
淳风真人无奈的笑起来。
“好了。”严世真扶起云树,给她拍拍膝上的尘土,“师父也拜了,收拾一下,我们带长清下山吧,不用等观主一会儿来赶我们了。”
话刚说完,戒律堂的管事带着几个道士进了小院。
淳风真人嗤笑道:“正说着,这不就来了。”
只见那道士向淳风真人行了一礼。“淳风真人,长清屡犯观规,如今更是毁了百年丹房和观主灌注半生心血的九转金丹,实在是大过。如今看在淳风真人的面子上,且待长清养好伤后,驱逐出道观;而淳风真人,您无故打伤看管库房之人,也当受鞭笞刑。我等特来告知淳风真人。”
“哼!就这般急不可耐?”
“我等也是依观规行事,还请淳风真人体谅。”那管事说的客气,面上却尽是不屑。
“观主真正想驱逐的,怕是我吧?”淳风真人冷笑道。
上任观主去后,本想让淳风真人继任观主,但淳风真人只想清心修个道而已,不愿接手,这才轮到现任观主。现任观主不是老观主的首选人,自然视淳风真人,这个半路出家却让老观主青眼有加的人,为眼中钉。平日里,没少给他们师徒穿小鞋。
“我等不敢妄加揣测观主的意思。”
“去转告观主,我们制个担架就走了,让他少操点心,好好修道,就他的心地歪成那样,我看再不好好修修,下辈子也别想得道了!”
云树虽不喜这管事的言辞作态,可是也没想到淳风真人的言辞,竟会这般辛辣,不留情面!感觉听来,好不畅快!
“长清来时,身无长物,走时,自然也不需要观中的担架。”管事见脸皮撕破了,索性也不再保留那一丝可怜的客气。
“真的?你那观主就不怕我一把火烧掉清风观?”淳风真人的性子也是很雷厉的!
“观主说,有老观主的尊位在,淳风真人不会任性妄为。”
淳风真人冷笑连连。“还真没少在我身上谋算!”
雄韬武略他都不缺,只因为他不是掌权人,很多人便看不惯他的卓尔不群,便处处被排挤。从朝堂排挤到江湖,丛红尘排挤到方外,现在道观都要容不下他了。这一世的抑郁不得志,如何能不让人激愤?
严世真拍拍淳风真人的肩,“算了,没必要和这样的人浪费口舌,收拾一下,我们
走吧。还要回去给清风准备内服的药。”
淳风真人与严世真去拿药。丹房后面的那排屋子是储存炼丹材料的地方,其中自然有许多药物。
长清一个人在参同宫忙的不行,观主都没安排人来照应,爆炸发生之后,忽然多了两个看守的道士,说观主命他们看好参同宫,不许让外人混进去,任意妄为。即使是淳风真人进去取药,也必须先经观主许可才行。
忍了半天的淳风真人就爆发了,一脚一个,全踹开,直接跨进去取药。那一刻他和严世真便都知道,这清风观是待不下去了。
淳风真人与长清只有一点行李,很快收拾完,放进严世真的背篓里。一人背长清,一人背背篓,给长清撑一把伞,顺带牵着云树,离了清风观。
一个多时辰的山路,两人轮换着背着长清,最后捎带着,还要背会儿云树。
长清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离床极近的地方,有一架形制朴拙的竹屏风,门窗打着细细的竹帘,屋内陈设比他之前住的精细许多,没有道观的简洁,多了些寻常人家的生活气息。然后他眼前便映入一个花猫脸。
长清眨了眨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谁的脑袋。云树脸上,被草叶划出的几条痕,很像几撇猫须贴在面颊上,近距离凑过来看,整只脸很像一只漂亮的小猫脸。
“长清哥哥,你醒了?”云树放下手中正研究的医书,欢喜道。
“这是在哪里?”长清半裸着上身,后背上覆着味道浓郁的药膏,在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一双眸子仍然冷静、疏离、幽深,让人看不出情绪。
“我家。”云树仍然控制不住的望进他的眸子里,努力想从中捕捉些许情绪。
“我师父呢?”长清本是趴在床上的,稍微动了动身子,就觉得背上痛的不行,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却愣是一声没叫。
云树回过神来,“师父在隔壁休息。长清哥哥等一下。“说完,腾腾的跑出去,不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的拱开帘子进来。远远伸出胳膊,将手中的一碗药汁,捧到长清面前。
“这是我义父开的药,我一直在温着,长清哥哥醒了,就喝下去吧。义父说这药能够快速愈合伤口,还能缓解疼痛。”
长清接过药碗,“我是怎么了?”
“炼丹房塌掉了,长清哥哥为了救我,后背被炭火灼伤,头上也有撞伤。义父说需要好好养着。不过长清哥哥放心,我义父医术很好,你一定可以很快好起来的。”
“我和师父为什么会在你家?”
“师父说,清风观的观主太讨厌,所以带着长清哥哥下了山。以后师父和长清哥哥就住在我家,长清哥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长清认真想了想现在的处境,终于盯着云树溜圆澄澈的眼睛,认真道:“你又是谁?”
云树认真的回答了长清半天的话,却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
“长清哥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云树啊?”又自语道,“不应该啊,义父没有说长清哥哥可能会失忆啊?”
九十章:淳风真人
“云树是谁?”长清执着道。顶 点 X 23 U S
“我就是云树啊!”说完,云树有些咬唇,心道:长清哥哥不会真的失忆了吧?
长清看她的样子,换了说法,道:“我记得山上遇狼之事,也记得丹房之事,记得你是云树,可是,云树又是谁?”
“我?!!”云树明白长清并非失忆,却第一次对自己是谁,这个问题陷入纠结。不知道该如何跟人解释。
想了一圈,觉得长清应该是对自己所处的大环境不了解,才发此问,于是从大环境介绍道:“这里是山下的白树村,村庄周围的土地都是我云家的宗祠产业。一个多月前,我与义父搬到村里,是为了陪伴长眠在村后的父亲和母亲的。我是,”云树终于想到,该如何向长清介绍自己了,“我是济阳城云家的现任家主。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村中之人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云树说完最后一句话,见长清眸光微动,可是究竟传递的是什么意思?云树一时看不明白。
想了想,笑着补充道:“淳风真人也收我为徒了。师父说以后不做道士了,我才知道师父俗姓辛,长清哥哥的俗家名字叫什么?”
“俗家名字?”长清想起六年前,拜倒在师父跟前。余,宏也!“余宏。”
“余宏,那,师兄,我可以叫你宏哥哥吗?”
余宏点点头。
云树说了半天话,见余宏犹端着那碗药,催促道:“药都凉了,快把药喝了吧。”
余宏看看药碗,微微皱了下眉头,却并不想喝下去。
辛坦之从外面挑开帘子,“宏儿醒了?”
“师父。”
“师父。”
辛坦之示意余宏不要动,又拍拍云树的肩头。
“放心吧,快把药喝了。”辛坦之知道这个徒儿不爱吃药。“眉儿的义父是师父的老朋友,他的医术很好,他说你体内有余毒未清,像是幼年留下的,这药对你身体的有益的,不要讳疾忌医。”
“是,师父。”余宏顺从的一口喝下药汁。余毒未清?心里想起,幼年时的他。刚掀起记忆的帘幕,立即告诫自己:不,不要想起。
余宏愣怔的空当儿,云树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又从桌子上捧来一碟蜜饯,“药很苦吧?吃些蜜饯就好了。”
余宏看看云树眼中,让他不适应的亲切与期盼,又看看师父对他点点头,便捏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眉儿,去看看你义父在忙些什么?告诉他,宏儿醒了。”辛坦之用自己都不太适应温柔语气对云树道。
“好。”云树会意的退出去。
“师父,是徒儿不好。”余宏说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请罪。
辛坦之按住他,示意他不要随意动。“是师父没能照看好你,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养伤。这个白树村,还不错,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让树儿做你的小师妹,你觉得如何?”
“师妹?”
“是啊,外人都道她是个过于漂
亮的男孩子,她却是个女孩子。树儿父母双亡,以后你作为师兄,多多照顾她,互相扶持。”
余宏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点点头。“是,师父。”
即使他不适应云树过度的关心,事已至此,他并不能改变什么。师父的脾性,从来都是决定下来的事,便不会再改变。这或许与师父早年的经历有关。
说到辛坦之,便要说到真国。
赵国初立时,真国本是附属之地。百年之后,真国首领在实现本族各部的统一后,起兵反赵。兴起的真国,野心勃勃,凭借金戈铁马,数度攻打赵国边地。赵国曾派兵镇压,但是近百年的和平环境内养出的士兵,已经不复赵国初立时的锋锐,败北良多。
赵国很快发现,在真国问题上,已经不是母国在制服属地,而是变成抵御外辱。对兵力疲软的赵国来说,所幸真国部族的人力有限,在占领十数城池后,发现兵力无法在守住城池和继续进攻之间实现平衡,转而向赵国和谈。
赵国边军无法把真国如何,真国不在边地闹腾,影响赵国大范围的盛世局面,和谈,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在洽谈之后,母国与属地的关系,就变成了大国与小国的关系(真国所占领的城池,并未归还)。很多时候,两国处于一种和谐的贸易关系,但是,真国本是游牧部族,有时也会带军队,在边境小打小闹一番。
这样的情况竟然存在数十年。
数十年中,真国一边不断实现军事制度的完善,训练军队,一边在学习赵国的国家制度、农耕方式,国力实现稳步上升。而赵国一直沉在看似安稳的盛世梦中。
历史总是会对敌对双方给出新机会,就看哪一方能够更好的把握机会。很明显,赵国并没有抓住机会。这也是雄心勃勃的新帝赵琰常常引以为憾的,要是他能早生数十年,绝不会让边地百姓在真国的统治下苟活。
到天成帝的父亲,明德帝在位期间,真国新任首领完颜策带领真国的铁骑,在边地掀起又一轮的战火,北地数十城池,或溃败,或城守弃城,大范围国土,再次沦为真国之地。
双方再度和谈。
历史一遍遍的告诉我们:当你自以为无能,当你无心去战斗的时候,你会纳罕自己的包容心,怎样苛刻的条件,似乎都能够忍受。你会觉得,赶快舍弃这一直加在身上的不快,余下的岁月仍然满是愉快。但是,事实上,很多容忍最终都会变成,纵容,毁灭自己的纵容。
辛坦之祖籍距赵国与真国的边界较近,不时会受到真国骑兵的滋扰。辛坦之的父辈就希望能抗击真国骑兵的侵虐,辛坦之幼年便受到兵法谋略、弓马骑射方面的训练。
明德二十一年,赵**队再次不敌,辛家不支,被屠。只是当时,他还是一个如余宏一样大的少年,父母与族人都浴血而亡,只有他一个人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灭族之恨,使得辛坦之从此与真国不共戴天。
由于战事原因,边境不通,这个浴血的少年辛坦之硬是历经艰难险阻
,策马数千里,从远离战火的山野小径重新进入赵国。
筋疲力竭,浑身是伤的辛坦之,最后体力不支,倒在山路上。
有大哥承继家业,身为老三的严世真被父亲逼着去读圣贤书,考功名。郁闷不已的少年严世真的医术处在自行研究的理论阶段,并没有机会进行实践。
那日,少年严世真,忙里偷闲的去山上采药,便遇到命悬一线的辛坦之他第一个正式病人。严世真是又欢喜又激动,也第一次切实意识到,医者所担负的性命责任。历经一晚加半日,严世真竭尽浑身解数,总算救回辛坦之的一条命。
第二日严家人上山寻严世真,才把他俩一起带回去。
严世真与辛坦之由此相识,并结下深厚友谊。辛坦之在如今的赵国并无亲眷,伤好后,便投入对阵真国的边军中。日夜勤加研习兵法、武艺,研究真国骑兵的战斗方式、策略,并有所成。
辛坦之从军后,严世真也被家人送入青山书院,他也是在青山书院认识云进同的。
明德二十九年,真国小股骑兵来犯,正遇上辛坦之的巡边小队。
骑兵对骑兵,辛坦之愣是把真国的骑兵给杀的七零八落。
真国骑兵的的冲杀方式,遇敌,先射箭雨,精良坐骑的速度能为他们在箭雨过后迅速冲进敌阵,持砍刀砍杀被射混了头的敌军。勇力、胆气不足的敌军,在第一波箭雨后就开始溃败。
考虑到弓箭的射程在一百五十米左右,辛坦之改良了弓弩。他的小分队所持的弓弩小巧,甚至可折叠,射程却可达到两百米。
以往遇到的赵国骑兵,都是在看到真国骑兵的标识,就开始纷纷逃命,根本没有勇气回击。辛坦之所率领的小队,不仅没有逃跑,还押住阵脚,严阵以待。
因为是日常巡逻,按照规定,巡逻骑兵每人只有枪一把,刀一把,弓一张,箭一壶。但在辛坦之这里换成了枪一把,刀一把,弩一把,箭一壶。
于是,在真**队尚未抵达弓箭的射程范围内时,辛坦之的小队已经两波箭雨射过去,这让狂妄多年的真国骑兵,立时乱了阵脚,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前阵勒住马,后队不明所以继续驰近,立时撞成一锅粥,被箭雨射下马的人,被自己的人马践踏。
又一波箭雨射过后,还未待真国骑兵反应过来,辛坦之的小队已经杀过来,昏头胀脑的真国骑兵慌忙迎敌。
辛坦之的前驱持长枪而战,后队持大刀砍杀,真刀真枪,其凶狠,真国骑兵都有些惧了。
由于砍杀混乱,刀很容易卷刃,真国骑兵突袭,都会备好几把刀,而辛坦之的部下所持的刀是精钢所炼,锋利异常,一把顶几把,省去了换刀的功夫,就连长枪也是精心锻造。
是以,这队真国骑兵在自相践踏与被辛坦之的骑兵砍杀中,死伤大半,溃败而逃。
被真国骑兵打击数十年的赵国边军终于觉得扬眉吐气了,同时也开始正视,原来真国骑兵并非是不可战胜的,而是自己太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