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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闲人txt下载     贞观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六章 重礼收买

    “礼多人不怪”,就是这个意思。

    对李素来说,不管任何人登门拜访,只要拎了礼物上门,哪怕不共戴天之仇也暂时搁下,客客气气待若上宾,收了礼物后再决定砍他还是捅他,毕竟,礼物是无辜的。

    李素收到礼单后,眼睛一直盯着礼单上的每一个字,表情充满了惊叹和贪婪。

    送这么重的礼,先不管他什么目的,至少应该给他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标准,定要给他宾至如归的喜悦和安宁……

    “夫君,吐蕃是异国番邦,异国使节登门本就有些不懂规矩了,还带了如此重礼……”

    看着李素手攥礼单,傻了似的笑个不停,许明珠不由担心而委婉地劝道。

    李素回神,神情忽然变得无比正义:“夫人放心,我只是见见那位使节,他们送的礼我是决计不会收的,你要相信夫君的人品!”

    许明珠这才高兴地点点头:“妾身相信你,夫君记得把礼回了人家,若然收下,传出去令官又会参你了。”

    “相信我,为夫是有底线滴,绝非见钱眼开之人!”

    …………

    …………

    李家第一次接待外宾,全家上下有些紧张,内院传出吩咐,家主前堂接见吐蕃副使,薛管家急忙命下人清扫前庭,前庭扫得一尘不染了,薛管家还左看右看不顺眼,看得李素眉头直皱,有点看他不顺眼了。

    不过是个异国番邦的副使而已,如今的大唐倒没有崇洋媚外的风气,恰好相反,都是异国番邦视大唐为发达国家,无论穿着,礼仪还是风俗,甚至连国家官制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模仿着大唐,薛管家搞出如此隆重的阵仗,实在有点丧权辱国的意思了。

    李素翻着白眼,在前堂接见了吐蕃副使。

    很有意思的相识过程,这个名叫拉扎的家伙身材很魁梧,说话也是粗声粗气,有种一言不合就干仗的剽悍架势,可偏偏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客气,想象一下那种满脸横肉硬挤出来的和煦笑容,还用“你瞅啥”“我瞅你咋地”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生硬客气话,老实说,李素都替他尴尬了,有点后悔今日的接见,不过看在礼物的面子上,李素决定再忍一忍,五星级酒店的宾至如归嘛,不能见面就逐客。

    拉扎进门行礼便定下了基调,此行是代替大相禄东赞而来,由于大相在长安城内身份比较敏感,不便亲自上门拜访,请李侯爷海涵云云。

    然后拉扎继续把今日的拜访内容划定了范围,只提吐蕃大相愿以私人身份与李侯爷结交,希望李侯爷与大相以后成为好朋友,从此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绝口不提两国邦交以及任何私人交情以外的话题。

    很善解人意的吐蕃大相,将拜访限定在私人交情以内,李素也松了口气,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如果拿什么两国大事来当话题,李素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得住。

    宾主就坐,东拉西扯半天,基本都是大唐的天气哈哈哈,吐蕃的天气呵呵呵之类没营养的废话,拉扎显然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李素看得出,虽然这家伙是副使,但从性子和风格上来看,他应该是吐蕃军中的将领,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将,说不定当初大唐与吐蕃的松州之战也有他的份。

    相比李素的强自忍耐,拉扎的感受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确实不太会聊天,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姓李的侯爷,态度不但和气得一塌糊涂,而且盯着他的目光怪怪的,就好像看着一条转发就能得到好运的斑斓锦鲤在水里游啊游,很瘆人。

    李素耐着性子和他聊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大家都受不了了,于是拉扎起身告辞,李素也如释重负,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满脸堆笑挥舞着小手,直到拉扎一行人骑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乡道上,李素这才放下手,长长舒了口气。

    权贵挣点钱也不容易啊,为了这点礼品,强堆了多久的笑,才算把礼品拢进了窝里……

    “夫君,你……怎么还是收了人家的礼?”身后的许明珠满脸嗔意地跺脚。

    李素转身,垂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愕然惊奇状道:“我收礼了吗?”

    许明珠俏脸气得通红,瞪着他道:“收了,一件不落,夫君你全收下了。”

    李素叹息:“怎么就收下了呢?实在太没节操了……”

    抬头看着许明珠,李素眼里充满了真诚:“夫人你要相信我,我真不想收的,可是从那个吐蕃蛮子进来到出去,我的身体仿佛被一股莫以名状的洪荒之力控制住了,不准我把礼品退回给人家,否则洪荒之力会让我原地爆炸,见过震天雷吗?就是那种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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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许明珠的智商,当然不相信李素的鬼话。

    只不过成亲这些年了,她对李素的毛病多少有些了解,比如洁癖,比如贪财。

    平日表现还算正常,然而一看到钱财就走不动道了,非要想方设法把它们搬到自家库房里,更何况还是别人亲自用大车送上门的钱财,钱财既然进了门,岂有往外吐之理?

    收下了礼物,李素满足了,从头到尾透着一股子舒爽,心满意足地躺在庭院内发呆顺便思考人生。

    禄东赞派人登门拜访,还送了如此重的大礼,李素当然不相信他只是纯粹为了想与他交个朋友。

    朋友没有这么个交法,见面刚认识就送两大车重礼,送了礼还无欲无求,这种朋友最应该防备,当面客气得不像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背后捅一刀。

    禄东赞的雅意,李素当然也明白了,很狗血的套路,想收买大唐的重臣嘛,看谁比较得势便烧谁的灶,以得势的排名来定送的礼物的轻重,在送礼之前想必吐蕃使团是提前做过功课了的,不管花多少钱财收买,只要两国冲突和利害关头能够适时递出一个消息,花出去的钱财便是百倍千倍的收益。

    这几年大唐与吐蕃的关系有点微妙,一方面两国曾经交战过,大唐胜,吐蕃败,以松赞干布自负的性子,当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所以与大唐交好的决定实在是从大局出发,松赞干布心里还是憋了一肚子火的,更何况两国之间在许多方面都有着无法避让也无法割舍的利益关系,比如两国民间的贸易,佛家僧侣的来往,还有一个名叫吐谷浑的国家夹在中间既是缓冲又是互相争夺的焦点,所以两国之间哪怕如今已有了通婚和亲之好,仍存在一些若有若无的敌意。

    李素相信,禄东赞送的礼绝不止他这一家,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权贵吐蕃使团应该都送过,而且送给谁,送多少,他们都暗地里估好了价,送给李素的这两大车礼物,就是他们收买李素的价,李素值这么多,所以他们出手绝不保留,花一百两银饼才能办成的事,绝不会只花十两,不是有钱烧得慌,而是一百两买到的东西才是真东西,十两只是个假货,顶多也是个山寨品,他们要的是真心实意,所以自己出手也必须真心实意。

    躺在大银杏树下想明白了这些,李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吐蕃人还是太单纯啊,可能常年生活在高原地区,所以脑子都有点缺氧……

    他们还没见识过什么叫提上裤子不认帐,别的权贵李素不清楚,反正禄东赞扔进李家的钱,其作用大抵跟肉包子打狗差不多,脸皮是个好东西,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

    所以李素坦然收下禄东赞的礼物后,按礼应该登门拜谢的,李素也没去,就连陪着吐蕃大相逛长安城吃喝玩乐的本职工作也懒得应付,居然就这样把堂堂一国大相扔在四方馆里晒太阳,而李素……则躺在自己家里晒太阳,大家各晒各的,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李素偶尔忍不住也揣度一番,他觉得禄东赞到了这时应该也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就像走路上丢了钱包的那种不妙。

    毕竟,送了两车重礼居然没收到任何回应的事情,禄东赞这辈子估计都没遇到过。

    …………

    …………

    长安城说大不大,李素收礼的消息自然瞒不住有心人。

    两天后,宫里来了人,宣李素进宫面圣。

    李素眼皮子直跳,硬着头皮换上官服,惴惴不安地跟着宦官进了宫。

    仍旧是甘露殿,李素战战兢兢跨进殿门,恭恭敬敬行礼。

    李世民穿着一袭寻常样式的圆领黄袍,天气炎热,黄袍下摆撩得老开,露出两条毛茸茸的大腿,赤着两只大脚板,旁边还有俩宫女使劲扇着扇子,累得香汗淋漓,殿内四角分别搁置着大堆的冰块,透出几许凉意,可李世民满头大汗的样子,似乎冰块并未起到多少作用。

    恭敬地垂着头,李素的嘴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

    啧!还皇帝呢,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真龙天子,反而跟王直那些乌烟瘴气的市井痞汉手下的形象颇有几分神似。

    “哼!”

    按惯例,李世民每次见李素都要哼一下的,李素几乎都以为这是李世民见面时的口头禅了。

    抄起矮桌上的茶碗,李世民狠狠灌了一口,长长吐了口气,方才斜眼瞥着他。

    “子正啊……”

    “臣在。”

    “朕听说,你最近的日子颇为逍遥自在,每日在家不是躺着就是睡着,不是去河边钓鱼就是上山打兔子,嗯?”

    李素抬头,正色道:“回陛下,绝对是谣言!”

    李世民挑了挑眉:“哦?难道朕所闻不实?”

    “恕臣无礼,确有不实,上山打兔子有,但臣绝对没有下河钓过鱼!……但臣决计不会去河边钓鱼的,太阳那么晒,臣怎会自找罪受?”

    李世民一滞,接着又怒哼了一声。

    “朕交给你的差事呢?啊?要你代朕招待吐蕃大相一行,你却把禄东赞扔在四方馆不闻不问,你就是这样给朕办差的吗?”

    李素急忙道:“陛下恕罪,臣……有苦衷。”

    “有何苦衷,说!”

    李素抬眼,小心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然后叹了口气,道:“陛下想必知道,前些日子,臣的丈人卷进了一桩凶杀案,人还关在大理寺,这些日长安城流言四起,说丈人倚臣的权势胡作非为,草芥人命,连带着也坏了臣的名声,说是我李素亦是欺男霸女之辈,满城风雨,李家飘摇,丈人卷入命案,臣为自证清白,早已言明闭门谢客,轻易不外出,所以接待吐蕃大相之事,还请陛下令委他人……”

    李世民脸色有点难看,又重重哼了一声,语气森然道:“朕听出来了,说什么自证清白,其实你在跟朕诉苦,对吗?你丈人的案子朕也知道,此案牵扯了刑部官员,闹得不小了,律法无情,你丈人若是清白,刑部和大理寺自不会冤枉他,他的案子是他,你李家没必要做出这等委屈姿态,平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此案牵扯不到你李家头上,明白朕的意思吗?”

    李素垂头道:“臣明白了。”

    李世民顿了顿,脸上又露出既嫌弃又鄙夷的表情:“还闭门谢客,还自证清白,吐蕃副使一车车的礼物往你家里送,你收礼收得不亦乐乎,朕还真没见过闭门谢客闭得似你这般不要脸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七章 深宫奏对

    李素可以肯定,李世民根本不会聊天。

    也幸亏这家伙是皇帝,话说得再难听别人都不敢拿他怎样,如果他不是皇帝,就凭他这种耿直的说话方式,绝对是暗巷里被套麻袋敲闷棍的下场。

    一件李素自以为很高端的事情,到了李世民嘴里变得一无是处,家里卷进了案子,闭门谢客有错吗?自证清白有错吗?至于吐蕃副使送礼……我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送了吗?人家是自己死皮赖脸登门的好不好?两大车礼物摆在大门口,我能不收吗?不收多不礼貌,大唐是礼仪之邦,“礼仪”俩字啥意思?就是别人给你送礼,你不能拒绝,拒绝就失仪了,这才叫礼仪之邦。

    一肚子诡辩没法说出口,李素也不敢说,这番话若真被李世民听到,估计会把他吊在太极宫前的旗杆上,让他冷静几天。

    “陛下恕罪,臣……确实收了吐蕃使团送的礼,正打算向陛下禀奏……”李素叹了口气,不甘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双手呈上。

    早在收下吐蕃人礼物的当时,李素便知道这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礼单早就准备好了,此时送上去,倒也不会获罪,毕竟勉强算是投案自首性质。

    只不过礼单到了李世民手里,那些重礼只怕在李家库房里待不住了。李素从不敢高看李世民的秉性,这家伙从来都是个黑吃黑的,不讲究。

    果然,李世民老实不客气地接过礼单,斜眼朝礼单一瞟,然后嘿嘿冷笑:“一百块上等猫眼石,一百块上等玛瑙,嗬!还有一百只水晶琉璃盏,吐蕃大相好手笔呀。”

    李素垂头,悄悄撇了撇嘴,什么水晶琉璃盏,不就是小玻璃杯嘛,而且还是那种不太透明杂质甚多的玻璃杯,这是所有礼品里他最看不上眼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代无论大唐还是异国都拿它当宝贝,据说长安东市里一只玻璃杯卖两贯钱,真是不可理解。

    “送您了,陛下,那一百只水晶琉璃盏臣送您了。”李素毫不犹豫地丢车保帅。

    “混帐!当朕什么人了?朕是那种打臣子家产主意的昏君吗?”李世民忽然发怒。

    “臣失言,陛下恕罪。”李素低眉顺目。

    李世民又扫了一眼礼单,冷笑道:“真是大方,这份礼单估算起来,怕是不少于两万贯吧?子正啊,看来你在吐蕃大相心中很值钱呀。”

    李素急忙道:“再值钱,臣也是陛下的臣子。”

    李世民哼了一声:“朕这个皇帝穷得很,可给不了你如此重礼。”

    “不给一分一毫,臣也是陛下的臣子,用重礼买来的东西,往往都是不忠心的,忠臣无价可估。”

    李世民脸色终于缓和,笑道:“这句话说得好,人虽混帐了些,却有颗玲珑心。”

    屈指弹了弹礼单,李世民似笑非笑道:“子正可曾看出,吐蕃大相为何送你如此重礼?”

    “看出来了,他想收买臣,大唐与吐蕃如今关系微妙,亦敌亦友,所以吐蕃大相想在大唐朝堂内预先埋下棋子,将来若两国交战,大唐朝堂的棋子可在关键时为他所用,扭转败势,不得不说,这位吐蕃大相深谋远虑……”

    李世民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不错,年轻虽轻,可看事情看得明白,不枉英杰之名……”

    随即李世民脸一板,沉声道:“明知他要收买你,你为何还敢收他的礼?”

    李素眨着眼,一脸萌萌地道:“陛下,收礼和被收买,……有关系吗?他非要送,臣自然便收了,他要买我,也要看臣答不答应,世上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呀……”

    李世民语滞,这神逻辑……好奇葩。

    李素咧嘴笑了笑,道:“对吐蕃来说,臣就是一只养不熟喂不饱的狼,陛下勿须多虑。”

    李世民呆怔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朕的朝堂里,怎么出了这么一号节操掉光了的货色,啧,好羞耻!

    羞耻心这东西,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李世民的羞耻心显然比李素多一些,想想李素的无耻行径就觉得脸上无光,可是偏又无法辩驳,毕竟,确实是吐蕃强行送的礼,人家钱多任性,就喜欢干肉包子打狗的事,你有什么办法?

    于是李世民索性抛开这个问题,转移了话题。

    “子正所言不错,大唐与吐蕃,确是亦敌亦友,敌友之分全看时势,如今看似与我大唐称兄道弟,可朕清楚,这种两国友好的日子并不会太长久,吐蕃离大唐太近了,其中诸多利益牵扯,中间还夹着一个吐谷浑,大唐将士这些年拼命往外扩张版图,难免令邻国不安,弱小的邻国忍气吞声,强大的邻国却不会忍,比如吐蕃,所以,吐蕃绝不会真心与大唐友好下去,而是一直视大唐为强敌大患,反过来说,大唐往外扩张,对于强大的邻国自然也是心中防备,所谓‘友好’,只是摆在台面上说说的东西而已。”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大唐为安邻国之心,效汉朝和亲制,这些年大大小小送出去了不少公主与异国和亲,为的也是国境一时之安稳,而图百年之大计,对吐蕃同样如是,老实说,松赞干布欲求和亲,朕内心是不愿答应的,这些蛮子太无礼,早几年为了求娶公主,甚至不惜发动战争,不但差点灭了吐谷浑汗国,而且还强占了我大唐松州,如此强势行径求亲,教朕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可是与三省朝臣商议后,朕不得不答应松赞干布之请,毕竟,大唐国境首须安稳,平灭薛延陀之后,大唐国库空虚,实在支撑不起下一场大战了,送公主和亲,也是稳住吐蕃,让大唐的百姓们多缓几年的气……”

    李素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恕臣直言,国与国之间是和是战,一个女人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非常弱小的……”

    李世民挑了挑眉,笑道:“哦?子正有何高论?朕愿闻之,来人,传舍人笔墨伺候。”

    李素眼皮一跳,这是正式的君臣奏对的架势,搞得有点严重了。

    于是李素急忙道:“陛下,臣只是随口一言,陛下莫当真,说得对与错,亦不必见于史书列传之中。”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朕自登基以来,向来都是广纳四方良谏,故而成就贞观盛治之功,汉朝王节信曾言:‘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所谓‘兼听则明’,便是如此了,这也是当一个明君的首要之能,若不然,呵呵,你以为魏徵老匹夫那张破嘴骂了朕十多年,朕不仅没杀他,还将他尊为国士是为何?”

    李素急忙称是。

    说起来,李世民挨骂的本事确实高人一等,凭心而论,若李素当皇帝的话,这种每天除了骂皇帝没别的事可干的家伙,早被他虐杀了一百遍啊一百遍,由此可见,万邦崇仰的天可汗陛下……有轻微的受虐倾向?

    说话间,中书舍人带着纸笔匆匆赶到,见礼后径自坐在二人不远处,在矮脚桌上从容地铺开纸,研好墨,提笔静静等待,非常正式的君臣奏对场面。

    李素叹了口气,只好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没办法,这是规矩,一旦出现君臣奏对的场面,他与李世民之间的每一句对话都将记于书纸上,将来还要列入史书之中,作为皇帝治国的一个辅证,标题大概是“李子正谏太宗奏对”之类的,所以不得不严肃。

    李世民此刻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毕竟这是个大话题,而且旁边还有中书舍人记录,若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未免失之庄重,将来临死前一看史书,上面无端端描述了皇帝奏对时的表情,说什么“太宗嬉皮笑脸曰”之类的话,那就很伤感情了。

    所以此刻李世民也整了整衣冠,并且挥退了给他打扇的宫女,衣袍下摆也拂正了,并且两条毛茸茸露在外面的大毛腿也收了回来,很正经的皇帝样子。

    “看来子正对和亲制颇有异议,朕愿闻子正高论。”李世民沉声道。

    李素抿了抿唇,措辞片刻后,缓缓道:“陛下,臣以为,和亲制不可取。首先,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不是靠一个女人和亲便能决定是和是战,‘国’是大于‘家’的,不可能因为帝王纳的一个异国妃子,便能为了她而放弃整个国家的利益,比如一块肥沃的无人之土,他想要,别人也想要,这块无人之土究竟属于谁?最终难免要靠战争胜负来决定谁是主人,绝不会因为他家有个异国妃子便退让一步,就算帝王自己答应,举国臣民也不会答应,因为这块国土,并非帝王的国土,而是整个国家的国土,他放弃了,等于整个国家的利益也被他放弃了,换句话说,这种因私而废公的帝王,在位必然也不会太长久……”

    李世民神情微动,李素这番话,自大唐立国以来,确实无人说过,从皇帝到臣子,都不觉得和亲制有何不妥,今日唯有李素说出了不同的想法,而且非常有道理。

    “子正接着说,朕洗耳恭听。”李世民的表情比刚才更诚恳了,连坐姿都端正无比,巍巍然如待国士大宾。

    一旁的中书舍人奋笔挥洒,洋洋大篇。

    殿内很安静,李世民不说话,静静等待李素开口。

    “所谓‘国’者,帝权天授,而万众景从,陛下是皇帝,自然明白皇帝不仅是吃喝享乐的,他的责任比任何人都重,他必须要为国中的权贵和平民百姓谋福祉,建功业,是谓‘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业者有其产’,《礼》曰:‘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陛下,皇帝做到这一步,才算是明君,圣君,权贵和百姓才会无比忠诚地拥戴,反过来说,若因为一个异国和亲的妃子,而放弃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国土,放弃了原本可以为国家带来利益的战争,选择妥协与退让,这个君主,还算合格的君主吗?权贵和百姓还会拥戴他吗?”

    “所以,臣以为,和亲对两国而言,往往是非常脆弱的,越是英明的君主,越不会因为女人而放弃国家利益,大唐送公主和亲,其作用实在是……”

    李素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见李世民脸色阴沉,李素急忙道:“臣失言了,陛下恕罪。”

    李世民摇头:“子正果然高论,放心,朕没有任何不满,而是在自省大唐和亲的国策的利弊,你接着说,直言无妨,忠直谋国之谏,朕只会如逢甘霖,喜不自胜,岂有加罪之理?”

    李素笑了笑,天可汗的胸襟气度,今日再次见识了。

    生于这样一个年代,李素愿意为它做点什么,因为它值得自己这么做。

    于是李素接着道:“话说回来,陛下不妨再思量一下松赞干布这个人……松赞干布贞观三年被推为吐蕃赞普,在位已有十余年了,陛下想想松赞干布这十余年治理吐蕃的所作所为,凭心而论,臣觉得此人确实算得英明之主,这十余年来效我大唐官制和军制,国内设大相,副相,推‘十善法’,颁六等章饰告身,整编国中军队,效大唐府兵制,划千户府为单位等等,这些治国治军举措十分英明,可见此人断非昏庸之主,陛下,如此英主,必然极有主见,不会被他人的意见所左右,他做的每一个决定必然都是对国家有益的,大唐送公主和亲,或许短期能和平友好,然而两国相邻,交集太多,无论对吐谷浑的争夺,还是两国贸易,或是边境一城一地之摩擦,一旦遇到争执,以松赞干布的秉性,又有吐蕃强大的军队支撑,他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和亲的公主而选择妥协?”

    李世民面色不善,重重怒哼一声。

    李素含笑不语,他看出了李世民的内心独白,……肯定在骂松赞干布是抄袭狗。(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八章 和亲利弊

    李素喜欢大唐的生活。

    从刚开始时的抗拒,到接受,到最后慢慢喜欢,这个过程花了好几年。

    正因为喜欢,才慢慢投入感情,投入以后未免多了几分“爱之深,责之切”的情怀,大唐的某些优点甚至是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都缺少的,比如人与人之间的真诚,比如直爽豪迈讲道理的纯朴风气等等,当然,也有一些不好的地方,比如和亲制。

    所谓“和亲”,便是将皇室公主嫁予异国君王或王子,以达到相对稳定和平的外交目的,虽说大唐风气开放,但女子的地位终究还是比男人低很多的,尤其是皇家的公主,地位虽尊崇,但基本没有人权可言,每一个公主生下来都是为将来的政治目的而存在的,皇帝把每一个公主都做好了安排,这个公主将来必须下嫁给某位功臣之子,那位公主必须赐给某国君主为妃等等,就像饭馆厨房后院笼子里的鸡,只要有客人上门,厨子便打开笼子,顺手拎只鸡出来杀掉,公主基本等同于这般地位。

    当年的东阳也曾经历过这个劫难,若非李素使计,如今的她已成了高家堂上妇了。

    正因为如此,李素才对所谓的赐婚和亲制深恶痛绝。

    很奇怪,很矛盾的国度。

    一方面自信心无比高涨,军队横扫天下,战无不胜,令周边邻国心惊胆战,国内民风朴实,君圣臣贤,另一方面,却将这个国家地位最尊贵的公主当成不要钱的礼物似的到处送,这个国家送一个,那个国家送一个,这种只有战败国才干的屈辱事情,大唐干起来却毫无心理压力,满朝上下从皇帝到臣民,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仿佛一个战无不胜的国度送几个公主出去根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李素很不理解这种逻辑,横扫天下的大唐帝国就算为了外交目的有和亲的必要,那也应该让异国的公主嫁给本国的皇子才对,为何偏偏反过来,让本国最尊贵的公主不远千里跑到异国他乡独伺虎狼?

    这很不正常,看起来像是精神分裂病人才干得出来的事,所以李素很反感,所以,李素今日终于忍不住在李世民面前直言不讳。

    有些话,必须要说,不论对国家还是对心爱的人,只有喜欢,才会痴傻。

    “子正言辞中似对赐婚和亲隐有愤意……”李世民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中书舍人暂停,缓缓道:“还在怨恨朕当年将东阳许配给高家之事?”

    李素一惊,顿觉自己刚才说话的情绪有点不对,于是急忙道:“臣不敢,已是往事,臣当年有恨,如今无恨。臣今日所言的,是和亲这件事。”

    李世民盯着李素的表情看了一阵,然后哂然一笑,也不说信不信,挥手示意中书舍人继续记录。

    “子正之意,和亲制不可取?”

    李素垂头道:“臣以为,确实不可取。”

    李世民叹道:“然则诸国朝拜臣服,皆以大唐为宗主,求娶公主亦是为了边境安宁,诸国遂以娶得大唐公主为荣,若大唐不再送公主和亲,边境安宁何所得?若无通姻之好,诸国君主心中不安,怎知不会心生异志,徒生事端?”

    李素平静地道:“诸国之荣,却是我大唐之耻!诸国若欲求得心安,何妨将他们自己的女儿嫁来大唐?陛下十数皇子,皆是人中龙凤,任选一人赐婚,也不会委屈了她们,如此,两国仍是通姻邦交,边境仍然安宁,大唐是****上国,一无战败,二无心亏,岂有将本国公主赐赠番蛮之理?”

    李世民苦笑摇头。

    李素的话有道理,关于和亲之说,随着大唐这些年国力军力愈发强大,李世民对异国番邦的政策也渐渐有了改变,这种改变是建立在强大的实力和自信之上的,“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这是李世民亲口说过的话,这句话充分看出大唐对异国番邦的民族政策倾向,“独爱之如一”,这句话说得简单,可做起来却很难。

    既要照顾各国君主的情绪,尊重他们的风俗人情,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变得曲意逢迎,于是“软中带硬,恩威并济”便成了大唐对所有异国的态度,可是,大唐要让万邦臣服朝拜,要让所有异国心甘情愿叫李世民一声“天可汗”,还要边境安宁,不生战事,做到这些很难,只有态度是不够的,还要拿出诚意,什么是诚意?送公主和亲就是诚意,可以说,大唐公主是李世民施行民族政策的重要一环,大概意思就是说:你看,朕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送出去了,你们还不识相点,别老给朕生事添麻烦。

    于是,从武德年到贞观年,许多公主就这样被送给了异邦和亲,成了一件民族政策的牺牲品,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反过来说,如果大唐徒然停止送公主和亲,还要异国君主把他们的女儿送来大唐,结果必然不一样了,这就给了别人一种霸权的印象,从外交上来说,这是很不利的。至少可以肯定,那些君主们一定会炸锅,通常来说,和亲算是国策,国策的突然改变,一定会引发诸多连锁反应,这些连锁反应的后果,恐怕连李世民都无法预料。

    看着李世民苦笑的表情,李素也苦笑起来。

    推行一件事。改变一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哪怕是横扫天下的天可汗,也有他的无奈,有他力所不及的地方,这些不是靠武力便能解决的。

    …………

    殿内徒然变得很安静,中书舍人手中的笔蘸饱了墨,却悬停在纸上,久久不曾落下,静等着君臣二人开口。

    一炷香时辰后,李世民终于打破了沉默。

    “子正啊,朕之苦衷,想必尔已清楚,如今大唐雄视万邦,说是无敌于天下亦不过分,国力军力愈强,越要小心谨慎,不可轻易国策,朕要的不仅是万邦朝拜,也要收万邦君主之心,和亲之策诸多弊端,可不得不说,目前它是最稳妥的……子正的意思,朕已明白,但朕……不许诺一定会纳谏,此事关系重大,牵扯甚广,至少目前来说,和亲制不可妄改。”

    李素也苦笑:“臣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能改变什么。”

    李世民点点头:“有些事,朕终其一生都无法完成,或许,朕的下一代能改变点什么,只望大唐一代胜一代,世人皆云如今是贞观盛世,依朕看来,盛世却说不上,朕有生之年所作所为,只为将来真正的盛世打下基石而已,下一代大唐帝王若不昏庸的话,就算只是守成之君,若能废除一些弊政恶政,盛世亦必可期……”

    说到这里,李世民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

    李素看明白了,如今的大唐太子,下一代的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嫡长子李承乾,从他目前的德行来看,显然是担当不起如此重任的。

    任何人都年轻过,轻狂过,李世民曾是秦王时,也干过纵情酒色,错杀忠良之事,可以说,李世民这辈子干的亏心事绝不止玄武门之变这么一件,然而,一个人错得再多,性格是不会变的,底线也还是应该有的,像李承乾这般顺者生,逆者亡的极端性格,谁反对他他必置之于死地,不仅针对李素和其家人的刺杀陷害,就连东宫左右庶子于志宁等人也成了他的眼中钉,如此暴虐残忍的性格,将来若真的登上了九五之位,朝野上下岂不尸横遍地,血流千里?

    李世民敢让他坐上那张尊贵至极的宝座吗?

    看着李世民阴沉的脸色,李素心中微动。

    今年已是贞观十七年了,……时机火候是否已成熟?

    东宫那位,不仅是李世民心头的一抹蚊子血,也是李素心中的一根刺,他比谁都盼望着拔除它。

    “不说这个了,关于吐蕃使团一行,子正可要好生招待,莫再怠慢了客人,再过些日子,朕便要择道宗贤弟之女,远赴吐蕃与松赞干布和亲,子正辛苦几日,为朕办好这件差事……”

    “是。臣遵旨。”

    李世民笑了笑,若有深意地看着他:“至于你丈人的案子,朕也不说什么了,一切让大理寺和刑部秉公而断,朕可听说你连大理寺监牢都打点妥当了,你丈人住在里面舒坦得很,大理寺卿孙伏伽断案亦不曾用过严刑,你尽可放心办差,你丈人清白与否,孙卿自有公断。”

    “臣谢陛下隆恩。”李素脸色赧然道。

    李世民点点头,语气不经意似的道:“对了,吐蕃大相送你的礼品,九成上缴国库,剩下的一成你留着,算是朕赏给你的……”

    “啊?”李素惊愕抬头,汗都冒出来了:“一九开?陛下刚才不是说,不是说……”

    “朕说过不会打臣子家产主意,对吧?”李世民阴恻恻一笑:“你那是家产么?分明是赃物!是不义之财!不赶紧交上来,等着朕把你罢官流放不成?经了朕的手,给你留下的那一成,才算正大光明的家产,懂么?”

    李素嘴张了几下,发现太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只好泄气地垂头:“臣懂了,臣谢陛下厚赐。”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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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宫,李素满心郁闷。

    转身回头看看巍峨庄穆的太极宫门,左看右看不顺眼。

    赃物,不义之财……啧!

    李素鄙夷地撇了撇嘴,一种被皇帝合理合法洗劫的失落感骤然袭上心头。

    真怀疑自己家的库房连通着国库,库房里的钱财一旦稍微多一点,莫名其妙便流进了国库里,都说花钱如流水是败家子行径,可李素并不花钱,库房里的钱财仍如流水东去不复返可就实在不合情理了。

    朝宫门投去鄙夷的眼神,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被洗劫的事实令李素整个人都变得颓然无比,垂头丧气地朝外走去。

    上马前行,部曲们紧跟其后,穿过仁寿坊的坊门时,李素发现王直静静站在一条暗巷的巷口,朝他微笑。

    李素皱了皱眉,扭头朝方老五等人眼色示意,然后下马,独自一人随王直走进暗巷,方老五等人则将巷口严严实实堵住。

    “有事?”李素直奔主题。

    王直点点头:“这几日仔细查过了,苦主黄守福往上查了三代,都无人在朝为官,典型的商贾人家,此事看来不是苦主在背后兴风作浪,挑起是非的另有其人……”

    李素神情平静地道:“这个我猜到了,苦主确实是苦主,不过害他的不是我老丈人,我相信老丈人的品性,天大的仇怨也下不了狠手杀人。”

    王直道:“还有,这几****想方设法接近刑部的官员,我一个得力的手下平日与坊官关系不错,通过那个坊官终于认识了刑部的一名差役,这名差役当日曾随同侍郎韩由上门锁拿你丈人,并且将店中一应掌柜伙计全拿下狱,还扣下了一部分售卖的茶叶回去找仵作验毒……”

    李素面色微动:“结果如何?”

    “给那差役使了钱,送了一百贯,差役终于松了口,他说,当日查抄你老丈人的店后,带回去的茶叶马上叫来了仵作验过,仵作当时并未查出茶叶里有毒,可是第二天……仵作递上去的结果,却称茶叶里有毒。”

    李素露出冷笑:“有点意思了,验的时候无毒,第二天有毒了,那位仵作是什么来历?”

    王直苦笑:“不管什么来历都没法查了,因为那位仵作突然死了,就在今日上午,大理寺卿孙伏伽已将仵作的尸首带回了大理寺。”

    李素眼皮一跳:“又灭口?”

    王直叹道:“灭口是没错,但是,今日开始,长安市井里忽然又多了一个传言,说黄守福的死与许家无关,据说是黄守福的妾室传出来的话,说是案发当日黄守福并非未进食水,而是喝茶前吃了一碗参汤,里面似乎多加了几味相克相冲的药材……”

    李素闭上眼,沉吟片刻,冷笑道:“很好,看来幕后主使之人已怂了,要息事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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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算昨天的,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九章 息事宁人

    一件事情从简单到复杂,中间只需要拐个弯。比如眼前这桩案子,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前有积怨,于是投毒杀人。

    可是若非要把它往复杂的地方发展也很容易,李素一出手便将一位刑部侍郎牵扯进去了,牵扯到朝臣,引来的关注目光自然多了,事情自然就复杂了,到了这个地步,谁都不会把它当成一桩简单的凶杀案来看,说它是朝堂争斗也不过分,不同的是,这次朝争的敌我双方阵营并不太明朗而已。

    任何事情只要把水搅浑,其中的黑白忠奸曲直就不容易分辨了,这也是李素想要达到的效果。

    今日看来,效果不错。

    黄守福自己误吃了补药而亡,于是案子又变得简单了。与许家无关,与朝堂无关,当然,与那位幕后主使人更无关,尤其是这个传言还是苦主家眷亲口说出来的,更多了几分真实性。

    李素甚至猜到了他们的下一步,如果那位家眷非要去大理寺说清楚,想必连孙伏伽都会被逼得措手不及,甚至从此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和迷茫,反省自己这几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事。

    案子闹起来也容易,要平息下去也容易,无非换个说法而已。

    李素可以肯定,幕后主使之人必然害怕了,自从刑部韩侍郎下狱后,事情已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无法控制”即代表着危险,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干这种毫无把握刀尖跳舞的蠢事,所以现在苦主家眷换了个说法李素非常能理解。

    玩不起了,不想玩了,想抽身了,这次大家打个两败俱伤,下次有机会再切磋便是。

    “韩由呢?那位刑部侍郎仍旧什么都没招?”李素忽然问道。

    王直摇头:“没招,而且我确定他什么都不会招,因为韩由的家眷莫名其妙不见了。”

    李素点头,缓缓道:“明白了,倒是做得滴水不漏,控制了韩由的家人,他当然什么都不会招。”

    王直笑道:“也算是好消息吧,你丈人应该会洗脱嫌疑了,既然市井里有了这个风声,离他出狱之日怕是不远了。”

    李素叹道:“不错,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说着又冷笑两声:“既然换了风向,后面的事,相信有人会替我善后的……”

    王直茫然眨眼:“他善后了吗?”

    李素笑道:“你没发现细节吗?传言说是喝了参汤死的,与许家的茶叶无关,这句话就是善后,不但把许家的嫌疑撇清了,连许家茶叶的名声都扭正了,现在最害怕的人不是我们,而是那个幕后之人,他怕事情更不受控制,他怕我把这个案子闹得更大,别的且不说,孙伏伽当了这些年的大理寺卿,可不是吃干饭的,此时若还不懂得收手,必然引火烧身……”

    王直喜道:“如此说来,这桩案子马上能平息了,你丈人也即将平安出狱了。”

    李素冷笑:“他说挑事就挑事,他说平息就平息,我李素是任人揉搓的玩物么?这次若不把幕后之人挖出来,谁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又会对我动手?所以,这一次可由不得他,既然招惹了我,平不平息由我说了算,非要把他揪出来斩草除根不可,不然我睡不着觉!”

    冰冷语气令王直一惊,看着面带寒霜的李素,王直很明智地没开口了。

    “咱们且先看他如何善后吧,等到我丈人无罪开释那一天,便该是我跟他算帐的时候了,这事呀,没完!”

    王直小心翼翼地道:“若幕后之人来头很大怎么办?比如魏王,或是……东宫。”

    李素脑海中忽然浮现刚才甘露殿内,当李世民提到大唐下一代君主时的阴沉表情,然后李素脸上露出了莫测的笑容。

    “今日之东宫,难道真是明日之共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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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王直派人把话递进了大理寺监牢,让老丈人安心,李素则径自领着部曲掉了个头,朝四方馆行去。

    没办法,被洗劫了还得给他干活,接待外宾这事还得由他亲自办,不能再偷懒了。

    四方馆外,三三两两的吐蕃人聚集在一起,见李素等人到来,吐蕃人纷纷让开一条道。

    方老五等人识趣地留在外面,跟那些吐蕃人眼瞪眼,郑小楼则一声不吭地随同李素走了进去。

    李素并不介意。自从认识郑小楼以来,他在李家的存在都是非常超然的,所谓“超然”的意思是,谁都无法指使他做任何事,做什么,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全看他个人的心情,哪怕李素都无法勉强他。

    若不是大家都这么熟了,这种亲卫李素恨不得分分钟开除他。

    今日旁若无人地陪着李素走进四方馆,显然郑小楼的心情不错,尽管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无论喜怒哀乐,他的脸上永远都维持着同样的表情,对,没错,死人脸,适合躺棺材里的那种,偶尔扯动嘴角笑一下都如诈尸般惊悚。

    李素走进四方馆时,发现禄东赞独自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院中的大槐树发呆。

    看到李素进来,禄东赞的表情立马变得很幽怨,轻飘飘朝他扔了一记复杂的眼神。

    李素汗颜不已。

    自己对外宾确实太不礼貌,且先不提人家送重礼的事,就算是正常的接待工作,李素也做得很不够,换了一千年后的后世,一国首相来访,至少也该检阅个仪仗队,开个新闻发布会,举行个国宴什么的,然而禄东赞自从进了长安城后,也只是被李世民匆匆接见了一次,不咸不淡聊了一个时辰,接下来的日子李素不搭理他,禄东赞只能在四方馆里无聊度过。

    李素很愧疚,愧疚得连笑容都扭曲了,夸张地堆起一脸笑,快步迎上前。

    “啊呀,大相恕罪,恕罪,下官这几日怠慢了,下官万死!”

    也不见礼,一把握住禄东赞的手不停的摇晃,很新奇很别致的见面方式。

    禄东赞的笑容显然也不太真诚,看得出也是强挤出来的。

    “贤弟乃国之重臣,自是国事为先,何罪之有?”

    李素仍握着他的手,表情诚恳地道:“实不瞒大相,下官这几日并非国事缠身,而是病了,自小身子弱,毛病也多,三不五时便病倒了,有时候一激动还犯浑,脑子里一片乱,待清醒过来后,该闯的祸也闯了,该不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请了许多名医瞧过,可惜都治不好……”

    人生如戏,禄东赞马上露出关怀之色,表情同样真挚。

    “贤弟今日可好了些?若是贵体欠妥,莫如回家继续休养,为兄这里无妨的……”

    “禄兄高义,愚弟就不客气了,这便告辞,回家躺着养病去……”

    说完李素拱了拱手便转身。

    “啊?”禄东赞愕然。

    这……到底是啥人啊,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客气话你听不懂吗?

    幸好李素马上又转过身来,哈哈大笑道:“禄兄莫紧张,愚弟跟你玩笑罢了,您是我大唐的贵客,若把你扔在四方馆不闻不问,身为礼仪之邦的主人,这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禄东赞脸颊抽搐了几下,然后斜着眼看他,目光里的意思很清楚,你已经当了好几天的禽兽了,快跟本宝宝道歉!

    李素浑然不觉,左顾右盼,禄东赞只好略尽地主之谊,请李素堂内上座。

    四方馆相当于大唐外交部的国宾馆,里面住的都是外宾,外宾不止是吐蕃人,还有天竺,格萨,大食,霍尔等国的使节,基本上是每个国家的使节占了一个院子,当然,各国使节住在里面,互相之间也是不常来往的,毕竟大家的身份都很敏感,可不仅仅是邻居关系。

    走进堂内,禄东赞请李素上座,宾主各自坐下后,李素陪着禄东赞寒暄半晌。

    禄东赞一直欲言又止,李素仿佛没看见,聊了半天都是一些无关痛痒没营养的话题,最后禄东赞实在忍不住了,抬手挥退了堂内侍侯的侍女,压低了声音道:“前些日愚兄派副使拉扎送给贤弟的礼物,不知贤弟可曾收到否?”

    李素露出感激之色:“禄兄慷慨,愚弟正想在此谢过。”

    禄东赞笑道:“收到便好,你我兄弟,不必拘泥于俗礼,礼物不过是愚兄私人的馈赠,贤弟不嫌弃愚兄就放心了。”

    李素又感谢了几句,随即脸色一黯,幽幽叹道:“既然禄兄与愚弟兄弟相称,愚弟也就直言了,禄兄啊,您送的礼可害死我了!”

    禄东赞惊道:“贤弟何出此言?”

    李素叹道:“我刚从太极宫回来,陛下今日召见我,说有人检举我收受吐蕃重礼,是为臣之大忌,恐心怀不忠不轨,陛下龙颜大怒,不但下旨命我将所有礼物上缴国库,还罚了我一年俸禄……”

    抬眼幽怨地看着禄东赞,李素眼中露出狐疑之色:“禄兄,你送这些重礼,不会是想离间愚弟与陛下的君臣之情分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章 所谓真相

    不得不说,有时候李素的嘴很毒,又毒又贱。∑UU小说,www.uu234.com

    一句话顶得禄东赞半晌没吱声,感觉自己不但干了件肉包子打狗的蠢事,还反过来被狗咬了一口,很心塞。

    “被贵国皇帝陛下收归国库?这……”禄东赞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还是不搭理他并朝他扔一条狗以示鄙夷。

    李素一脸被洗劫后的肉痛,这个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

    “是啊……”李素幽幽叹了口气,朝他瞥了一眼:“禄兄,您的手下办事不讲究,送礼这种事当然是悄无声息不落痕迹,您的那位副使可好,大白天的大摇大摆赶着两大车礼物,众目睽睽之下送进我家,就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陛下就算想装糊涂都装不下去,您这是在侮辱整个大唐的智商啊……”

    禄东赞愕然,虽然不懂何谓“智商”,但可以想象得到,一定不是好话。

    “这个……愚兄倒真是未曾料到,害贤弟受过,愚兄之罪也,还望贤弟莫怪。”禄东赞急忙赔罪,脸颊直抽抽。

    两万多贯的礼物打了水漂不说,还落了个不是,最后还得给别人赔礼道歉……

    禄东赞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大唐了,贵圈真复杂,哪像我们吐蕃那么实在,一言不合就砍人……

    李素笑了:“不怪禄兄,只怪咱们运气不好,下次禄兄若再送礼,一定要趁天黑去,毕竟……咱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对吧?”

    禄东赞:“…………”

    这句话里,禄东赞听出了意思,这个不要脸的家伙难道还想让自己给他送一次礼?

    看着李素挤出了褶子的笑脸,禄东赞也笑了,被气笑了。

    “哈哈,好,愚兄记住了,下次一定趁天黑去,说来贤弟确是不简单,愚兄远在吐蕃都听说过贤弟的名头,当初吐蕃与大唐之战,贤弟一言而决胜负,让我们吐蕃吃了大亏,我们赞普直到如今听到贤弟的名头都是又爱又恨,后来贤弟奉皇命死守西州,为贵国皇帝陛下盘活了好大一局棋,贤弟的桩桩事迹,愚兄都听说过,不愧为贵国皇帝陛下口口夸赞的少年英杰,年少成名,权势无双,长安城里处处被人盯着也是情理之中,愚兄明白……”

    李素感慨地拱手:“没想到禄兄对愚弟如此熟悉,实是愚弟生平知己,禄兄没说错,年少成名弊处实多,愚弟身在长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皆为长安所知,愚弟这几年也是烦不胜烦呐。”

    禄东赞笑道:“愚兄无法帮到你什么,只能送一些铜臭阿堵之物聊解贤弟之忧,若贤弟不弃,日后有什么烦恼尽可向愚兄一诉。”

    悠悠一叹,禄东赞目光闪动,压低了声音道:“似贤弟这等旷世奇材,可恨我吐蕃却千年难遇一位,若有,我吐蕃赞普必将引为无双国士,大礼相待,似贵国皇帝这般动辄对贤弟呵斥教训,甚至见不得贤弟收受少许钱财馈赠,这种事在我吐蕃,可是闻所未闻,愚兄不怕交浅言深,老实说,实在为贤弟不值呀。”

    李素笑得愈发灿烂了。

    扯了半天闲话,到现在才算说到正题,难为禄东赞的涵养了。

    于是李素眨了眨眼:“禄兄之言,深得愚弟之心,依禄兄的意思……”

    禄东赞忽然哈哈大笑:“贤弟莫误会,愚兄并无他意,只是为贤弟不值而已,天色不早,贤弟若不弃,莫如留在四方馆饮宴如何?此次愚兄来长安也带了一些吐蕃的美女舞伎,虽不如中原女子那般美丽妖娆,却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呢,不知贤弟有此雅兴否?”

    李素笑着推辞了一番,约定明日必来四方馆相见,然后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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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日,李素终于做回了乖宝宝,老实本分地陪着禄东赞在长安城四处闲逛,从城内逛到城外,从东西两市逛到曲江池芙蓉园。

    有意思的是,禄东赞对长安城的每一处风景都比李素熟,有些李素不甚明白的典故和来历,禄东赞却如数家珍,娓娓而道,所以相比之下,禄东赞反而像是导游,而李素却成了客人一般,每到一处风景禄东赞便滔滔不绝,而李素则啧啧赞叹不已,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第四天,可能禄东赞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才闭口不再卖弄他的学识。

    陪着吐蕃大相的日子,李素沉默的时候比较多,他在静静观察,眼看禄东赞对长安城比他还熟悉,李素不由有些警惕。

    一个近乎敌人般存在的人,对敌国的风土人情比本国人还熟悉,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谁知道他惦记中原大好江山多久了?

    禄东赞的这些表现,李素也不敢隐瞒,每日都派了人如实向太极宫禀奏。

    李世民显然对李素的表现很满意,李素一旦认真做事不偷懒了,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又过了两天,许敬山一案也有了新的进展。

    很神奇,苦主家眷撤状了。

    刑部和大理寺的差役对苦主黄家进行了深入的调查,从厨房里发现了保存完好的一碗药渣,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刑部的仵作是怎么验的,反正从残留的药渣里验出了丹参和细辛两味相克的药,请了长安城的几位大夫聚在一起辩证,最后得出结论,黄守福致死之因是喝了这碗药。

    原本黄守福是商人,家里有钱,每日必喝一碗参汤补气,参汤的药方和药材是请了大夫给开好的,案发前两日,黄守福正好偶感风寒,自己随便翻了一下医书,说是“细辛”这味药对症风寒,于是也没请大夫参详,私自在参汤里加了一味细辛,连喝了三日都没见好,最后一日终于一命呜呼。

    《神农本草经》上对于用药,有“十八反”的说法,也就是不同的药材之间是有冲突的,相冲相克的,黄守福喝的那碗加了料的参汤恰好便应了“十八反”。

    解释很清楚,很合理,黄家的家眷遗孀尤其听话,刑部的仵作和大夫们跟家眷们一解释,每个人都在瞬间大彻大悟,明白冤枉了好人,而且异口同声请求撤状,并且因为许敬山蒙冤下狱,黄家还愿意私下赔偿银钱代为致歉……

    这个年代的司法原则基本跟后世相差不大,便是所谓的“民不举,官不究”,苦主都撤状了,真相也大白于天下了,那么大理寺监牢里的嫌疑人自然便无罪了。

    至于刑部侍郎韩由受贿一案,那是另一桩案子了,与许敬山毫无关系。

    大理寺卿孙伏伽被近日这一连串的剧情反转再反转搞懵了,苦主撤状的请求递到大理寺后,孙伏伽一肚子火气原封不动地递进了太极宫。

    没多久,太极宫传出了旨意,许敬山无罪开释,刑部侍郎韩由一案则由大理寺开堂另审。

    在一个烈阳高照的日子里,满脸苍白身着白色囚衣的许敬山缓缓从大理寺走出来,李素,许明珠等家人迎上前,一左一右搀扶着面无人色的许敬山,蹒跚地登上马车,出城回家。

    至此,许敬山一案尘埃落定。

    …………

    好吧,官方的解释李素假装信了,也不计较这其中的处处破绽漏洞,更不在意突然冒出来的那碗药渣,和莫名其妙的所谓“十八反”,至少李素能肯定一点,不管是朝堂的君臣,还是隐藏在幕后的主使,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眼看再挖下去便是一桩惊天大案的关头,大家都不希望再继续挖下去了,息事宁人才是最合时宜的选择,李世民不希望朝堂再被清洗了,权贵们不希望看到动荡了,而幕后的主使,当然更不希望自己像一只倒霉的田鼠般被挖出来。

    于是,许敬山一案发展到这里,四面八方都满意了。

    在外人眼里,这桩案子算是尘埃落定,可对李素来说,许敬山出狱仅仅只是个开始。

    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敌人的一双双眼睛在冷冷盯着他,像猎食的豺狼一般,只要猎物稍有一丝破绽便会扑上来撕咬,老实说,李素受不了这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感觉,想想都觉得寝食难安,浑身冒鸡皮疙瘩。

    若欲自己的后半生活得安稳,睡得踏实,李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藏在幕后的人揪出来,然后弄死。

    太子也好,魏王也好,或是某些看他风头太甚而眼红的朝臣权贵也好,不管谁在幕后兴风作浪,李素都要追查到底,确定了敌人是谁,他的心里才踏实。明处的敌人虽然也是敌人,但至少比藏在暗处的要安全得多。

    接了老丈人回到李家,李素决定暂时将老丈人一家先安顿在自己家里,而他,则忙着干别的事。

    敌人不浮上水面,他绝不罢休。

    许敬山一案在长安基本上没有产生太多的动荡,一直到结案,许敬山出了大理寺,长安城也是波澜不惊。

    不过接下来几天,长安城又有了新的传言。

    这次是正能量,说的还是许敬山的案子,只不过黄守福的真正死因被传开了,许敬山蒙受的冤屈也传得广为人知,最后百姓们纷纷长舒一口气,许家洗清了冤屈,许家卖的茶叶当然也是天然环保无公害的绿色产品。当然,许家的女婿李素更是无辜中的无辜,到了这个时候,李素当年种种的事迹又被人重复提起,坊间又是一片排山倒海般的赞誉声。

    李素冷眼看着风向的扭转,他知道这一切皆是幕后之人所为。

    那个人不希望李素再查下去,于是用这种正名的方式委婉地表达和解的意思,许家的冤屈洗清了,李家的坏名声也扳正了,唯一吃了点小亏的是许敬山莫名蹲了很久的牢狱,这个没法补偿。

    换了旁人,或许便不会查下去了,但凡清醒一点的人都知道,再往深处追查,查出来的结果自己不一定扛得住,后果自己不一定承受得了。

    可是,李素想查。

    他知道,这一次是自己主动把事情闹大了,幕后之人觉得收不了场,这才果断决定收手,若是对方主动收手的话,或许李素还真不会再说什么,可偏偏对方是迫于压力被动收手。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事情的性质便完全不一样了,敌人仍旧是敌人,他们仍然会在日后某个恰当的时机选择扑上来狠狠咬自己一口,所以李素不能不继续计较下去,他不想将来某天突然的小小疏忽,便被藏在暗处的扑上来咬一口,那一口,或许能要他和全家老小的命。

    有了危险的苗头,就要及时将它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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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敬山出狱后,李素却频繁出入长安城。

    进城不完全为了陪禄东赞,李素还有更重要的事。

    每天以无所事事的姿态,频频登门拜访各位将军长辈,从程咬金到牛进达,再到李绩等等,李素这几年人脉处理得好,每位长辈都拿他当亲子侄看待,于是进了人家的门便被待为上宾,又是酒肉又是舞伎,李素喝得两眼发直,消息没打听到什么,酒量却涨了不少。

    唯一一个题外的消息,便是侯君集被特旨赦免了,已被召回长安,如今正在路上,再过两个月约莫能回。

    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李素舒了一口气,总算不枉当初冒着风险在李世民面前为侯君集开脱,如今看来,李世民不管出于给他面子也好,还是觉得大唐确实不能痛失良将的考虑也好,总之侯君集被****了。

    而高昌国的那些使节和遗老,自然也知道了侯君集被赦之事,这一次,他们再也没法像当初那样理直气壮跪宫门,告御状了,因为皇帝已惩罚过,更重要的是,高昌国已被灭了,他们已是流离异乡的亡国之臣,没有任何的倚靠,也没有任何的底气了。

    算是好消息吧,至少对李素来说,是个不错的消息。

    这一日离开程府时,天色已快黑了,坊官敲着锣扯开嗓子大声提醒着行人百姓回家,城里开始宵禁了。

    程府门外,方老五等人已在等候,见李素出来,众人急忙上马准备出城。

    一行人匆忙出了仁寿坊,打算朝金光门行去时,一马当先的李素忽然发现仁寿坊的坊门下,一乘马车静静停在路中间,马车两旁站着二十余名亲卫,前面两人打着灯笼,看四马并辕的仪仗,竟是皇子仪仗。

    李素皱了皱眉,正打算下令避开时,对面马车的帘子忽然掀开,里面露出一张白白胖胖憨厚可爱像吉祥物般的肥脸,肥脸正朝他笑,笑得很灿烂。

    李素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主动下马朝前走了两步,行了一个臣礼。

    “臣,泾阳县侯李素,拜见魏王殿下。”

    马车里的人果然是魏王李泰,一反当初高傲冰冷的模样,今日此刻的李泰显得很和气,很亲切,看着李素的目光简直像是多年后重逢的亲人。

    “李县侯,你这顿酒可喝得久呀,从下午到晚上,城门快关了才从程府出来,本王在此恭候多时了,要不是害怕程叔叔那老……咳咳,老长辈,本王这急性子真恨不得冲进程家把你抢出来才好。”(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一章 魏王邀宴

    李素没想到今日在路中间堵他的人居然是魏王李泰。

    私下里,李素与皇子的来往并不多,除了李治这个小屁孩确实比较可爱,对其他的皇子,李素都抱着几分戒意的。

    龙生九子,没一个是好人呐。

    尤其是,李素与魏王以前还有恩怨过节,当初二人也曾过了几招的,可谓各有胜负,从那以后,大家保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默契。

    没想到今日魏王居然专门堵在路中间等他,李素当时心里便有了一种钱包被贼惦记上的紧张感。

    拱了拱手,李素客气地问道:“不知魏王殿下等臣是为了……”

    李泰肥脸堆挤出笑容,表情好单纯好不做作:“妹夫……”

    李素惊呆,茫然四顾:“谁是你妹夫?”

    “你啊,按大小排,东阳算是我妹妹,你当然是我妹夫。”

    “殿下莫乱说,臣与东阳公主殿下的关系比白纸还纯洁……”

    “妹夫,都是自家人了,何必如此小心?你和东阳如今差的只是父皇一道旨意罢了,长安城里谁人不知?”

    “臣真的很纯洁!”

    李泰见他戒意甚深,不由叹了口气,肥脸抖索了几下,幽怨地道:“看来你还是不肯与自家人相认,罢了,你我便兄弟相称吧。”

    李素继续惊呆:“…………”

    最近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为何个个跑来跟他称兄道弟?吐蕃大相也是,魏王也是,自己长着一张当兄弟的脸吗?

    客气地拱拱手,李素脸上堆笑,心中戒意更深了:“不知魏王殿下今日……”

    李泰哈哈一笑,拽住李素的手便往马车上拉:“王府饮宴,久慕李兄文采,饮宴怎可少了你?我知你性子孤傲,派人来请必然回拒,于是愚弟我亲自来请,李兄定要给我个面子。”

    李素大惊:“殿下不可,不是臣不识抬举,实是城门马上要关,城内各坊要宵禁了……”

    “宵禁怕甚?睡在我府中便是!”

    “可是殿下……到底有什么事能明说么?”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

    …………

    客气得有些夸张的请客过程,一言不合就把李素拉家里喝酒吃肉去了。

    李素推了几次都没推成功,最后被李泰强行拉上车,别看人虽然胖,力气可不小,李素如同被夹在腋窝里的一只小鸡崽,就这样上了李泰的贼车。

    方老五郑小楼等部曲面面相觑,赶紧跟上。

    坐在马车上,看着李泰笑吟吟的模样,李素不动声色。

    一位以前有过恩怨的皇子忽然尽弃前嫌,一脸热情的把昔日的敌人拉上车,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要把他卖掉,二是确实有事,而且是神神秘秘见不得人的事,不可能真的只是饮宴那么简单。

    既来之则安之,李素也不推辞了,索性坐在马车里不言不动,像一尊神龛里的土地公。

    车厢内金碧辉煌,楠木包着镏金,地上铺陈波斯羊毛地毯,中间置一矮桌,桌上放置着书籍,香炉,笔墨和砚台,桌下有四格抽屉,正中的主位下还铺着一张完好无损的虎皮。马车确实很大,粗略望去,里面坐十个人都有富余,这是一乘四马拉辕的宽厢大马车,一辆车行在长安城最宽的朱雀大街上,都占了差不多半边路,前方还有王府的侍卫厉声呵斥着行人避让。

    王府威势,王府气派,委实令人侧目惊叹。

    李素心中暗暗叹气,难怪外界总是传说今上有易储之念,别的不说,只看这魏王的车驾和随行仪仗便很不一般了,绝对远超寻常皇子的规格,东宫太子出行恐怕也就这阵势了吧?

    也难怪魏王这几年有些飘飘然,渐渐觉得自己能够取李承乾而代之,父皇给了他如此宠溺的待遇,自然便是一个极容易造成错觉的幻象,换了任何人是他,都会忍不住滋长出不可言的野心。

    大唐哪里都好,就是这皇家里的父亲和儿子,两头都搞得乱七八糟没个章法,迟早出祸端。

    车行到王府,李泰请李素下车,二人互相谦让一阵后,并肩入府。

    走进王府前厅,李素便察觉今日的饮宴不寻常,没有任何陪客,据说魏王素喜魏晋之遗风,常在府中呼朋引伴,不但歌舞娱之,而且还嗑五石散,嗑得浑身冒虚汗,面色潮红,然后所有人脱得赤条条在厅中开无遮会,当然,王府的歌伎和舞伎也不例外,总之厅内不许任何人穿着衣服,好好的王府被折腾得像个吸毒的淫窝,非常的伤风败俗,奇怪的是,从魏王本人到朝堂君臣甚至是百姓,没有一个觉得这是很羞耻的事,反而无比仰慕魏王狂放不羁的风采……

    整个世界都有病!

    李素走进前厅,眼皮跳个不停,他忽然觉得有点后悔,如果这家伙也逼着他嗑一剂五石散的话,他是应该一脸怒意掉头就走,还是索性一酒壶抡破他的狗头?

    很显然,今日魏王府的酒宴专为李素一人而设,而且分明是早有准备。

    李泰走进前厅,拍了拍手,很快一群美艳侍女端着食盘和酒坛进来,布置妥当后,侍女退出,李泰笑吟吟地端起酒盏,二人遥敬,一饮而尽之后,仿佛排练过无数次似的,李素刚放下酒盏,便有两队歌舞伎盈盈进殿,后侧屏风内也转出一班乐师,随着乐声悠扬传开,舞伎们在空旷的厅内翩翩起舞,每一举手抬足,柔情似水的眼波总会不自觉地朝李素一瞟,绕指柔般的风情仿佛一根缠绵的青藤,不知不觉地将李素缠绕住。

    李素脸上带笑,心中愈发警惕。

    这感觉,多么熟悉啊,唐僧进了蜘蛛洞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耐着性子观赏了一阵,曲罢舞歇,李素笑着朝李泰敬了一杯酒,李泰饮尽后哈哈大笑:“不瞒子正兄,府中前日从东市买来了十多位胡女,她们的舞姿与咱们大唐大不相同,子正兄且与我同赏……”

    正要拍掌唤进时,李素急忙拦下了他。

    这酒再喝下去,自己可真会被魏王府的歌舞伎们生吞活剥了。

    “殿下恕罪,臣已不胜酒力……在臣没醉倒以前,还是请殿下说正事如何?说完正事臣也好放开心怀与殿下同乐。”

    李泰挑了挑眉,本来很帅气的动作,出现在那张肥脸上实在是惨不忍睹,百思不得其解啊,这家伙长得跟猪一样,为何全长安的人都觉得他是当世仅有的狷狂雅士呢?魏晋之遗风……难道就这德行?

    “子正兄真是急性子,既然兄等不及了,泰便说正事吧。”

    仰头饮尽一盏酒,李泰咂摸咂摸嘴,忽然凑近了身子,压低声音笑道:“听说令丈前些日蒙冤入狱,后来虽被无罪开释,却终究遭了一回罪,子正兄,你可知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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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晚有个聚会,稍喝了一点,更新比较少,见谅。。(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二章 真相大白

    魏王李泰无疑属于很会聊天的那种人,一开口便准确地拽住了李素的爽点。UU小说,www.uu234.com

    这些日子李素忙得上窜下跳,频频出入各长辈府上,被灌得晕晕乎乎仍不怕死的一去再去,王直发动他的手下大街小巷到处闲逛打听,忙来忙去,想知道的无非就是幕后到底是谁在指使,然后揪出他,灭了他。

    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毫无头绪时,李泰却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得不说,这句话实在太对李素的胃口了。

    短暂的惊愕之后,李素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更强烈的警觉。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魏王李泰长得肥头肥脑憨态可掬,可谁若真把他当成弱智就可笑了,很显然李泰没有当活雷锋的兴趣,而李素,也绝不相信李泰会无缘无故帮助他。

    准确的说,大家以前还算是仇人好不好?

    脑子急速转动,一时间无数种可能闪过李素的脑海,李泰是欲借刀杀人,或是祸水东引,或是渔翁得利……

    不管任何可能,李素相信李泰的目的绝不单纯。

    “殿下知道幕后是何人指使?”李素眨眼笑道。

    李泰也学着他眨眼,圆得跟铜盆似的肥脸出现这个表情实在有点可笑,老天爷也不知有多恨他,不但让他胖成这副德行,脸还非常圆,仿佛岁月刻意把他的脸精心打磨过了一般,别人的岁月只磨平性格里的棱角,而李泰,却被岁月磨平了脸上的棱角,整个脑袋圆得不像话,上法场一刀砍下去,脑袋不用任何助力就能滴溜溜滚两里路……

    “子正兄想知道吗?”李泰浑然不觉李素脑海里把他形容得很阴损了,仍眨着可笑的小绿豆眼笑道。

    李素哈哈大笑,随即脸孔忽然一板,拱了拱手道:“不想知道!城门快关了,殿下,臣告辞!”

    说走就走,毫无留恋。

    李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呆呆地看着李素起身,离开。

    这家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接下来你应该露出无比焦急无比期待的表情,跪在地上哀求我赶紧说出真相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子正兄且慢!且慢!”李泰急了。

    李素转身,面无表情:“殿下还有吩咐?”

    李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个动作赢得了李素些许的好感,不错,大家都是爱干净的人,大唐很少看见男子有带丝帕的习惯了。

    李泰擦了把汗,又把丝帕塞回怀里,肥脸忽然露出几分冷笑:“子正兄真是好涵养,仇敌都把你家人害入狱了,你居然毫无复仇之心,这个躲在背后的敌人不揪出来,你果真睡得踏实吗?”

    李素也笑:“殿下,原谅我说话耿直,殿下无缘无故帮我揪出仇敌,我也睡不踏实,我李素虽是唐臣,可是除了当今陛下,谁也不能把我当刀使!”

    李泰怒道:“愿不愿当刀那是你的事,你若确定了仇敌,会因为不想当刀就放过他吗?”

    李素一脸懒洋洋地道:“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有必要如此计较吗?再说我这人生性宽宏大量,说不定真就不计前嫌了呢,说到底,我心中的恨意并不强烈,有机会报仇自然顺手便报了,没有机会我也不急,拖个三年五载,慢慢的也就不当回事了,殿下,你别拿这个来激我,想借我之手除去谁,最好先把话说明白,情当这是一笔买卖,合则两利,不合则散,你若以为随便说个名字我就冲上去把他杀了,未免太过天真。”

    看着李素坚毅不容商量的表情,李泰首先泄了气。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玩弄小花样小心机,委实贻笑大方了。

    “好,正如你所言,‘合则两利’,子正兄,你和我是没有冲突的,且不论往日的恩怨,也不说交情之类的恶心话,至少眼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此言你认同否?”

    李素笑了:“这句话才算说到点子上,不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李泰怔忪片刻,忽然展颜笑道:“不愧是大唐的才子,出口即成章典,‘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斯言善矣,当浮一大白!”

    说完李泰端杯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痛快大笑。

    李素的眼中也渐渐露出了笑意。

    以前没接触过李泰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李泰倚仗父皇宠溺,再加上他是诸皇子中学问最渊博,读书最勤奋的人,所以向来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而且清高孤傲,甚至还喜欢躲在背后玩阴谋耍诡计……

    这个人毛病很多,可是……却也有些憨傻可爱之态,有时候确实让人对他无法保持戒意,也恨不起来。

    一个毛病多的人,不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坏人,李泰顶多就是一个智商比较高且被老爹惯坏了的问题少年。

    对待问题少年,李素比较有经验,首先,不能惯他的脾气。

    李泰大部分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精明阴暗,可以说,很多阴谋诡计以及不该有的野心,都是王府一些幕僚谋士门客们撺掇出来的,比如此刻,明明该说正事时,李泰却为李素寻常的一句话而击节赞叹,并自顾自地为这句话浮白一口,喝了酒还不够,独自一人目光呆滞,嘴里仍在喃喃念叨这句话,颇具几分书呆子的痴傻模样。

    李素也不急,站在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目光充满了探究。

    不知过了多久,李泰终于回神,抬头与李素的目光相碰,顿觉失态,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端杯借以掩饰。

    “正如子正兄所言,此事我们可以合作,各取其利如何?不说什么借刀杀人的扫兴话,你和我都是彼此手里的刀,只要刀尖对准的方向一致,我们便能继续聊下去,对不对?”

    李素笑意愈深:“殿下果真是通透之人,臣佩服。”

    李泰若有深意地笑:“还望子正兄日后莫将刀尖反过来对准我,你我之间因利而合,各取其利而散,当年也没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认真说来,当初我还着过你的道呢。”

    “那是自然,殿下不跟臣计较,臣便谢天谢地了,怎敢对殿下不诚不忠呢?”李素顿了顿,眨眼笑道:“说不定,殿下将来还会取某人而代之,坐上那贵不可言的位置,臣有几个胆子,敢与殿下作对?”

    李泰两眼一亮,呼吸情不自禁地有些急了,白白的脸孔迅速泛起一抹潮红。

    这句话,实在挠中了他的痒处。李泰这几年最喜欢听的便是这句话,而李世民对他的宠溺,长久下来,他也产生了错觉,或许,他魏王离那个位置……真的很近,近到触手可及。

    “哈哈,过了,太过了,子正兄不可胡说!太子皇兄素得朝野拥戴,泰何德何能,竟能……哈哈,不说了,不说了!”李泰兴奋地道,一张通红的肥脸却已深深的出卖了他。

    二人哈哈大笑,眼神互视间,一次阴暗的政治交易即已达成。

    “说正事,子正兄知道这次是谁陷害你丈人吗?”李泰压低了声音道。

    李素笑道:“想来想去,你我共同的敌人便只有太子了,但我看得出,此事与太子并无直接干系,其中内情,还望殿下赐告。”

    李泰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省力且省心……不错,跟太子有关,但太子并未参与太深,此事真正的幕后主使,却是……汉王李元昌!”

    李素神情微动,很快恢复如初。

    汉王李元昌,嗯,是个大人物,李世民同父异母的弟弟,说起来还是李承乾李泰这些皇子的叔叔,但是年纪并不大,因为高祖李渊一辈子胡搞瞎搞,老年得此一子,先封鲁王,后改封汉王,说是皇室宗亲,但论权势地位实在很微末,以李世民的心性,断然不会让这么一位异母弟弟掌太多权力,很敏感也很危险,简单说,李元昌根本就是一个不思进取整天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

    这位年纪不大辈分却不小的纨绔子弟后来搭上了太子李承乾,据说二人关系很亲密,李元昌常被太子留宿于东宫,东宫但凡有饮宴或是歌舞盛会,必然有李元昌的身影,二人的关系说是叔侄,其实更像一对共享富贵的狐朋狗友。

    李泰说出李元昌的名字时,李素便隐隐有几分明白了。

    见李素面无表情,李泰一时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好接着道:“事出之因,其实并非李元昌所为,是汉王府下面一个管事,名叫崔丰,此人仗了汉王的势,在长安城向来作恶多端,听说连命案都牵扯过几宗,后来不了了之,这个崔丰去年便看上了东市黄守福的那家店铺,当然,以崔丰的品性,出价不可能太高,几乎是半买半抢,黄守福自然不甘,于是趁着还未与崔丰谈妥,便赶紧找了个下家,把店铺发卖出去……”

    李素苦笑:“所以,那个下家,便是我那可怜的老丈人了?”

    李泰笑道:“正是。”

    李素叹了口气,这就说得通了,难怪去年老丈人手头不便,只能先期付一部分买店铺的钱款,而黄守福也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了,这店铺在黄守福眼里分明已是烫手的山芋,赶紧扔出去才是正经,卖给崔丰,等于是半送给他,而卖给许敬山,虽然也是欠付,但欠的钱迟早总收得回来的,正常人都知道该做什么选择了。

    李泰接着道:“后来崔丰发现店铺已被转卖他人后,不由大怒,私下里找过黄守福,二人不知怎么谈的,最后不欢而散,从此以后,崔丰便暗中恨上了黄守福,连带的,连你老丈人也被他恨上了,除了想办法报复黄守福外,他也暗中查了一下你丈人,一查才知道他与你的翁婿关系,你与太子素来不合已是人尽皆知之事,汉王与太子又过从甚亲密,所谓‘同仇敌忾’,作为汉王府的家奴,崔丰既想把店铺夺为己有,又想顺手收拾一下你老丈人,好在汉王面前立功……”

    看着李素一脸无奈苦笑的表情,李泰笑道:“后面的事,子正兄想必也知道了,黄守福莫名其妙喝了你丈人家的茶,当夜暴毙,崔丰马上叫了一位暗中投靠了太子的刑部侍郎亲自拿人,仇人死了,你丈人也下狱了,店铺空了,在汉王面前也立功了,好个一石三鸟之计,只是这姓崔的是个蠢货,他眼里只有汉王和太子,以为天下人皆可招惹,但他没想到这次招惹了你……”

    “听说事发后崔丰喜滋滋跑回王府邀功,汉王当时吓呆了,二话不说叫人把他吊起来狠抽了一顿,然后赶紧备车马进了东宫,与太子商议许久后,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崔丰杀了灭口……直到后来,子正兄为救丈人把水搅浑,原本毫无证据毫无破绽的一桩案子,而你却从那位刑部侍郎下手,甚至不惜反过来栽赃陷害,连太子和汉王都没想到你居然会出这一招,事情闹大了,刑部侍郎韩由下狱,此案上达天听,大理寺卿孙伏伽亲审,太子和汉王也急了,他们察觉到若再不收手,很有可能引火烧身,原本他们想派人杀韩由灭口,但孙伏伽似乎也察觉到韩由在此案中举足轻重,派了重兵保护他,旁人无法接近,后来太子只好退而求次,控制了韩由的家眷,并派人传话进监牢,不准韩由乱说话……”

    李素脸色有些难看,沉默许久,长叹道:“没想到如此大案,如此奇冤,竟是一个蠢物无意中所为,太子和汉王只不过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罢了……”

    李泰笑道:“没错,他们也是被崔丰所牵累,谁也料不到一个蠢货干出的事情,竟连累了这么多人,太子和汉王怕是将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然而二人既然出手收拾了烂摊子,就不得不一路做下去,越出手越错,越错越要掩盖,最后错得越多,此案上达天听,陛下严旨追查,太子从去年到如今,父皇本就处处冷落无视,若真被孙伏伽查出点什么,恐怕东宫之位就真的……哈哈!”

    李素也笑了两声,接着笑容忽敛,一脸狐疑地看着李泰。

    “殿下对此事知之甚详,几乎连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你是怎么查到的?或者说……此事幕后真凶其实根本就是你?”

    李泰闻言浑身肥肉忽然一抖,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李素甚至亲眼看到他脸上身上漾出一圈圈的肉波。

    “李素,长安城里皆云你是个混帐,从来不说人话,本王一直将信将疑,今日看来,你何止不说人话,简直声声皆是犬吠!你若再诬本王,信不信我与你血溅五步!”李泰一脸悲愤,咬牙切齿地道。(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三章 庶子直谏

    李素斜眼看着李泰。

    什么叫“从来不说人话”?偶尔不说人话好不好?大部分时候还是很真诚的。

    若不是抽王爷可能会有麻烦,李素真想一巴掌甩过去,让这个大胖子清醒清醒。

    所以说,主要是大家不太熟,人为什么都渴望交朋友?就是因为交到朋友后能够尽情释放心中的恶魔,想抽的时候一巴掌甩过去,不必假模假样的客气。

    “殿下恕罪,臣向来小心谨慎,有些话不能不说在前面,若无法解惑,心中终究有个疙瘩,殿下与我的合作难免会互相猜疑,所以趁着合作之前,咱们把所有的疑问都解决,合作起来彼此心无芥蒂,殿下觉得呢?”

    李泰闻言脸色稍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在长安多年,又是皇子身份,偌大的长安城里怎么可能没有耳目?有些人自以为做事天知地知,却也瞒不过我。”

    李素恍然。

    没错,李世民生的十几个皇子,除了李治外,基本没有好东西,都不是简单角色,尤其是李承乾李泰这些有希望夺嫡的皇子,更是不简单,麾下不仅笼络了一大批幕僚谋士和中层将领,想必也各有各的情报网络,跟他们的情报网络相比,王直那点势力委实不够看了。

    想追查一桩长安东市发生的凶杀案,对这些皇子来说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

    李泰很有诚意,很懂得“欲取先予”的道理,为了与李素达成合作,李泰竹筒倒豆子把他所知道的全说了,很痛快很干脆。

    不得不说,李素对他的举动很有好感,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愉悦,彼此不需要太多废话,首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再想想自己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两相利弊权衡之下,合作或是不合作,很容易抉择。

    然而,直到此刻,李素还是对李泰所说的一切持保留态度。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并不傻,不可能别人说什么自己就全信了。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运气好的话,一辈子庸碌无为到老,运气不好的话,活到一半就会稀里糊涂被人种进土里。

    李泰不知道此刻李素心中所思,该说的都说完后,李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幕后主使也锁定,剩下的,便是李素的选择了。

    是选择忍气吞声揭过此事,还是狠狠报复回去,全在李素的一念之间。

    李泰比李素更焦急,若论仇恨,他与太子的仇恨深得多,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明眼人都知道,李承乾和李泰无论谁继承皇位,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掉对方,当年的仇恨,未来的现实,他们都绝不容许对方活下去给自己添麻烦。

    所以李泰拉李素合作的心情,比李素本人要急切得多,除掉李承乾,他李泰就是独一无二的皇位继承人,李世民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

    大殿很安静,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李泰肥脸上堆满了笑,神情不慌不忙,可眼里却不时闪过一丝焦躁之色。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多年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握住!

    李素面无表情,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很干净,白里透红,泛出健康的光泽,指甲修剪得很短,每一个毛细孔都是那么的洁白晶莹,像上天精心打造的杰作。

    不知等了多久,李素忽然抬起头,朝他一笑。

    “殿下,今日恕我无法给你答复,先小人后君子,殿下今日所说的一切,我需要验证过后才能决定,毕竟咱们要干的,……是一桩大事,足以震惊朝堂,撼动天下的大事!”

    李泰涵养不错,闻言也不失望,反倒露出赞赏之色。

    “子正兄行事果然小心谨慎,难怪年少便已名动天下,确有不凡之处,此事本该徐徐图之,我不急,等你证实之后,泰再与兄开怀一醉,如何?”

    李素笑着起身,行礼:“素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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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

    李承乾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所谓“太子”,其地位应该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可李承乾并未觉得自己的地位有多高,尤其是经过去年刺杀李道正之事后,李世民忽然就对他寒心了。

    做下如此恶劣的事,李世民把他抽个半死也不过分,可令他忐忑的是,父皇居然一个字都没说,不打也不骂,甚至连面都不愿见。

    随后宫里传出重赏李泰的消息,不仅增加了李泰的仪仗规模,而且还允李泰弘文馆讲学。

    这个信号太明显,太强烈了,李承乾打从心底里感到惶恐,害怕。

    从出生到现在,李承乾的命运已注定,不是尊崇之极,便是命丧黄泉,没有第三条路走,太子若能顺利当到李世民驾崩,他继承皇位自然是天经地义,若太子之位被废黜,换了李泰当太子,李承乾的命必然保不住了,李泰即位后不会容许他这个仇人活下去的,什么君臣义,什么兄弟情,在敏感的皇位归属问题上,全是可笑至极的幻象。

    半年未见过父皇了,每次在殿外求见,过不了多久,宦官便扔出冷冷的一句话:“陛下贵体欠安,着太子殿下回东宫读书向学,不可懈怠。”

    半年来,李承乾每天的心情都在煎熬中度过,父皇的冷漠,兄弟的咄咄相逼,朝堂和民间越来越不利的传言,李承乾几乎快崩溃了。

    年初,大唐四道雪灾,数十万难民涌向长安,李承乾当时心中暗喜,历朝历代的规矩,国有大灾,太子须代天子巡幸安抚万民,一来代表皇室收抚民心,二来无形中竖立太子的威望,为将来登基打下良好的声望基础。

    可是令李承乾绝望的是,长安城外数十万难民聚集,父皇和三省六部忙疯了,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连接几道圣旨,着令其代朝廷出面安抚难民,可是,李世民却偏偏没想到他这个太子,大家一团忙乱心急如焚时,李承乾却仍在东宫内终日幽闭,不知年岁。

    受此打击之后,李承乾心态也渐渐变化了,朝着更暴戾更残虐的方向扭曲,终日纵情声色歌舞,饮酒作乐,兴起时甚至虐杀宫人以娱己,心中有种不计后果放纵的快感,典型的自暴自弃。

    可惜的是,东宫并非他李承乾的后花园,除了侍侯他的宫人宦官之外,东宫还有许多属官,少詹事,左右庶子,教授师傅等等,他们的存在,令李承乾不得不稍敛放纵。

    今日李承乾又醉了。

    从开春到现在,李承乾基本每日都大醉一场,太子殿下就算喝酒,也喝得非常有格调,酒宴必有各色美女歌舞助兴,左拥右抱欢谑声色,直到最后醉到一头栽倒,这一日便算过去了。

    此刻的李承乾已喝得有点多了。

    身着素色长衫,面若冠玉的称心眉头轻蹙,幽幽地注视着他,见李承乾已摇摇晃晃,称心终于忍不住劝道:“殿下今日已尽兴了,不如罢宴歇息可否?”

    李承乾醉眼通红,闻言哈哈一笑,长臂一伸,便将称心搂进怀里,笑道:“吾为一国储君,当纵横天下,万邦望尘拜服,世间诸事,孰不可为,弗不可为!为何如今……孤欲多饮几盏酒亦不可得?称心,你向来心思灵慧,你来教孤,此……为何故?”

    称心被他搂在怀里,神情却不见以往的娇羞,反而愈发忧虑。

    “殿下,奴请殿下奋起,不可自甘沉沦呀,纵使天下人弃了殿下,可殿下不可自弃,您若自弃,还有谁能挽回如今的劣局?”

    称心说着,杏眼忽然泛起了泪花,垂下头轻声啜泣起来。

    李承乾沉默,忽然叹了口气:“名利,权势,这些东西岂是奋起便可得乎?称心,孤走错了一步,这一步……错得太远了,回不来了,父皇和朝臣亦弃我了,没人能挽回,谁都不能……”

    称心急道:“终归有希望的,殿下莫忘了,您是嫡长子,是皇位的不二之选,陛下不可能真的弃你而取魏王泰,当年玄武门时……有了那件事,陛下不可能轻易废长立幼,而招天下人离心,如今陛下对您的冷落,只不过想打磨您的性子而已,只要殿下言行端正,陛下终有重新接纳您的那一天……”

    李承乾怔忪片刻,接着大笑:“父皇不会废长立幼?称心,你太小看我的父皇了,他这一生,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连亲生手足都可下手残杀……”

    “殿下慎言!”称心大惊,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李承乾一惊,随即马上小心地环顾左右四周,然后松了一口气。

    东宫,不是李承乾的东宫,而是李世民的东宫,在这东宫里,不知藏着父皇多少耳目眼线,刚才这番话若被别人听到,那后果简直……

    垂头感激地看了称心一眼,李承乾动情地道:“称心,还是你最好,这世上唯你一人真正牵挂我,真正为我着想,我能得你,实是毕生之幸……”

    称心扭过头,轻声道:“奴只望殿下不再自弃,纵死亦无憾。”

    李承乾紧紧抱住他,失神般呢喃道:“称心,称心,孤只剩你一人了,天下不负我者,亦只有你一人了……”

    称心缩在他怀里,白玉般无暇的脸上,两行哀怨愧疚的泪水顺腮而下……

    …………

    …………

    殿内宫灯摇曳,一阵微风伴随着脚步声吹拂而入。

    紧紧抱在一起的二人犹不自觉,却听一道炸雷般的暴喝声平空传来。

    “媚言惑上的妖孽,老夫今日必杀之!”

    李承乾和称心大惊,仿佛被惊醒了春梦,二人直起身,却见东宫少詹事,太子左庶子张玄素一脸怒色,手中拎着一根儿臂粗的木棒,急步朝二人冲来。

    “张卿且慢!何故大怒?”李承乾惊道。

    张玄素扬起木棒遥指称心,怒道:“殿下沉迷男色,不思向学进取,每日只知纵酒声色,太子乃国之储君,如今竟堕落至斯,臣若不诛杀这妖孽,他日臣必将被陛下与国人唾骂万世!殿下且让开,待臣诛杀此獠后再与殿下谢罪!”

    说完张玄素狠狠一棒朝称心头上挥落。

    李承乾和称心惊惶避开,三人围着矮桌转起了圈,张玄素的木棒不时挥舞,追赶中难免失了准头,连李承乾都挨了好几下。

    “张玄素,你好大胆子!君前失仪,可知罪否!”挨过几下后,李承乾也怒了。

    张玄素仰天哈哈大笑:“待殿下他年登得大宝后再说‘君前失仪’的话,如今殿下东宫之位岌岌可危犹不自知,反而终日沉迷酒色,自甘堕落,殿下这般模样,全是你身边那媚上的妖孽所致!臣身为东宫左庶子,罪不可恕,今日便结果了这妖孽,明日在陛下面前一头撞死谢罪便是!”

    见张玄素一脸悲愤决绝之色,李承乾不由惊惶万分:“张卿且住!孤知错了还不行么?孤愿振作,孤愿奋起,张卿莫再与称心计较了!”

    你追我赶半天,张玄素约莫也累了,手执木棒杵在地上,大口喘息不已。

    三人喘了半天,张玄素缓过劲来,指着称心道:“殿下若真心振作,先把这邪媚妖孽逐出东宫,所有豢养的歌伎舞伎也逐出东宫,从此潜心读书,苦学帝王之术,臣愿倾毕生之力助殿下改邪归正,否则,殿下这等模样,臣也不知该如何办了,只能向陛下面禀,请辞东宫左庶子一职。”

    一听说要将称心和歌舞伎都逐出东宫,李承乾脸上顿时露出反感之色。

    越堕落,越快乐,久已疏懒沉沦的李承乾,心态跟以往已完全不同了,更何况他与称心这几年情谊越来越深,让他把称心逐出东宫,他怎么舍得?

    见李承乾脸上生硬的表情,张玄素的心也沉入了谷底,凄然叹了口气,泣道:“殿下……竟欲为了这个妖孽而弃天下,臣夫复何言!”(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四章 暗中查证

    张玄素的来头不小。UU小说,www.uu234.com

    能被李世民任为东宫属臣的人,资历绝不简单。

    东宫是社稷之本,辅佐太子的工作相当于农民插秧,收成是好是坏,全看开春插秧的工作细不细致,所以东宫属臣的人选非常重要,他们与太子朝夕相处,对太子的性格的潜移默化有着最直接的影响,所谓“近墨者黑”,如果李世民派个二流子去当东宫属臣,若干年后,大唐就多了一个二流子储君,而且是超级二流子,破坏性非常大。

    张玄素原本不是李世民这边的人,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张玄素原本以隋臣自居,好不容易等到隋炀帝死了,张玄素没了忠心的对象,于是只好选择站队,然而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了,站队站错了地方,不小心投到了窦建德的麾下,还没有风光两年,窦建德被李渊灭了,于是张玄素只好继续站队,终于归顺了大唐。

    李家父子还是很赏识他的,因为张玄素确实是治世之才,事实上张玄素归顺大唐后也很争气,没让李世民失望,李世民刚登基,张玄素便疏陈国事,进谏了许多有用的治国之策,李世民表示很满意。

    当然,张玄素的脾气火爆也是朝野尽知,贞观四年的时候,李世民打算修洛阳宫,当时张玄素干了一件和李素同样的事,那就是上疏谏止,奏疏中的语气甚至都跟李素的《阿房宫赋》大同小异。

    “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

    话说得很文雅,但意思却很粗暴,大意就是,你要修宫殿你尽管修,修完就亡国,前面那么多反面教材摆在那里,你瞎啊。

    李世民的反应也和当初看到《阿房宫赋》一样,不负众望的勃然大怒,当场拍案而起,指着张玄素说,你不怕我把你剁了吗?张玄素泪流满面说,来啊,互相伤害啊……

    于是李世民决定伤害他,正要下旨把他剁了时,大唐著名搅屎棍魏徵跳出来了,谏道:“陛下,不能剁!”

    于是李世民决定不剁他了,很随和的皇帝。当然,可能主要是害怕魏徵那种碰瓷式的无休止的纠缠。

    经此一役,张玄素出名了,成了贞观朝里仅次于魏徵的忠直谏臣,和魏徵的爱好一样,大家都喜欢挑战李世民的底线,喜欢看到到底忍到什么时候才会把自己剁了,撩妹撩汉算得什么?撩终极**oss才是人生中无可比拟的爽点。

    后来,李世民终于受不了了,终极boss也是有尊严的,忍魏徵这一根搅屎棍已经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了,两根的话,朝堂该臭成啥样。

    于是李世民把张玄素踢去了东宫,任为太子右庶子兼少詹事,后来又加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实可谓荣宠之极。

    李世民扔给他的唯一一件差事,就是好生教导太子,使之谦逊有礼,恭良向学,可惜,李承乾这个副本比李世民这个boss还难刷,张玄素努力了很多年,仍不可遏止地看着李承乾越来越自甘堕落。

    一切的反常皆事出有因,张玄素这半年也已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了,今晚看着李承乾抱着称心在东宫内谋醉,一副自暴自弃不知悔改的样子,张玄素终于受不了了,这才有了执棒追杀称心的一幕。

    当然,所谓“追杀”,也只是做个样子,最基本的君臣礼仪张玄素还是不敢忘的,打杀称心或许不敢,但把称心打出屎来却毫无压力,今晚张玄素铁了心要唤醒李承乾,行霹雳手段亦是另一种形式的劝谏。

    但是,李承乾当真了。

    杀气太逼真,李承乾不能不信,这个时候他很确定张玄素是真对称心起了杀念。

    称心吓得花容失色,瑟缩躲在李承乾身后,李承乾这时也终于像个男人似的,勇敢地护着称心的周全。

    看着二人患难相依情比金坚的模样,张玄素索然叹了口气。

    这太子……无药可救矣!

    身为东宫属臣,坊间朝堂的传闻他知道得最清楚,李家父子之间如今冷漠疏离到何等地步,他也最清楚,越是清楚,便越感到忧心如焚,他察觉到危机迫在眉睫,这个时候如果太子拼命补救,修补父子情分,或许事尚可为,若像现在这般破罐子破摔,陛下心中的易储之念恐怕愈发强烈,待最后对太子彻底失望寒心,易储之心已定,那时太子无论多么努力的亡羊补牢都无济于事了,另一任的储君人选十有**是魏王泰,若将来魏王泰登基,李承乾这个曾经的废太子还有活路吗?

    然而,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已完全不在乎太子之位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失去太子之位后的下场将会多么可怕?

    盯着神情惶然的李承乾,张玄素长长叹了口气。

    “殿下乃社稷之本,你若自弃,天下臣民怎能不弃?你的父皇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圣君明君,他为你创下了如此伟大的基业,殿下若不自珍自爱,有何颜面继承这偌大的江山?”

    李承乾经过刚才的慌乱后,这时也冷静下来了,越冷静越觉得刚才被侮辱了,盯着张玄素的眼神已多了几分凶光。

    “敢问张卿,我这个太子还能当多久?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张玄素语滞。

    这个问题除了李世民,谁也无法回答。

    李承乾冷笑:“今日不知明日事,今日或许酒醉拥色,明日安知不会钢刀加颈,张卿之谏,我纵纳之,于事何益?”

    张玄素忽然怒了,大声道:“那也不能失行丧德!殿下终日沉迷酒色,无故杖毙宫人,不仅荒淫,而且残虐,此非人君之道也!殿下,从明日起,臣将会监督殿下的一言一行,但有言行失当之处,臣必将直谏!”

    顿了顿,张玄素深深看了李承乾一眼,沉声道:“殿下,危机已迫在眉睫,若继续沉沦下去,你失去的不仅仅是东宫之位,你我君臣多年,臣现在要保你的命!保你的命,你明白吗!快醒醒吧!”

    再恶狠狠瞪了称心一眼,张玄素拂袖离去。

    大殿内,李承乾和称心仍抱在一起,看着张玄素的背影消失在廊外,李承乾目光复杂,脸色难看。

    良久,称心轻声道:“殿下,张玄素虽说言语刺耳,可奴看得出,他对殿下一片忠心,他说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奴求殿下纳谏。”

    李承乾重重哼了一声:“纳谏?纳这个无君无父之人的谏?称心,你昏头了吗?刚才他在东宫驾前失仪,手执凶器放肆无礼,这等逆臣,孤有朝一日非杀了他不可!”

    称心被李承乾这番毁三观的话惊呆了,愣愣看着他许久,一颗心却仿佛沉入了冰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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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村。

    李素和王直蹲在河边,一人一根钓竿,呆呆地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大夏天的,把我约到这里钓鱼,王直啊,你越活越回去了……”李素盯着河水,轻轻叹息道。

    王直挠挠头:“你平日不是喜欢钓鱼吗?”

    李素淡淡道:“首先,我钓鱼是选在秋冬,而不是这种热死人的天气,看看我的脸,这是一张多么白净无暇的脸啊,被太阳一晒,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吗?”

    “会出汗……”

    “你猪脑子啊,会晒黑啊!”李素狠狠瞪了他一眼:“晒黑了你赔钱不?其次,我钓鱼一般是东阳在旁边陪我,知道你陪我和她陪我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王直懂了:“她长得比我迎人。”

    “何止迎人,简直云泥之别,她是云,你是泥,浮在云层里和裹在一堆烂泥里,你觉得哪一种更令人愉悦?”

    王直愁眉苦脸道:“要不……咱们回去?”

    李素又叹了口气:“一件事本来就错了,还半途而废,简直是错上加错,还回什么?我已经被晒黑了,继续钓吧。”

    王直咧嘴呵呵一笑,说起了正事。

    “你说过要查证魏王的话,我这几日叫人在长安城里查过了,汉王府确实曾经有一个名叫崔丰的管事,此人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听说有几次还闹出了人命,都跟他有关,雍州刺史都传唤过他几次,后来不是证据不足被放出去了,就是不敢招惹汉王,只好不了了之……”

    李素皱眉:“果然有此人?一个王府管事竟横到如此地步,整个长安城都没人敢治他?”

    “说真的,没人敢治,主要是他后面的靠山太硬了,汉王可是高祖皇帝陛下之子,与当今皇帝是异母兄弟,当今陛下若不吱声,谁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治他?所以崔丰仗着汉王的势,这些年确实干了不少禽兽不如的事,还偏偏过得很滋润。”

    李素嗯了一声,道:“这个崔丰跟黄守福之间,果真因店铺而生了仇怨吗?”

    王直点头:“这一点我也证实了,确有仇怨,听说去年二人有过争吵,后来崔丰差点动了刀子,而黄守福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被崔丰逼到那份上了,情愿把店铺卖给你丈人也不愿送给崔丰,二人的仇怨自从你丈人买下店铺后便彻底打了死结,再也无法化开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五章 扳倒东宫

    其实早在离开魏王府之前,李素便大抵清楚,李泰所说的**不离十了。

    皇子有皇子的傲气,尤其是李泰,书读得最多,更是傲气得鼻孔朝天,他不会说这种一戳就穿的谎言来降低自己的格调。

    王直亲口证实后,李素心里更有数了。

    魏王没说假话,那么,此案的幕后主使多半跟汉王脱不了干系了。

    王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接着道:“说到黄守福莫名中毒而亡,此事确实发生得蹊跷,刚开始时黄家的家眷一口咬定,当日黄守福除了喝茶,没进任何水食,后来莫名其妙翻了供,改口说是喝了参汤,而且刑部仵作就那么恰到好处的发现参汤里面有相冲相克的药渣,此事反来转去,是黑是白全在黄家的家眷一张嘴里,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丈人出狱以后,我对黄家的那些家眷十分怀疑,于是派了手下接近黄家的下人,下人什么都不敢说,但可以肯定一点,黄家自从黄守福死后,气氛很压抑很低迷,那些妇孺老人孩子们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主人们不出家门半步,下人还常能听到内院有哭泣声,哭的却不是死去的黄守福,似乎……对某人或某事非常畏惧。”

    李素点点头:“多半是被人挟持了,这桩案子里,家眷们的证词很重要,如果有人在背后以性命相威胁,那些家眷只能乖乖照办,这也就是此案逆天反转的关键所在了,一切全在幕后之人的掌握中,他要一个怎样的结果,便会有怎样的结果。”

    王直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后来那个汉王府的崔丰,我派人左打听右打听,案发后便没人再见过他了,若魏王所言不虚,崔丰怕是果然被汉王下令灭口了……”

    长长舒一口气,王直道:“总之,我打听到的消息,与魏王所言大致相同,我想,魏王应该没有骗你。”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确定此案的源头是崔丰和黄守福的私人恩怨,汉王和太子刚开始并不知情?”

    王直道:“开始的原因确实是因为那家店铺,崔黄二人的争执从去年便开始了,你丈人只是运气不好,误打误撞牵扯进了他们的恩怨,崔丰原本对黄守福已起了杀念,把罪名栽到你丈人头上是因为他知道你和太子有仇怨,此举为了向汉王邀功,所以从黄守福丧命到你丈人下狱,皆是崔丰个人所为,汉王和太子应该不知情,直到后来崔丰在汉王面前邀功时,汉王才知惹上你了,可是错已铸成,难以挽回,汉王和太子商议过后决定将错就错,于是后来长安城里针对你和你丈人的流言,以及朝堂传出来的种种不利的风声,这些恐怕就是太子的手笔了,太子如今虽然被陛下冷淡,可是太子阵营里的朝臣仍不少,许多朝臣都愿意为太子摇旗呐喊的。”

    李素点头。

    好了,一桩没头没脑的案子,经过一层层抽丝剥茧后,整个真相终于渐渐浮出水面,并且被证实。

    汉王,太子。

    不论事情的起源与他们有没有关系,李素已将他们锁定为敌人。

    对敌人不能心软,自己原谅他们也不会得到他们的感恩,反而会认为是畏惧,所以,相比圣母式的原谅,李素更愿意一刀子捅过去。

    以直报怨,才是男儿本色。

    李素眼中闪过一道莫测的光芒,喃喃道:“他的下场……也该是今年了,我没有改变什么,只不过帮忙推了一把而已……”

    目光回到静静流淌的河面上,钓竿的浮标在不停颤动沉浮,有鱼儿咬钩了。

    李素熟练地一扯钓竿,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被穿在钩上,身躯急速地扭动挣扎。

    将鱼钩从鱼嘴上取下,李素看了看它,随即手一扬,将鱼儿扔回水里。

    王直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李素笑道:“太小,让它再长肥一点,待到秋天再下钩,相信它还会咬上来的。”

    王直呆呆地点头,总感觉这句话有点深奥,却不明白他到底有何意指。

    “现在真相水落石出,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报复回去,给太子一个教训?”王直问道。

    李素古怪地一笑:“教训?可不止是教训了,总不能让那位太子殿下养成习惯,觉得我是个软柿子,什么时候想捏就来捏几下,柿子也是有尊严的……”

    王直苦恼地道:“你说话能更直白点吗?你知道的,我……数钱数到一百以上就必须请人帮我数了。”

    李素叹了口气,道:“好,我就直白点说,打蛇不死,反受其噬,这个道理你明白吧?所以,如果蛇咬了你一口,你该怎么办?”

    “找大夫……”

    李素翻了个白眼:“错,先弄死它,再找大夫。”

    王直恍然:“明白了,蛇就是太子,所以你想弄死……”

    话没说完,王直两眼徒然睁圆,倒吸了口凉气,神情变得极度震惊,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弄死……太子?”

    李素眨眨眼,好奇地朝他的下三路打量过去。

    王直赶紧捂裆:“你看啥?”

    李素同情地道:“吓到你那颗脆弱的小心肝儿了?紧张吗?害怕吗?吓尿了吗?”

    王直脸色有些苍白,紧张地四下环顾以后,压低了声音道:“你疯了?你有那个本事弄死太子吗?人家可是储君,就算陛下最近冷落他,毕竟也是陛下的亲儿子,更何况,太子在朝中不知多少党羽,而你只认识那些从不参与政事的老将军,你弄死他能有多大把握?”

    悚然一惊,王直失声道:“莫非你想刺杀他?”

    李素笑叹道:“说你脑子不灵醒吧,偏偏想象力很丰富,我活得如此安逸自在,没事刺杀他,我找死么?所谓‘弄死’,不一定非要把他种进土里,其实只要把他从太子的位置上推下去,他基本就跟死人差不多了,放心,肯定活不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王直额头冒汗,眼皮直跳,死死盯着李素半晌,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于是……王直更害怕了。

    这几年陪着李素确实干过一些无法无天的事,王直的胆子也越练越肥了,可是,扳倒太子这么刺激的事,他还是觉得很害怕,李素没猜错,此刻他确实有一股深深的尿意……

    “李素,你可想清楚了,这可不止是掉脑袋的事,若然事败,可是要诛灭九族的,你要动的人可是太子呀!更何况,你怎么动他?论钱财论权势论亲疏,他哪样不比你强,正应了你当初说过的一个文雅的词儿,什么螳螂的手臂要拦个什么东西,啪叽被碾得稀碎……”

    李素苦笑叹气:“那个词儿叫‘螳臂当车’……王直啊,你说你在长安东市每日闲着也是闲着,为何不多读点书呢?再说,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的好吗?我哪点像‘螳臂’了?”

    王直苦着脸道:“要不,你现在回家睡一觉,睡醒了约莫就清醒了,你如今不大不小也是县侯,且不论我的手下,就说如今的酒坊,香水作坊,还有你家老爹和婆姨,还有上百口子部曲,都指着你一人吃饭呢,你一个决定会影响很多人一辈子的,凡事还是三思而行吧……”

    李素摇头:“话既已出口,我自然已经思之再思了,不论从我和太子的恩怨来说,或是为我和李家日后的兴衰荣辱,以及这么多指着我吃饭的人,扳倒太子已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了,这个念头几年前我便有了,只是那时火候和时机都不成熟,如今看来,火候应该差不多了……”

    王直叹气:“你真想好了?”

    李素笑看着他:“你若觉得害怕,可以不参与此事,收拾钱财细软先离开长安,过一阵待此事尘埃落定你再回来,如何?”

    王直一呆,接着脸孔迅速涨红了:“你当我怂了?当我是孬种?我王家兄弟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要办这么大的事,身边正缺人帮衬,你觉得我会不讲义气跑掉?”

    李素垂头,看着河水流淌,淡淡地道:“我也不瞒你,此事火候虽已足够,但是,仍有不小的风险,正如你所说,若然事败,是诛九族的大罪,王直,你我兄弟不说假话,你心中若有一丝一毫的不愿或胆怯,你就必须离开长安,暂时避开……”

    王直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道:“我怕个屁!我和兄长这条命早在打松州时就该埋在那里了,如今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咱们兄弟一起干过多少大事?从收复松州到死守西州,从帮你装神弄鬼到培植长安城里的势力,哪一件事不是在鬼门关前晃荡?再加上这一件又何妨!”

    李素欣慰地笑了,站起身使劲拍了拍他的肩:“我没看错你,你是条汉子,这一次,我们兄弟齐心,再干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王直也哈哈大笑,笑声苍劲豪迈,声震云霄。

    李素笑道:“你们把命交到我手里,我绝不会拿你们的命冒险,这一次我会谋定而后动,更何况,打先锋打前阵的人,并不是我,有人比我更急,且让他冲锋陷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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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可能很晚了。。。没错,作息又颠倒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六章 谋而后发

    李素行事向来非常谨慎。UU小说,www.uu234.com

    虽然对这个曾经陌生的年代越来越熟悉,然而,这里毕竟是一个人治大于法治的社会。

    “人治”二字看着简单,其实是个很可怕的字眼。

    人治是君臣之治,社会等级森严,绝大部分人生下来就是被统治的,而小部分人投胎技术高明,生下来锦衣玉食,坐享祖辈父辈的恩荫,他们什么都不用干,也不需要立什么功劳,偏偏却能够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统治绝大部分人。

    君臣之治,便是人治,它有法律,有规矩,但这些法律和规矩是由君臣说的算的,而且变数很大,惹君臣不悦了也是罪,这种罪可大可小,小则重杖流放,大则身首异处,简单的说,人治的意思就是,罚或不罚,杀或不杀,全在君臣的一念之间,至于法律,他们可以当作没看见。

    李素也害怕人治,他怕自己某天干了一件坏事,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却被一刀砍了脑袋,连讲道理都来不及。

    尤其是,他现在要做的事情,连考虑都不用考虑,绝对是一件足够砍一百次脑袋的惊天大事。

    以李素谨慎的性格,这种事他绝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冲锋陷阵当急先锋的。

    当急先锋的另有其人,当然非魏王殿下莫属了。

    想把太子一脚踹下去啊?想当新一任的东宫太子啊?想等你父皇蹬腿后堂堂正正继承大唐江山啊?

    可以啊,但没有付出,哪来的收获?或许魏王能哄骗别人给他当枪使,也或许别人自己犯贱心甘情愿给魏王当枪使,但李素绝不是这种人。

    大家都是聪明人,要付出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几乎不必把话说透,彼此一个基情满满的眼神,大家心里自然清楚了,魏王自己也清楚,李素和他是同一类人,都是心思雪亮且慧眼如炬,大家合作可以,互相利用也可以,但是,大家在这次合作中地位是平等的,谁也不会给谁当枪。

    衡量利弊,权衡风险与收获之后,李素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是个机会,彻底扳倒太子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还有李世民对李承乾越来越失望的冷淡态度,朝堂臣子们对李承乾如今自暴自弃的唾骂和指责,以及李承乾自己不争气,干出来的种种劣迹……

    内忧外患,内外交困,李素所谓的“火候已成”,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差的就是一根导火索,一个引爆朝堂和天下的事件。李素不才,愿意从背后抽冷子推李承乾一把。

    “王直,你现在回长安,好生约束手下,这段日子不要露头,也不要到处瞎打听,这件事你那些泼皮游侠儿手下们掺和不起,明白吗?”李素低声叮嘱道。

    王直点头:“放心,最近我又学到一个新词儿,叫‘打草惊蛇’,我绝不会打草惊蛇给你添麻烦……”

    “行了,莫卖弄你那点可怜的学问了,我都替你羞得慌……记住,一定要约束手下,你手下那些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用,还有……”

    李素神情严肃,声音压得更低了:“还记得东宫的称心吧?那个太常寺的乐童……”

    王直两眼一亮,顿时露出色眯眯的恶心表情。

    李素嫌弃地啧了一声,这个表情很危险呀,王直以后是不是有改名叫“王弯”的倾向?

    “收起你那恶心的表情!你找机会亲自见称心,要他密切注意太子最近的言行和动向,随时向你传递消息……”

    王直点头:“就这?”

    李素眨眨眼,忽然露出一抹坏笑:“顺便再让称心办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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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使起坏来非常坏,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那种坏。

    叫称心办的这件事,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东宫前殿外的花园里,一声惨叫划破了幽静的天空。

    李承乾衣衫凌乱,喘着粗气,脸上泛起几许不正常的潮红,眼中不时闪过一道残戾的凶光。

    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剑,剑尖微垂,刃身沾满了鲜血,在烈阳下折射出晶莹如琥珀般的冷光。

    称心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绝色的面容一片苍白,微张着嘴,眼中露出惊恐的光芒。

    李承乾的衣衫下摆沾溅了斑斑血迹,他的脚下,静静躺着一名穿着绛紫衣裳的小宦官。

    宦官生得很白净,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上下,人已断了气,失去了焦距和光彩的两眼却仍圆睁着,看着天空的浮云,他的眼里甚至还有一丝痛苦和不解之色未曾消逝。

    是啊,只是走路时拐过小径,不小心撞到了太子殿下,太子便愤而拔剑,一剑刺中他的胸腹,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便永远消逝于人世。小宦官直到死都不明白,为何只是轻轻一撞,便引来了杀身之祸,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严苛无情?

    李承乾的喘息声渐渐平复,眼中的残虐之色不曾稍减,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小宦官,李承乾仿佛被那双无神却不解的眼睛刺痛了,忽然疯了似的举剑朝尸身又砍又戳。

    “你看什么?你看什么?贱婢活该死在贵人手里,这就是世道!大唐太子,未来国君,孰不可为?死在我手里是你的福气,懂吗?”

    疯子般不知砍戳了多少下,那具尸身已被虐得像一滩烂肉了,李承乾这才罢手。

    称心吓得胆颤心惊,看着发疯的李承乾,忽然发觉他好陌生,相比初遇时的温文尔雅,如今的李承乾仿佛被恶鬼上身,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脑海里仿佛又浮现今日上午见到那个神秘人的情景。仍是那条暗巷,仍是藏在阴暗无光处的身影,仍是那道令他又惧又惊的声音。

    称心很早便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那个神秘的下棋的人似乎很少动用他,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下棋的人已经放弃他了,或许,他只是那人无意识落下的一步废棋?

    可是,他终究不是废棋,今日那神秘的人找来,称心便知道自己终于被人派上用场了。

    高手下棋,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后而落子,他这个布在东宫身边的棋子,怎么可能是废棋?(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七章 醉酒祸言

    卧底是个很复杂的职业,自古便有,如消耗秦国国力修水渠的郑国,如被勾践派到吴王身边的美女西施等等,当然,三国蒋干那个逗逼除外。

    称心也是卧底。

    事实上,如果当初李素没进太常寺,没听乐班奏乐,没看见人群中如花似玉的他,如今的称心恐怕还是太常寺一个小小的乐童,过着简朴却知足的日子,平凡,还有点小理想,过几年再娶一房妻室,一生就这样无风无浪地度过。

    可是,当李素看到他的那一刻起,称心的命运从此改变了,他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他有了一个地位尊贵且特别宠爱他的男人,东宫里几乎所有的宦官宫女们都把他当成了妃子看待,可是,他过得并不快乐,他越来越压抑,越来越痛苦。

    痛苦的根源不仅仅是藏在阴暗角落里支使着他的神秘人,更痛苦的是,他与李承乾的畸恋越陷越深时,李承乾却变得越来越陌生。

    残忍,暴虐,无情,以前那个斯文有理的他再也看不见了,如今每天看到他时,不是酒气熏天便是歌舞纵色,把东宫里的宦官宫女当成牲畜般动辄杀戮,唯独对他称心,才能从他眼里到看一抹真情流露,可是,这样的真情却无法遏制称心骨子里的寒冷。

    李承乾变了,称心也变了。

    又爱,又怕,想留,又想逃。

    耳边不断回荡着暗巷里神秘人阴冷的声音。

    “太子易位,便是你重得自由之时,赐你万金良田,车马仪程,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平凡的富家翁,如春秋时的西施那般,可与范蠡归隐山水间,此生无忧终老。”

    这是一句承诺,是对他余生的补偿。

    称心苦笑,归隐山水,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可是,这样的日子真的属于他么?

    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东宫花园里,小宦官的尸身已不成人形了,李承乾执剑将他砍得血肉模糊,砍到累了,李承乾弯腰喘息不已,情绪宣泄过后,看着地上的一滩烂肉,李承乾露出了恶心的表情,转身看到身后一脸惧意的称心,李承乾皱了皱眉,随即重重哼了一声。

    “叫人来,把他抬出去葬了,此事不可宣扬。”

    说完李承乾一拂袍袖,浑若无事地离开。

    称心呆呆地看着那具尸首,良久,忽然弯腰,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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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尸首处理干净,李承乾照旧前殿开宴,貌美如花的舞伎们挥舞着长袖,在悦耳的乐声中翩然扭动着婀娜的身姿。

    李承乾一手执盏,另一手搂着称心,脸颊因醉酒而泛起潮红。

    称心强笑着为他斟酒,一盏接一盏,酒色撩人,李承乾醉意愈浓。

    “美酒,美色,人生长醉,大丈夫当如是也!”李承乾放浪大笑。

    称心强笑道:“殿下今日兴致高昂,奴为殿下高兴。”

    李承乾搂着称心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嘴里喷着浓浓的酒气,打了个酒嗝儿,醉眼迷离地道:“称心,待孤继大统之日,孤封你做皇后,那个太子妃苏氏……毫无乐趣,只知喋喋不休劝我这个劝我那个,跟东宫那几个老匹夫一个德行,孤若即位……必废了她!还是孤的称心最解人意,孤……立你为后……”

    称心闻言心尖儿一颤,随即苦笑道:“殿下,您真的醉了,回寝殿歇息可好?”

    李承乾哈哈笑道:“丝竹悦耳,歌舞翩跹,孤何醉之有?称心,莫坏了我的兴致!来,酒满上!”

    称心幽幽一叹,执壶为他斟满了酒,秋波般的眼眸不经意似的朝殿外廊下瞟了一眼。

    廊下,一道瘦削的身影静静立于墙后,宫灯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灰色的袍袖不小心露出了一角,可大醉中的李承乾并未发现。

    称心一眼瞟过,神情犹豫了片刻,最后暗暗一咬牙,堆起了如花般的笑靥,端杯朝李承乾敬道:“奴为殿下贺,他日殿下若承继大统,只盼您莫忘了与奴这几年的情分……”

    李承乾一口饮尽,大笑道:“如何能忘,放心,孤绝不负你,百年前有个陈朝,陈朝文帝独宠韩子高,二人恩爱如胶,日夜相伴,文帝曰他日必封其为皇后,哈哈,男皇后……陈文帝有此气魄,孤岂能让他专美于前?他能做的事,孤也敢做!称心,待孤坐上那个宝座,你便是孤的男皇后了。”

    称心眉梢微动,垂头轻声道:“奴谢殿下宠爱,只不过奴毕竟是男子,封为皇后怕是惊世骇俗,朝中忠直之臣甚多,殿下纵为天子,恐怕也不能随心所欲呢,殿下对奴的宠爱,奴领受并感激,但请殿下万莫当真……”

    李承乾呆了一下,接着大怒:“你不信我?不信我将来封你为皇后?”

    称心露出惶恐状,强笑着为他斟酒:“殿下莫恼,来,奴敬殿下,请殿下满饮……”

    李承乾借着酒劲,赤红着眼道:“莫把话扯远了,称心,待到孤即位之时,你便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什么忠直之臣,世间黑白曲直,全在他们一张嘴皮子里……”

    打了一个冗长的酒嗝儿,李承乾身躯已有些摇晃,却冷哼道:“我作天子,当肆吾欲,有谏者,我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忠直之臣?哈哈……”

    这句千古有名的混帐话说出口,称心幽幽一叹,垂头不再发一语。

    好了,神秘人给他的任务已完成,他要的就是这句话,而殿外那道身影……等的也是这句话。

    李承乾话音刚落,殿外廊下便传来一道怒哼。

    “太子殿下,你太过分了!昏聩残暴至斯,岂可为君!”

    一声暴喝,打断了殿内丝竹歌舞的旖旎气氛,殿内无论乐师,歌伎舞伎全都停下,一脸愕然地朝殿外望去。

    大殿门外,一身灰袍的太子左庶子张玄素立在门槛外,一脸怒意地瞪着李承乾。

    李承乾也惊呆了,神情很快闪过一丝慌张和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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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能造成多么恐怖的后果,没人比李承乾更清楚。

    太极宫。

    时已深夜,甘露殿仍点着宫灯,殿内一片静谧,上方高挂的一盏盏宫灯,将大殿照得雪白如昼。

    李世民揉着太阳穴,正在批阅奏疏。

    自他登基以来,批阅奏疏已成了他每天花费最多精力的一件事,“贞观之治”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却是君臣们日以继夜勤奋操劳的结果,治理一个国家要付出的心力绝对是旁人无法想象的,每天上千份奏疏,李世民绝不假手旁人,每一份都由他亲自打开,每一个字都要看进去,每一句御笔亲批的字都写得清楚明白,这样的工作,李世民干了十七年。

    成为圣君的首要条件,必须要勤劳,永不怠政。

    夜色已深沉,空气仍有些燥热,矮桌上的烛灯有些暗淡了,李世民取针,将灯芯挑亮了一些,再看看桌上仍堆积如山尚待批阅的奏疏,不由摇头苦笑,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继续批阅下去。

    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狗累,这就是当皇帝的代价,享受万邦朝拜齐称“天可汗”的荣耀,就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

    万籁俱静的深夜,殿外传来非常突兀的脚步声。

    很快,殿门外一名宦官跪下,战战兢兢地道:“陛下,太子左庶子张玄素求见。”

    李世民皱眉:“这么晚了,张玄素见朕做甚?告诉他,有事明日朝会再说。”

    说完李世民不再理会宦官,垂头继续批阅奏疏。

    不知过了多久,李世民不经意抬头,发现那名宦官仍战战兢兢跪在门口。

    “怎么了?”李世民沉声问道。

    “回陛下,张玄素长跪宫门外不起,说是有要事启奏陛下,是关于……东宫太子殿下的。”

    一听到“太子”二字,李世民无法拒绝了。

    这是他的一块心病,半年未见自己这个嫡长子了,但李世民并不如外界猜测的那般冷漠,事实上东宫每天都有消息传进太极宫,李承乾吃了什么,胃口如何,喝了多少酒,说过什么话,甚至……最近甚为宠爱一个太常寺乐童出身的男子等等,事无巨细,李世民都清清楚楚。

    越清楚,李世民越失望,于是越不想见他。

    父子二人就这样在彼此打听中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关系越来越恶劣。

    “太子怎么了?”李世民终于搁下了笔,挺直了身子问道。

    宦官小心地道:“奴婢不知。”

    李世民想了想,挥手道:“宣张玄素觐见。”

    宦官急忙退下传旨去了。

    没过多久,张玄素急步走到大殿门外,一脚跨过门槛,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李世民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张玄素伏地悲呼道:“臣张玄素有负圣恩,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李世民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走到张玄素面前,亲自伸手扶他,温言道:“张卿何出此言?大晚上的,究竟出了什么事?”

    张玄素摇头不肯起身,仍拜伏于地,泣道:“臣愧对陛下厚望,这几年教导太子殿下,臣不敢懈怠,然而殿下却不思进取,言辞昏聩,举止暴虐,臣万死,不配担此重任,恐背千古之骂名也,今日向陛下请罪……”

    李世民呆愣片刻,笑道:“这没头没脑的,张卿到底想说什么?莫非太子顽劣,让张卿受委屈了?无妨,朕命太子向你赔罪便是,请罪之说,张卿不可再提,免坏我君臣之情。”

    张玄素泪如雨下,伏首泣道:“臣于贞观八年蒙陛下看重,任为太子右庶子,后升左庶子,辅佐太子监国听政,教授太子帝王之术,七年以还,臣不敢稍忘陛下和社稷重托,终日兢兢业业,不辞操劳,太子一言一行稍有失当,臣必上言劝谏,以正视听,可是这一次,臣……真的绝望了,陛下恕臣无法再辅佐太子殿下,只想辞官还乡,远避庙堂……”

    李世民眉头一掀,听到这里,他终于发现事不寻常了。

    这恐怕不是普通的君臣拌嘴,否则张玄素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当初自己决意修洛阳宫,张玄素上疏劝谏而触怒了他,刀快架到脖子上也不曾见过他如此心灰意冷的悲伤模样。

    “张卿且起,有什么话细细道来,太子到底怎么了?你只管说,朕绝不偏颇。”

    张玄素流泪叹息。

    东宫属臣,在外人眼里看来那是前程无量的官职,太子潜邸之旧臣,只要有耐心等到老皇帝蹬腿归天,太子即位,他这种东宫老臣必将被重用,多熬些年岁,当个位极人臣的三省宰相并不难,张玄素虽说是有名的谏臣,终究也有几分权欲,他也希望自己有当宰相的那一天。

    然而,今晚李承乾说的那番话,“有谏者,我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这句话终于震惊了他,他对李承乾彻底感到失望,甚至心寒了。

    如此残暴之君,将来若即了皇帝位,岂不血流成河?这样的太子,值得他辅佐吗?

    张玄素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些年辅佐的人竟然是这等性子,他发现自己侍侯不起了,一则心寒,二则害怕,三则,为千万黎民而哀。

    左思右想,犹豫迟疑,张玄素终究是贞观朝里有名的正直谏臣,他选择了进宫如实禀奏。

    “杀五百人,岂不定”,这句话别人说起来顶多是句酒醉后的狂妄之言,任何人说这句话都可以当成是玩笑或是醉话,任何人都可以说,唯独太子不能说。

    从李承乾嘴里冒出这句话,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没人敢把它当成胡言乱语或是酒后狂言,也没人觉得这仅仅只是一句混帐话,因为他是太子,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一句话,听在别人耳朵里,都会自动上升到政治高度,没别的原因,因为他是太子,他说当皇帝后杀五百谏臣,任何人都要当成一句真话,认真听进去,并且记在脑子里,因为他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甚至更多。

    不得不说,这句话太严重了,张玄素无法再站在李承乾的立场帮他粉饰太平,哪怕是东宫属臣,他也无法隐瞒下去,他怕担上责任,怕背负千古骂名,教了七八年,就教出这么一号货色,张玄素羞愤得真想一头撞死在李世民面前。

    原文原话,一字不改,张玄素老老实实在李世民面前复述出来。

    李世民听完后两眼呆滞,沉默不知多久,神情布满了不敢置信,最后噗嗤一笑,摇头道:“张卿言过其实了吧?承乾虽说不长进,但也不会昏聩残暴至斯,朕的儿子,朕了解他,这两年确有种种不如人意之处,而且不思进取,纵情酒色,甚至也因小过而杀过东宫里的宦官,这些朕都知道,但他不可能说出如此混帐的话来,哈哈,怕是当时承乾酒醉,说话含糊不清,张卿听错了。”

    张玄素也不争辩,跪在他身前垂头默默流泪。

    没有争辩,反而是最有力的解释。

    看着张玄素愧疚愤恨的复杂表情,李世民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脸,僵硬凝固的笑脸渐渐敛起,神情开始凝重,最后迅速化作一片潮红的怒意,宽阔的胸膛也开始急速起伏不定。

    “他……果真如此说?”李世民语气冷森道。

    张玄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伏地泣道:“臣失职,臣辅佐太子不力,罪该万死!”

    李世民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心灰意冷地闭上眼。

    “……杀五百人,岂不定?”李世民喃喃念叨着这句话,震惊且震怒的表情落在张玄素眼里分外可怖。

    “好气魄啊,呵呵……”李世民忽然冷笑。

    自他登基以来,朝中谏臣不少,从魏徵到御史台的各位监察御史,再到他身边的中书舍人,严格说来,这些人都算是谏臣,以李世民博大的胸襟,有时候也恨不得把这些没事挑刺的厌物们全杀了。

    可是,他不敢杀,一个都不敢杀,哪怕当初魏徵站在金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他的鼻子连骂三声“昏君”,他也没动魏徵哪怕一根手指头。

    现在好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位太子殿下一开口便是“有谏者,我杀之”,而且还要“杀五百人”……

    昏聩到这等地步的话,李世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堂堂太子说出来的。

    看着垂头无语的张玄素,李世民眉头拧出水了,神情阴沉地瞟了他一眼。

    到这个时候,李世民还是不愿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李承乾不仅是太子,也是他的亲儿子,张玄素却只是个外人,李世民不愿因外人一言而冤枉自己的亲儿子。

    “宣……太子觐见,马上!朕……想问问他!”李世民目光阴冷,咬着牙从齿缝中迸出这句话。(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八章 雷霆罚过

    一句混帐话出口,李承乾终于给自己惹了大祸。

    太子的一言一行时刻有人盯着,原本这个太子就干得很差劲了,不是酒就是色,偶尔还杀一两个宫人泄愤或取乐,对敌人不是污蔑就是刺杀,自贞观九年长孙皇后逝世以后,李承乾完全变了样子,与当年那个温文识礼,勤学谦逊的东宫太子判若两人,仿佛被恶鬼上了身似的。

    恶劣的言行君臣能忍则忍,李世民疼爱这个嫡长子,孔颖达,褚遂良这些当世大儒不停地往东宫里送,只指望李承乾能够迷途知返,痛改前非,而朝臣们,则只能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青春少年时期的叛逆,毕竟大家都年轻过,年轻时也没见几个太懂事的,谁没当过几年人渣呢?待到过些年岁,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又或者,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扇了几记耳光后,男人都会懂事了。

    君和臣都在自己骗自己,都觉得李承乾属于那种还可以抢救一下的病人。

    可是,李承乾说出“杀五百人,岂不定”之后,知道此事的张玄素,李世民心都凉了,只觉一盆冰水都头淋到脚,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森寒之意令人悚然惊骇。

    李承乾出生于武德二年,今年正好二十四岁。

    这已不是有资格年少轻狂的年纪了,在这个人均寿命并不长的年代里,二十四岁的男子早已懂得了一切该懂的事,礼义廉耻这些做人的基本准则早应深植人心,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男子,说出“杀五百人,岂不定”的话,李世民和张玄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借口原谅他。

    典型的残暴不仁的昏君暴君之言,李世民只觉得心如针扎,李承乾的一句话,将他多年对儿子的培养教导付之一炬,心血东流。

    这样的人,如何能当皇帝?

    甘露殿内,李世民与张玄素四目相对,二人的目光同样的苦涩。

    半个时辰后,殿外终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李承乾的身影在殿门外矮了一截,伏首惶恐道:“儿臣承乾,奉诏拜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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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村。

    村东面四里有一座矮山,山无名,但常有野兽出入,往年年景不好时,那座无名的矮山便成了村民们的粮仓,下套,挖陷阱,设兽夹,或是弓箭,削尖的竹竿等等,用这些工具多少总能打几只锦鸡或是野兔,运气好的话猎一只狼或一头狍子,算是开了利市。

    今日李素也打猎,当然,属于闲得发慌吃饱了撑的那种打猎。

    作为食物链最顶端的人类,无聊时祸害一下食物链下层的动物,人类表示毫无愧疚。

    同行的不止李素一人,这次带上了李治和小兕子,后面跟着二人的亲卫和李家的部曲,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山。

    打猎是大唐的时尚运动,当然,属于权贵阶级的,平民打猎只为填饱肚子,粮食有保障时,百姓一般是不会去祸害动物的,人与自然界的互相依存关系,百姓比权贵做得好多了。

    这个年代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匮乏了,权贵不事生产,不劳动,而且客观的说,也没几个喜欢读书的,大把的空闲无聊时间如何打发?当然是荒废蹉跎青春了,不然能干嘛?

    李素和李治显然也属于闲得发慌的那一类人,一大早李治领着妹妹进了李家的门,以李素的懒散性格当然不会太花力气招待他们,毕竟大家这么熟了,所以李治进门逛了一圈后,发觉……李家也很无聊,于是兄妹二人托着腮坐在前堂里唉声叹气,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李素看不下去了,只好带二人去打猎。

    领着原地满血满蓝复活的兄妹二人,李素叫下人准备了弓箭,刀剑,长矛,大网等物,许明珠怕兄妹二人受伤,又从家里取出两副小号的皮铠给李治兄妹穿戴上,一群人前呼后拥一副征讨水泊梁山的架势浩浩荡荡进山,看起来活像一群给英雄人物当垫脚石的炮灰,李素作为主帅都对此行很没信心。

    山涧泉水潺潺,鸟鸣花香,处处幽远宁静,风景美不胜收。

    李治边走边喘息,小兕子则被亲卫搭了个简易的软轿抬着,一行人走得不快不慢,大家都对成绩没什么野心,也不在乎能不能打到猎物,以游山玩水为主。

    “子正兄可知,昨夜宫里出了大事……”李治喘着粗气搭话。

    “什么事?”李素心不在焉地回道,眼睛却四下张望。

    风景虽然不错,但不宜居住,唯一的优点是空气好,可是抛开野兽不提,光是山里的蚊子就能把人咬成满头包的西天菩萨,而且山上大树遮荫,采光也差。

    摇摇头,李素悻悻放弃在山里盖个小别墅的想法。

    李治叹了口气,道:“昨夜父皇教训了太子……”

    李素一怔,接着笑道:“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的事,算得什么大事?”

    李治叹道:“教训得太残暴了啊……父皇亲自动手了,抄起殿外武士的铁镗便打,听说太子的腿被父皇打断了……”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李素的注意,惊道:“啊?太子干了什么事令陛下如此恼怒?”

    李治摇摇头:“不太清楚,早起只听身边的宦官模模糊糊提了几句,据说是太子说了一句醉言,说什么‘我若为帝,当肆吾欲,有谏者,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就是这句话惹恼了父皇……”

    李素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古怪,随即震惊状:“太子说几句醉话而已,陛下怎能当真?”

    李治挠挠头,道:“听宫人说,太子这句话很不妥,是昏君暴君之言,所以父皇很生气,亲自动手把他的腿打断了……”

    李素眨眨眼道:“腿都打断了?这可真是喜闻……啊,悲伤的消息啊……”

    因为儿子太残暴,所以老子残暴地把儿子的腿打断了……

    李治愁道:“这事闹得很大了,据说天刚亮,外面的朝臣已知道了一切,朝臣们都炸了锅,尤其是太子的那几句话,更令群情激愤,就连向来不掺和政事的几位将军叔伯们都气得在宫门前大骂不休,他们骂的不是父皇和太子,而是骂那些东宫属臣,如左右庶子于志宁,张玄素他们,说他们怠于教导,而致太子残暴不仁,动摇大唐未来的社稷根本,不仅请父皇治罪,而且要求张玄素等人全部自尽以谢罪天下。程伯伯最暴躁,听说连斧子都拎出来了,叫嚣说莫让他在长安看见于张二人,看见就弄死……”

    李素睁大了眼睛。

    这帮家伙果然都是老杀才,好不容易掺和一回政事都透着一股子血腥气,非常的简单粗暴。

    混帐话说得太严重,而且矛头直指所有的朝臣,李承乾当了十七年太子,这算是第一次向外界以非正式的形式宣布未来他当皇帝后的施政纲领,纲领很简单,谁敢上谏说一些让我不痛快的话,我就弄死他。

    这话谁听了都受不了,朝臣的职责之一就是上谏,臣子上谏给皇帝,通常都不是很顺耳的,李承乾居然说什么“有谏者,我杀之”,这话可算捅马蜂窝了,我们好心上谏,为的是大唐江山社稷,为的是国富民强,你不但不听,反而要杀我们,这说的是人话吗?你两张嘴皮一碰说得轻巧,一句话给未来大唐的臣子增加了多少职业风险?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李素虽然没看到满朝文武大臣齐崭崭站在宫门前骂街的盛况,但他可以肯定,李承乾的这句话传开后必然人心尽失,恐怕连以前坚决站在太子阵营的那些朝臣们也不大稳当了,都说良禽择木而栖,跟这么一位残暴的老大以后到底是吃香喝辣还是人头落地,谁都要在心里掂量掂量,皇帝陛下繁殖功能如此强大,实可谓皇子多如狗,公主满地走,为何非要选择在这棵树上吊死?跟谁不是跟啊?

    嘴角的笑意有点掩饰不住,李素忍不住想笑,看来称心办这件事办得不错,不动声色地给李承乾挖了坑布了局,果真诱导李承乾说了这句混帐话,待李承乾被扳倒后,倒是要给称心安排一个好出路,让他痛快安逸过完一辈子才是。

    “子正兄,如此严肃的事,你为何发笑?”李治不满地瞪着他。

    李素正色道:“殿下看错了,我这是苦笑,为社稷为百姓发出的苦笑,太子说这话……委实不应该啊。”

    李治点头:“没错,我也觉得不应该,但我只是皇子,反正也轮不到我当皇帝,朝堂政事,我也不该去掺和……”

    李治说着,忽然露出不忍之色,叹道:“只是……太子说错了话,父皇教训便罢,下手却太狠了,怎能打断他的腿呢?”

    李素深深看了他一眼,李治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道:“子正兄,我说错什么了吗?”

    李素笑道:“你没错,错的是太子,太子是成年男子,一个成年人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是要负责的,做对了,坦然享受成果,做错了,也要坦然承受后果,我大唐王师横扫天下,战无不胜,是因为军纪严明,赏功罚过毫不含糊,做人做事其实也应该这样,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接受惩罚……”

    “殿下试想,如果太子今日之言陛下轻轻揭过,太子没有受到教训,便会觉得自己说的话没错,无形中给了他鼓励,将来太子登基,再回忆起当年这句他自觉很正确的话,并且照这句话去施政治国,殿下你想想,那将会给大唐带来多么可怕的危害,忠直老臣因谏而罪,剩下的朝臣惧帝王之威,为求自保而不敢上一谏,不敢发一语,朝堂上再也听不到任何让帝王不高兴的声音,帝王自以为天下太平,漫舞笙歌,上昏而下效,那时的大唐,将会是怎生模样?”

    李素看着拧眉思索不语的李治,笑道:“所以,做错了事就必须罚,不罚便是纵容,是默认,寻常人家还好说,然而天家太子说错了话,危害的可是一整个国家,殿下莫怪你父皇下手狠,他必须这么做,必须给太子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否则会给未来的大唐社稷埋下严重的隐患。”

    李治渐渐露出恍然之色,接着很正式地朝李素长揖一礼:“治谢子正兄解惑,我确实不该心存仁慈偏颇而误了社稷。”

    李素欣慰地笑,一伸手,恰好够着他的头顶,于是很自然地做出笑抚狗头的动作。

    这样的孩子才真正的让人省心啊,而且很仁慈,看,摸他狗头他也不反抗,多仁啊……(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九章 仁心善念

    李素觉得李治的性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当然,相似的不是懒,这方面没人能和李素比,世上的懒人其实也多,但懒到李素这种地步的实在凤毛麟角。

    李治和李素相似的地方在于随性,做人做事都很随性,没有太明确的目的,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像一块浮在水面上的浮萍,随着水流的方向而动,今天水流往东方,浮萍说,啊,行,就去东方,明天水流往西方,浮萍说,啊,无所谓,你高兴就好,后天水流往北方,浮萍说,你是不是有病……

    随性的人脾气都很随和,很少动气,当然,进取之心也稍微差了一些,说好听点就是享受人生,说得不好听就是混吃等死。

    李素的身份是县侯,他觉得一个县侯足够了,说大不大,不会引起别的权贵妒忌眼红,说小不小,勉强也算挤进了权贵圈子,平民百姓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行礼让道。

    李治也一样,如果朝堂不出现变故,李承乾当了皇帝,李治仍是那位闲散的王爷,整天只需要负责好好活着,而李承乾对这位还未成年的亲兄弟也不会太严苛,毕竟是同一个娘胎出来的,跟外面那些妖艳兄弟好不一样……当然,前提是李治不要表现得太进取了,一个闲散王爷如果太有上进心,太忧国忧民,皇帝可能不会答应,再亲的兄弟都会琢磨着是把他剁成四块还是八块比较美观……

    所以李世民的诸多皇子里,李素唯一看得顺眼,愿意多亲近的,只有一个李治,初识时或许带着几分功利的想法,觉得应该抱住未来高宗皇帝的大腿,彼此熟悉之后,这种功利的想法淡了许多,如今李素眼里的李治,就是一个和自己很像的,天真单纯有点贱有点蠢萌的小屁孩,像一个大多数时候懂事,偶尔也淘气调皮的小弟弟,仅此而已。

    二人连打猎都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一边走,一边看风景,顺便聊点八卦,一副游山玩水的放松模样,至于打猎,却成了最不重要的事,看见有野鸡野兔跑过去,嘻嘻哈哈地搭箭射一下,一箭落空也不气馁,哈哈一笑便继续走,享受过程,重在参与,深得奥运精神之神髓。

    小兕子也很兴奋,从小被养在深宫,身体不好难以外出,这些年基本没出过太极宫的大门,这次李素带她打猎,委实是生平第一遭,看到各种花草小兽都会引得她一阵高兴的怪叫。

    李素揉揉她的头,看着她因兴奋而微微冒汗的小脸蛋,怜惜地道:“累不累?”

    小兕子摇头,露出一脸灿烂无邪的笑,一路上都被亲卫抬着,脚都没着过地,确实累不着她。

    李素笑道:“小兕子这些天有没有乖乖吃药?”

    小兕子乖巧点头,随即挤出一脸难受的拧结模样,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比划着:“每日父皇逼我喝两次,是孙老神仙亲自熬的,好苦……子正哥哥,你能劝父皇不要逼我喝药了么?我的身子好多了,现在能蹦能跳呢。”

    李素大笑:“那可不行,药是治病的,小兕子的病还没好,一定要坚持喝,等将来痊愈了,我带你到处玩耍,打猎,捉鱼,摘果子,想干啥都没问题。”

    小兕子幽幽叹口气,像个大人似的愁眉苦脸道:“可是……谁知道什么时候痊愈呢?若是一生不能痊愈,岂不是每天都要喝药,喝得我都不想活啦……”

    李素想了想,扭头朝李治道:“你父皇是不是在宫里修了个浴池?听说修得很奢华,连地上铺的都是西域宝石。”

    李治一愣,接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修得挺大的,学你家池子的模样,连那个蒸馍一样的小屋子都和你家一个样……”

    李素撇了撇嘴,抄袭还抄得如此高调,谁知道万邦拜服的天可汗陛下居然如此闷骚?

    揉了揉小兕子的脑袋,李素笑道:“小兕子喜欢玩水么?”

    小兕子点点头:“喜欢!父皇的大池子我每年冬天都喜欢在里面玩。”

    李素笑道:“回去跟你父皇说,以后无论任何季节,都让你去池子里玩水,不过玩水可不是随便扑腾,而是要游的,池子那么大,每天来回游十几遍,对你的身子更有好处,痊愈更快。”

    小兕子两眼一亮:“真的吗?真的可以每天玩水吗?”

    “游水,不是玩水。”李素每个字咬得很重,并且做了几次标准的游泳动作:“要像这样游,在池子两端来回游十几遍,不出两年,想必你喝的药便可以停了。”

    小兕子大喜,连连点头:“我喜欢游水,不喜欢吃药,以后就游水了。”

    李素转头看着李治,道:“记住我的话,回去告诉陛下,派几个识水性的宫女教小兕子如何游水,游水的时候也请太医候着,出了状况可以及时施救,记住,每天都要坚持,不可一日懈怠。”

    李治见李素一脸严肃,顿知刚才所言不虚,于是神情一凝,急忙暗中记下。

    李素捏了捏小兕子的脸蛋,嗯,身子好转了,也比以前胖了些,肉肉的脸蛋捏起来很有手感,模样也比当初刚认识她时可爱多了,真正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瓷娃娃,人见人爱。

    至于刚才说游水,确实不是李素瞎编。

    哮喘这毛病,要根治是很难的,可以说一辈子离不开药,说到底这是人体肺部的毛病,要治便要从根源抓起,而游泳这种运动,对增强肺部功能是很有效果的,一千多年后的哮喘病人,只要不是严重到一运动就喘的那种,医生都会建议他们坚持游泳,用最健康的方式逐渐改善肺部,以后或许还会偶尔哮喘,但频率一定会减低很多,到了身强体壮的阶段,一年也就复发几次。

    对小兕子来说,游水显然比喝药的感受强多了,也算是投其所好,只不过,游水可不是玩水,很辛苦的,过些日子有她在大池子里哭的时候。

    众人走过一道山梁,攀上山腰,眼前光线一亮,顿觉柳暗花明,眼前是一片平缓的青草坡地,时已夏末,蝴蝶在不知名的野花上翩翩飞舞,四处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草地上,两只肥硕的大兔子领着一窝小兔,正一蹦一跳地吃着青草,不远处还有几只山鸡,三三两两散布周围,埋着头不知在啄着什么。

    见眼前这片景象,李素未及赞叹,小兕子却当先咯咯笑了起来,两条小短腿不停蹬动,嚷嚷着要下来,李素只好亲自把她从软轿上抱下,小兕子脚刚落地便蹬蹬朝前跑去,不时故意往地上一摔,调皮地打几个滚儿,亲卫们步步紧跟,警惕地四下观望,提防随时可能冒出来的大型野兽伤人。

    “子正哥哥,我要兔子,要兔子!”小兕子指着远处被吓得惊慌逃走的兔子大叫道。

    亲卫不待李素下令,三五人一拥而上,须臾间便逮住了那几只傻兔子,李素看了看,嗯,很利落,全家老小一个都没放过,满门查抄的架势。

    小兕子怀里抱着兔子,稀罕得不行,也不顾惊骇绝望的兔子使劲在她怀里挣扎,她却一脸母性温情地不停抚摸着兔毛,低声不知呢喃着什么,没过多久,兔子在她怀里居然安静下来了。

    李治和李素并肩静静看着她,看着妹妹如此高兴,李治的脸上也布满了宠溺的笑容。

    “小兕子爱哭,几乎是从小哭到大,我这个亲哥哥都哄不好,唯独跟你在一起才笑得那么开心,子正兄,多谢你了。”李治诚恳地道。

    李素笑道:“我也只是带她玩耍而已,小孩子嘛,玩起来就无忧无虑了,你们住的太极宫太严肃了,小兕子怎么高兴得起来?”

    正说着,身后的方老五耳朵忽然支了起来,锐目朝左前方一扫,忽然抬手道:“侯爷,前面有只鹿,可要射杀?”

    李素二人愕然望去,却见远处丛林里慢悠悠走出一只鹿来,身子有点肥壮,看来夏天长了不少膘,灵巧轻盈的四蹄悄无声息地踏上草地,似乎对周围的人群并不太害怕,在众人的目光里慢慢地踏蹄前行,一副明星出场时的派头。

    李素笑了笑,顺手接过方老五递来的弓,弓不大,拉力大约不足一石,李素和李治都是文弱书生的体质,只能拉得开这种小弓。

    李素接过弓,却转身将它递给了李治,笑道:“今日殿下虽发了不少箭,却一箭都未命中过,我都为你羞愧,也不知道你羞不羞,来,射这只鹿试试。”

    李治赧然接过弓箭,又白了他一眼,哼哼道:“子正兄的战绩和我一样,你都不羞,我羞什么?”

    李素被顶得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道:“少废话,再射不中的话,我叫人在这里钉一块石碑,碑上记曰:‘大唐晋王治狩猎于此,无一命中,书以记之,贻笑千古’,就问你怕不怕。”

    李治一滞,随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颓然叹道:“……怕。”

    说着李治搭箭,拉弓,弓弦一阵轻微的吱呀响,雪亮幽冷的箭矢已指向那只悠然垂头吃草的鹿,人与鹿相隔二十步,这个距离很适合。

    旁边的亲卫纷纷悄无声息地拔刀出鞘,若那只鹿中箭逃走,众人便待一拥而上,帮李治善后,随着四周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李素的心情也情不自禁紧张起来,静静看着李治利箭离弦。

    等候很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李治却忽然放下弓箭,奇道:“子正兄,那只鹿……肥得不像话,是只母鹿吧?”

    李素眯着眼打量,方老五在一旁道:“公鹿有角,母鹿无角,晋王殿下,那只鹿确实是母鹿。”

    憨厚地一笑,方老五接着道:“那只母鹿四肢粗壮,腹部鼓涨,怕是肚里怀着小鹿崽子呢。”

    李治一惊:“怀了小鹿?”

    “是。”

    李治朝四周一挥手,亲卫们纷纷还刀入鞘,李治转身将弓箭递还给方老五,看着李素正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母鹿怀子,孕育生灵,我实不忍为一时之乐而加害,子正兄,我等且放它一条生路吧,我们少找一点乐趣,便多成全了一对母子。”

    李素动容,深深看了他一眼。

    若以前李素还对李治有种淡淡的轻视,觉得他只不过是个蠢萌的小屁孩,那么到这一刻,李素才真正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是个小屁孩,但他已经像个大人了,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见,而且,是心怀仁念的主见。

    历史上的大唐帝国横扫天下,在这个小屁孩手里发扬光大,领土版图之大,甚至胜于李世民这位天可汗,“内圣外王”的政策,也在他的治下执行得淋漓尽致,百姓拥戴,邻国敬畏,造就了真正的大唐盛世。

    今年才十二岁的李治,已初显若干年后“内圣外王”的雏形。

    这一刻,李素扶助他夺嫡登基的决心更多了几分坚定。

    这样的人当皇帝,社稷黎民之幸,有什么理由把这个位置让给别人?李承乾不行,魏王也不行,他们不配。

    深深看着脸庞仍显稚嫩青涩的李治,李素笑道:“殿下宅心仁厚,天下之幸也。”

    李治腼腆一笑:“只不过放了一只鹿,跟天下幸不幸没啥关系,子正兄莫把我抬得太高了。”

    李素笑了笑。

    嗯,该找个机会跟这小屁孩聊聊人生和理想了,没有野心是好事,但李治必须要有野心,这是他的命。

    *******************************************************************

    踏着夕阳的余晖,一行人尽兴而归。

    回到村口时已是夜幕降临,长安城门早关了,李治提前派人进宫给李世民报了信,今晚和小兕子夜宿李家。

    皇子和公主夜宿李家也不是新鲜事了,以前第一次时全家上下出动,如临大敌,第二天薛管家满面红光,村里见人就吹嘘,自家侯爷如何如何了得,当今龙子都飞进李家夜宿,简直是皇恩浩荡云云,李治睡的那间厢房被薛管家封闭起来,任何人不准进去,说是怕下人冲撞了紫气云云,定要他自己亲自清扫才满意。

    后来李治和小兕子夜宿的次数多了,薛管家与两位皇子皇女的交道也多了,渐渐地,态度变得比以前随意,没有那种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的小心劲,了解以后才发觉,原来皇子其实跟寻常人一样,也是两手两脚,不比别人多长个什么东西,而且教养特别好,半大的孩子在李家从来不端王爷公主的架子,见李道正,许明珠都是恭敬行礼,连他这个管家都友好地点头招呼,如此有礼貌又可爱的孩子,当然博得了李家上下一致的喜爱。

    进村口已是掌灯时分,时间拿捏得很好,当然,今日的收获很可怜,总共也就打了两三只山鸡,还抱回了一窝活兔子,小兕子对那窝兔子宝贝得不行,可以肯定,这窝兔子今晚肯定不让吃。

    李治对山鸡很有兴趣,从下山到村口,一路上喋喋不休,挣扎犹豫到底是烤着吃还是让李家厨子做个新奇的爆炒鸡丁。

    从村口到李家尚有一段路,李素被烦得不行,正打算给小屁孩一个教训时,路边一棵合抱粗细的槐树后忽然一阵响动,方老五和李治的亲卫反应最快,疾若闪电般冲到前面,以身挡在李素和李治面前,拔剑大喝道:“何人鬼鬼祟祟!滚出来受死!”

    树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一名道姑模样的女子战战兢兢从树后转了出来,一步一哆嗦,显然害怕极了。

    “贫道……贫道无意……”

    李素定睛一看,竟是武氏,不由嘴角一勾,挥手淡淡道:“都退下吧,是熟人。”

    武氏今晚仍是道姑打扮,俏脸似乎刻意扑了一点粉,微弱的月光下看起来颇为白净,站在李素面前垂头,恭敬地道:“贫道见过侯爷。”

    李素笑道:“武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回道观?”

    武氏轻声道:“贫道见今夜月色不错,想出来走走,未料走得远了,正打算回道观,又见侯爷仪仗过来,贫道心急,想避让……”

    李素没说话,旁边的李治打量了她一眼,噗嗤笑道:“头次看见有闲情雅致赏月的道姑呢,你们修道之人不是整天忙着念道经,或是炼丹吗?”

    武氏恭敬地道:“回这位贵人,是的,但贫道也是偶尔为之,冲撞了贵人的驾,请恕罪。”

    李治摆摆手,大笑道:“什么冲不冲撞的,大路又不是我家的,我能走,你也能走,哈哈,这位道姑姐姐,你走起来可比我好看多了……”

    武氏以袖掩嘴,噗嗤一笑,随即很快恢复如常,恭声道:“多谢贵人夸赞,未请教贵人是……”

    李素没说话,一直静静听着李治和武氏的对话,然后不时扭头若有深意地看李治一眼。

    越看越不顺眼,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居然学会撩姐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章 福至心灵

    本该命中注定的一对夫妻,第一次见面居然从耍流氓开始,可见“缘分”二字是多么的扯淡。

    李素望向李治的目光愈发深邃了,很想不通啊,这家伙撩女人的本事从哪里学来的?

    武氏似乎也有点慌张,急忙退了一步,抬头飞快朝李素一瞥。

    李治却浑若不觉,笑道:“人确实是人,但莫叫什么贵人,我也不算太贵,哈哈……”

    李素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冷笑话冷的……

    李治说完又朝李素扬扬下巴示意,李素忍着抽他的冲动,暗叹一口气,上前为李治撑面子。

    “武姑娘,这位是我大唐皇九子,晋王殿下。”

    武氏吃了一惊,急忙上前裣衽见礼,李治摆了摆手,笑道:“勿须多礼,本王今日只是微服私访,不必张扬,哈哈……”

    武氏抿了抿唇,嘴角微勾,然后抬头看着李素,道:“贫道恭贺侯爷丈人冤案昭雪,得还清白。”

    李素笑了笑:“武姑娘多礼了,同在一个村里,都是熟人,俗礼不必讲究。”

    武氏眼波流转,如水荡漾,轻笑道:“礼不可废,若让公主殿下知道贫道目无尊卑,怕是会责罚贫道的……”

    李素不动声色,大晚上在乡道上碰到她,若说是巧合遇见,那也太巧了,想必这武氏定有话对自己说,不过李治和一众亲卫等外人在场,她不便说。

    寒暄几句后,双方客气道别。

    …………

    看着武氏婀娜的背影消失不见,李治好奇地道:“很少见你对一个道姑如此客气,……那道姑确实貌美,你看上她了?”

    李素脸有点黑,大唐万千美女,看上谁也不会看上她啊,知道她若干年后多可怕么?

    “你觉得那个道姑怎样?”李素不答反问。

    李治愕然:“怎样?什么怎样?”

    李素哼了哼:“就是问你,觉得她美吗?你喜欢吗?”

    李治愣了半晌,幽幽叹道:“你问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这种问题,觉得有意思吗?我王府里貌美宫女也不少,可我一个都没动过,不像别的皇兄,王府的宫女都被他们祸害干净了……”

    说完李治垂下头,忧伤地盯着自己的下三路发呆。

    李素叹了口气,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别急,会长大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你总会等到祸害整个王府宫女的那一天。”

    李治攥紧了拳头,面容刚毅,充满了矢志不渝的决心。

    *************************************************************************

    长安城。

    第一次主动登魏王府的门,李素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

    总觉得自己现在成了与奸臣沆瀣一气的反派人物,魏王李泰这家伙不算坏得太彻底,但至少是个坏人,李素跟这种坏人来往太多,总觉得自己仿佛跳进了大染缸,纯洁的白色变成了五颜六色。

    李泰很客气,亲自迎出门来,李素只见一具胖乎乎的身子像一只圆滚滚的巨球迎面袭来,眨眼间便被李泰那双肥得不像话的肉手握住。

    “子正兄大驾寒舍,蓬荜生辉……”

    猝然受袭,李素大惊,挣了几下,胖子力气大,没挣脱。

    “殿下,魏王殿下,有话好好说,不用这么亲热……”李素急眼了,这么一握该沾上多少细菌啊,说不定还会传染肥胖症……

    李泰愕然,李素使劲一挣,手终于挣出了魔掌。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碰我一下你知道我要洗多久吗?”李素有点来气,也不管他是不是王爷,更不管他是自己目前的盟友。

    说完李素便掏出洁白的丝帕,在被碰过的地方使劲擦拭,一脸沾上屎般的嫌弃。

    李泰估摸从小到大没被这么嫌弃过,怔怔呆立许久,肥脸阴晴不定。

    李素擦完了手,见李泰仍呆呆看着他,于是哈哈大笑:“玩笑之语,殿下莫当真,认识久了你会发现,我这个人是很风趣的,大家都说我是妙人。”

    说完李素仿佛为了安抚他的玻璃心,还好心地在他背上拍了拍,以示亲密。

    被捋了顺毛的李泰终于高兴了,肥脸一挤,脸上的肉团堆出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很可爱。

    谁知下一瞬间,李泰的笑容凝固了。

    李素这混帐……拍完他的背以后,居然又擦手!又擦手!

    本王到底有多脏!

    …………

    无事不登三宝殿,李素这次进魏王府当然不是闲得没事串门来的。

    大家目前算是合作者,里面不夹杂太多私人感情,原本李素和这个胖子就不存在任何私人感情,大家充其量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一点,彼此心知肚明,所以坐到堂上时,二人虽然都在笑,但都觉得对方笑得好假。

    二人唯一的话题当然只有太子李承乾,扳倒他是二人共同的目的。

    提起这事胖子就开心极了。

    “真是天助我也,正愁不知从何下手,这个不争气的皇兄竟自己捅了篓子,哈哈,子正兄你是没听过,他那句话说得多混帐,据说父皇差点气死,当场打断了他的腿,哈哈,‘杀五百人,岂不定’,人才啊!他是怎么想出这句混帐话的?”胖子满面红光,心情显然非常好,兴致勃勃地幸灾乐祸。

    李素笑了笑,也不说话,事涉机密,堂内所有宦官宫女被胖子挥退,李素只好自酌自饮,颇得悠闲。

    “现在朝堂上一团乱麻似的,魏徵,褚遂良,包括我的长孙舅舅,都纷纷上表,指斥太子失德,魏徵更是在金殿上跳脚大骂太子无德无行,有昏君之资……”语声一顿,李泰压低了声音,神情却愈发眉飞色舞:“不瞒子正兄,出了这桩事后,许多原本站在太子那一方的朝臣忽然转了风向,从出事到今日,好几位朝臣给我府上送了名帖,说想来拜望我……”

    嘿嘿冷笑几声,李泰道:“自作孽,不可活,下了这一步昏棋,用不着我来推,他自己就会倒,看来我以往高估了这位皇兄,早知他如此不争气,我这几年何必四处奔忙,落个不安分的口实,等他自己倒下去,太子之位自然便是我的了。”

    李素笑道:“殿下鸿福齐天,九五尊位坐等可得,臣为殿下贺。”

    李泰大笑不已,神情愈发得意:“原本夺取东宫我只有四成胜算,毕竟不到万不得已,父皇不可能废长立幼,此举掩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可是这位东宫太子自己作死,自从他说了那句话后,我的胜算由四成升到了六成,只等支持我的朝臣越来越多,占到朝中半数左右时,我便可伺机发动易储之议,群臣上表,众口一辞,父皇原本已对太子失望,多半也会顺水推舟,应了易储之议,皇长子若废,接下来的新太子……哈哈!”

    李素目光闪烁,自顾饮酒,脸上的微笑一直不曾散去。

    李承乾确实是作死,但按李泰的说法,他若真敢这么干的话,嗯,他也在作死。

    自己的亲爹,两个儿子居然都不了解他,多么悲哀的事。

    一位自信自负,乾纲独断的天可汗陛下,生平大小征战无数,可谓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人,用这点小聪明去糊弄他是小事,当爹的顶多微微一笑,懒得跟他计较,可他若敢把朝中半数大臣团结到他的周围,这可是犯忌讳的大事了,再缺心眼的帝王都不会容许儿子干这种大逆之事,更何况他的亲爹还是英明睿智的天可汗。

    李素敢肯定,如果这个胖子真敢这么干的话,李世民一定泪流满面朝自己的儿子下毒手,嗯,玄武门大小死绝的超值套餐,魏王殿下值得来一份,那时的胖子,可就成了货真价实的死胖子了。

    很好,完美的作死,找不到半点瑕疵。

    李素不想提醒他,毕竟大家并不熟,李素没义务惊醒这个胖子的美梦。

    李泰仍在笑,笑得很得意,两只被肉挤成的小眯缝眼湛然放光,表情兴奋极了,仿佛东宫太子之位已近在眼前,近得只要伸出手一抓,就能把它握在手心里。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李素忽然觉得李泰很可怜,被权欲迷了心的模样都很可怜。

    “我那太子皇兄已被打断了腿,父皇命他回去闭门思过,据说所有的东宫宦官宫女都换了,看来父皇已对他寒了心,今日早晨,长孙舅舅派人又给我送了一大堆书,嘱咐我好生向学,莫学我皇兄不长进,哈哈,这句话可谓意味深长,我敢说,父皇心中必然有了易储之念,甚至暗里跟长孙舅舅聊过此事,不然舅舅不可能有这般举动……说到底,最该感谢的还是那位太子皇兄啊,无缘无故的,怎会出此昏招,白白便宜了我,实在令人……”

    李泰眉飞色舞说着,一边说一边不经意瞥了李素一眼,见李素表情淡定,神态悠闲地自酌自饮,对他说的话浑然不觉,李泰不由有些不悦,没见过这么不捧场的,我都说得口沫横飞了,你好歹附和几句应个景儿呀,怎么说我也是个王爷……

    忽然间,仿佛晴天一记霹雳,不偏不倚劈中了李泰的灵台穴,李泰瞬间福至心灵,一个念头飞快闪过脑际,接着圆滚滚的身子原地跳了起来,又惊又骇地指着李素。

    “是你!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

    李素叹了口气,放下了杯筷。

    这胖子咋咋呼呼的,实在令他很不适应,所以说,跟不熟的人打交道最费神了。

    “什么是我?殿下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明白。”李素茫然无辜状,很萌。

    否认无效,李泰毕竟也是聪明人,懒得理会李素装无辜,眼睛定定注视着他,脸色时青时红,变幻莫测,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仰天大笑。

    “终于明白了!原来不是天助我,是人助我!我道太子也算是谨慎之人,怎会说出如此混帐的话,而且偏偏那么巧,恰好被门外的张玄素听到……子正兄,你果真是高人啊!盛名之下无虚士,满朝君臣皆赞你为英杰,以前我还有些嫉妒你,今日算是真正服气了!”

    李素叹道:“殿下莫非醉了?你说的话我越来越不懂了……”

    李泰继续无视,反而迅速起身,正经地朝李素行了一礼。

    “多谢子正兄助我,得子正兄一人之助,我的胜算又多了两成,未动而谋算于先,子正兄不愧是上过战阵的将军,兵法委实毒辣,泰多谢了。”

    李素苦笑,再装糊涂未免侮辱别人的智商了,所以说,跟聪明人打交道也很讨厌,别人一个念头就知道真相,再怎么否认都没用。

    “殿下怎知是我?或许是别的皇子干的呢,毕竟,恕我实言,觊觎东宫之位的皇子可不止你一个。”

    李泰傲然一笑:“觊觎东宫的确实不止我,但那些皇弟们我都清楚,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府里养的那些谋士幕僚也是些庸碌无为之人,断然想不出如此妙极的计策,太子这次被坑得不轻,而且栽得莫名其妙,我刚才想了又想,举世之人除了你子正兄,怕是谁也想不到如此坑人的计策了……”

    李素脸迅速黑了,说的是人话吗?夸我还是损我?

    李泰大笑几声,笑完后忽然意味深长地盯着李素。

    “此计非一人谋算而能功成,东宫必有子正兄的内应,子正兄下得一手好棋呀,怕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布局了吧?你与太子结怨是在贞观十一年,是那一年开始的吗?”

    李素仰头看着房梁,喃喃自语:“我怎么发觉自己无法跟你沟通了?你说的话我又听不懂了……”

    李泰哈哈一笑,道:“无妨,子正兄不愿说便不说,哈哈,这次找你结盟看来真是找对人了,这步棋布得实在太妙,尽管留着,以后对你我有大用,……既然子正兄已先出了手,我想请教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李素眨眨眼,笑道:“下一步,当然该你出手了,是你要夺东宫之位,我只是个看热闹的,总不能事事都由我来办吧?”

    “我出手无妨,如今太子失德,父皇和天下臣民皆对他失望寒心,正是趁热打铁之时,请教子正兄,我该如何出手?尽管直言,我能做到的绝不保留,这次定要将他推下太子宝座,换有德之人居之,不客气的说,我就是那个‘有德之人’!”

    李素啧的一声。

    这家伙不但是个死胖子,而且是个死不要脸的死胖子。(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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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