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西州隐秘
李素吃过猪肉,也见过屠户跑,但关中百姓对屠户客不客气……这事他还真不知道。←UU小说,www.uu234.com
现在的情景很尴尬,不仅因为李素发现自己抓错了人,而且这个被错抓的人还歪了楼,把一件跟国家和百姓息息相关的事情慢慢带歪到百姓对屠户的态度上去,好吧。职业习惯,情有可原,但李素还是很想揍人。
不善的目光转而瞪向王桩,李素恨得牙痒痒。
都是这家伙造的孽,一句“人人皆向钱夫子行礼”,这句话产生了多大的误解啊,但凡听在正常人的耳朵里,大抵都会认为这位钱夫子一定是个深受全城百姓爱戴的老教书先生吧?谁知道竟是个百姓争相讨好只因怕他缺斤短两的屠户?
玩笑开大了……
李素有些犹豫,要不……把王桩吊起来抽一顿?
王桩浑然不觉李素的目光多么不和善,反而咧嘴直笑,笑得很憨傻。
“官府除了欺凌百姓,还对百姓做了什么?”李素缓缓问道。
钱夫子想了想,道:“赋税徭役过重……这个算不算?”
李素楞了一下,接着笑了:“当然算,来,仔细说说,西州赋税几何?”
钱夫子犹豫了,显然有些顾虑,虽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传出去以后谁知道官府会不会追究他?
犹豫间抬头不经意地望向李素,却见李素一脸如沐春风的笑意,翩翩君子似的瞧着他,钱夫子猛地一个激灵,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是的,官府追究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若不说。要命可就是眼前的事了。
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钱夫子道:“大唐立国以来,赋税沿用的是隋朝的租庸制,即每户每丁每年向官府交纳租粟二石,调随乡土所出,或纳绢绫两丈。或绵二两,而在西州这块地方,四周既没有适合种粮食的土地,也不出产绢绵,于是刺史府下令赋税以银钱折抵,西州这个城池实在太贫瘠了,官府无法参照大唐的赋税制,索性私定了一个税制,即每丁每年二税一。徭役则以当年州城的工事而定。”
李素睁圆了眼睛,吃惊道:“二税一?百姓每年所得要交一半给官府?这……”
王桩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大唐立国以来闻所未闻,如此重税,太苛了。”
郑小楼最冷静,只是环臂冷冷地哼了一声,眼里冒出一股杀机,道:“这狗官……”
李素怔怔说不出话,二税一。非常简单粗暴的税制,李世民知道后非得跳起来……庆祝自己发财了?
“如此重税。官府如此乱为,西州百姓为何无人上告?”李素沉声问道。
钱夫子露出无奈的神色:“上告?跟谁告?从西州到关中,路上就要走小半年,就算到了长安又如何?听说近两年长安朝臣非议颇多,朝廷还在考虑要不要放弃西州,城内百姓本就人心惶惶。到了长安,人家还不一定拿咱们当大唐的子民看,毕竟西州这座城池太复杂了,有汉人,有突厥人。有龟兹人,连吐蕃商人都常有进出,大唐得到这座城原本名不正言不顺,城里还有这些异邦番族,咱们到了长安,朝廷会认为咱们算哪国人?”
“就算朝廷认为咱们还算是大唐人,那么,官府盘剥百姓的证据呢?百姓告官,先不论对错,首先便是大罪一条,况且路途遥远,路上盗匪丛生,前途更是命运难测,试问西州百姓谁会去做这件事?但凡不是被逼得完全没了活路,能忍,尽量还是忍着吧。”
李素神情越来越阴沉。
“能忍,尽量还是忍着”,短短一句话,道尽国人数千年来的秉性,百姓真的很知足,甚至连吃饱的要求都不用提,只求不饿死,便算是一条活路,有了活路,谁都不会做那铤而走险的事,历史上一桩又一桩揭竿而起的起义,哪一次不是被逼得完全没了生路,左右一死,索性反了。
“二税一的税制,是曹刺史定下的?”李素问到这个很关键的问题。
钱夫子再次犹豫了一下,没答话,只是以不易察觉的幅度轻轻点了点头。
李素沉默半晌,忽然大笑:“好,好个西州刺史,我算领教了!钱夫子,我还有件事问你。”
“官爷您说。”
“西州周边邻国恶意窥视觊觎,这些年应该有过不少外敌入侵之事,靠驻守西州的这点兵力,还有近乎全失的民心,官府是怎样守住这座城池的?”
钱夫子叹道:“官爷说的这些,小人真的不太懂,小人原是灵州人,贞观九年灵州大旱,田地颗粒无收,小人无奈与乡亲们一起当了流民,后来朝廷有了安排,将我们尽数迁往西州,这才在西州落了户,小人和西州城里的百姓一样,眼里盯着的只有一日两餐,官爷说什么外敌入侵,将士守城,小人却实在不太明白……”
李素失望地叹了口气,拿这些问题去问一个屠户,委实强人所难了,李素暗暗做个了决定,明晚叫郑小楼去刺史府劫个小官来,老规矩,先揍了再问话。
正当李素失望时,钱屠户却道出一件很有价值的事。
“官爷说起守城,小人倒想起一件事来,从贞观九年到今年,突厥和高昌人前后四次攻打我西州,每次兵力都不下万人,当时守城的项将军急得脸都白了,可仍然靠着手下一两千人的兵力将他们击退……”
李素两眼一亮,终于说到戏肉了。
“他们用的什么法子击退的敌军?”
钱夫子迟疑道:“认真说来,其实也不算项将军的麾下击退的,每次攻城到了紧急关头,西州城南北两个方向便会冒出两支精骑,一左一右朝攻城敌军的侧翼发起冲锋,往往两轮冲刺下来,敌军便纷纷心惊胆丧,惶然败退撤军……”
李素大感惊讶:“这两支精骑是何人领军?西州附近尚有别的都护府或折冲府吗?”
钱夫子缓缓摇头:“小人并不知领军者是何人,西州方圆八百里内也没有别的都护府,最近的援军在玉门关,离西州近千里,而且小人隐约还知道,这两支助西州将士守城的精骑并非汉人,而是突厥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圈地建宅
李素发现自己像一个等待明星爆八卦的狗仔记者,兴奋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八卦从钱夫子嘴里爆出来,太嗨了。
“突厥骑兵……助我大唐守城?”李素对这个惊天大八卦简直不敢置信:“这两支突厥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钱夫子奇怪地看着他:“小人刚才不是说了么?城外一南一北两面冒出来的啊……”
李素沉下脸:“你在说笑话吗?”
“您若问这两支突厥骑兵的来处……”钱夫子苦着脸,可怜巴巴地再一次强调道:“……小人只是个屠户啊。”
好吧,李素再一次提醒自己,这家伙只是个屠户,不能对他高标准严要求。
“这两支突厥骑兵人数几何?”
钱夫子挠挠头,道:“听守城的军将说,两支突厥骑兵人数并不多,大约两千多人,主要是战法很犀利,策马冲锋时颇得唐军战法精髓,往往都是从左右侧翼发起攻击,一南一北穿插过后,敌军便被切割成了三块,拨转马头再冲锋一次,敌军的士气差不多便崩溃了,守城的项将军再领着将士们从城门杀出,里应外合之下,敌军兵败如山倒……”
“敌军这几年大规模攻城一共四次,你的意思是,每次都是被这种战术打败的?”
钱夫子笑道:“敌军哪有这么蠢,每次战术自然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在路上被伏击,有时候是被袭营。总之每次的法子都不一样,可每次都有两支突厥骑兵出现,帮咱们守住了西州城。敌军被打败后他们也不入城,吆喝几声便策马跑得没了影,下一次有敌军攻城时,他们又恰到时机地出现在城外……”
李素眉头皱得更深了。
原本将钱夫子掳来是为了解开心中疑惑,可没想到现在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
那两支莫名其妙出现堪比唐朝版活雷锋的突厥骑兵……到底是什么来路?无缘无故为何帮大唐守城?
不过有些疑惑还是被解开了,比如这座城池为何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又比如一直弄不清楚这座既破败。人心又松涣的城池这些年居然能在诸多外敌环伺下不失陷,现在算是有了解释。
李素陷入沉思,久久默然不语。
钱夫子神情忐忑地看着他。不时又回过头看看帅帐内武力值最高同时也最没人性的郑小楼。
“官……官爷,小人知道的全都说了,半句都没保留,小人接下来……应该不挨揍了吧?”
李素回过神。朝他歉然一笑:“今日是我鲁莽了。先给你赔个不是。”
钱夫子惶恐地连连摇手:“小人担当不起,您千万别对小人太客气,不然小人怕是又要挨顿揍。”
李素笑着安慰道:“不会的,这次是我办错了事,以后我若有什么问题一定先问,你若答不出我再揍。”
钱夫子脸色发绿:“…………”
该问的都问过了,还有些问题李素没说出口,他很清楚就算问了钱夫子也肯定答不出。
总的来说。今晚将钱夫子掳来还是很有收获的,可以说收获特别巨大。对一筹莫展的西州局势,李素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任何事情最怕的就是没头没尾,圆溜溜的不知从哪里找突破口,一旦发现一个小小的漏洞,这件事离解决的时日也不远了,李素对自己有信心。
钱夫子立了功,李素以礼相待,命王桩领他找个空营帐睡下,明早派人将钱夫子送回城去,不仅如此,李素还顺手赏了钱夫子一块足有十两重的银饼。
从天而降的横财把钱夫子震住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今晚这顿打挨得真够值的,竟换了十两银饼,如果能够做成长期买卖,那该多么的美滴很……
…………
…………
旧疑方解,又添新疑。
对钱夫子的答案,蒋权显然很不能理解。
“怎么可能!定是那屠户胡言乱语,李别驾为何不重重治他的罪?”蒋权一脸愤慨道。
李素笑道:“为何不可能?突厥人不能帮咱们大唐守城吗?”
蒋权叹道:“若说是别的异族帮大唐守城,末将也就信了,可突厥人实在……贞观四年,陛下活擒颉利可汗,东突厥灭亡,此战一雪大唐渭水之盟的耻辱,不仅如此,此战过后,大唐将士入草原,对突厥诸部落进行了清洗,突厥各部落首领要么归降大唐,要么被彻底绞杀,剩下的一部分则分批往大唐兵锋无法触及的地方逃窜,比如突厥阿史那一族,便全族归降了大唐,还有一部分则投往控制西域的西突厥……”
“总的来说,除了归降大唐的那部分突厥人外,别的突厥人对大唐可谓恨之入骨,如今的西突厥勾结高昌国,撺掇龟兹国对大唐西面边境进行袭扰和掳掠便是很明显的例子,那个姓钱的屠户说什么突厥骑兵帮大唐守城……”蒋权讥诮地一笑:“……突厥人不帮着敌人攻城便谢天谢地了,帮咱们守城?他们吃错药了么?”
李素眨眨眼:“蒋将军不信?”
蒋权老实道:“末将确实不信。”
李素道:“突厥人帮大唐守城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咱们再找人问问便知……”
嘴角翘起一抹奇异的笑,李素悠悠道:“若此事是真的,西州这个地方可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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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觉得自己离真相近了一步,刚踏进西州时只看见漫天浓雾遮天蔽眼。如今站在远处再看西州,它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些。
突厥人,龟兹人。曹刺史,果毅都尉项田,还有西州刺史府里的诸多官吏……
一张张凌乱的面孔在李素的脑海反复闪现而过,渐渐串成了一条线,有首有尾,有因有果,这座城。原来并不那么简单。
最关键的一件事是,刺史曹余除了欺凌百姓,征收苛税以外。到底还干了多少缺德事,而且这些缺德事不是曹余一个人能做得出来的,刺史权力再大也不可能一手遮天,所以如果钱夫子所说的那些欺凌之事属实的话。李素可以断定。整个西州的官场全坏掉了,这是一桩从根子上已经腐烂不堪的大案,拔出萝卜,不知带起多大一片泥土。
思绪再往更远的地方发散,李世民当初没头没脑的,为什么忽然把他派到西州来当官?这个令李素苦思了近半年的问题,在钱夫子走后,李素似乎也渐渐有了一些头绪。
大家都不简单啊。
…………
接下来的几天。李素不动声色,就当没这回事。
一个初来乍到没有任何根基的官员。对经营这座州城数年的首官动手,无疑是自寻死路,李素不是王桩,他不会干出如此缺心眼的事。
除了下令蒋权秘密派出一支百人精骑四处搜寻那两支有可能存在的突厥骑兵外,李素没有别的动作,每日白天在西州城里闲逛,晚上则晃晃悠悠带着王桩和郑小楼两位亲卫回营睡觉,在西州诸官员眼里看来,李素的表现根本就是个没有任何本事,只靠邀欢献媚得官的宠臣。
这个宠臣的表现没让鄙视他的人失望。
“这块地方,方圆十二亩地,本官要了。”
李素指着西州城东一块闲置多年的空地,神情充满了指点江山般的意气风发。
龟兹商人那焉有点吃惊:“十二亩地都要?这……合适吗?”
“合适,本官是西州别驾,我说它是我的,它就是我的。”李素的混帐语气深具程咬金神韵。
“都用来建宅子?”那焉还是不能接受。
李素叹道:“小是小了点,可谁叫我是别驾呢,爱民如子嘛,宅子小一点勉强住一住便习惯了……”
那焉很无语,在这个连刺史府都只有巴掌大的城池里,你居然要建一个占地十二亩的宅子,而且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语气,别人岂不是该一头撞死?
“李别驾,容小人多句嘴,十二亩地的宅子,耗费人力物力可不小,建宅子需要的青石,方砖和泥浆等等,都要从千里外的沙州运来,当然,李别驾给的钱若足够,小人相信西域的商人们必然蜂拥而至,再多的东西都能给您运来,只是这要花费的钱……”
李素装糊涂:“钱咋了?”
那焉小心地道:“花钱不小啊……您此次离开长安西行,小人看您的行装,似乎……没带那么多钱呀。”
李素眨着清纯无辜的眼:“你帮我垫上呗……”
那焉猛地一个激灵,开始仰头望天色,估摸下一句要拿天色当借口了。
“小气!”李素太生气了:“我真恨自己啊,看看我,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连垫个宅子的钱都不肯……啧!狐朋狗友!”
那焉快哭了:“先多谢李别驾拿小人当朋友,可是……在这茫茫千里大漠里建一栋华宅,花钱可不小,小人虽是商人,却也负担不起啊……”
“行了行了,这钱我自己出!”李素狠狠白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颗碧绿的猫眼石,塞到那焉的手里:“拿去,当是订金了!”
那焉眯着眼,举着猫眼石面朝阳光仔细端详许久,呆呆地道:“这颗猫眼石……好眼熟啊,莫非是西行路上小人送您的那一颗?”
“没错,色泽纯度很不错,上品哦。”李素笑道。
那焉的脸色有点难看:“这……是我的啊!您拿小人送您的东西,反过来再给小人当订金,这事是不是……”
“是你的啊,但你送给我,就是我的啊,我的猫眼石拿来付我宅子的订金,你说说,这件事哪个地方不对?”
说完李素都觉得有点脸红,他发现自己变坏了,被程咬金带坏的。
那焉被李素绕了半天,仔细一寻思,确实没哪里不对,可是这心里为何堵得慌?
“就算是您的,可……这一颗猫眼石当订金也太少了啊。”
“什么叫‘就算’?本来是我的!”李素忽然很计较用辞,如同前世某某省是我国领土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样,这句话一个字眼都不能错的。
“是是是,本来就是您的。”
李素叹了口气,真不爱跟这种死要钱的人打交道。
一脸心疼地伸手入怀,掏了半天,又掏出一颗猫眼石,依依不舍地递给那焉:“再补一颗,若还说不够,我就抽你。”
那焉接过后只看了一眼,又快哭了。
“这……还是我送给您的呀……”
“是你送我的啊,所以它是我的了,哪里不对吗?”李素杀人似的目光恶狠狠瞪着他,很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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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晚一章了,感觉有点累。。。(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身陷算计
房子订金就这么半抢半赖的给出去了,那焉不得不接受这笔很无赖的订金,理论上来说,这笔订金是他出的,钱花了,却在李素嘴里落了个“死要钱”“小气”的评语,两头不讨好。
接过李素的两颗猫眼石,那焉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新宅材料的运输是大事,要去城里东西两市散播消息,与落脚市集的商人们敲定价钱,别人才愿意把材料从遥远的沙州运来西州。
看着那焉不甘不愿的背影,李素露出深思之色。
扭头看了看旁边的王桩,李素忽然道:“如果你是商人,一桩明知亏本的买卖摆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做?”
王桩憨憨一笑,露出满嘴白牙:“当我傻吗?明知亏本的买卖谁会做?”
李素的笑容颇有深意:“是啊,连你都知道不能做亏本买卖,那焉怎会不知道?这事……有点意思了。”
“啥意思?啥叫‘连我都知道’?”王桩听出话里的意思不对,显然不是在夸他。
李素朝远处那焉的背影努了努嘴,笑道:“那焉是商人,很成功的商人,商人这辈子要做的是以本求利,这四个字应该镶入商人的骨子里,一刻不能忘记,否则他就不是合格的商人,可是就在刚才,那焉做了一件瞎子都看得出是赔本的买卖,沙漠里一幢华宅值多少钱我不太清楚,一定不是小数,那焉刚才假装犹豫了一下,大概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收了我两颗猫眼石当订金,这笔买卖做得跟闹着玩似的,一个合格的商人,为何会答应做这笔买卖?”
王桩没好气道:“你是西州别驾。这座城池的老二,他要讨好你,为将来考虑,偶尔做笔亏本买卖也很正常啊。”
李素失笑:“就西州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城里百姓穷困,市集萧条。正常人都看得出这座城对商人毫无吸引力,他有什么必要讨好我?”
王桩眨眨眼:“说不定他看上的是你在长安的人脉呢?”
李素笑得更大声了:“天下人皆知我被陛下贬谪西州,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被召回长安,他把劲儿用在我这么一个贬官身上,难道他吃错了药?”
思考显然不是王桩的强项,现在王桩已感到有点头痛了,揉了揉太阳穴,王桩叹道:“那他一定是吃错了药。”
李素沉吟道:“现在再想想那焉的身份,他是龟兹国相那利的堂侄。龟兹国与我大唐这些年不太和睦,常与西突厥勾结一处,祸害丝路上的商贾……”
王桩一惊:“你的意思是说……那焉有问题?”
李素眨眼:“我说过这句话吗?我只是想说,那焉这个人很有意思……”
远处,那焉的背影只剩一个小黑点了,李素久久凝视着那个小黑点,嘴角泛起一抹深深的笑意:“嗯,这个人。确实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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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闲事,李素心满意足地领着王桩和郑小楼走进城东一家酒肆里。
酒肆很简陋。看起来有不少年头了,地上的木板踩上嘎吱嘎吱响,透着一股子年久失修的腐烂味道,仿佛随时会垮塌似的,店内只有几张同样年久失修的矮桌,和两个懒洋洋打不起精神的伙计。就像走进了一家阴森的中世纪吸血鬼城堡。
李素今天心情不错,任何人能用两颗别人送的猫眼石搞定一幢大房子,心情都会不错的,再加上自己还带了两个超级打手,一看就属于惹不起的那类人。所以李素走进酒肆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伙计懒懒散散走过来,没精打采地给李素送上一坛酒,反正没得选,整个酒肆只有这一种酒,看在伙计懒散的欠抽样子颇有自己当年的神韵的份上,李素决定不抽他,还很痛快的多给了几文钱。
钱能让鬼推磨,自然也能让伙计振奋精神,几文赏钱塞进怀里后,伙计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的宾至如归,简直就像热情的沙漠。
酒肆是个很纯正的酒肆,经营理念很固执,他们只卖一种酒,而且连下酒菜都没有,酒端上来倒在破烂的陶碗里,李素凑近看了一眼,不由皱了皱眉。
这酒……闻起来有点像馊水,而且是隔夜的馊水,实在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不是酒。
“告诉你,你今天走运了,来,你先喝一口。”李素把王桩揪过来,端起酒碗朝他嘴里灌。
王桩也不嫌弃,很痛快地一口喝干,还咂摸咂摸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好喝吗?”李素眨眼。
“还行,稍微有点酸。”王桩咧嘴憨傻的笑。
李素不说话,也不喝酒,静静盘坐在方榻上。
王桩奇道:“你咋不喝?”
李素打量了他一阵,发现王桩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后,才皱着眉小心翼翼浅啜了一口。
“啧!太酸了!”李素嫌弃地摇摇头,再也不肯喝第二口。
酒不是中原的酒,带了几分劣质的西域葡萄酿的味道,说不出的难喝。
“小楼兄,你也坐下,今天我请你们喝酒,一定要感恩哦……”李素很热情地招呼郑小楼和王桩坐下。
郑小楼似乎看出了李素的险恶用心,理都没理他,只是扔过一记鄙夷的眼神,仍旧一脸高冷地环臂而立。
王桩不在乎,坐下来咣咣咣几口,小半坛酒便下了肚。
李素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喝,片刻后,李素陷入幸福的发呆时光。
酒肆很安静,只有寥寥三桌客人,另外两桌显然是城里的百姓,算是为数不多的中产阶级吧,不然不会有闲钱来这里喝酒。
一座好好的城池,被曹余治理成这个样子,城里百姓穷困,百业凋零,内忧外患不绝,有这样的首官,实在不是百姓之福。
李素现在在等待,等待将钱夫子的每一句话查实,如果事实证明钱夫子所言不虚,那么曹余这个人,李素一定要把他拉下马,好好的城池,不能放在他手里糟蹋了。
人在发呆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那坛劣得不能再劣的酒被王桩喝得快见底了,扭头看看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了,该回营地了。
正打算起身时,邻桌酒客聊天的声音轻轻悄悄飘进耳中,李素神情微动,刚打算起身,又坐了回去,支起耳朵听着邻桌的议论。
“城北赵家的闺女可惜了,才十四岁,出落得水灵灵的,在咱们这大漠方圆里,也算很不错的美人了,听说开春已许好了人家,是个高昌国的富商之子,虽说不是做正室,可人家聘礼给得不少,眼看赵家的光景要亮了,谁知天降横祸……”
“呸!狗屁横祸,是**!赵家闺女是被**害的!”
“被谁祸害的?”
“这西州城啊,旧来的,新来的,都不是啥好货,听说新来了一位别驾,是从长安来的,场面摆得很足,还带了一个千人骑队护驾,可见来头不小,这位新别驾不是什么好货,带来的骑队更不是好货,听说赵家闺女就是被骑队里的一个骑曹给祸害了。”
“有这事?你咋知道?”
“我咋知道?我就住赵家旁边,昨晚赵家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晚上只听得闺女哭,大人也哭,闹了一晚,天没亮赵家的闺女便吊了颈,尸首现在还停在赵家院子里呢,听说就是那个骑曹晚上喝多了,恰好遇见赵家闺女,觉得颇有姿色,便破门而入把她祸害了,唉,一条人命啊!咋就忍心呢!”
“西州城,越来越不是人待的地方了,过些日子索性跟了胡商的商队离开吧,随便去哪里都比在西州强……”
…………
王桩和郑小楼呆呆听着,神情布满了震惊,不自觉地扭头望向李素,却见李素的脸上已是一片铁青,身子气得微微发抖。
“李素,这……”王桩急了。
“闭嘴!”李素叱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道:“走,回营!”
三人默不出声走出酒肆,王桩和郑小楼见李素神情不善,也不敢多说,默默跟在后面走。
从城东到城北,要穿行两条街道,一纵一横,纵横的中间叉口恰好是刺史府。
李素的神情阴沉得可怕,快走到刺史府时,脚步忽然一顿。
因为他听到了动静,动静不小。
前方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将刺史府的前门围得水泄不通,看人数约莫上千,门前空出一块地,地上用白布遮着一具尸首,两名中年男女面朝刺史府大门跪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
千余名百姓静静站在中年男女身后,没有力竭声嘶的喊口号,也没有激昂愤慨地鸣冤,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前,上千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大门,沉默中却分明能感受到那股能将肩膀压垮的愤怒。
李素抿了抿唇,这一幕根本不用解释,看一眼便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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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无辜牵扯
祸从天降!
还没回营查证,李素已闻到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UU小说,www.uu234.com
平白无故,百姓家的闺女被糟蹋,真凶马上浮出水面,剑指城外骑营。
这桩案,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味道,偏偏有头有尾有情节,连细节都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隔着十来丈远的距离,李素静静看着刺史府前呆立的人们,和那扇一直紧闭的大门。
事情刚起了头,李素想再等等,看后面还会怎样发展。
身旁的王桩却已气得满脸通红,握紧的拳头低声怒道:“这是构陷!”
李素淡淡瞥他一眼,没吱声。
见无人回应,王桩急了:“这些日子我与骑营的兄弟们相处得不错,他们都是规矩人,断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蒋权那货虽然与我不对付,但不得不说,这家伙治军还是有一套的,平日若无事,根本不准骑营的弟兄出营一步,只准在营地内吃饭睡觉和操练,什么狗屁骑曹,什么狗屁糟蹋!人都出不来还糟蹋个屁!”
李素面无表情,冷冷道:“是真是假,只待查实,现在说任何理由有用吗?”
二人说着话,远处刺史府的大门却忽然打开了。
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跨出门槛,朝门口静立的百姓们扫了一眼,然后目光停在横躺门前空地的尸首上。
“闺女何辜,竟被天杀的骑曹糟蹋,求刺史府老爷为我闺女做主申冤!”赵家闺女的爹娘跪在尸首前,哭嚎着朝中年男子磕头,头磕得很用力,没几下二人的额头便见了血。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再扫视一圈周围静立的人群,扬声道:“此案,罪大恶极,丧尽天良!曹刺史已知晓了,刚才遣刺史府刑名前去赵家侦勘,只是此案未曾查实。官府断案务须不枉不纵,绝不放过真凶,但也绝不能冤枉好人……”
前面这番话说得义正严辞,连王桩愤怒的表情都稍稍缓和下来。
李素却面露冷笑,如果这桩案子是个阴谋的话,这个中年胖子下面的话才是重点。
果然,中年胖子见人群有些骚动,于是停顿了片刻,忽然露出无奈又悲愤的样子。叹道:“就算查实此案是城外骑营所为,恐怕……”
语声一顿,死者的爹娘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怒道:“杀人偿命而已!冯司马有何疑虑?”
李素才知道这个中年胖子竟是刺史府的司马,不大不小也是个从六品官。
姓冯的司马闻言一叹,黯然道:“只是……李别驾是陛下亲旨所任,城外骑营是李别驾随行军,若真凶果然是骑营。怕是……曹刺史爱民如子,可他毕竟只是刺史……”
话说得含糊。可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很清楚了,唯独听到“爱民如子”四字,人群里不知从哪里发出几声嗤笑。
冯司马拐弯抹角说了一大通,意思只有一个:京官动不得。
话刚落音,人群不安地骚动起来,沉默渐渐变成了喧嚣。愤怒如同刚被揭开泥封的陈年老酒,怒意在人群中弥漫,扩散。
“死了人啊,官爷,要有个交代啊……”死者的爹娘头磕得砰砰直响。一边磕头一边哭嚎。
冯司马似乎在犹豫什么,片刻后,终于狠狠一跺脚,咬牙道:“罢了!曹刺史和本官便为你们做一回主!大家看清楚了,西州这块地面上,到底是有好官的,平日总说曹刺史欺凌你们,他欺凌你们什么了?赋税,收上去那是给朝廷的!它没有落入曹刺史的腰包,今日城里百姓有冤,为你们做主的是谁?你们睁大眼看清楚!”
远处,王桩气得额头三尸神暴跳,攥紧了拳头便待冲上前,刚迈步却被李素死死拽住。
“这狗杂碎颠倒黑白,老子今非把他撕碎了!”王桩怒吼道。
李素也是怒容满面,不过还是很冷静。
“撕碎他有什么用?人家挖了个大坑,就等着我往里跳呢,不论我跳还是不跳,都注定了倒霉。”李素冷冷道。
“就这么让他们骑到咱们头上?”王桩怒道。
李素朝刺史府门前冷冷一瞥,那个姓冯的胖子仍在煽动着百姓,人群已渐渐被他煽得传出阵阵叫好声。
“走,先回营,事情才刚开始,再等等,看看到底有多少杂碎冒出来搞风搞雨。”李素难得地骂了句粗话,然后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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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营的第一件事便是查实。
李素心里是相信蒋权和他麾下将士的,可也存着一丝疑虑,他担心这事真是蒋权麾下干的,一千人里面但凡有一个不争气的,那就真的完全陷入被动了。
蒋权被紧急召进帅帐,一听此事顿时又急又怒。
“断无此事!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不,末将敢以全家老小的人头担保,这一千骑营全是跟随末将多年的老弟兄,都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这么多年从未出过这等腌臜事,定是刺史府构陷!”
蒋权在帅帐里气得直跳,喘着粗气在李素面前转来转去。
李素却很淡然,抬眼朝他一瞥,道:“你拿再多的人头担保有什么用?赶紧下去查啊,查实了,真凭实据摆在面前,我绝对不枉不纵。”
蒋权气得狠狠一跺脚,扭头便出了帅帐。
没过多久,蒋权捧着一份册子进来,将册子摆在李素面前,道:“这是昨日到今日营地的进出造册,上面写得很清楚,全营一千一百七十二人,从昨日辰时开始便一直在营中操练用食,直到今日此刻也无一人出营,城里那家闺女是昨晚子时左右被人糟蹋,两个时辰后自己上吊,根本不可能是咱们骑营的弟兄干的!”
“有没有不经大营辕门,偷偷跑出营地的可能?”李素不放心地问道。
蒋权气道:“那就更不可能了!营地里遍布无数明岗暗哨,任何人踏出营房一步都会被喝问,而且会被拿下吃军法,就算谁有这泼天的胆子敢偷跑,可谁有这泼天的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出去?”
看着蒋权受了冤枉暴跳如雷的样子,李素却笑了,笑得很开心。
“好了,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件事是个圈套,是冲着我来的。”(未完待续。。)
请个假
省作协发出大召唤术,召唤我去文学院进修。。。
今晚开学典礼刚刚才回来,嗯,实在太累了,请个假,做个早睡的美男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辕门对峙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UU小说,www.uu234.com
糟蹋民间女子,嫁祸骑营,事情七弯八拐,终究绕到李素头上,因为李素是骑营的头,他是事实上的骑营主官,下面的人犯了罪,李素逃不开罪责,当他被万夫所指的时候,这座大漠里的荒城李素也待不下去了。
很烂俗的套路,可是很有效。
有效的套路,就不算烂俗。
李素知道,在西州,他并不受欢迎,很多人盼望着他滚蛋,包括那位西州刺史曹余。
很不可理解啊,如此英俊讨人喜的帅哥居然不受欢迎,都瞎了么?
西州是个多民族混杂的城池,外表看去似乎并不排斥外来者,可是,李素除外。
李素这个外来者太强势了,他不仅带来了一千骑营,而且还是皇帝陛下亲旨任命的别驾,在这座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西州官场里,李素的存在就像一颗钉在所有人眼中的钉子,不拔掉它,会很痛。
李素感到很挫败,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被人如此讨厌的一天,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除了挫败,还有深深的愤怒,当一个人被周围所有人都排挤,甚至以阴谋诡计的方式赶他离开时,这个人……会变成阻碍社会安定团结的不稳定因素,千百年来监狱里关的,大抵都是这类人。
“骑营派几个机灵点的人乔装出去,连夜进城打探消息,到底谁给咱们右武卫骑营泼脏水。把这个杂碎揪出来!”
帅帐内,李素咬着牙,脸色阴沉地道。
“是!末将一定把他揪出来。一刀一刀剐碎了狗娘养的!”蒋权神情愤怒,表情狰狞,比李素更像社会不稳定因素。
蒋权气冲冲出去,帅帐内,王桩啧啧有声:“这蒋权虽然人不咋地,可还算条汉子,说一不二。他说能把那杂碎揪出来,一定能揪出来。”
李素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跟他不对付么?今咋说他好话了?”
王桩叹道:“昨晚他遣人送了坛酒给我,真奇怪。自从喝了他的酒以后,我忽然看他很顺眼了……”
李素沉默许久,忽然拍了拍他的肩:“今生居然能认识你这个兄弟,实在是……”
王桩咧嘴憨笑:“缘分?”
“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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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动静更大了。
清晨时分。李素还在帅帐里呼呼大睡,营地却喧闹起来。
营地辕门外,莫名出现了上千人,全是城里的百姓,这些人成色很杂,有披着皮裘的突厥人,戴着圆帽的龟兹人,穿着麻布短衫的汉人。人群里甚至还夹杂着几个穿得邋里邋遢的和尚和道士,一锅大杂烩站在营地前闹哄哄跟煮沸的火锅似的。
领头的不是百姓。而是刺史府的十来名官员,那位白白胖胖的冯司马赫然在列,为首者竟是西州刺史曹余。
此刻营地辕门前剑拔弩张,两拨人马仗剑对峙,蒋权和西州折冲府的果毅都尉项田各自拔剑互指,脸红脖子粗地互相瞪视着对方。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一点火星便能将整个营盘引爆。
“本官西州刺史曹余,进大营欲见李别驾,尔等拦我,所为何故?”曹余穿着浅绯官服,脸上布满正义的固执。
蒋权眼睛看也不看他,虽然官职不如曹余,可蒋权毕竟是长安禁宫里出来的右武卫将军,平日里见的都是那些上朝的国公,国侯,开国大将军,三省宰相等等,区区一个下州刺史,他怎会看在眼里?
“曹刺史,大营有大营的规矩,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刺史大人领着上千百姓来营房前喧哗,末将敢问所为何故?”蒋权冷冷地道,手里的剑仍纹丝不动地指着项田。
“大胆!”项田大怒,剑尖又朝前挪了数寸。
“没错,蒋某就是如此大胆!”蒋权狞笑,手上的利剑也不甘示弱地朝前递了几寸。
空气越来越紧张,两军相拼,一触即发。
“蒋将军,本官是西州刺史,可酌情节制西州境内所有兵马,包括你和你麾下的兵马!”曹余踏前一步,神情渐怒。
“曹刺史,末将乃长安太极宫右武门所属,只遵皇帝陛下亲旨,对任何地方官员不听调,不听宣!今日任何人敢闯进我辕门一步,末将管教他试试我手上的三尺青锋!”
曹余气得脸色铁青,身躯微微发颤。
项田大怒,喝道:“好个不懂规矩的东西,今日项某教你做人!折冲府将士听令!”
轰!
身后百余名折冲府将士脚步一顿,列出整齐的阵式,齐刷刷地将手中长戟平放,笔直地指住辕门内的骑营将士。
蒋权大笑:“蒋某和麾下兄弟确实不懂做人,项将军既有雅兴教我做人,蒋某求之不得,不过,教我做人可得拿点本事出来让我信服才是……”
说着蒋权笑脸一收,暴喝道:“右武卫骑营听令!”
轰!
两排弓箭齐刷刷地指住营外的官员,将士和百姓。
辕门外,除了满脸杀气的折冲府将士外,官员和百姓们的脸色全变了,他们没想到李别驾的属下竟暴烈至斯,弓箭竟敢指向西州刺史,两军大战眼看一触即发。
官员们尚能勉强保持镇定,不少颇具风骨的文官脸上竟露出轻蔑的冷笑,挺着胸膛勇敢地迎向散发着幽冷寒光的箭矢。可百姓却不一样了,他们可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原本就是被刺史府的官吏们裹挟而来,既然没钱给官员们捧个钱场,只好给他们捧个人场。然而当幽冷的箭尖指住他们时,大多数人往后退了几步,不约而同想起自己家里火上还炖着汤,想回家,想喝汤……
空气里似乎能听见炸裂的脆响,双方剑拔弩张,眼看便是一场火拼。
李素就是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从帅帐内走出来。惺忪的脸上带着些许怒气,被人打扰睡觉实在是一件该杀的事,现在李素见谁都不顺眼。一个凡事追求精致的男人,有点起床气实在很正常。
接着,李素便看见营地辕门前对峙的这一幕。
李素楞了一下,然后笑了。
嗯。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不管了,蹲下来看看热闹再说,说不定会打起来呢……
于是李素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蹲下去,很认真地看起了热闹。
辕门前,双方僵冷紧张的空气仍旧未消散,一边平执长戟,一边拉弓搭箭,这个时候似乎谁大声咳嗽一声都会引爆这团空气。然后死伤一片。
武将们动手,文官们动嘴。
曹余气坏了。他没想到李素带来的军队如此桀骜,连他这个刺史都不放在眼里,不拿刺史当干部,往后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刺史大人情何以堪?
“蒋权,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话没说完,曹余眼角余光依稀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抹身影乐呵呵地蹲在辕门内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辕门前的对峙,那悠闲的神态,那懒洋洋的表情,还有那一脸欠抽的笑容……
曹余呆怔许久,接着胸中一团怒火直冲天灵盖。
这个混帐……我们在这里为了见你一面,差点大打出手,你却跟没事人似的蹲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这还是人吗?
曹余立马转移了目标,指着李素大怒道:“李别驾,你太过分了!”
李素也呆住了,我躲得这么隐蔽,居然都能发现我,你也很过分啊……
快速眨着眼,李素瞬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蹲在地上的西州李别驾面无表情地原地转了个方向,仍旧蹲在地上,用屁股对着辕门……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李素闭着眼碎碎念。
曹余快气疯了,陛下派来西州的这位别驾到底是个什么物种,竟混帐到如此地步!
“李别驾,你少装疯卖傻,本官已看见你了!只问你一句,前夜糟蹋赵家闺女的真凶,你交不交出来?”曹余扬声喝道。
当着上千百姓的面,曹余说出这句话,李素无法再装下去了,因为这件事很严肃,而曹余的这句话,也很诛心。
李素叹了口气,站起身,面朝曹余走去,在他身前躬身施礼。
“下官见过曹刺史。”
曹余狠狠一甩袍袖,怒道:“不敢当,本官怎受得起你的礼,折煞本官也!”
李素叹息不已,三天前,城里上到刺史,下到将士,对他这位别驾礼遇有加,直到今日,一切虚伪的表象终于彻底撕去,西州城的官场,终究容不下他这个外来者。
面对曹余的怒火,李素不以为意,洒脱一笑。
“李别驾,前夜城内发生一桩命案,想必你也听说了,贵属骑营麾下骑曹酒后失德,糟蹋了城北赵家未出阁的闺女,赵家闺女羞恼不过,悬梁自尽,这桩命案你待如何交代?”曹余冷冷地问道。
“莫须有之事,下官何须交代?”李素淡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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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了一整天的课,实在没力气码第二章了。。。
看课程表安排,似乎后面有只上半天课的,那时再两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称量英雄
“莫须有”三字在唐朝没那么出名,字里面并没有掺着忠臣的血,可字面上的意思曹余却听懂了。UU小说,www.uu234.com
“人证物证俱在,何谓‘莫须有’?”曹余阴沉着脸问道。
“曹刺史所说的人证,是指那位苦主的爹娘,还是这些看热闹的百姓?”李素态度很客气,只是眼神带着几分讥诮:“总不能看到一场热闹便成人证了吧?下官以为,世上的公道可不是看热闹看来的,曹刺史觉得呢?”
曹余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怒意。
他确实不欢迎李素,西州这块地面上,曹余是说一不二的刺史,他是整个西州的首官,西州离长安数千里,可谓天高皇帝远,朝廷政令能不能在西州推行,要看他曹余的心情。
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因为西州来了一位新的别驾,由长安的皇帝陛下亲旨任命的别驾,这等于在曹余的眼里插了一根钉子,有了李素的存在,曹余行事便不得不顾忌,西州官场的上下官员和武将也不得不顾忌。
曹余最初对李素还是很客气的,因为他心怀敬畏,或者说他心虚,他不知道李素有否带来皇帝的密旨,不知道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是否对他这几年西州任上的所作所为有所察觉, 李素初来西州时,曹余确实有点惴惴不安,他担心李素到西州后第一件事便是拿出皇帝陛下的圣旨,然后把他拿入长安待审。
然而李素却并无任何表示,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是一个出身富贵的世家子弟出来游玩的态度,非常的懒散悠闲,更何况李素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恬着一张嫩脸每天无所事事地在城里闲逛,甚至还打算划一块空地建宅。
曹余和西州诸官员惴惴不安地观察了几天后。终于发现……这家伙简直就是黔驴技穷里的那只黔驴,根本不带任何放大招的属性,叫几嗓子,踹几脚,除此无他。
于是曹余和西州的官员们放心了,渐渐的。李素在众人心中已不太具备多少威胁性了。
可是,不具威胁性的李素,仍是众人的眼中钉,因为李素是外来的,要在西州长驻下去,而且他又是能与皇帝陛下直接联系的人,或许李素这个人并不具威胁,可李素的身份和来历却仍有威胁。
西州这块地面的水,实在太浑浊了。它的浑浊不仅仅是因为官府对百姓的欺凌和征收重税,还有更见不得光的东西,如果李素一直在西州任职的话,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迟早会被他发现,作为皇帝亲旨任命的西州别驾,当他发现了这些东西后,怎么可能不会向皇帝陛下秘密奏报?那时惹得皇帝龙颜大怒,西州便是包括刺史曹余在内众多官员的葬身之地了。
就在李素整日领着王桩郑小楼在城里晃悠闲逛之时。西州官员频频串联,一个接一个地拜会刺史曹余。所谓赵家闺女被骑曹糟蹋的案子,便是包括曹余在内的不少人精心炮制的局。
这个局设计得有点粗糙,所谓糟蹋,所谓酒后失德等等,双方查证对质后根本不值推敲,可是曹余还是布下了这个局。他并不介意这个局如何粗糙,因为李素太年轻了,年轻到令曹余放下了防备,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遇到这种恶心事。除了手足无措辩无可辩,还能怎样?这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事,他敢向长安密奏吗?最后无非满怀一肚子委屈愤懑,领着他的千人骑营灰溜溜跑回长安,躲在他老爹怀里哭诉,而西州,仍旧是他曹余的西州。
曹余的算盘打得不错,说到底,他并不了解李素是个怎样的人。他所听说的李素,是长安城里那个文采飞扬的李素,是偶现灵光造出火器助唐军收复松州的李素,也是那个愣头青一样写篇文章骂了皇帝陛下,被陛下贬谪到西州的李素,曹余眼里的李素,是个不成熟的失败者,这种人混在官场,寿命大抵不会很长,因为迟早会被人坑死。
正在被人坑的李素显然没有被坑的觉悟,他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英俊的面容绽放着阳光般灿烂的笑,露出的满嘴白牙在阳光下发出亮瞎狗眼的白光。
不知为何,曹余觉得李素的笑容很刺眼,很讨厌,恨不得一巴掌乎上去,把眼前这张讨厌的笑脸抽变形。
“李别驾,本官知道骑营犯了错,你难免有护短之心,可这件事太大了,你护不了的,本官劝李别驾还是尽快把真凶交出来,莫伤了你我同僚和气,也莫伤了满城百姓的民心。”
李素淡淡朝辕门外的百姓们瞥了一眼,道:“下官还是那句话,莫须有之事,何来真凶?”
曹余目光朝后一瞥,嘴角噙着冷笑,道:“李别驾,苦主的爹娘亲眼见过真凶,何妨让他们入营看一看,将真凶指认出来,天理公道,一眼分明,别驾以为如何?”
李素伸出小拇指,掏了掏发痒的耳朵,懒洋洋地道:“大营有大营的规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想进就进,大唐军营威仪何在?曹刺史,怕是对不住了,这座大营,谁都不能进。”
当着众多人的面,李素的拒绝令曹余脸上挂不住了,尤其是他发现事发后这位十多岁的少年并未见如何慌张,仍旧是那一副欠抽的慵懒模样,什么事都无所谓,什么事都不在乎的样子,让曹余心里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个针对他设下局,……真的有用么?
“李别驾,民不可欺,别驾切勿自误,乱我大唐律法!”曹余的语气渐重。
“曹刺史,律法不是你说了算,拿出真正的人证物证,让我和骑营将士心服口服,我大营自可任你进出来去。”
曹余大怒:“你太失礼了,便是这般对待上官的么?”
李素不答话,却嘿嘿冷笑。
曹余看见李素眼里那抹讥诮的光芒,呆怔片刻后,顿时读懂了李素眼神里的意思。
这般对待上官又怎样?这家伙是怎样被贬出长安的?他写了一篇足以名垂千古的长赋。明里暗里将皇帝陛下讽刺个够,连皇帝陛下都敢骂,他曹余这个小小的西州刺史,在李素眼里算得什么?
二人站在辕门前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之时,曹余身后的人群却有了动静。
十来名西州官员夹杂在人群里。不知谁带头蛊惑了几句,百姓们纷纷喧嚣骚动起来。
骚动的情绪渐渐扩大,由开始时的小声议论,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不知谁带头,忽然喊出一句“交出真凶!”,事态顿时失控了。
辕门外,上千百姓异口同声叫嚣着“交出真凶”“李别驾不可徇私,以命偿命”等等之类的口号。
喊了几声后。人群的情绪忽然膨胀到顶点,激动之下,忘形地往前跨了几步。
仅只几步,事态徒然变得严重了。
李素与曹余二人眼皮猛跳了几下。
眼看事态越来越无法控制,上千条人命便在二人的一念之中,喧嚣的人群前,二人冷冷对视,良久。曹余冷笑道:“李别驾,民心难违。已是这般时候了,别驾还不肯交出真凶?”
李素笑了,笑容仍旧那么讨厌,那么欠抽。
“曹刺史,我这个人呢,优点很多。多得数不清,英俊啊,英俊啊,以及……英俊啊等等,不过我还是有缺点的。缺点就是脾气不太好,或许你在长安听说过我的种种事迹,治天花,造火器,作诗,写赋……不过呢,还有些事迹恐怕你就不太熟悉了,比如……我曾三次被陛下关进大理寺监牢,因为我脾气不好而闯了祸,其实我也很痛恨自己这个毛病,可是一旦坏脾气上头了,做起事来往往不计任何后果,今日此时此刻,我的脾气又不怎么好了……”
曹余一呆,还没来得及仔细品位李素的这番话,便见李素忽然间敛起了笑脸,神情变得无比阴沉森然,扬声大喝道:“蒋权何在?”
蒋权挺起腰,大声道:“末将在!”
李素眼中的杀气喷薄而出,一字一字地道:“传我将令,骑营所有将士辕门内列阵,任何敢跨进辕门一步,给我当场射杀!记住,任何人!包括西州刺史!”
蒋权精神一振,暴喝道:“末将遵令,任何人敢跨入辕门一步,当场射杀!众将士集结,列阵!”
轰!
身后营房内呼拉一声冒出无数条身影,眨眼的功夫便在辕门内列好阵式,第一二排拉弓搭箭,第三四排手执长戟,一排排兵器在阳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寒光。
原本在辕门前与官员和百姓对峙的百余将士也迅速收刀后撤,退回阵列中,辕门前顿时空出了三丈方圆的空地。
这一次列阵,与刚才的对峙和喧嚣绝然不同,标准的击敌战阵,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杀气,幽冷的兵器直指辕门,散发出铁锈般的血腥味道。
曹余呆住了,官员和百姓们也呆住了。
辕门前三丈的空地,却再无人敢往前跨出一步,看着不远处李素面带森然杀机的脸,没人敢挑战他刚才下的这道命令,尽管不敢相信,可大家却隐隐明白,这位李别驾是玩真的,骑营的将士真有可能对他们动手杀戮。
“李别驾,你……你竟敢……”曹余脸色铁青,气得浑身直颤。
李素仍笑得满脸灿烂:“没错,我真的敢,我李素只领一千兵马,横穿千里大漠来到西州,今日却想称量一下西州地面上的所谓英雄!谁敢跨出这一步,我便敬他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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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所谓民心
西州无英雄!
辕门三丈空地,无数箭矢长戟相指,并无一人敢往前迈出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步。UU小说,www.uu234.com
不仅如此,许多胆小的百姓趁着人群里的官员们不注意,悄无声息地往后挪退,还有的顾不得看官员铁青的脸色,索性掉头就跑,有人带头,颓势愈发无可阻挡,刹那间便跑掉了数百人,剩下的则一脸惧色强撑着站在辕门外。
曹余快气疯了,他没想到李素这竖子做事竟如此蛮横霸道,一句“称量英雄”便令整个西州气短。
蒋权仗剑立于辕门前,随着骑营将士列出战阵,蒋权整个人的气势徒然一变,利剑平举,满脸杀机,剑尖直指项田,然后,重重向前踏出一步。
项田脸色一变,有心迎剑而上,然而看见辕门内杀气冲云霄的骑营将士,再看看今日自己身后寥寥不到百人的部曲,项田心生惧意,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蒋权平举利剑再向前踏出一步,项田再退……
如此反复,官员和百姓们仅剩的一点余勇终于消失殆尽,人群开始缓缓朝后挪退。
曹余脸色铁青,颌下三寸青须微微发颤,努力强撑着刺史的脸面和尊严,心中却如巨浪滔天。
十多岁的少年郎,能有如此胆气和魄力,他的官职和爵位……难道真是靠邀宠得来的?
李素盯着曹余,淡淡一笑,道:“曹刺史,既然如此想进我大营看看。下官怎敢不从?刺史大人,您请进来吧。”
曹余看了看辕门内依旧杀气冲天的骑营将士,和那一支支搭在弓弦上散发着幽冷寒光的利箭。再看看李素满脸恭谨温和的微笑,曹余心中一寒,和刚才的官员百姓一样,这一步怎么都迈不出去。
“本官,本官……哼!”曹余狠狠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曹余一走,剩下强撑着的官员们如蒙大赦。忙不迭跟在曹余身后离开,今日所谓缉拿真凶的正义行动,终于成了一场闹剧。
李素盯着曹余等众人的背影。满脸疑惑地扭头望向蒋权:“刚才喊打喊杀要进我大营,现在我主动请他进来,他怎么跑了?”
蒋权嘿嘿冷笑:“别驾下了将令,谁敢踏进辕门一步便当场射杀。姓曹的匹夫哪有这个胆子?”
李素恍然。再看曹余等人的背影已走远,只剩一个个小黑点,李素扬扬手,放了一句颇具暧昧意味的马后炮:“哎,我又不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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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暂时平息了,李素用无比蛮横霸道的方式将这桩案子强压下来。
可是,这种方法终究落了下乘,当时箭在弦上。李素也是被逼无奈,但凡有更温和的法子。他也不会选择用这种得罪全城官民的办法消弭灾祸。
在西州,李素不是暂留的过客,少则要待两三年的地方,如今刚来就把全城官民得罪了,以后李素如何还能悠然自得地在西州大街上闲逛?城里的二把手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大家以后怎么愉快玩耍?
“今日末将遣人出营采买粮食,结果空手而回,城里东西两市的商人们不愿卖粮食给咱们,而且城里官民怨气颇大,骑营出去的人处处受人白眼谩骂,李别驾,看这架势,他们想孤立咱们啊。”蒋权闷闷地蹲在帅帐角落里,一脸的郁闷,昨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样子全然不复再见。
一旁的王桩也愁眉苦脸的叹气:“酒肆也不卖酒给我了,城里街上走一圈,莫名其妙总有几个臭鸡蛋烂菜叶砸脑门上,回头找人也找不着,营里的吃食难吃得紧,我都好些天没沾荤腥了……”
李素呆怔不语,许久,苦笑叹了口气:“这是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啊……”
“啥暴力?”新名词令蒋权听得一愣一愣的。
李素瞥了他一眼,懒得解释。
“李别驾,如今营里的粮食大概只能支撑三五天,若再采买不到粮食,三五天后大营要断粮了,这茫茫大漠里,除了西州,怕是找不到别的买粮食的地方了,该怎么办,您拿个主意吧。”蒋权苦着脸道。
李素翻了翻白眼:“我能怎么办?我又种不出粮食,离西州最近的城池在千里之外,三五天恐怕也跑不过去……”
蒋权满怀期待的脸渐渐变成了失望,蹲在地上垂着头,活像遭遇天灾的老农,一脸无处逃荒的绝望表情。
李素摸着光洁无毛的下巴,沉吟片刻,犹豫地道:“要不……咱们叫几百人扮作沙漠里的盗匪,也学着盗匪老前辈那样见到商队就抢,回头故意留点把柄,就说是受西州刺史曹余指使,你看,既解决了粮食危机,又能祸水东引,我简直是个天才……”
蒋权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李素的神情,沉默许久,道:“您认真的?”
“认真的。”李素无比诚恳地点头,随即问道:“可以这么干吗?”
蒋权摇头:“不可以。”
“那就当我没说。”
遗憾地瞥了蒋权一眼,这家伙,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有节操了,都快饿肚子了,居然还不肯做伤天害理的事,蒙着脸打劫点粮食,多大点事,迂腐!
“李素你不是会造震天雷吗?多造几个,半夜点着了朝刺史府里一扔,一了百了!”王桩满脸杀气地道。
李素朝他投去一记欣赏的眼神,看,这家伙明显没节操多了,……话说,谁把王桩教得这么缺德了?
…………
“西州的民心才是解决问题的源头啊……”李素叹道。
蒋权颓然道:“咱们几成西州公敌了。末将此生从未在大唐的城池有过如此遭遇。”
随即蒋权咬牙道:“这个曹余真该死,搞出个所谓糟蹋良家女子的案子,让满城百姓对咱们深恶痛绝。而咱们却有口难辩……”
李素笑了笑,道:“你知道什么叫‘民心’吗?”
蒋权疑惑地看着他,摇头。
“看过赶羊吗?你看那放羊的人要把羊群赶回圈里去,他不会围着一整群羊团团转,只会盯着领头的那只羊,走偏了,走远了。一颗小石子扔过去,把领头羊的方向纠正了,后面的羊群便老老实实跟着它走……”
蒋权满头雾水。神情依然疑惑不已。
李素笑着解释道:“所谓民心,也是如此,这不是什么太玄妙太深奥的东西,子曰‘民可使’。其实反过来说。民亦可愚,咱们只要找到那只领头的羊,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蒋权看着他,快速眨眼。
李素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刚才这番话白说了。有些人永远只会服从于命令,从来不会独立思考什么,比如蒋权。
“王桩。去城里秘密将那位钱夫子请来大营,这一次客气点。温柔点。”
王桩挠头:“若他不肯来呢?”
“啧!”李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还用问?揍他啊,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值得拥有。”
…………
…………
钱夫子来得很快,而且很主动,虽只是个屠户,却显然是个喜欢喝敬酒的人。
李素和颜悦色地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欣赏,因为他发现钱夫子今日气色不错,而且布满疙瘩和粉刺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睿智光辉,李素知道,今日将他请来大营的决定没错,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钱夫子,你一年所入几何?”李素笑眯眯地问道。
钱夫子想了想,道:“除去官府重税,所剩不多,大约三两银饼左右。”
李素点头:“能在西州这块荒蛮之地岁入三两,也算是殷实中产人家了,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啊。”
钱夫子咧嘴笑道:“城里吃得上肉的百姓不多,小人的生意主要靠刺史府官员和折冲府的将军们所赐。”
李素盯着他的脸,缓缓道:“我给你三十两银饼咋样?当你十年所入。”
钱夫子楞了一下,接着满面惊喜,最后却很快冷静下来,陪笑道:“不知官爷有何吩咐需要小人效力?”
李素点点头,嗯,是个聪明人,相比上次被揍得满地打滚,今日的钱夫子显然顺眼多了。
“没什么吩咐,我只要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值三十两,你做不做这笔买卖?”
钱夫子毫不犹豫点头:“做!”
顿了顿,钱夫子满脸堆笑,用一种市侩的表情神秘兮兮地道:“其实小人大致知道官爷想要什么消息,说实话,早在城里事发后,小人便打听清楚了,就等官爷一声吩咐。”
李素眨眼:“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是。”
“好吧,那么你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谁在后面搞风搞雨?”
钱夫子面现得色,显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胸有成竹:“官爷,小人是城里的屠户,来小人这里买肉的都是刺史府的各位官爷家仆,有些消息很容易便入了小人的耳朵,指使这件事的人是刺史府的一名官员,却并非曹刺史,您猜猜是谁?”
李素笑得有点阴森了:“钱夫子,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如果想拿到这三十两,说话就痛快点,不要制造什么悬念,更不要让出钱的人当你的捧哏,你再多说一句废话,三十两马上要变成二十两了……”
钱夫子一惊,急忙纠正了自己的错误,很痛快地道:“冯司马,刺史府里那个白白胖胖的家伙,此事全是他暗中指使。”
“城北赵家的闺女果真被糟蹋了?”
“确有此事,不过赵家闺女上吊到底是不是她本人的意思,那就不清楚了……”
李素眼中迅速闪过一道杀机。(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水落石出
虽然早已清楚是刺史府的官员布下的局,然而听到事实真相时,李素心中仍冒出一股怒火。UU小说,www.uu234.com
一条人命啊,正值芳华的女子,因为这个针对他的阴谋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人心,到底有多脏?
“赵家的闺女被糟蹋,也是那个冯司马干的?”李素阴沉着脸问道。
钱夫子笑道:“那胖子胖得跟猪一样,说话过年就能宰了,哪有力气干这事儿?是冯司马遣了别人干的,他叫那人穿上骑营的服色,酒肆故意装作喝多的样子,大声嚷嚷自己是城外骑营的骑曹,然后装醉晃晃悠悠到了赵家门前,故意一脚把门踹坏,闹出了大动静,这才堂而皇之入室糟蹋了赵家闺女,闺女的爹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被他打昏过去,糟蹋之后,那人走得无影无踪,闺女的爹娘急忙去报官,冯司马遣人过来看了看,单独跟那闺女在房里待了一阵,不知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官府的人走后,闺女的爹娘进房一看,发现闺女已上吊了……”
随着钱夫子的述说,整件事的脉络渐渐清晰,这桩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阴谋终于水落石出。
李素沉吟片刻,又问道:“曹刺史在这件事里面充当什么角色?”
钱夫子很简洁地道:“事情都是下面的人谋划的,可是曹刺史若不点头,这件事做不了。”
李素面无表情地点头。
很奇怪,知道所有真相后,刚刚愤怒的情绪竟然渐渐平复,此刻心中无悲无喜,感觉心态像只风筝般飞向天际,用一种超脱世外的目光冷静地看待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这只是一件不平事。它掺杂在人世间所有的不平事里面一点都不显眼,可它发生在李素的眼皮子底下,李素不想为这件事徒劳愤怒,他只想站在最冷静最客观的立场上铲掉不平,还世间一个天理公道,不仅仅为了针对自己的阴谋。也为了那个素不相识却无故惨死的姑娘。
目光深沉地盯着钱夫子,李素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钱夫子,今天有问有答说得如此痛快,你不怕事后刺史府官员找你麻烦?”
钱夫子神情明显闪过一丝惧意,最后还是咬咬牙,道:“小人虽然是个屠户,可眼睛却雪亮得紧,官爷您迟早将取曹刺史而代之,小人跟着您走。总归不会错的。”
李素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本事,你凭什么知道我能将曹刺史取而代之?”
钱夫子咧嘴笑道:“很明显么,官爷您是长安来的,是皇帝陛下的近臣,陛下肯定天天请您喝酒吃肉咧,而曹刺史怕是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论亲疏的话,皇帝陛下肯定偏向您啊。所以您不会倒,曹刺史却危险了……”
李素面容浮起几分古怪:“你就是靠这个来断定我能取曹刺史而代之?”
“是。”
李素揉了揉鼻子。慢吞吞地道:“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我之所以来西州当官,是因为我在长安大大得罪了皇帝陛下,被皇帝陛下贬到这个荒蛮之地来眼不见为净,你觉得在陛下心里,我与曹刺史孰亲孰疏?”
钱夫子脸颊狠狠抽搐几下:“官爷……您莫闹!”
李素很严肃地摇头:“我没闹。”
钱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素的表情。发现李素神情严肃,不像开玩笑后,钱夫子惊恐地睁大了眼,垂下来的右手蠢蠢欲动,时而化拳。时而化掌,招式变幻莫测……
李素看懂了他的招式,他想抽自己的嘴。
李素哈哈大笑,使劲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吧,借你吉言,没有皇帝陛下撑腰,我也能靠自己在西州挣得一块立足之地,有我在,保你性命无忧。”
钱夫子急忙躬身道谢。
“你的消息很有用,说好了给你三十两,我绝不食言,王桩,给我取三十两银饼过来。”李素扬声道。
帅帐帘子掀开,王桩魁梧的身影遮住门外的光线,令帅帐内徒然一暗。
三十两银饼塞进钱夫子手里,钱夫子千恩万谢地躬身退出了帅帐。
没过多久,帅帐的帘子又被掀开,钱夫子那张市侩讨好的脸又出现在李素面前。
李素奇道:“你回来做什么?难道银饼分量不足?”
钱夫子将手里捧着的银饼塞回王桩手里,哈着腰陪笑道:“小人刚刚想了想,决定不要银饼了……”
李素笑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能为官爷做事,是小人的福分,小人希望以后能够一直为官爷做事,小人盘算了一下,这个,比三十两银饼重要。”
李素呆怔片刻,随即明白了钱夫子的意思。
这是想求前程啊,外表粗鄙的屠户,倒也不傻,他很清楚一份敞亮的前程与三十两银饼相比孰轻孰重。难的倒是他这份决心,一个市井小民,能慷慨舍弃已然揣进怀里的利益,转而求取一份虚幻不见光影的前程,仅只这份魄力,这份眼力,已然很了不起了。
“我刚才说过,我得罪过皇帝陛下,以后可能被陛下越贬越远,官越当越小,你觉得跟着我有前途吗?”李素好笑地看着他。
钱夫子犹豫了一下,使劲一咬牙:“有没有前途,也算小人赌一把了,官爷莫怪小人说话实在,日后若无前程,小人大不了卷铺盖回来继续当屠户罢了。”
李素笑得很开心,他是真的很开心,因为他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好话坏话敞开了说,不必费猜疑,想要什么直接说,贪欲也好,野心也好,从阴暗的角落里拎出来,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再阴暗的盘算都变得光明正大,成了一桩公平的买卖,双方你情我愿,彼此都不累。
再望向钱夫子时,李素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欣赏。
没错,就是欣赏,他发现这个屠户很不错,市井里的屠户不少,有魄力做出如此决断的屠户可难得一见。
欣赏归欣赏,李素还是淡淡地道:“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投奔我?”
钱夫子神情很恭谨,垂头躬身道:“是。”
李素笑道:“不能说你投奔我我就必须得收了你吧?我的手下,可从来不养废物。”
钱夫子仍保持垂头躬身的姿势,面不改色道:“小人虽只是个屠户,可在西州城里大小还有几分薄面,无论刺史府官员还是城里的百姓,皆了如指掌,官爷想知道什么,小人知无不言,官爷想做什么不便为之事,小人亦可为官爷分忧,官爷欲经略西州,小人这种卑贱却有用的人,官爷却是少不了的。”
李素盯着钱夫子,久久不语。
钱夫子垂着头一动不动,静静等待李素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李素忽然展颜一笑:“这块银饼,我收回去了。”
钱夫子楞了一下,接着大喜过望,郑重朝李素双膝跪地,伏拜道:“小人愿为官爷鞍前马后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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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浮出水面,李素顿时有了把握,他感到这件事正朝有利的方向慢慢扭转,之前的被动,或许很快会化为主动。
“可是……李别驾,咱们手里没证据,知道真相也没用啊……”蒋权满脸苦色,显然真相并未给他带来太大的喜悦。
“谁说没用?冤有头债有主,谁都跑不了。”李素笑眯眯地道。
“没证据如何申冤?”
李素奇怪地看着他:“为何一定要有证据?他们污蔑咱们的时候拿出证据了吗?”
“没……没有。”
李素摊手:“所以,我反击回去的时候也不需要什么证据。记得上次跟你说过的‘民心’吗?争取民心从来不看证据的,一句谎话被千万人异口同声认同,它就不再是谎话,而是真理,百姓喜欢真理,不管这真理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理,只要绝大部分人这么说,他们就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相信它是真理,就算有哪个清醒的人站出来质疑它,百姓们也会把他揍得连他爹娘都不认识,然后逼着他承认这个真理,这,就是民心。”
蒋权神情若有所悟:“所以,这个也跟羊群一样?领头羊哪怕把羊群带错了方向,羊群也会老老实实跟着领头羊走?”
李素欣慰笑道:“你的悟性不错,上辈子你的脑袋一定被榴莲砸中过。”
“何谓榴莲?”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总之,这件事我要办好,不仅为咱们骑营洗脱冤屈,更要为那位冤死的姑娘讨个公道,这一次,我要狠狠给西州城一个下马威!”
…………
入夜,郑小楼灵巧的身影从大营悄然闪出,带着李素的命令,从西州那低矮的城墙上翻过,直朝刺史府而去。
李素站在大营辕门前,仰头望着夜空里的繁星,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一次,他要真正在西州这座城池里扫出一块立足之地,以后他发出的任何声音,西州的官员百姓都要驻足倾听。(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功败垂成
针对李素的这桩阴谋算不得太高明,简直可以说是处处漏洞,这桩阴谋唯一的优势在于众目睽睽之下表演出来的假象,假象和谎言一样,一旦被太多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便成了无可质疑的真相,至于证据,众目睽睽便是证据,而且让人百口莫辩。
李素最吃亏的地方也在这里,他和骑营的所有将士都知道这是一桩阴谋,可是终究拿不出辩驳的证据,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汉子,酒肆里喝多了酒大声嚷嚷几句自己是骑营的骑曹,听到的人便相信他是骑曹,这个冒牌的骑曹趁着酒兴踹开了赵家的门,糟蹋了赵家的闺女,别人便毫无疑问地把这笔账算到李素和骑营头上。
一个处处漏洞的阴谋,西州刺史曹余居然也答应执行了,根本没经过太仔细的推敲和完善,说到底,仍是因为李素的年龄。
李素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提不起太大的戒心,一个十多岁的娃子裹着一身官袍人模狗样学大人当官,看在曹余和诸官员眼里,怎么看都像一只沐猴而冠的猴子。对付这样一只小猴子,曹余和诸官员压根没太往心里去,估摸着随便弄点小阴谋出来就能把他吓得眼泪汪汪,哭丧着脸跑回长安找个漂亮的青楼姑娘钻进她怀里求安慰求抱抱了……
李素一脚蹚进西州这滩浑水的同时,曹余也低估了李素的本事,一来一往,正面冲突终于无可避免。
…………
郑小楼被李素派出去了,他要做一件对李素很重要的事。看着郑小楼出了营门后,李素便一直坐在辕门栅栏内的沙地上等着他。
等待是漫长且枯燥无聊的。
大漠的月亮似乎比长安更皎洁,它纯得像雪。不像长安的月亮,让人又爱又怕。
当月亮高高挂在夜空中间时,郑小楼终于回来了。
他是空着手回来的。
银白色的月光下,郑小楼独自一人站在辕门的栅栏内,满脸孤傲萧瑟之色,对月独立。负手临风,造型帅得一塌糊涂。
李素眨眨眼,借着雪白的月光,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发现他身后空空荡荡,李素不死心,眯着眼仔细再看了一眼,还是空空荡荡。
于是李素皱起了眉头。
“夜色下的西州城如何?风景佳否?”李素很佩服自己的涵养,居然还能笑着问风景。实在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郑小楼楞了一下:“风景?我进城办事,没留意什么风景……”
“哦,原来你进城办事啊……”李素露出恍然之色:“那么,事呢?”
郑小楼瞥了他一眼:“你没发现我是空着手回来的吗?”
李素居然还笑得出:“当然发现了。”
“那你就应该知道,你吩咐的事我没办成,”
李素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所以?”
“所以,天色不早了,我要睡觉了。”郑小楼果然不啰嗦。转过身就走。
“站住!”李素忍不住了,跟这么一号货说话。脾气再好的君子都会变成杀人狂魔。
“事没办成我不怪你,但是……你总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吧?”李素叹道。
郑小楼扔过一记“你很啰嗦耶”的鄙夷眼神,硬邦邦地道:“事没办成,解释再多有用吗?大半夜的,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
李素深吸气:“…………”
要不是打不过他,这家伙早被自己正面反面来回抽一百记大嘴巴了。
“郑大侠。劳您多开几句金口,告诉我为何事没办成,行不行?”李素尽量克制自己的怒火,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打不过,打不过……
很欣慰,李素终于从郑小楼那张欠抽的孤傲脸上发现了一闪而逝的尴尬。
耐心等了很久,郑小楼才舍得开了金口。
“你吩咐的事,本来应是我和王桩一起办的,子夜出营时,王桩睡着了,呼噜打得山响,而这件事原本并不难办,所以我一个人进了城……”
“嗯,然后呢?”李素很有耐心地等着郑小楼的铺垫前言。尽管很清楚最后的结果一定很欠抽,可李素还是想听听看到底有多欠抽。
“然后,我便进了城,摸黑潜进了那位冯司马的宅子,在他不知第几个侍妾的房里找到了他,把他一掌劈晕了,顺便把他的侍妾也一掌劈晕了,准备把冯司马装进布袋,运来大营……”
李素皱眉:“一切很顺利啊,哪里出了问题?”
郑小楼看了他一眼,道:“冯司马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郑小楼神情露出苦涩:“首先是布袋问题,他……太肥了,布袋装不下,忙活半天套进去一半,最后不得不把他倒出来……”
“倒……倒出来……”李素目光呆滞,想像那幅冯司马如同丰收的粮食一样被“倒”出布袋的画面,画面太美。
“其次,是运输问题……”郑小楼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愤怒和无可奈何:“这个死胖子太重了,足足两百斤,而我,只有一个人,以我的功夫,勉强可以扛着他走到大营,然而走到城墙下时,我发现还要扛着这个死胖子飞上城墙再飞下去才能出城,这个……恕我办不到!”
停顿了片刻,似乎为了找回面子,郑小楼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换了江湖上功夫第一的游侠儿,要扛着这么一个死胖子飞上两丈高的城墙,他也办不到。”
李素终于明白今晚交给郑小楼的任务为什么会失败了,于是同情而愧疚地看了他一眼。
这事……似乎还真不能怪他。谁叫他有一个猪一样的队友呢,在他累死累活扛着那个死胖子,愁眉苦脸在城墙下转悠时,那个名叫王桩的猪队友还在营帐里打呼噜,多么悲愤的事实……
“好吧,你辛苦了……”李素脸颊抽搐了几下。随即好奇道:“那个死胖子被你扛到城墙下,发现运不出去后,死胖子人呢?”
郑小楼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既然运不出去,当然要扔掉了,不然我留着有何用?”
李素狂汗:“你把那个死胖子扔哪了?”
“本来打算扔井里的……后来发现井口太窄。这死胖子居然塞不进去……”郑小楼颇有些悲愤,一副日了狗的表情。
“后来呢?”李素瀑布汗,这会儿他真有些同情那个死胖子了。
“后来我想通了,一个对我毫无用处的东西,我为何一定要找个风水宝地再扔呢?简直蹉跎我的光阴……所以我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他扔了,最后我独自飞上城墙回来了。”郑小楼说完,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听完了整个经过,李素的心情很复杂,想揍人。又怕打不过他,想崩溃,又觉得在崩溃之前不揍他一顿太不甘心,纠结极了……
“郑大侠,可否再劳烦您进城一趟,把那位不知被你扔哪里的死胖子带回来?你要端正态度,这个死胖子不是垃圾,他对咱们很有用处……”李素叹息着道:“这次。我把王桩和蒋权派给你,你们三个人应该能把那个死胖子运出城了。”
“天那么黑。我不记得把他扔哪里了……”郑小楼酷酷地道。
李素快哭了:“您再回忆一下,我对你有信心,一定会回忆起来的。”
郑小楼拧着眉头思索许久,终于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李素擦了把额头的汗,真是黑暗的一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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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西州刺史府。
一个大漠荒城里的刺史府。自然豪奢不到哪里去,这里的一切资源太珍贵了,那些在长安城很寻常的东西,比如府邸内的池塘,假山。水榭,凉亭等等,这座刺史府里一概没有,沙漠里的水很珍贵,建筑材料很珍贵,甚至连堆砌假山的石头都很珍贵,没人舍得用如此珍贵的资源在自家府宅里造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
事实上刺史府很寒酸,大唐若要搞一个境内刺史府豪奢程度排行榜的话,西州刺史府的排名一定是垫底的倒数第一,而且是超级倒数第一。
三进简单的院落,六间不太宽敞的厢房,地面没有铺垫青石砖,玄关内的地板也是老旧腐化的陈年老木,踩上去嘎吱嘎吱响,听得令人倒牙。
很奇怪,一个横征暴敛的刺史,按说应该富得流油,家里居然如此简陋不堪。
此刻,刺史府内院的厢房里坐着一位客人。
客人不是什么稀客,而是驻守西州的折冲府果毅都尉项田。
项田的脸色很不好看,自从上次在城外骑营的辕门前被蒋权用剑逼得步步倒退后,项田颜面大失,心情便一直没再晴朗过。
“曹刺史,看来这小子一时半会逼不走了,咱们……可能低估了他。”
曹余的脸色也不好看,骑营辕门事件对他的打击更大,一州首官,被名义上的下属顶撞,最后还被吓得落荒而逃,曹余心情很不好。
“不走便待如何?西州这块地方,他能待多久?”曹余脸上露出阴沉的笑:“据说他们骑营的粮食顶多还能支撑三四天,城里商人和店铺得了本官的吩咐,没有一家敢卖粮食给他,茫茫大漠里,除了西州别无他城,一千多人眼看要断粮了,军中一旦断粮,他李素还能待得下去?不怕将士哗变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霸临西州(上)
粮食是所有一切的基础,民心也好,军心也好,充足的粮食才能将它们死死握在手心里,特别在这千里荒凉的大漠城池里,粮食尤为珍贵。UU小说,www.uu234.com
不得不说,曹余拿捏住了重点。
要对付李素不难,十多岁的娃子而已,要对付骑营也不难,没了粮食,骑营就是一只没牙的老虎,怎么都蹦跶不起来。无数史实都有过记载,再忠心再无敌的军队,只要断了粮食,他们会成为最可怕的恶魔。
李素蛮横和霸道的资本全在他带来的千人骑营上,骑营若因粮食而内部瓦解崩溃了,李素何足虑?
曹余的算盘打得很精细,从常理来说,确有可行性。
“传令城中大小商铺,谁敢卖粮食给城外骑营,莫怪本官不客气!”曹余捋须沉声道。
项田点点头:“折冲府的将士们也会留意,若有人不长眼卖给骑营粮食,末将先把他全家剁了。”
曹余眯着眼笑道:“最多再过三日,本官估摸李素便会登我刺史府的门求情,千里大漠荒城里,要养活一千人可不大容易,本官不点头,他们就得饿死。”
项田笑道:“到时也好教李素看看,这座西州城究竟是何人的天下。”
曹余忽然沉默,良久,慨然叹道:“西州……自是陛下的天下,可是,陛下似乎已忘了西州,皇恩甘霖普降,西州却不曾沾过半滴。”
这句话多少带着几分对李世民的怨气,项田嘴唇嗫嚅几下,终究没敢应合。
“总之,李素一定要走,西州容不下他,他若在西州立住脚。你我的人头迟早将会被高挂在长安城楼上……”曹余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似恐惧,又似无奈。
项田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刺史所言甚是,西州容不下李素,西州的秘密太多了,若被一个外人。特别是可以直接与皇帝陛下联系的人知道,整个城池不知多少人会被斩首……”
话音未落,刺史府内院厢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厢房内的二人互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大清早的,如此急促的脚步绝不是什么好事。
一名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走来,也顾不得礼仪,见到曹余和项田后,中年男子张嘴即道:“曹刺史,不好了。冯司马不见了!”
“什么?”屋内二人大吃一惊,随即脸色一片苍白。
中年男子惊惶道:“昨夜冯司马睡在自家府宅侍妾房里,半夜府中被人潜入,侍妾被人打昏,冯司马却不知去向……现在冯家的家眷都在刺史府门外跪着呢,请曹刺史给她们做主。”
厢房内一片寂静,许久以后……
“定是李素干的!”项田拍案而起怒道。
曹余脸色阴沉,眼中露出惧意于愤怒交织的戾光。
项田粗犷的脸上泛起两抹潮红。不知被吓的还是被气的,大嘴一张似乎想说点什么。转眼却见报信的中年男子仍呆立一旁,项田指了指他,叱道:“你,出去!”
中年男子急忙唯唯点头退下。
房内只剩曹余和项田二人,项田这才凑到曹余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曹刺史。李素动手了!”
曹余瞥了他一眼,没吱声儿,面若平湖,可心中却有惊雷炸响。
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娃子啊,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竟敢主动出手,究竟是自己低估了他,还是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曹刺史,这个娃子……不简单啊!”项田脸上布满震惊之色:“他主动出手末将倒不觉得奇怪,但末将奇怪的是,为何他一出手便拿住了要害?城北赵家闺女的案子,里里外外全是冯司马经的手啊,李素哪来这通天的本事,一出手就把他拿住了?”
曹余脸色难看地道:“必是城里哪个杀才暗中倒了边,与李素这竖子暗通消息!”
项田满脸苦涩道:“冯司马被拿,咱们可怎么办?那个胖子绝非视死如归之辈,随便上个刑必然便招了……”
曹余沉默许久,忽然嘿嘿冷笑:“招了又如何?一人之辞而已,仍是无凭无据,就算把冯司马押到本官跟前对质,本官说绝无此事,那便绝无此事!”
项田想了想,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默然片刻,项田望向曹余,试探着道:“刺史大人,这李素不简单,做事颇有些门道,小小年纪不知哪里学来的道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雷霆万钧之势,如今看来,仅只断其粮草,怕是力所不逮,不如双管齐下,毕其功于一役……”
话说得很隐晦,可曹余听懂了,脸颊使劲抽搐几下,然后默默瞟了项田一眼。
项田见曹余态度不明朗,不由急了:“曹刺史,干系太大了啊!西州的秘密关乎多少条人命,您难道不清楚吗?若真被李素站住了脚,秘密不可能保得住,那时必然龙颜震怒,你我的性命,家小的性命,还有其余官员的性命……这些,难道不值得咱们出手么?刺史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到了这般地步,您该做个决断了!”
曹余眉梢猛跳,拧眉沉思许久,最后终于扭过头,阴沉地瞥了项田一眼。
项田很快领会了这一眼的含义,不由大喜:“末将定不负刺史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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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不知道西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他只知道西州即将有一场暴风雨,发起这场暴风雨的人,正是他自己。
郑小楼和王桩,蒋权三人连夜将冯司马弄了回来,郑小楼实在是草菅人命,扛着这个胖子出不了城索性随地一扔。三人重新进城找时,郑小楼这家伙居然不记得把那胖子扔哪里去了,满头大汗找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在城内一条暗巷里找到了冯司马。
亏得郑小楼下手不轻,再次找到他时,他仍未醒过来,三人合力将冯司马弄回大营。
这一晚绝对是冯司马有生以来最黑暗的一晚。莫名其妙被人打昏,被人扛出府后又被无情抛弃,后来好不容易被拾回来吧,进了城外骑营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几样精心制作好的刑具,以及火把昏暗光芒下几张狰狞可憎的脸……
没有超出李素的预料,冯司马果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视死如归”这么高级的词儿更是连边都沾不上,第一道刑具还没碰到他的身体。这个死胖子便发出杀猪似的凄厉惨叫声,然后痛痛快快一五一十全招了。
…………
“李别驾,这个姓冯的胖子虽然招了,可……于事无益啊,”蒋权神情仍旧有些颓然,显然对冯司马的供词并不抱什么希望:“……终究只是一人之辞,除此别无凭证,就算与曹余那老杂碎当堂对质。人家不承认事小,若反咬一口说咱们对朝廷官员动用私刑。并且屈打成招,用以构陷上官,这条罪名咱们也担当不起啊。”
李素淡淡扫了他一眼,笑道:“看不出蒋将军居然是个规规矩矩讲道理的人,以前倒是小看你了……”
蒋权愕然:“凡事总要讲道理啊,大唐任何地方都是讲道理的地方。没有凭据总不能定别人的罪吧?更何况定罪的那个人还是您的上官,西州的首官……”
李素耐着性子解释道:“道理这东西呢,要看范围的,不是任何地方都适合讲道理的,当然。也要看心情,不是任何时候都有心情讲道理的,偶尔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办呢?那就不要讲道理嘛,凡事都要争个是非曲直黑白,活一辈子未免太无趣了……”
蒋权被李素这一连串“道理”说得有点懵,半晌才听懂了这番话,嘴唇嗫嚅几下,忍不住道:“李别驾,你这番话本身就很没有道理。”
李素眨眨眼:“刚才我说了半天你没听懂吗?做人,没必要非得讲道理,特别是对那种原本就没对咱们讲过道理的人,就更不用太讲道理了,他若一路来,我便一路去。”
蒋权有些忐忑地看着他:“李别驾,你待如何?”
一阵热风掀起帅帐的帘子,帘子外面是一望无垠的茫茫大漠,还有头顶一轮火热的骄阳,除此,万籁俱静。
凝视茫茫大漠许久,李素淡淡地道:“蒋将军,我们千人骑营横穿数千里沙漠,来到这座大漠孤城,前无依后无靠,内有忧外有患,可谓身临渊池,步步惊心,大漠,有大漠的生存法则,这里相信的是强权,是实力,是横扫一切魑魅魍魉的霸气!”
蒋权似有所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拍。
“李别驾的意思是……”
李素转过头凝视着他,一字一字地道:“蒋将军,集结骑营队伍,明日辰时,我要带兵进城,给西州城的官员和百姓好好上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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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距离西州城北面一百里之遥的一处小小绿洲。
绿洲很小,只有一里方圆的低矮乔木和胡杨树,软耷耷地生长在沙粒和尘土混杂的土地上,绿洲西侧有一排简陋破旧的房子,此刻房子内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骆驼嘶鸣。
半个时辰后,一支五百人左右的兵马迅速集结完毕,为首一名穿着黑衫,裹着黑色长袍的魁梧大汉骑在骆驼背上,猛地拔出腰刀,朝正南方无声一指。
队伍仿佛听到了进攻的号角般同时动了起来,五百名骑兵催动骆驼,不急不徐朝正南方行去。
驼蹄踏在沙地上,扬起一阵黄沙,一股凌厉的杀气在行走间渐渐升腾,蔓延。
…………
清晨,辰时。
太阳刚从东方惺忪地冒出了头,火红色的圆球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懒洋洋地挂在大漠东边的地平线上,不甘不愿地徐徐升起。
西州北城。
破旧腐烂的城门随着一阵令人倒牙的吱呀声缓缓开启,摇摇欲坠的两扇门在金色的朝阳下如同鸟儿的翅膀般渐渐张开,驻守城门的十来名折冲府军士打着呵欠,各自握着手里的长戟长矛,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没精打采开始列队。
一名军士看了看一片静寂的城门甬道,喃喃咒骂了几句,随即张开大嘴,又一个呵欠即将喷薄而出。
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顺势转过头,面朝城门外,接着,军士两眼徒然圆睁,嘴仍张得大大的,打到一半的呵欠戛然而止,眼中露出极度的惊恐,震惊地看这城门外一望无垠的沙地。其余的军士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呆呆地注视着那块原本空无一人的沙地。
沙地上,一支骑兵静静伫立,千余人的队伍排成一只锥子的形状,典型的战场进攻架阵势,巨大的锥尖不偏不倚正指着西州北面的城门方向。
十余名守城门的军士惊呆了。他们不是没见过外敌攻城的画面,数千人骑着骆驼前赴后继进攻城门的惨烈战役他们也参加过,可是今日却不一样,因为此刻城外沙地上摆出攻城架势的骑兵,却是正经八百的大唐骑兵!
大唐骑兵攻大唐的城……这群人疯了么?
双方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守城军士里有机灵的家伙悄然后退几步,隐藏在袍泽的背影里,趁人不注意转身便跑,没命地朝刺史府方向奔去。
不知过了多久,城外那只巨大的锥子顶端缓缓走出一骑,守城军士定睛望去,发现那人赫然竟是新上任的西州别驾李素!
李素今日打扮很正式,头戴银色翅盔,身披银色软甲,手上一柄雪亮的长剑在朝阳的照射下发出刺目的金光。
良久,李素手中利剑缓缓平举,指住目瞪口呆的守城将士,扬声喝道:“你们,去召集全城百姓,一个都不能少,全部给我集结起来,还有,去告诉折冲府果毅都尉项田,钦封泾阳县子,西州别驾,定远将军李素,今日要带兵进城,他若要战,那便战!”(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霸临西州(下)
李素发飙了。没有一丝顾虑,也没有一点防备。
这几日李素和城外骑营的名声臭了大街,不仅李素被西州官场所孤立,骑营的将士也成了西州百姓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外人眼里看来,李素和骑营将士目前是最艰难的时候,面对内部的断粮,和外部的仇视,李素和骑营将士除了选择向曹余妥协,或是自己知难而退回长安,别无他法。
所有人都是这么看的,千夫所指,解不开的死结,偏偏李素却选择了发飙,而且是声势浩大的发飙。
自西州被大唐占据以来,从未有过大唐的军队摆出进攻的阵势强硬进城的先例,偏偏李素开创了这个先例。
西州北城门前,骑营千余将士列阵,果毅都尉蒋权横刀立马,李素面沉如水,大漠里的热风掀起漫天黄尘,骑营战阵前,一面上绣着“泾阳县子定远将军李”的旌旗迎风猎猎招展。
未多时,西州折冲府果毅都尉项田匆忙赶到北城门外,后面跟着数百名折冲府将士。
见城门外空地上列队整齐的骑营将士,项田脸色大变,当即拔剑远远指着李素,气急败坏喝道:“聚兵结阵,列于大唐城池前,李别驾意欲何为?”
李素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然后……阖眼养神,竟一句话都懒得搭理。
倒是旁边的蒋权冷哼一声,道:“西州百姓穷苦,吏治败坏,诸官蒙蔽刺史,倒行逆施,猖獗之至,今查明刺史府司马冯善欺上瞒下。设奸计构陷朝廷官员,恶官横行于市,百姓陷于水火,李别驾深为西州官民忧虑,遂领兵入城,施重典以治乱象。诛奸贼以抚民心!”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落地有声,城外空旷沙地上悠悠回荡着蒋权的余音。
项田呆怔片刻,这才完全消化了蒋权的这番话,顿时勃然大怒:“一派胡言!曹刺史奉皇命经略西州三年,数次外敌寇城,而西州稳如泰山,城中官员商贾百姓各居其屋,各安其业。何来百姓穷苦,吏治败坏之说?”
挺直腰杆,项田望向蒋权身后一直默不出声的李素,凛然道:“李别驾,请恕末将不敬,末将想问问别驾,今日如此阵仗,假以入城施重典诛奸贼之名。而行篡权谋城之实乎?李别驾意欲何为?”
两位武将在城门前争了几句,李素一直默不出声。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蔚蓝的天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见二人大有城门前开一场关于忠奸的辩论会的趋势时,李素终于不耐烦了。
他很忙的,没空跟人斗嘴皮子。
“蒋将军……”李素轻轻唤道。
蒋权凑近李素身边:“李别驾有何吩咐?”
李素盯着远处一脸惊怒的项田,淡淡道:“去告诉项田,给他一炷香时间。一炷香时间过后若折冲府不让道,则视为敌对,你可下令进攻!”
蒋权吃了一惊,他原以为今日骑营摆出阵势只是吓唬西州官员和武将,却没想到李素居然真的决定与折冲府开战。一旦与折冲府将士动了手,这后果……
见蒋权迟迟不领命,李素明白他的顾虑,轻笑道:“欲大治西州,必先剜其脓疮,去吧,朝廷那里,自有我来担待。”
蒋权迟疑片刻,终于狠狠点头。
转过身瞪着项田,蒋权大喝道:“李别驾有令,一炷香之后若折冲府将士不让开道,则视为敌对,骑营将士,拔刀!准备进攻!”
项田大惊,差点一头从马上摔下来。
他竟真敢对折冲府开战!这得闹出多大的事,事后将有多严重的后果啊!这竖子简直……
不,他不是竖子,是疯子!
“李素!你……你想造反吗?”
当下项田也顾不得官职尊卑了,扬刀指着李素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被指名道姓的李素阖上眼继续养神,从头到尾没搭理过项田。
蒋权面无表情地望着天,冷冷道:“还有半炷香时辰……”
城门外,项田身后数百名折冲府将士队伍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对于李素到底敢不敢真的对折冲府动手,作为将领的项田犹在半信半疑之间徘徊,可他身后的将士们却信了。
不能不信,诸将士都是见过杀阵的,今日此刻,只看骑营将士摆出的阵势,还有那被漫天飞舞的黄沙掩盖的肃杀之气,众人一眼便能看得出,骑营说要进攻绝不是闹着玩的,他们是真有动手的打算啊……
项田又急又怒,此刻他终于察觉到事态已超出了曹刺史和他的控制,李素所言所行,根本不能以常理揣度,是啊,哪个正常人能揣度一个疯子的所思所行?可笑昨日他还在和曹余商量怎样将这个李素拿捏在手里,这种疯子,是他们能拿捏得住的么?
“李素,你今日所行,与造反无异,劝你悬崖勒马,切勿自误!”项田气极吼道。
李素睁开眼,看着蔚蓝的天空里飘浮着的一朵云彩,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仿佛成了石破天惊的军令,骑营战阵后,隆隆的进军鼓声忽然擂响,阵前蒋权眼中杀机大炽,执刀平举,暴烈大喝道:“弓箭上前!全军,准备进攻!”
轰!
漫天黄沙终于掩盖不住直冲云霄的杀气,骑营将士迅速变幻阵式,阵前两排的将士拉弓搭箭,中阵林立的长矛长戟动作整齐划一地平举,呼啸的风声里,一阵激昂威武的声音响彻云霄。
“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
轰!
话音落,千人骑营裹挟漫天杀气,一齐朝前踏出一步,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世间一切坚壁铁墙都在他们脚下碾压成糜粉。
项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现在他确信了,李素是真要对折冲府动手。这个十多岁的少年娃子……竟有掌控整个西州的野心!
“快,快去刺史府请曹刺史,……出大事了!”项田扭头颤声吩咐身旁军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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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内。
当惊惶失措的军士几乎以连滚带爬的姿势跑到刺史府,告知北城门外发生的一切时,刺史曹余也惊呆了。
“这竖子!他,他怎敢……他不要命了么?”曹余神情灰败。睁着无神的双眼喃喃自语。
“曹刺史,项将军请您速至北城门,李素马上要下令进攻了!”军士语气惶急道。
曹余回过神,脸上布满怒容,狠狠一咬牙,道:“走!去北城门!”
军士仿佛遇到了救星般长松一口气,马上领着曹余出门。
时间过得很慢,从刺史府内院到大门,短短几丈距离。曹余却仿佛走了半辈子,脑子里各种思绪不停闪烁浮现。
即将跨过刺史府大门时,曹余的动作却忽然停滞了,军士不明就里,却见曹余的脸色阴晴不定,时红时白变幻莫测。
“曹刺史……”军士焦急地催促道。
曹余却缓缓摇头,跨出大门的那一脚竟缩了回来。
作为西州首官,此时此刻。他曹余去北城门制止李素动手,真的合适吗?
现在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眼看要有流血冲突了,大唐立国至今,唐军尚无自相残杀的先例,此例竟首破于西州,若然传到长安,陛下如何处置李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西州首官,陛下将如何处置他曹余?若仅因此事而被处置倒罢了,怕就怕陛下龙颜大怒之下一挖到底,那么西州官场和折冲府隐藏了三年之久的秘密,必将在陛下的眼中无可遁形。那时……可就是天大的灾祸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曹余不能出面!
不出面,代表着一切还有转圜回旋的余地,哪怕李素那个疯子真的动手了,折冲府和骑营的冲突有了伤亡,只要他曹余没出现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这件事仍在可以转圜的范围内,一旦出面了,这件事便无可逆转,势难回天了!
想清楚了利害,曹余顿时做了决定。
“你去告诉项田,马上给骑营让道!李素就算要把天捅个窟窿,今日便由着他,让项田万莫与李素冲突,否则一切休矣!快去!”曹余阴沉着脸下令。
军士满头雾水,却一刻不敢迟疑,行礼后朝城门飞奔而去。
曹余站在门槛内,看着军士飞奔的背影,脸上露出懊悔之色。
倒真是小瞧了那个少年了,只看今日他弄出的大手笔,这个十多岁便被封官赐爵的少年娃子,锡受天宠绝非侥幸,总归是有些斤两的。
大意了!
曹余是刺史,是政治官场人物,最初的愤怒过后,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只有冷静才不会犯错。
可是……他今日领兵进城到底想干什么?
终于不再将李素当成寻常少年娃子看待的曹余,此刻又陷入深深的疑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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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北城门外。
惊惶的军士附在项田耳边低声轻语几句,项田的脸色变得一片铁青。
数十丈的对面沙地上,蒋权扬刀大喝。
“一炷香时辰已到!骑营,进攻!”
轰!
“骑营将士且慢!且慢!”项田大急,扬臂嘶声吼道。
蒋权挥手,骑营将士令出随行,止住了脚步。
“项将军,有何赐教?”蒋权冷冷注视项田道。
项田老脸涨成猪肝色,目光既愤怒又畏惧地看着队伍中阵不言不语的李素,沉默许久,表情无比屈辱地道:“同是大唐袍泽,怎能同室操戈?李别驾意欲何为,末将不敢相问,只求李别驾对得起朝廷,对得起陛下……”
说着项田又停顿了片刻,忽然狠狠一挥手:“折冲府将士让道!请李别驾和骑营将士入城!”
说完项田策马默默退到一边,身后的将士们也纷纷让开,北城门和骑营之间顿时空出老大一块空地。
直到这个时候,李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蒋将军……”
“末将在。”
“传令,全军进城!”
“是!”
…………
…………
骑营进城不到一炷香时辰,城外骑营的营地外黄沙漫天,十里之遥的茫茫大漠上,一支穿着黑衫蒙着脸,裹着黑色头巾的骑兵队伍掩杀而至。
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军纪森严,队伍里除了骆驼和马儿行进时不安分的响鼻和嘶鸣声以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队伍沉默有序地朝骑营的营地进发,沉默得令人压抑,仿佛心中堵着什么东西似的。
行至大营北面十里左右,远远已能看见大营模糊的轮廓了,为首一名蒙着黑巾的汉子拔出腰刀,腰刀的样式颇为特别,呈半月弧度微微弯曲,刀柄以黄金打造,柄端刻着一串不知哪国文字的铭文,铭文下面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诡异的金色光芒。
随着为首的汉子扬起弯刀,这支古怪的不知来历的骑兵队伍徒然加快了速度,离大营尚距三里时,队伍的速度愈发加快,全速朝大营发起冲锋,队伍飞驰时,队列也在悄然发生改变,离大营一箭之地时,骑兵队伍已结成了一只锥子阵式,锥尖正是那位为首的黑衣汉子,扬着的黄金弯刀散发森严寒光,整支队伍充满了无坚不摧的锋锐之气。
冲锋至大营半里左右,大营内外仍是一片静悄悄,放眼望去,四周内外皆空无一人。
为首的汉子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就在队伍马上要冲进大营辕门时,汉子果断扬起手,骑兵队伍顿时纷纷勒停飞驰的骆驼,止住去势。
汉子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大营,最后终于发现大营里竟果真空无一人。
汉子充满杀气的眼中顿时露出又急又气的目光,仰头望天大吼了几句后,狠狠一挥手,骑兵队伍后队改前队,迅速朝原路撤离归去。
一望无垠的沙地上,只剩一串杂乱不堪的骆驼蹄印,大漠热风一吹,蹄印仿若梦中春水,消失无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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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西州立威(上)
蛮横不是解决争端的办法,千年前的儒家思想用尽各种方式告诉愿意学它的世人,以理服人才是王道,各种名言金句,归结起来三个字,“和为贵”。UU小说,www.uu234.com
李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他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就算道理无法说服别人,他也会非常君子地选择沉默和转身离去,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是翻脸都保持着翩翩风度,从来不会打个头破血流。
然而,道理是有范围的,有些地方,有些人,不讲这个东西。
入乡随俗,李素也只好蛮横一回了。
骑营入城,街道两边无论商铺还是民居全部关门上板,城里的百姓和商人早早被集结在西面集市的空地上,数千人静静聚集在一起,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北面的长街。
黄沙随风旋舞,扬起漫天黄尘,透过迷雾般的尘霾,远远只见两队骑兵一左一右缓缓行来,中间簇拥着一位身着浅绯官袍的少年,少年的旁边,两名亲卫亦步亦趋跟随,后面一骑却是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胖子,胖子身着凌乱,头发披散,脸上带着各种淤青伤痕,显然受过不轻的刑罚,此刻骑在骆驼上一脸灰败,形若痴癫。
骑营行近,聚集于西市的百姓和商人们顿时骚动起来,人群里各种议论此起彼伏,待到骑营走到众人跟前,议论声却戛然而止,整个西市的空地上鸦雀无声。
西市前方搭着一个小木台子,原本是奴市所用,胡商和唐商们从西域小国里贩来各种男奴女奴,千里迢迢来到西州后便在这个小木台上发卖,往往是男奴或女奴站成一排,让男奴展示壮硕的肌肉。让女奴展示俏丽或匀称的身材,然后下面的看客纷纷出价,一记铜锣敲响,尘埃落定。
今日此刻,木台自然也被骑营征用,迎着无数道或忐忑或愤恨或麻木的目光。李素负着手走上木台,后面的骑营将士押着冯司马紧随而上,王桩郑小楼一左一右随侍,再后面,项田等一众折冲府将士远远站着,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空地上站满了人,都是西州定居的百姓和商人,里面不乏胡人,西州是个多民族混居地。这里的胡人占了三分之一有余,突厥,龟兹,高昌,甚至更远的吐蕃,大食,波斯等国,皆在其列。由此也证明了西州情势的复杂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么多小国的百姓们共居一城。平日里摩擦也好,信仰冲突也好,生活习俗也好,总之,生活在这座城里,日子过得不可能太平。
有意思的是。西州胡人虽多,但无论是突厥还是龟兹波斯,容貌虽充满了异域风情,但每个人都穿着正经的大唐中土服饰,许多金发碧眼的老外穿着一身唐装。看起来像一只只金毛猴子。
李素走上木台,先朝鸦雀无声的人群淡淡扫了一圈,然后再看了看远处的项田,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上前踏了两步,李素面朝数千百姓,大声道:“本官乃大唐泾阳县子,大唐皇帝陛下钦封西州别驾,定远将军,我的名字叫李素,你们认不认识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日起,你们一定要记住我的模样!”
“三日前,城北赵家闺女被人糟蹋而自尽,城里这几日有流言,说这桩丧尽天良的惨案是城外骑营的将士干的,今日本官领兵进城,为的就是这桩案子,我和骑营的将士们来自大唐关中,关中人做事敢作敢当,是我和骑营将士们做的事,拍拍胸脯认便认了,杀人偿命,二十年后再活一回,但若不是我和将士们做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认,是非曲直,黑白善恶,公道自在人心,知道你们都不信,我们有口难辩,今日带来一个人,这个人你们都应该认识,黑与白,是与非,让他来说!”
说着李素转过头,眼里的笑意渐渐变冷,扬声道:“冯司马,其中黑白曲直,想必你最清楚,当着全城老少的面,你来给个交代吧!”
押着冯司马的两名将士将他往前一推,冯司马肥硕的身躯踉跄两步,被推到台前站定。
冯司马在西州为官多年,城中百姓全都认识他,见他此刻被五花大绑的模样,台下人群发出一阵惊疑的窃窃议论声。
冯司马脸色苍白,神情惨淡,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垂头不语,李素耐心等了片刻,见他不发一语,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身后的王桩颇有眼力,见状上前朝冯司马膝弯处狠狠一踢,冯司马扑通一下面朝百姓跪在台前,疼得不由自主惨叫。
“冯司马,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别磨蹭,赵家闺女被糟蹋,真凶到底何人,还望冯司马还我骑营将士清白。”李素冷冷地道。
听出李素语气里森然的杀意,冯司马身躯狠狠抽搐几下,抬头朝百姓扫了一眼,然后垂下头去,哭道:“……赵家闺女被糟蹋,实与骑营无干。”
台下百姓茫然以对。
“大声点!”蒋权忽然暴喝道。
冯司马吓得身躯一抖,带着哭腔嘶吼道:“赵家闺女被糟蹋,与骑营无关,不是骑营将士干的!”
这次台下百姓终于听清楚了,人群短暂寂静片刻,然后发出轰然的议论声。
西市空地边沿,远远静观的项田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见事态已覆水难收,项田咬着牙,原地狠狠跺了跺脚,转身朝刺史府跑去。
木台上,李素缓缓朝前走了一步,森然道:“把事情说清楚!”
冯司马肥胖的脸颊不停哆嗦。冷汗流了一脸,垂着头哭道:“赵家闺女被糟蹋,真凶是……是……”
“是什么?”
冯司马抬起头,无助地朝台下看了一眼,木台下方空地边沿,四名将士将一对粉雕玉琢般的小儿女围在中间,将士身材高大,一对小儿女被簇拥在人群里面一点都吧显然,可冯司马仍一眼认出了他们。
冯司马目光露出绝望之色,大哭道:“是受我指使干的……”
台下顿时哗然,百姓们呆怔片刻后,紧接着跟炸了锅似的喧嚣起来。
百姓的反应李素一一看在眼里,趁热打铁步步紧逼问道:“你指使何人所为,那人如何行凶,事后哪里去了,为何要陷害我骑营将士,当着全城老少的面,你给我一五一十老实交代!”
案子已承认,冯司马此时反而没了顾忌,说话痛快多了。
“我指使的是一支胡商队伍里的护卫,听说是个突厥人,花了五百文钱命那个突厥人打扮成骑营将士服色,趁夜在酒肆内宣称自己是骑营的骑曹,以乱人耳目,然后假装醉酒闯进赵家,将赵家闺女的爹娘打昏后,故意闹出大动静,最后……将他家闺女糟蹋,事后赵家报官,我又派人勘察,将赵家闺女缢死在房内,第二天一早,这人跟着胡商队伍启程往长安而去,再寻不着了……”
李素阴沉着脸道:“我骑营何时得罪过你,为何要陷害我们?”
冯司马闭目泣道:“李别驾,西州边陲,多国聚居,朝廷欲弃而不舍弃,邻国欲夺而不敢夺,在这个地方,哪里有真正的是非黑白?陷害了,便是陷害了。”
李素心头一震。
短短一句话,似乎道出了西州真正的境况,弃而未弃,夺而不夺,于是这里成了龙蛇混杂之地,诚如冯司马所言,这个地方哪里来的是非黑白?
李素陷入了沉思,然而台下的人却无法冷静了。
两道人影飞一般跑到台上,抡起拳头雨点般打在冯司马身上,却正是赵家闺女的爹娘,二人一边打一边哭骂:“畜生!畜生!我家闺女何辜,竟被你们这些禽兽如此糟蹋,我等贱民苟喘于西州,这里难道真没有天理公道了吗?”
冯司马垂着头,任由雨点般的拳脚打在身上,却流泪直盯着李素,泣道:“李别驾,今日我死便死矣,百姓不知究竟,李别驾你说,这桩丧尽天良案子的罪魁祸首难道真是我么?真是我么?”
李素沉声道:“或许不是你,可你仍罪责难逃,冯司马,这桩案子有头有尾,谋划得方,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办成的事,告诉我,西州刺史府官员还有多少人参与此案谋划?”
冯司马浑身一颤,脸色迅速苍白,连肥厚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李素冷冷一笑,弯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明日我派人将你父母妻妾儿女送去长安,给他们买地盖房送钱,保你冯家不断根,不会被西州同僚暗算灭门。”
冯司马眼泪流得更急。
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亲手谋划这桩案子嫁祸李素和骑营,是一件多么蠢不可及的事情,这个十多岁少年的心智岂是他能算计的?
木台上,李素负手望天,冷冷地道:“冯司马,我在等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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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西州立威(下)
一个接一个追问,李素一步接一步紧逼。UU小说,www.uu234.com
大家都没有选择,李素要在这座荒城里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活得滋润一点,惬意一点,那么,该死的就是别人了,只要是该死,死多少人都没关系。
冯司马这时也大概明白,今日怕是自己的大限到了,当着满城百姓的面,一切阴谋交代得明明白白,纵然李素饶过他,百姓也饶不过他,至于曹刺史,肯定不会为他出头的,更何况……
冯司马忽然抬起头,望向远处被骑营将士簇拥在中间的一双儿女,眼里露出留恋和懊悔的目光。
嘴唇抖抖颤颤,冯司马几次欲开口,却仍犹疑踯躅不已。
干系太大了,若把参与此事的西州官员交代出来,西州官场无异一次山崩地裂般的地震,他的嘴一张,刺史府的官员会死多少人?
冯司马犹疑的模样被李素看在眼底,李素冷笑道:“冯司马,此时此刻此地,你已自顾不暇,西州官场怎样对你而言还重要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冯司马,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是俊杰才对。”
这句话终于击破了冯司马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冯司马仰天绝望一声长叹,黯然道:“参与此案者,刺史府博士刘余生,刺史府录事胡笃,刺史府司户孙宏,司仓潘贵……”
一连串官职和名字从冯司马嘴里说出来,每说出一个名字,冯司马的脸色便白了一分,十余个名字说完后,冯司马大汗淋漓,满面灰败。无力地瘫软在台上,再也提不起一分力气。
李素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待到冯司马说完,李素眼里的目光如同万年寒铁般冰冷。
抬头望着台下呆若木鸡的百姓,李素忽然扬声道:“都听清楚了吗?耳朵都不聋吧?我不知道你们平日受了多少官员的欺凌,可你们都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李素自来西州十余日,我与骑营将士们可曾欺凌过你们?可曾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西州父老的事?尔等何以待恶贼如上亲,待良善如仇寇?难道你们要和赵家一样,等到自己灾祸临头,才知痛呼天理公道?你们自己瞎了眼,聋了耳,天理公道靠谁给你们?”
台下数千百姓静寂无声,不少百姓悄然羞惭垂头。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暴喝道:“蒋权!”
“末将在!”
“刚才冯司马说的名字。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一字不漏!”
“按图索骥,拿人!”
蒋权呆了一下,神情有些迟疑。
李素终究只是别驾,上面还有刺史呢,今日冯司马念出的一串名字,几乎占了西州属官的一小半,这些人若全部被拿下。曹刺史那里会有怎样的反应?
见蒋权迟疑,李素不耐烦了:“蒋将军。是不是要我亲自去拿人?”
蒋权狠狠一咬牙,自从离开长安开始,他的命运已和李素紧紧绑在一起,在西州这个内外皆险恶的地方,只能选择与李素同进同退,今日此时。李素清洗西州官场到了最紧要的时刻,就算他李素现在在发疯,蒋权也只能陪着他疯,李素是疯儿他是傻。
“末将遵令!”
思忖毕,蒋权重重抱拳。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将士飞奔而去。
西州城池不大,官员在城中各处居住,要找到他们并不难,大家只知道今日李素领兵进城闹出了大动静,官员们却并不着急,李别驾哪怕把天捅了个窟窿,上面还有一个曹刺史顶着,至多也就把冯司马一刀砍了。
所以这个时候,大家都在自己家里等着最终的结果,谁都没想到,他们等来的却是一队队凶神恶煞的将士破门而入,然后将他们绑上便走。
半个时辰后,十余名官员惨叫连连,被将士们粗鲁地押赴西市木台上,每个人看到台上面无表情的李素时,表情都充满了不敢置信。
这小子疯了?他真敢动自己?他知不知道今日会闯下多大的祸?
转眼再看到面色惨白的冯司马,不少人顿时露出怨毒的目光。
“冯善,你敢出卖我们,不想活了吗?”
冯司马此时已知道自己今日必无幸理,又得了李素保他全家平安的保证,索性也豁出去了,嘿嘿冷笑不已。
“李别驾,还有人参与此案,犯官愿为李别驾指认。”冯司马凛然道。
李素摇摇头,微笑道:“够了,足够了,我不需要知道更多人了。”
冯司马愕然,嘴张了张,终究还是不再说话。
李素表现得很平静。
对他来说,确实够了,冯司马名单上的官阶一个比一个大,再交代几个,曹余怕是真会拼个鱼死网破了,从拿到冯司马的供状到现在,事态一直在李素的掌控之内,就是因为李素拿捏住了尺度,“除恶务尽”这个字眼在西州不适用,至少现在不适用,清洗要有个范围,株连蔓引只会令西州的局势愈发恶化,杀鸡儆猴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盯着台上被五花大绑的十余名官员,李素的目光像一只锁定一群绵羊的狼,戏谑中带着森森杀意。
“糟蹋良家,构陷上官,瞒上欺下,目无王法,各位,你们信不信报应?”
十余人身躯同时剧颤,看到李素那张充满了杀机的脸,顿时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徒然而生。
预感没有骗他们,李素盯着众人看了一会儿,忽然暴喝道:“犯官冯善,及西州十二名属官横行不法,丧尽天良,按律当斩……”
众犯官吓坏了,其中一人忍不住挺直了身子,大怒道:“李素!你好大胆,我乃大唐三省所任朝官,你只不过区区别驾,有何资格斩我?不怕陛下降罪么?”
李素森然一笑:“陛下降不降罪,是我这个大活人以后该考虑的事。就不必劳烦死人操心了……刀斧准备,开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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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大门不断有人进出,无数家仆和差役神情惊惶频频来往于刺史府和西市之间,将西市发生的事一桩桩禀告刺史曹余,而李素满带杀机的那张脸,自然也被家仆们绘声绘色描述得清清楚楚。
“这竖子……好重的戾气!”曹余铁青着脸冷笑。
直到此刻。曹余仍坐得住。
冯胖子已无法救了,索性舍去,成熟的政治人物懂得在危急时刻该保住什么,该舍去什么。
今日便由得这竖子胡闹,至于冯胖子,杀了剐了都无所谓,竖子发泄了心头的火气后,明日再与他好好聊一聊,既然他不似自己想像中那么容易对付。日后换个方式与他相处便是。
思忖方毕,一名家仆慌慌张张跑进来,颤声道:“不好了!冯司马供出了十多位官员,李素已派骑营一一缉拿,他……他要杀那十多位官员!西市现在已炸了锅了!”
“什么?”曹余心神大震,拍案而起,浑身剧烈颤抖着,咬牙怒道:“这竖子。这竖子他怎敢……怎敢……”
“是真的!那十几位官员被按跪在台上,骑营派出了十几人在磨刀。眼看马上要问斩了!”
曹余的脸色刷地白了,失神地喃喃道:“疯子……他简直是个疯子!”
“走!去西市!本官就不信,他真敢杀我西州十多名官员!”
听到李素命人赫然拿下西州十余名官员,五花大绑准备问斩,脸色铁青的曹余终于坐不住了。
拿了冯司马倒也罢了,是杀是剐任由他。情当是曹余为自己低估李素而付出的代价,也算是对这位重新认识的李别驾做出的妥协,杀了冯胖子便杀了,大家以后还能愉快的玩耍。
谁知李素那混账得理不饶人,竟打算深挖赵家闺女一案。欲将所有与此事有干系的官员连根拔起,这般做法可就有点不讲究了。整个西州虽不敢明言是他曹余的西州,可是……它也不是你李素的西州啊,都是朝廷正经任命的官员,你一个别驾哪有说杀便杀的资格?而且一杀便是一大批,此事传到长安,陛下将会怎样震怒?西州这座城池里深藏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还保得住吗?
带着几名随从,曹余身形慌张地朝西市赶去,每走出一步,心头便愈沉坠一分。
…………
李素在等。
他在等曹余。
今日要做一件震惊西州的大事,这件事必须当着曹余的面,否则收不到立威的效果,所做的一切便白费了。
十多名临时充作刽子手的骑营将士威风凛凛站在台上,手上的横刀在阳光下璨然生辉,折射出幽冷的寒光。
一众官员垂头丧气跪在台上,绝望地等待着加颈的钢刀挥落。
冯司马神情最为淡定,他知道,今日自己已无任何生机,人一旦确定无法逃出生天,反而变得豁达了,眼神充满懊悔和依恋地看着人群的某处,时而又仰首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似乎在追思自己一生的喜悲。
半个时辰后,西市大街转角的尽头,几道慌张的身影快速朝他走来,开始是几个模糊的小黑点,然后小黑点慢慢变大,最后曹余那张熟悉的脸已能略见轮廓。
李素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
“李别驾刀下留人!此事尚可商榷……”曹余惶急的声音远远传来。
话没说完,李素忽然暴喝出声。
“时辰到,西州犯官十三人罪无可赦,斩!”
雪亮的刀光毫不犹豫地挥落,在曹余惊骇万分的目光里,十三颗大好头颅冲天飞起,十三道触目惊心的血泉喷涌而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