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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闲人txt下载     贞观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李二拒婚

    亲戚关系不好算,尤其是隔着老远的亲戚,二表舅三姨丈的,绕来绕去绕得头晕。

    李承乾显然算得很清楚,不但算得清楚,算计得也很清楚。

    “父皇莫想了,按辈分的话,高履行确实比东阳大一辈……”李承乾笑道。

    李世民扶着额头的动作凝固了一下,神情开始变得不悦了:“大了一个辈分还娶什么东阳,高履行疯了?”

    “父皇,高家和咱们李家只算是五服外的远亲,这个辈分可论,亦可不论,表亲尚可嫁娶,何况五服外的远亲?”

    李世民摇头:“不,天家无小事,天家的任何一个细微举动都落在天下人的眼里,当年玄武门……已被天下人诟言十多年,朕这些年励精图治,用兵强硬,好容易压下天下人的议论,若天家公主与舅父成亲,朝臣和百姓又会议论纷纷,虽然勉强说来,高履行和东阳不算违了伦常,但终究落了口实,教天下臣民和世家门阀有了嘲笑天家的借口,这门亲事不可答应。”

    李承乾点头笑道:“父皇所言甚是,前日高履行来东宫与孩儿谈及此事,孩儿也是如此回复的,奈何高履行对东阳甚为……钟意,据高履行说,他是某日游猎路经东阳的封地,恰好见了东阳一面,从此为她魂不守舍,久思无可解,遂来东宫求孩儿,请孩儿在父皇面前美言,玉成此良缘。”

    李世民哼了一声:“钟意朕的公主,朕就必须把公主嫁给他么?你叫他去问问吐蕃的松赞干布,他也钟意朕的公主,看看朕以什么来回答他——松州城下数万吐蕃军士的性命,还有,关中子弟奔袭千里深入吐蕃境内取城池十数座。这便是朕的回答!”

    李承乾顿觉一阵寒风扑面,仿佛一股浓浓的血腥和霸气混杂在空气里,令他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

    “父皇恕罪,孩儿没有思虑周全,这便回绝高履行……”李承乾面露惶恐之色。

    李世民冷冷一哼:“回绝了吧,辈分不对。终究无缘,你再劝劝高履行,天下良家女子何其多,何必单恋朕的公主。”

    “是,孩儿记住了。”

    父子沉默了一阵,李承乾起身向李世民告退。

    李世民点点头。

    李承乾一脚快跨出殿门时,忽然回过头说道:“父皇,高家终究也是开国功勋,当年……亦有从龙之功。父皇刚刚训导孩儿说眼光要放得长远,不能只盯着一处,若断然回绝高履行,会不会……会不会寒了整个高家的心?皇九妹今年已二八芳年,也到了该尚嫁的时候了……当今天下门阀甚多,河东,陇右,诸多门阀对我李家高坐皇庭不满。暗中广植羽翼,而我们李家。也该多拉拢一些门阀和功勋,才能平衡朝中和天下局势……”

    李世民眼皮一跳,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接着很快恢复如常。

    李承乾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李世民蹙眉虽只是一瞬,但恰好被他捕捉到了。

    行了。今日目的总算达到了。

    “孩儿随口胡言,父皇莫往心里去,孩儿告退。”

    *************************************************************

    阴谋毫无预兆,徒然而至。

    李素最近几日心里越来越不踏实,总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暗处冷冷地盯着自己,像一条毒蛇等待着机会,一旦时机成熟,便会扑上来狠狠咬自己一口。

    第二天一早,李素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骑上马进长安城,他的怀里揣着两张图纸,是他新近想出来的地雷和百虎齐奔箭,这两样新火器其实算不得太先进,实际上它们在明朝时便已应用到战场上了,制作方法很简单,论威力,算不上惊世骇俗。

    李素终究不敢拿太先进的东西出来,一来没有成熟的工业条件,二来,他对历史有着深深的敬畏,他害怕盒子里的魔鬼是由自己亲手放出来的,放出来后,便真的无可收拾了,所以他只敢做出这种相对比较落后的火器,既让李世民满意,自己也能心安。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他打算以这两张图纸为筹码,跟李世民谈判,请他把东阳嫁给自己,当然,一生效忠肝脑涂地之类的誓言是免不了的,要让李世民放心,必须彻底把自己融入李家,从此无法像现在这般对李世民若即若离保持距离,更无法悠闲安度一生,不过为了东阳,他愿意。

    下人套好马儿,李素跨上马背正待扬鞭,家门前忽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李素眯眼望去,见家门前远处尘土飞扬,然后眼皮猛地抽了几下。

    一位穿着锦袍皮着黑色长毛大氅的老杀才,后面跟着一群剽悍英武一看便知绝非善类的部曲家将,浩浩荡荡直冲李家而来。

    李素脸色一白,急忙下马,扭头看着身旁的薛管家,匆匆地道:“……就说我病了,传染病,见不得风,见不得光,怕水,也见不得人……”

    说完李素刚转身跑了几步,便听到一阵粗犷豪迈的大笑声:“哇哈哈哈哈……小后生哪里跑!看老夫怎生活擒你!”

    马蹄声愈发急促,李素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被人横抱住腰,非常粗鲁地朝马鞍上一扔。

    后面一帮部曲杀才顿时发出呜啦啦的庆贺鬼叫声,大家都玩得很嗨……

    “程……程伯伯,有话好说,莫这样,小子这姿态太羞耻了……”李素在马鞍上手刨脚蹬地挣扎,急得满脸通红。

    活擒李素的老杀才正是为老不尊的程咬金,顺手逮住李素便兴高采烈,真是生吃蛤蟆活劈黄瓜的典范。

    程咬金也不住马,擒住李素后径自拨转马头换了个方向,一群人朝李家的封地飞驰而去。

    “听我家大小子说,你能在冬天种出绿菜,老夫特意赶早出城,今日便来长长见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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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魔王示警

    李素趴在程咬金的马背上,姿势很狼狈。

    欲哭无泪便是现在的心情。

    一路风声呼啸而过,一帮杀才如同土匪进村,在村民们异样的目光里,掳了李素便径自朝李家封地疾驰而去。

    迎着村民们各种异样的目光,李素横趴在马鞍上,对自己的形象已完全绝望。

    只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可世上总有一些老流氓不让他安静,不仅不让他安静,连美男子都不让他做。

    时间过得很慢,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到了地头,李素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再次腾空,最后安安稳稳落到地上。

    “不趁手……”程姓老流氓居然有脸露出不满意的表情:“当年沙场征伐,二百多斤的敌将老夫一手便拎过来,小娃子分量太轻,没甚意思。”

    “小子往后一定多吃点,争取让程伯伯拎得趁手。”李素赶紧表态,他渐渐熟悉了跟程咬金这类老杀才打交道的方式,顺着他们就好,别跟他们讲道理,讲道理的下场只会更惨。

    “哈哈,对,应该多吃点,吃得像老夫家大小子那样壮实,才叫趁手。”

    程咬金很欣慰,李素觉得他想把美男子变成傻大黑粗,用心很险恶。

    路边是一片广袤的田地,地里的作物早已收割,只剩一片光秃秃的黑土,中间便是李家的五十亩大棚地,白色的素布纵向整齐地铺在竹架子上,对称得让人感觉很舒服。

    程咬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指着白色的棚子道:“这便是我家大小子说的大棚菜?冬天真能种出绿菜?”

    “是,村里的老农看过了,再过俩月估摸能种出菜来。”

    程咬金算了算日子。道:“俩月后恰好隆冬时节,啧!隆冬时节的绿菜,老夫这辈子都没吃过……”

    李素赶紧道:“待绿菜熟了,小子一定给程伯伯和诸位功勋伯伯叔叔送去,尽一尽小子的孝心。”

    程咬金老怀大慰,捋着他那把乱七八糟的黑胡子大笑:“好。好!不枉老夫疼你一场……走,近前看看去。”

    说着程咬金挥退了部曲,抓着李素的手腕便往大棚里走去。

    走到近前,程咬金指了指棚顶的白色素布,皱眉道:“惨白白的一片,办丧事似的,不喜庆,明日把它改成红的,红的看着顺眼。”

    李素:“…………”

    这就是不讲道理了。不但不讲道理,而且没文化,光合作用太阳紫外线什么的,李素懒得解释,再说了,老流氓根本不是讲道理的人,解释也是徒费口舌。

    “是是,不过程伯伯。这些白色的素布小子花了两千贯,换掉未免……那啥。”

    “两千贯?”程咬金猛地扭头瞪着他:“你个败家子。你爹抽你没?”

    李素赶紧道:“抽过了,抽过了,吊起来抽的,藤条抽断了三根……”

    程咬金这才满意地缓下了脸色:“抽过就算了,否则老夫代你爹抽你一顿。”

    李素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领着程咬金走进大棚里。进去便觉得暖融融的特别舒服,如同置身于另外一个温暖的世界,程咬金的神情愈发好奇,咦了一声后快步走向大棚中间,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在棚内来回端详。任何一个小细节都不放过。

    “那是何物?”程咬金指着棚子内四周立着的一个个小铁皮圆桶道。

    “炉子,恒温用的,里面烧着火,用的是草木灰,木屑,枯枝,炭等等……炉子是完全封闭的,大棚其实是个温室,绿菜能发芽成长,靠的就是这些炉子。”

    “炉子外面伸出一根长管子是啥意思?”不得不佩服老流氓的眼神太毒辣,一眼便看到的关键处。

    “那个是烟囱,炭和枯枝这些东西烧起来冒烟,烟不能排在棚子里面,会把绿菜熏死的,所以用烟囱把它排到外面去……”

    “烟囱?”程咬金琢磨了一阵,眼睛渐渐发亮。

    李素苦笑两声,完了,又被惦记上了,专利啊,知识产权啊,在老流氓眼里全是浮云……

    “程伯伯,烟囱这东西,其实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像程伯伯这样的高门大户里,每到冬天,屋里都会点炉子,但是烧炭的话,排出的一氧化碳……咳,烟毒,嗯,排出的烟毒容易让人丧命,据说长安每年冬天都会因为烧炭而死很多人,有了这个烟囱,以后咱们大唐的百姓冬天取暖便再无伤亡了。”

    “好东西!”程咬金眼睛放光,啧着嘴道:“这东西容易打制,若是做成买卖……”

    李素笑道:“程伯伯精明,只是烟囱此物制作简单,就是一个铁皮管子,明眼人一眼便知关窍,几乎人人都会做,做买卖的话怕是赚不了几个……”

    程咬金点了点头:“赚笔快钱也好,一杆子买卖,能卖多少算多少,老规矩,东西由程家的工匠做,咱们五五分。”

    “是,一切由程伯伯做主。”

    冬天种绿菜说起来玄妙无比,其实技术方面也就几个关键点,光照,恒温,还有人工授粉等等,人工授粉属于最机密的技术核心,李素自然不会乱说,领着程咬金在棚里转了一圈,事无巨细分说解释明白,程咬金终于满意了。

    “小娃子生了一颗七巧玲珑的心肝啊……”程咬金摸着李素的头顶叹道:“真不知你那些奇思怪想怎么琢磨出来的,时常便给世人弄个新奇玩意,绿菜若真能在冬天种出来,功莫大焉,老夫这一辈跟着陛下南征北战,闯下如今这等家业,算是够本了,但是俺老程家下面几个小崽子都是鲁莽匹夫,有勇而无谋,将来老夫死了倒轻快。腿一蹬眼一闭便万事皆休,但老夫却放不下那几个小崽子……”

    “小娃子你是个灵醒人,小小年纪也不知被谁调教成这小狐狸的奸滑性子,老夫只盼你多与我家那几个小崽子来往,老夫蹬腿后,看在咱们如今的情分上。程家若有危难时伸手搭扶一把。”

    李素急忙道:“程伯伯言重了,您如今正当壮年,踌躇满志之时,何以言死?小子与程家几位兄弟向来深厚如亲手足,此生定然守望相助,危难时绝不会袖手旁观。”

    程咬金满意了,笑道:“有你一言,老夫放心了……”

    话锋一转,程咬金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前几日的冯家命案。你把太子殿下得罪得不轻吧?”

    “程伯伯,此案小子完全是被牵连进来的……”

    程咬金摆摆手,笑道:“你莫与老夫解释,反正你个小混帐嘴里没一句实在话,老夫懒得听,说来你也是为了家中的护卫,能为家仆出头的主家,这年头不多见了。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所以老夫提醒你。得罪太子殿下可不大妙,冯家命案的风头还没过,所以太子没有任何动作,待到风头过去,你小子的安逸日子可过不成了……”

    李素心中一惊:“程伯伯听说了什么?”

    程咬金白眼一翻:“老夫能听说什么?只是不想见你小小年纪死得太早而已,老夫用兵甚鲁莽。任它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一通硬拳先砸敌将中军阵里,胜与负须臾可分,李绩那老匹夫用兵却不一样。他使的是阴路子,先找敌人的弱点,哪处兵力薄弱,哪处守将无能,一次奇袭扑杀过去,弱点一冲破,剩下便是屠鸡宰狗,不费吹灰之力了,所以老夫这些年看似比他打得猛,但若论战果和伤亡,李绩那老匹夫确实比老夫高那么一点点……嗯,只有一点点。”

    莫名其妙说起打仗,李素满头雾水,程咬金见他懵懂的模样,不得不把话说得更透一点。

    “凡事多想想,若是有人要对付你,你的弱点在哪里,能否事先补救,若是浑不在意,被李绩那样的老匹夫一击而中,全盘皆输,哭都没命哭……”

    李素压下心头的不安,挠头笑道:“小子似乎……没什么弱点啊。”

    程咬金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好,多少年没见过这等作死的小混帐了,你死之前先把种绿菜的秘方留下来给老夫,还有酿酒,还有香水,死便死了,秘方莫便宜了别人……”

    李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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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咬金来得快也去得快,李素看着一帮杀才远去的背影,心中越来越沉重。

    他看出来了,今日程咬金来太平村并非为了看什么冬天的绿菜,而是特意过来示警,长安城里一定有了什么风声,只不过因为太子是程咬金未来的国君,程咬金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然很不容易了。

    弱点?

    李素的弱点在哪里?

    弱势的地方太多了,无权又无势,年纪小,人脉单薄,底蕴俱无,官职不大,爵位更小,但是所谓权势,所谓官爵,其实李素并不在意,所以这些东西只能算弱势,却根本不算是他的弱点。

    除此之外,便是感情了,感情向来都是人类的弱点,亲情,友情,都能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说亲情,李素只有一个老爹,李承乾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派人来太平村杀他的爹,说友情,王桩王直也在太平村里,没招谁没惹谁活得太平安逸,李承乾拿这两人作文章恐怕又会陷入像冯家命案那样的泥沼里,他不会那么蠢的……

    剩下的,只有爱情了。

    李素想到这里,心头猛地一震,接着额头冒出一层冷汗,两眼迅速充血通红。

    “不好!他要拿东阳下手!”李素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无比,回过身便朝家里跑去。

    “来人,备马!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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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骤然生变

    灰蒙蒙的天空被一团阴云笼罩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天地仿佛忽然间风云变色。

    李素在大道上打马狂奔,眼中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越来越清晰,这些日子萦绕心头的不踏实的感觉终于落在实处,原来它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确实存在的危机。

    来不及通知东阳了,李素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安城太极宫,在李世民没有做出决定前拦下他。

    长长的马鞭毫不留情地鞭打着马臀,只听得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寒风像刀片般割得脸颊生疼,李素的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程咬金示警过后,李素赫然惊觉。

    他大抵明白太子接下来会怎么做了,而他猜到的做法,却尤令自己心尖滴血,此生的幸福,眼看要被人生生毁去。

    前些日还在慨叹冯家的因果报应,殊不知因果报应无处不在,如同人生的轮回一般,每个人都无法逃避,曾经李素种下的因,今日到了收获果的时候。

    身下马儿的嘴角已流出了白沫,从太平村到长安城,李素这次只花了大半个时辰,马儿已尽了它最大的努力。

    长安那巍峨高耸的城墙远远在望,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那么的森然可怕。

    颠簸的马背上,李素远远看着城墙,眼睑里的景色不断晃动倒退,长安的城墙越来越近,李素苍白的脸上露出惨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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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赋言走在太极宫前广场的青石板上,他的脚步很沉稳,步履很从容,每一步的距离大小相同,恰好踩在每一块石板的中间。

    从广场边缘的第一块石板算起。一直到承天宫门前的最后一块石板,一条直线总共九百九十块石板,何赋言走了九百九十步,一步都不差。

    何赋言是殿中侍御史,大唐的御史分三类,台院。殿院,监院,三者并列,互为牵制,殿中侍御史的职责是“掌纠兴,举百官,知推弹举”,通俗点说,侍御史就是言官。可风闻奏事,什么都可以弹劾。

    今日何赋言单独进太极宫,为的便是行弹举之权。

    …………

    甘露殿。

    李世民的心情不太好,因为昨日他与高士廉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李承乾在父皇面前保媒不到三天,高士廉亲自求见,为他的儿子,也是高家的嫡长子高履行求亲,求亲的对象自然是李世民的第九女东阳公主。

    高履行钟意东阳。并不完全因为她的相貌身段和温婉性情,高门大户的婚姻从来不会这么单纯。

    因为高家需要与天家结这门亲事。这才是高家不顾辈分求亲的主要动机。

    从武德五年高士廉归降高祖皇帝,他的外甥长孙俩兄妹一个成了李世民的肱股重臣,一个成了李世民一生挚爱的文德皇后,平心而论,天家这些年对高家算得上非常敬重了,这里面除了当初玄武门之变时高士廉站队正确。果断助李世民夺取芳林门,更大的原因是因为高家是长孙家的娘舅,而且长孙俩兄妹自小被高士廉亲手带大,有了这层关系,李世民怎能不对高家礼遇有加?

    然而。高家还是需要与天家结这门亲事。

    当年的站队也好,与长孙家的血缘关系也好,终究是曾经的功绩和别人的面子,远不如实实在在的天家姻亲这种关系牢靠,只有娶了一位公主进门,高家才算是真正的安全稳妥,能够在风急雨骤的朝堂中立于不败之地,从而成为真正的世家门阀。

    因为辈分的关系,高家曾经有心求娶却无法开口,高履行与李世民算是平辈,平辈相交却要求娶人家的女儿,这话委实张不开嘴。

    然而直到前几天,太子李承乾主动保媒,一番话终于释出了高家上下心里的愿望。既然太子开了头,高家若不把握住这次机会,那就实在太蠢了。

    所以昨日高士廉求见李世民,正式以高家家主的名义,向李世民求尚东阳公主。

    最后的结果不大理想,李世民令高士廉失望了。

    辈分问题终究是扎在李世民胸口的一根刺,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更何况东阳生得绝色倾城,身段窈窕,世上什么样的少年俊才不能嫁,非要嫁给一个比东阳大一个辈分的男子?

    李世民心里一百个不乐意,面对高士廉的求亲,李世民满脸强笑,哼哼哈哈几句后,终于委婉拒绝了,当然,为了安抚开国老臣之心,李世民把宫中的奇珍稀贵当成不要钱的破烂似的给他塞了一大堆,名曰赏赐。

    高士廉求亲不成,悻悻离开太极宫,尽管李世民面子给得十足,尽量照顾到开国功臣的情绪和尊严,可是毕竟拒绝了高家的求亲,令高士廉心里很不舒服,离开时脸色有点难看。

    平日对东阳有些绝情冷淡,这一次自然也不是李世民的良心发现,高家需要这门亲事,但李世民不需要,他太在意天下人对天家的议论了,当年玄武门之变被天下人骂了十几年,李世民扮了十几年的圣明君主才把骂声压了下去,天家绝不能再出现任何的行差踏错了。

    结亲失败,高士廉觉得没面子,李世民觉得高家太过分,提出这种非分的要求,所以李世民和高士廉都有点小小的不愉快。

    脸色阴沉了一整天,甘露殿内外的宦官和宫女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幸好李世民当了十几年的圣明君主,没有迁怒于人的恶习,否则今日殿内殿外的宦官宫女们难免有几个成为李世民发泄的出气筒。

    批阅完奏疏,小小的不愉快终于平复了一些,李世民揉了揉额头,正打算去后宫看看前些日子刚被选进宫的采选美女,从中挑一个容貌身段满意的女子今晚侍寝,这时一名宦官匆匆进殿,奏称殿中侍御史何赋言宫外求见。

    李世民叹了口气,只好宣见。

    别的朝臣能拦,但御史这类人不能拦,言官的嘴最讨厌,圣明如李世民者,也不能轻易得罪,否则难免又是一阵口诛笔伐。

    何赋言进殿,君臣见礼之后,李世民堆起笑脸,打算按惯例先说几句寒暄客套,以终极大领导的姿态关怀一下朝臣的日常生活起居,谁知何赋言完全不领情,没等李世民开口,何赋言却直奔主题了。

    “陛下,臣查明,泾阳县子李素与东阳公主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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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事实俱在

    一句话石破天惊!

    李世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上去像一尊没有思想的雕像,眼神分明陷入呆滞状态。

    良久,李世民回了神,语气无比阴森:“何赋言,你刚才说什么?”

    何赋言也不怕,垂着头重复了一遍:“陛下,泾阳县子李素与东阳公主有染!”

    “有染”二字很刺耳,至少李世民听起来很刺耳,这句话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世民的脸上,李世民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痛,多少年没尝过这种滋味了。

    “你,给朕再说一遍!”

    殿内电闪雷鸣,龙颜狂怒。

    何赋言梗起脖子,不怕死地第三次重复:“泾阳县子与东阳公主有染!”

    李世民暴怒,拍案而起:“大胆!尔敢污我天家声名!来人……”

    “陛下,臣有铁证,何言污之!”何赋言大声抗辩道。

    “铁证?”李世民呆了一下,然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危险的信号。

    “臣有铁证!可证泾阳县子与东阳公主有染!”

    “拿来!若有半字不实,朕必夷尔三族!”

    何赋言进宫弹举显然早有准备,闻言不慌不忙地道:“臣昨日得东阳公主府侍卫黄申密报,自贞观十年冬月,东阳被陛下赐公主封号和封地,入住太平村公主府后,东阳公主便认识了同在太平村的泾阳县子李素,二人从那时起便渐渐熟悉,常在泾河河滩边私会,此事公主府的侍卫们大多知晓,只因公主殿下以银钱买通,故而一直未曾走漏风声……”

    李世民面孔迅速涨得通红。怒火已至顶点,只不知这怒火是冲着何赋言还是东阳和李素二人。

    何赋言继续道:“陛下可曾记得当初结社率叔侄二人挟持公主殿下一事?那日公主殿下与李素二人同时被掳,后来说是结社率叔侄掳公主后路上巧遇李素,其实哪有如此恰巧之事?那日二人被掳,实则是二人当时同在河滩边私会,故而被结社率撞见。李素为保公主性命,所以豁命以赴,将结社率叔侄二人杀死。”

    “因此一事,李素与东阳公主二人共过患难,两情愈发如胶似漆,河滩私会愈发频繁,公主府侍卫皆有所闻,今年夏天,我大唐征伐吐蕃。大唐兵发松州,李素随军而行,在他去松州的同时,李素之父李道正为他定下泾阳县许家的亲事,李素独钟东阳公主,故而不愿成亲,暗中破坏亲事,许家两次结亲。李家两次毁亲,此皆因东阳公主之故也。这件事太平村上下皆有所闻,陛下遣人一查便知……”

    李世民脸色涨红,鼻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两手的拳头越攥越紧,阴森地道:“还有吗?”

    “还有,李素痛殴度支司郎中。东市废东宫属官,两次入大理寺牢狱,东阳公主皆托人奔走转圜,暗中周全,李素献策也好。酿酒也好,皆与东阳公主有关,或许陛下还记得李素曾作过‘花开堪折直须折’的绝妙诗句,此诗虽名为惜时咏志之作,但是以李素和东阳公主之间的私情来看,恐怕此诗不单单是惜时咏志,内中更有幽径雅意……”

    何赋言列举的事例很多,而且每一条似乎都有理有据,李世民听了半晌,终于察觉到一个很不妙的事实。

    这些事例堆加起来,恐怕东阳和李素之间真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私情。

    李世民是皇帝,又是父亲,女儿瞒着他做下这等事,简直大逆不道,而那个李素,该死一千次一万次!

    胸中的怒火如火山般喷发,李世民闭上眼,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古井无波,然而实在太愤怒了,脸上的表情再怎么强压,也呈现出微微扭曲的狰狞模样。

    “你刚才说的公主府侍卫黄申何在?”李世民缓缓问道。

    何赋言有备而来,自是不惧,沉声回道:“黄申此时在太极宫门外候旨。”

    “宣他进殿!”李世民狠狠一挥袍袖。

    良久,相貌丑陋身材却略显壮硕的公主府侍卫黄申战战兢兢走进甘露殿。

    李世民的目光像一匹盯住猎物的狼,冷冷地注视着他,黄申垂首站在殿中,冷汗早已浸湿了后背的衣裳,殿内沉默越久,黄申越发止不住地发抖。

    帝王气势下,黄申如惊弓之鸟,垂着头如临渊池,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世民注视良久,神情阴沉地道:“黄申,东阳公主与李素的私情,你果真知晓?”

    “小人……知晓。”

    “缘何出卖公主?”

    黄申脸色苍白,咬着牙道:“位卑却仍有忠直之心,不忍欺瞒君上。”

    李世民嘿嘿冷笑数声,然后才道:“将你所知东阳与李素的私情原原本本道来,不可有半字虚言。”

    “是,东阳公主与李素相识与太平村泾河边,那日公主殿下撇下我等侍卫,独自去泾河边踏青,回来后大家都觉得公主殿下神态不对……”

    黄申说得很详细,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自己思考酝酿后才说出口,李世民与何赋言静静地听着,偶尔李世民插一两句嘴,问几句话,黄申回答过后顺着李素和东阳的相识相爱过程继续说。

    许久以后,黄申终于说完,殿内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

    李世民攥着的拳头微微发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眼中的愤怒仿佛两团无法熄灭的火焰,将整个面孔炙烤得充血通红。

    耻辱啊!天家的耻辱啊!

    东阳那么懂事,那么温婉的女子,竟然做出这等败坏天家名声的污浊之事,若然败露出去,天下人将会怎样议论天家?

    李世民闭上眼,深呼吸。

    尽管事实和人证摆在面前,但他心中仍存在着一丝希望,他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而是有人恶意构陷,东阳仍是那个知书识礼的好女儿,李素仍是那个懒散却忠直的好臣子……

    殿内静悄悄的,气氛却压抑得令人崩溃。

    李世民神情阴沉,脸色时红时青,时而杀机毕露,时而黯然悲凉,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久,李世民终于开口,从齿缝中非常缓慢地挤出几个字。

    “宣,李素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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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赶到太极宫门前时已是汗出如浆,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呆呆地注视着太极宫前那扇紧闭的朱门,神情惨然。

    他能感觉到一桩天大的祸事毫无预兆地降临了,这桩祸事如同一柄巨锤,将他和东阳此生的幸福摧枯拉朽般摧毁,从此不再有生机。

    站在太极宫外不知呆立多久,李素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打算具名求见李世民。

    这时宫门忽然缓缓开启,何赋言施然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位白面宦官。

    见到宫门外呆立的李素,何赋言一楞,脸上飞快闪过不自在的表情,然后恢复了平静,表情恬淡地继续往前走。

    李素此时心乱如麻,而且他也根本不认识何赋言,二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跟在后面的宦官却显然认识李素,见李素站在宫门外,不由喜道:“正好省了奴婢辛苦跑一趟太平村,今日倒真巧了,李县子,陛下宣你即刻进宫面圣。”

    李素心头愈发沉重,强堆起笑脸朝宦官友善地笑了笑,然后一言不发地跟着宦官进了宫。

    …………

    太极宫承天门外是朱雀大街,何赋言走出广场后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朝朱雀大街旁边一条暗巷钻了进去。

    暗巷内,一辆不起眼的红顶蓝蓬马车静静地停在巷道中间,马车四周三五成群布满了穿着便服的侍卫。

    何赋言快行几步,走到马车旁边,垂首恭立不语。

    马车的帘子一直不曾掀开,许久后,里面幽幽传来一道声音。

    “都说了么?”

    何赋言恭敬地道:“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说了,黄申也说了,陛下暴怒,已宣李素进宫。”

    马车内扬起畅快的笑声:“如此甚好。”

    “殿下,臣还需要做什么?”

    “暗中串联朝臣,将此事闹上明日朝会,广为天下所知。”

    何赋言迟疑了一下,道:“这毕竟是天家内事,臣是外人,若宣扬出去,恐怕陛下不会饶臣……”

    “事情闹大,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父皇无法责罪于你,充其量寻个由头将你贬谪出长安,明年孤再将你宣调回来便是,你为孤做了这件事,已是莫大的功劳,孤不会忘记的。”

    何赋言暗暗苦笑,明年宣调回来,这个饼未免画得太不可信了……其实,自己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马车内传来李承乾冷冷的声音:“朝堂上须得理不饶人,这个道理相信你比孤更明白,孤要见到结果,最好是父皇将李素赐死。”

    “臣……尽力而为。”

    马车内再无声音,坐在车前的马夫甩了一记空鞭,马车缓缓驶动,离开暗巷朝东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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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以后还是晚上更新吧,这段时间总是熬夜,有时候甚至通宵不睡,实在太辛苦了,作息调整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始更新规律恢复正常。。。(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雷霆震怒

    从承天门到甘露殿一共多少步,李素没算过,他不像何赋言那么无聊。

    只是今日进宫,李素的脚步很沉重,仿佛每迈出一步,便离深渊更近了一步,走到尽头,终难免纵身一跳的结局。

    心里有种淡淡的后悔。

    太突然了啊,突然得甚至来不及跟她道个别,来不及再抱一抱她。

    甘露殿位于太极宫的中宫和后宫交界处,严格说来算是中宫范围,李世民经常在甘露殿召见朝臣,商议国事,因为甘露殿是最靠近后宫的大殿,所以能在甘露殿被他召见的朝臣,通常都是非常亲近得宠的大臣。

    李素走得不快,穿过嘉德门,朱明门和两仪门,远远看见甘露殿顶的流云檐角。

    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李素愕然回头,却见一群宦官宫女簇拥着一位绿色宫装的少女,少女不顾宦官和宫女的阻拦,毫无仪态地拎起高腰宫裙的裙脚,蹦蹦跳跳朝他跑来。

    尽管心情沉重,李素仍露出了笑容。

    许久不见高阳公主,没想到今日居然在宫里遇见她。

    “知道本宫被父皇禁足,所以你进宫来陪我玩的吗?”无聊的内宫里遇到熟人,高阳的心情很愉悦。

    “公主殿下,时间紧迫,无暇多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高阳皱了皱鼻,摆出公主的架子:“大胆狂徒,一见面便要本宫帮忙,你当本宫是何人……”

    说着说着,高阳的表情渐渐不对了。

    她发现李素脸色很苍白,这样的表情她以前躲在太极殿后面偷看君臣朝会时,在那些大祸临头的朝臣们脸上见过。

    “你怎么了?”

    李素叹道:“看在以往与臣的这番情谊上,臣希望殿下能派个人去太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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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走进甘露殿。跨进高高的门槛,迎面便感到一股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洁白的足衣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步履无声。

    进出甘露殿许多次了,从未如今日这般沉痛,失措。

    大殿内很安静,像一个与世隔绝的木箱子。箱子里不闻一丝杂音,不见一丝光亮。

    从门槛到殿中,李素走了九步,然后停下,朝殿内主位上那个阴沉着脸的中年男子施礼。

    “臣李素,奉旨觐见陛下。”

    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李世民一声不吭,李素只好保持着躬身施礼的姿势。久久不动。

    腰部传来难言的酸痛,保持这样的姿势很累,李素咬牙坚持,汗珠一滴滴从身上冒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殿上李世民终于一声冷哼:“罢了,坐吧。”

    李素依言坐下。

    大殿继续陷入沉寂。

    李世民是制造恐怖气氛的高手,一声不吭便能把人逼疯,李素很幸运。今日竟能尝到这种百般煎熬的滋味。

    又过了许久,李世民大抵觉得恐怖气氛足够夺人心志了。这才悠悠开口。

    “李素,听说最近你去火器局应差明显比以前勤快多了,上月火药足足配了两千斤,可有此事?”

    李素垂睑拱手:“臣的本分而已。”

    很满意的答案,李世民点了点头,继续道:“朕还听说你最近在家里弄什么冬天的绿菜。此事若成,功德无量,此功不亚治天花,造火药和推恩薛延陀之策,可称得上你为大唐社稷立下的第四大功。”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李世民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似喟叹般道:“十多岁的娃子啊,又是创火药,又是献国策,又是种绿菜的……,做出来的这些事,从头到尾还不到一年,莫说天下英才,便是朕在你这般大的年纪,亦做不到如此功绩,真是不简单,李素,朕和大唐社稷何其有幸,能得如你这般良才,朕很期待,期待在你的有生之年,你会为大唐立下多少泼天功劳,大唐因为有了你,会出现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素的心渐渐沉人不见底的深渊。

    话是好话,每一句都在夸他,可李素清楚,李世民这番话只不过是铺垫而已,狂风暴雨在后面等着他。

    “臣为唐臣,自当为社稷尽忠,此皆臣的本分而已。”

    李世民哈哈大笑:“自你进殿,说了四句话,其中两次说到‘本分’二字,朕问你,你果真本分么?”

    李素眼皮一跳,瞬间听出了话里暗藏的刀锋。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素无法再逃避,进或退已无关紧要,结局只在李世民的一念之中。

    深吸一口气,李素抬起头直视李世民,道:“是,臣是本分人,纵有情非得已,亦是发乎内心。”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奇妙的是,李世民居然听懂了,不但听懂了,脸上甚至露出了莫测的笑容。

    “所以,你便倚仗立下的功劳,长出了一颗泼天的胆子,敢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李世民的笑脸透出一股万年寒冰般的阴冷。

    李素也笑了,如此大祸临头的时候,他居然也笑得出来。

    “臣刚才说过,‘情非得已’。”

    一道黑影呼啸而至,李素一惊,下意识闪避,转头一看,却是一只黄底软靴,再看殿上,不由愕然。

    李世民瞬间翻脸,笑容不复再见,脸上一片电闪雷鸣般的狂怒。

    “混帐东西,‘情非得已’是你觊觎朕的东阳公主的理由吗?朕以国士待尔,尔以何报朕?事已至此,尔竟还不知罪?”李世民力竭声嘶地吼道。

    李素叹了口气,刚才进殿前的种种惶恐,畏惧,此刻全然不复。面对李世民的暴怒,此刻他的心情却无比平静。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不断的隐忍,不断的陪笑,对人笑,对鬼笑。蜘蛛吐丝般不断经营着自己方寸之间的蛛网,用感情用利益,用尽各种方法拉拢权贵,讨好皇帝,连闯祸都成了刻意自保的策略,他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想在这个太平盛世里活下去,活得更好一点。

    可是,他早已腻烦了这一切,腻烦了这种随时随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

    更可笑的是。无论自己怎样小心,终究躲不过临头的大祸。

    既如此,何必小心?

    面对李世民的雷霆大怒,李素忽然笑了,笑得比阳光更灿烂。

    抬起头直视李世民,李素的眼中露出谁都不曾见过的执拗和倔强,李世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看清了李素眼中的神采。这种执拗和倔强的神采,自从玄武门之变。踩着兄弟的鲜血登基后,他再未曾见过。

    盯着李世民,李素的语气很慢,每一个字都很慢。

    “两情相悦,何罪之有?”

    …………

    …………

    李素进了宫却没再出来。

    暴怒的李世民终究留了情面,没将李素关进大理寺监牢。而是令宫人将他软禁于安仁殿,一个紧挨着冷宫掖庭的偏僻宫殿。

    甘露殿内,李世民的怒火愈发高盛,李素的不惧,李素的抗辩。李素那一记桀骜狂傲的眼神,像针一样狠狠扎在李世民的心尖上,相比他与东阳公主的私情,李素刚才面对他的态度似乎更令他愤怒。

    愤怒中还带着一丝不解,这个以前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小子,今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丝毫不畏惧皇权龙威。

    不管怎么说,李素和东阳做下了一件令天家蒙羞的事,李世民太在乎名声了,因为曾经失去过名声,所以他尤知名声二字的重要。

    大殿内来回急速地踱步,李世民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宣泄心中的愤怒,殿内殿外的宫人惶惶不安地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弄出一丝声响会令自己人头落地。

    来回不知走了多久,李世民脚步一顿,脸上露出决然之色。

    绝不能再放任了!

    立过再多的功劳又如何?终究只是平民农户出身,与世家门阀的联姻才是他需要的,才是如今的政治形势需要的,个人的功劳再大,跟门阀势力的支持比起来,真的不值一提。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李世民决定了李素和东阳的结局。

    “来人!”

    一名宦官战战兢兢出现在殿门外。

    李世民狠狠一挥袍袖:“令礼部拟旨赐婚,皇九女东阳公主,尚申国公长子高履行,令太史局选取十日内的黄道吉日,尽速完婚!东阳公主府侍卫全数撤换,加遣金吾卫值守,任何人不得进出。”

    一言九鼎,几无更易。

    宦官一一记下,匆匆离去。

    下了这道旨意后,李世民闭上眼,仿佛解决了一件久悬心头的大事,轻轻呼出一口气。

    …………

    …………

    李世民仓促赐婚。本意不完全为了棒打鸳鸯,当了十多年的皇帝,他深知朝中人言可畏,李素和东阳的私情恐怕会被人利用,大肆传扬之后,天家的名声会被朝堂民间毁得愈发体无完肤,所以李世民赐婚的另一半原因,也是为了压下朝野的议论。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李世民多少也存了一丝保护李素的念头。

    人才难得,李素这样的人才更难得。

    从他治好了天花,献推恩策,再到发明火药……一桩桩一件件,用润物无声的方式悄然改变着大唐,初时不觉得,久了便能发现,他献的推恩策令大唐在北方的战略态势由守转攻,他发明的震天雷令老将们愈发有了底气,大唐将士们士气如虹,小小的物件成了唐军征伐四方的最重要的一张王牌,如今他还在专研如何在冬天种出绿菜……

    细数之下,连李世民也不由暗暗心惊。

    这个如玉般温润的少年郎,仅仅一年里便做了这许多事,假以时日,十年后,二十年后呢?他会为大唐立下多少泼天功劳?

    大唐太需要改变了。从民生到军事,君臣十多年励精图治,休养生息,为的不就是创出一个强盛的煌煌盛世么?乱世需要威震天下的将才,盛世更需要治世之才。

    所以李素这样的人才,李世民真的不舍得杀他。

    所以李素在与公主有了私情。桀骜地顶撞了皇帝后,居然还能活着,不是因为皇帝的怜悯,而是他自身的价值。

    自身的价值,才是活命的根本。

    ***************************************************************

    太平村,东阳公主府。

    东阳坐在府里的凉亭内,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烹茶是一件很繁琐的风雅事,每一个动作细节,每一味加进去的作料。都与儒家的每一句经义相关,茶中的酸甜苦辣,仿佛衬映着整个人生。

    浑然不觉即将临头的大祸,东阳此刻的心情很愉悦,烹茶这么严肃的事,她却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边优雅地进行着烹茶的每一道工序。

    最后一道工序做完,精致的小茶盏里斟满了冒着热气的茶汤。素手轻轻一晃,稠浓的味道里溢出一丝沁人心脾的茶香。

    东阳将茶盏凑到红唇边。小心地轻啜一口,随即俏丽的脸蛋皱成了一团。

    “好难喝……”东阳吐着香舌,难得一见的调皮样子。

    搁下茶盏,再也不肯看它一眼,东阳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快结冰的小湖。

    “明日把他叫进府里。让他尝一尝我烹的茶,说来认识这么久,我还未曾给他烹过茶呢……”东阳眼里露出浓浓的情意,典型的沉醉在爱里的痴傻女子模样。

    眼里又露出了醉人的笑意,东阳不自觉地皱起琼鼻。掩嘴轻笑自语:“……不过如此难喝的茶,恐怕他闻闻味道就吐了,不管了,一定要他喝下去,灌也要灌进他嘴里。”

    喃喃自语着,莫名便笑了起来,冬日的寒风里,眼里那抹风情却比春风更撩人。

    孤独总是特别漫长,像冬日的夜。

    幽幽叹了口气,东阳的表情又变得恨恨不已。

    “坏人!一大早连招呼都不打便不见人影,不知哪里去了,害我在河滩边吹了一早的冷风……”

    独自沉浸在甜蜜的孤独里,东阳凝视着湖水发呆,痴痴地笑,痴痴地幽怨,痴痴地叹息。

    公主府的前庭传来嘈杂的人声,有吵闹,有哭喊。

    被打断了甜蜜的臆想,东阳皱了皱眉,扭头望去,却见贴身小宫女绿柳一脸苍白地匆匆朝凉亭跑来。

    东阳心一沉,眼中的天地忽然间黯淡无光,一种不祥的感觉赫然浮上心头。

    “殿下不好了!”绿柳喘着粗气跑到凉亭内,清澈的眼中蓄着焦急的泪花儿。

    “殿下,宫里来人宣旨了!”

    东阳努力平静地问道:“宣什么旨?”

    绿柳飞快摇头:“奴婢不知,但跟着宣旨天使而来的,还有一队金吾卫将士,他们一进门便将咱们府里所有的侍卫全部拿下了,公主府的值卫已由金吾卫接管……”

    东阳浑身一颤,祸事如同忽然临头的霹雳,当头炸响。

    “去……去正殿领旨!”东阳咬着牙道。

    主仆二人匆匆赶往正殿。

    公主府正殿内,一名穿着绛紫色锦袍的宦官立于殿中,见东阳匆匆赶来,宦官先朝东阳见了礼,然后徐徐展开手中的黄绢,面无表情地宣念。

    骈四俪六的繁杂铺垫过后,宦官终于念出了旨意的正题:“……皇九女东阳公主,尚申国公长子祠部郎中高履行,着太史局选定吉日,即令大婚,钦哉。”

    东阳的俏脸瞬间失去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宦官念完后,许久不见动静,抬眼一看,却见东阳公主身躯摇摇欲坠地晃动,泪如雨下,一滴一滴落在光滑的地面上,浸湿了一片。

    “公主……公主殿下,这,还请殿下领旨。”宦官小心地唤道,本来还想道几句恭喜的吉祥话,可是瞧公主眼下这模样,这句恭喜似乎不合时宜,宦官只好闭嘴。

    东阳身躯摇晃得愈发厉害,身后的绿柳大急,悄悄在后面伸出手,稳住东阳的身躯。

    “公主殿下……”

    在绿柳的轻唤声中,东阳终于回神,眼中一片空洞木然。

    宦官看着自己手中捧着的黄绢,为难地道:“公主殿下,不管怎样……还请殿下先把旨意领了吧,奴婢无法回宫交差呀。”

    东阳身躯不再摇晃,却露出无比决然的神情。

    “回去告诉父皇,东阳身心俱属他人,此生不渝,若欲令我再嫁二夫,除死而已!”

    说完,东阳终于压制不住胸腔中一股窜流的逆血,噗的一声,仰天喷出一口血雨,随即软软地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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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高阳闯府

    一道圣旨,东阳吐血晕厥。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的残酷,只有生在帝王家的儿女最清楚。

    身份再尊贵的公主,她们的命运也从来未曾掌握在自己手里,棋子终究是棋子,身份再高贵,也只是一枚高贵的棋子,天子的手轻飘飘一拨弄,棋子该在哪里仍在哪里。

    …………

    高阳在打马狂奔,身下的马儿呼哧喘着粗气,拼了命地朝太平村飞驰而去。

    这次她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有孤身一人,她是从宫里偷偷跑出来的,父皇的禁足令对她来说,似乎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惩罚,淑景殿里强行扒了一个宦官的衣裳然后换上,一阵拳打脚踢之后,逼着宦官举着通宫令牌将她带出宫去,出宫后便骑上快马直奔太平村。

    高阳才十二岁,幸好才十二岁。

    所以她没被无情的天家污染,所以她能将姐妹之情,朋友之义摆在心间。

    东阳是她的亲姐姐,李素是她为数绝少的朋友,姐姐和朋友有难,她不可能坐视。

    马儿跑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高阳已到了太平村东阳公主府。

    府前已换了一批侍卫,人人披甲戴盔,俨然是金吾卫的人马。

    李世民生了戒心,决意不再放任,公主府所有的侍卫已被换成他真正的心腹金吾卫所属。

    踢踏的马蹄声在公主府门前停下,门前值卫的两队金吾卫将士神情立马变得紧张起来,人人按住腰侧的横刀,为首的侍卫高高扬起手,大喝道:“公主府禁地,来人住马!”

    回答他的。是一记呼啸而来的鞭子。

    啪地一声脆响,侍卫脸上多了一道血红色的鞭痕。

    “狗东西,胆敢拦本宫的路,谁教你的有眼无珠?”

    侍卫挨了一鞭后才看清,原来这位穿着宦官衣裳的人竟是高阳公主,于是纷纷朝她躬身施礼。

    高阳却仍不解恨。扬起鞭子没头没脑朝他们身上抽去,一记记响亮的鞭声破空而出,金吾卫的将士们不敢还手,只好双手护住头,任由鞭子抽在他们身上。

    “气死本宫了!本宫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拦本宫的路,你们算什么东西!”

    一通鞭子抽下来,高阳的气势终于占足了上风,自己也抽累了。愤怒地哼了一声,偏身下马,大摇大摆朝公主府大门走去。

    “公主殿下,陛下有旨,不准任何人进出……”

    啪!

    高阳像只发怒的小雌虎,手里的鞭子朝说话的那名侍卫狠狠挥去,漫天只见无数黑色的鞭影飞舞,眨眼间侍卫被抽得满身血痕。

    “你们回去问问父皇。‘任何人’里面也包括本宫吗?今日本宫非要进去,有胆索性一刀劈了我!”

    说完高阳大步跨进公主府的大门。金吾卫将士们被这刁蛮公主一通鞭打,心中生了惧意,也没胆子再拦她了。

    再说,只要她不将东阳公主带离出府就好,她自己要进去,谁能拦得了她?

    …………

    东阳躺在软榻上。睁着两眼木然看着殿顶的横梁。

    吐出一口血后吓坏了府里的宫女们,绿柳急忙遣人从太极宫里请来了太医,太医瞧过以后说是心血郁结,久抑不开,而致吐血。煎了两副药,绿柳侍侯着东阳喝下,这才无事。

    恬静安宁的公主府如今里外一片愁云惨雾,东阳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神情呆滞地躺在床上,绿柳一旁抹着泪侍侯着她,曾经的侍卫全数被锁拿问罪,外面换上了金吾卫将士值守,公主府内任何人不准走出一步。

    顷刻间仿佛家破人亡一般,昨日起高楼,今日楼塌了。

    主仆二人待在凄怆的寝宫内,空气里弥漫着悲戚的味道。

    一阵旋风刮过,高阳风风火火地出现在寝宫内,一边走一边嘟嚷:“气死本宫,敢拦本宫的路,什么东西,若本宫今日带了侍卫,非剁了你们的手,气死本宫了!”

    高阳赫然出现令绿柳两眼一亮,惊喜地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高阳进殿便看见皇九姐病怏怏躺在床上,失了魂魄般不言不动,对她的到来亦无半点表示,高阳一惊,随即想到大家血脉相连的骨肉情,还有这段日子以来,这位温柔亲切的皇姐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高阳呆了片刻后,小嘴一瘪,哇地大哭起来。

    “皇姐,你究竟怎么了?父皇为何这般待你?”

    东阳毫无回应,木然呆滞地望着殿顶。

    绿柳泣道:“陛下刚刚下旨,要将公主殿下尚予申国公长子……”

    高阳抽噎道:“高履行吗?那家伙终日混迹长安青楼,与众多娼妓厮缠不清,长安城里传遍了,皇姐怎能与这种人结为夫妻?父皇这不是害姐姐吗?”

    绿柳哭道:“旨意已下,断无更易……如今能救殿下的,恐怕只有,只有李县子了……”

    “李县子?”高阳仿佛想起了什么,神情猛然一震,急道:“我今日来姐姐府上正是受李素之托,他刚才进宫去了,看他的样子,怕是祸福难料……”

    提起李素的名字,东阳终于有了反应,呆滞的眼神恢复了些许神采,转过头看着高阳,吃力地道:“李素……他怎么了?快告诉我!”

    高阳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皇姐,真没想到你和李素居然……李素被父皇召见,你们的事似乎已被父皇察觉了,我在宫里遇见他,李素求我来太平村,说是骤变将生,要你保持冷静,千万不要去父皇面前为他奔走周全,他说,你若不去,父皇不会拿他怎样,你若进宫救他,他必有杀身之祸……”

    东阳如遭雷殛,光洁的俏脸再次失去了神采。

    “李素。李素……你我今生注定无缘么?”

    东阳失神地喃喃自语,掩唇咳了两声,一口鲜血赫然现于掌心,红得像初遇时河滩边的春花。

    *************************************************************

    长安城,程府。

    宫里藏不住秘密,李素与东阳公主的私情已被传了出去。程家自然也听说了。

    程咬金听到消息只是摇摇头,然后没心没肺地开酒宴。

    相比之下,程处默却着急了。

    认识李素大半年了,不得不说,李素的人格魅力还是很强大的,除了贪财小气,太爱干净,凡事必须讲究工整对称外,基本没什么别的毛病了。程处默是真正拿他当朋友,朋友有难,程处默坐不住了。

    “爹,李素被陛下关起来了,你管不管?”程处默风风火火地跑到前堂大声嚷嚷。

    程咬金端着酒盏面无表情:“老夫该做的都做了,这小子自己作死非要犯陛下的忌讳,老夫还能拦着他去死?”

    程处默气道:“哪里来的忌讳?不就是和公主殿下亲热上了吗?屁大个事!爹你去跟陛下说,请他把东阳公主许配给李素不就是了。”

    程咬金脸颊直抽抽。他发现埋葬程家先人的风水可能有问题,改天一定要回老家看看。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一号二百五儿子,最痛心的是,这个二百五将来还要继承他的爵位……

    “你,给老子安分待在家里,少管不相干的闲事。”程咬金懒得跟他解释,啜着美酒慢悠悠地道。

    程处默犯了牛脾气。梗着脖子道:“李素被软禁,咋成了不相干的事?爹你不是经常要孩儿与他多来往吗?朋友兄弟之义,怎能见危难而不救?”

    程咬金耐着性子道:“平日可以救,这次救不得,老夫已示过警了。可惜,还是迟了些……”

    “爹,咱们若不救,李素可真危险了,李素平日对爹也孝敬,不管什么新奇物事,总是第一个孝敬给您,况且他还弄出了震天雷,让咱们大唐将士扬眉吐气,如此人才,不可有闪失啊!”

    “你急个甚?”程咬金耐性快被耗光了,环眼一瞪:“谁说陛下一定会杀他了?软禁他只不过为了给他一个教训罢了,如此人才,陛下舍得杀吗?李素本来没有性命之忧,你这上窜下跳的为了哪一桩?”

    “我……我进宫去求陛下!”程处默狠狠一跺脚,扭头便走。

    耐心血槽终于成功被二百五儿子耗光,程咬金眼里冒出杀气,扔了酒盏,大步上前,对准程处默的屁股狠狠一踹,程处默被踹得一踉跄,还没回过神,便觉身子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在地,随即便发觉一座肉山压在胸口,教他喘不过气来。

    “来人,把这浑小子给俺绑了,吊在前院歪脖子树上,好久没给你松松皮骨,还反了你了!”

    程处默被五花大绑吊在树下,程咬金一通鞭子抽得他哭爹喊娘,程家的家教向来这般简单粗暴。

    抽累了,程咬金扔了鞭子站在前院喘了一会儿气,神情若有所思。

    “说来陛下虽不会杀他,但明日朝会怕是不寻常,有心人一煽动,陛下再舍不得恐怕也下不了台,被逼着不得不杀……”

    思忖过后,程咬金忽然扬声道:“来人,去请老牛,李绩,长孙无忌这些老匹夫过来,就说俺程家开酒宴,酒肉管饱,胡姬成群,给脸不要脸的,俺老程亲自上门把他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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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过去,李素仍被关在安仁殿内。

    如程咬金所料,第二天的朝会果然不寻常,李素和东阳公主的私情被朝臣翻了出来,真真假假的,满朝文官皆露出震惊的模样,然后便听到满殿的喊杀声。

    程咬金和一众被串联过的名将们老神在在地阖目养神,仿佛超脱物外即将羽化飞升般缥缈,对殿内的喊杀声置若罔闻。

    这是一次气氛很诡异的朝会,文与武各有串联,各串各的,各有所串。

    朝会刚开始,李世民便被文官们逼得进退两难,向来威武霸气乾纲独断的天可汗陛下今日却从骨子里透着心虚。

    天家出了如此丑闻,臣子竟与公主有了私情,李世民被臊得满脸通红,只是他也没想到事情竟闹得这么大,满殿喊杀声中,李世民不善的目光恶狠狠地剜了何赋言一眼。

    贞观年间,民间风气颇为开放,因为人口太少,朝廷的国策是鼓励生育,家里儿子生得多的官府有奖励,连寡妇都不能浪费,鼓励她们再嫁,嫁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儿子。

    而且这个时代的儒家经义还未曾被读书人歪解扭曲,所以对于男女之情,大家相对而言放得开,再过些年,李世民生的这些闺女一个个出墙的,养小白脸的,甚至多p**的,数不胜数,连正史都有许多正式的记载,相比之下,李素和东阳公主的私情简直是匆匆那年栀子花开,纯洁得不能再纯洁了。

    只是凡事讲究个度,这些风流事是不能提上台面的,一旦提上台面便是大事了,提上台面便意味着与风流无关,而是转化为一桩政治斗争了。

    李世民被叫嚣着的文官们逼到墙角动弹不得,文官们在殿内口沫横飞,痛心疾首陈述臣子与公主**多么羞耻,多么的道德败坏,此而不诛,礼乐崩坏,民风不复云云……

    李世民耐着性子听文官们痛陈着诛杀李素的理由和必要性,本来心里堵着一口气,越听越愤怒,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真应该把李素一刀剁了,不让礼乐崩坏的同时,自己也能出一口恶气,这种岳父对女婿杀之而后快的心态,一千多年以后仍有市场。

    眼看李世民都快生出杀机了,程咬金察觉不妙,于是清咳了两声,终于出手了。

    “杀什么杀!你们这群疯子杀气咋比俺们武将还大咧?李县子和东阳公主有私情咋了?一对少男少女两情相悦,做出一些糊涂事而已,你们谁没年轻过?你们谁家后院里不是妻妾成群?”(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诛恕之争

    “一个小娃子,钟意一个女娃子,如此而已,挺简单的一件事,搞得那么腥风血雨的,那么多国事朝务等着你们去办,你们一群老货却跟两个小娃子过不去,明显倚老卖老欺负人么,就算不成全这俩娃子,用得着喊打喊杀吗?俺老程可真是看不过眼了。”

    程咬金的话令殿内画风突变。

    文官们沉寂了许久,因为这番不讲道理的话太没道理了,以至于大家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道理去反驳它。

    沉寂一会儿后,孔颖达终于站了出来,指着程咬金道:“一派胡言!纲理伦常,为臣之道,岂是简单一句‘钟意’便可揭过?你以为李素之罪仅只是与公主的私情么?分明是欺君,为臣之大忌也,既为朝臣,老夫等便不能拿他当年轻娃子看待,而是与我等一样的同殿同僚,李素犯下如此罪过,我等群起而伐之,亦是朝臣之义,怎说得上‘倚老卖老’?”

    程咬金脸色愈发难看,道理这东西呢,平日里他是懒得讲的,一向用拳头说话,今日好不容易有了雅兴跟人讲道理,结果被这位孔子嫡系后代噎个半死,程咬金不高兴了,不高兴的时候便不想讲道理了。

    “孔老匹夫,你少跟俺说这些屁话,俺听不懂!俺只看见一群为老不尊的家伙欺负两个娃子,老程就是看不过眼,你能拿我怎样?一个小娃子,而且是一个对社稷立下无数大功的娃子,为了一点儿女情长的屁事就要杀了他,尔等弑杀功臣的借口都这么烂,当官当傻了么?”

    孔颖达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程咬金颤巍巍地道:“程知节,这里是朝堂。说道理的地方,满殿朝臣仅你一人胡搅蛮缠,不觉得失仪吗?”

    话音刚落,殿内同时传来几声嘿嘿冷笑,牛进达,李绩。侯君集等人一同站了出来。

    李绩不咸不淡瞥了孔颖达一眼,道:“若程知节是胡搅蛮缠,那么,便再算老夫一个如何?小娃子犯点糊涂而已,众位何苦如此相逼?若没有他,去年关中天花之疫不知死多少人,今年唐军与吐蕃的松州之战,胜负亦未可知,十多岁的娃子。对家国社稷立下如此功劳,令我大唐将士扬眉吐气,这等百年难得一遇,应大唐国运而生的英才,为一点儿女私情的小事妄言杀之,老夫想问问,这到底是维护纲常,还是自毁长城?孔祭酒。若然真杀了他,你自问对得起社稷吗?”

    一群武将自发站出来为李素开解。大唐的文武壁垒从未如今日这般尖锐对立过。

    以孔颖达为首的一众文官沉默片刻,接着又七嘴八舌跟武将们吵了起来,太极殿内一片喧嚣嘈杂,乱成了一团。

    李世民皱眉,刚才被文官们绕了进去,差点真下旨杀了李素。不论从皇帝的立场还是一个父亲的立场,李素与东阳的私情都成功勾起了李世民的杀机,光棍眼里不容沙子,岳父眼里不容女婿,千古亦然的道理。

    幸好程咬金等一干武将站了出来。李世民终于恢复了冷静。

    是啊,李素杀不得,杀之只泄了一时之气,对大唐的社稷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作为一个成熟的圣明的君主,不符合社稷利益的事情是决计不能做的。

    眼见大殿内吵成一团,李世民挥了挥袖。

    “众卿肃静!”

    一声断喝,殿内迅速安静下来。

    李世民顿了片刻,叹道:“李素与东阳公主的私情,此乃天家家事,不劳卿等费心,况且朕已查明,二人发乎情而止乎礼,不曾做过令天家蒙羞之事,此事便作罢了……”

    这句话是最终裁断,见李世民如此态度,孔颖达等一众文官自然不便再争,于是纷纷闭嘴了。

    李世民的目光在朝臣里巡梭一阵,最后落在不发一语的高士廉身上,李世民露出一丝愧疚之色,淡淡地道:“散朝后,申国公随朕进甘露殿,朕有事相议。”

    众臣露出恍然之色,陛下这是要安抚高家啊。

    这件事里最难受的,恐怕还是高家。

    说得粗俗一点,高家这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活生生戴了一顶绿帽子啊,作为长孙娘舅,作为大唐新兴的世家门阀,高家怎能受此折辱?然而圣旨已下,东阳公主不日便要尚许高家长子,这番折辱便不得不受下了。

    满朝上下叫嚣着要诛杀李素的,严格说来都是一群凑热闹的人,真正想把李素剁成一千块喂狗的,只有高家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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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会散了,申国公高士廉满腹委屈进了甘露殿,摆好姿势迎接李世民的安抚。

    程咬金等一干武将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地往宫外走去。

    李素的命保住了,这便够了,至于他与东阳公主的儿女情意,这便不是武将们能插手的,天家的家事插手太过,终究会犯了忌讳,所以对李素和东阳,武将们连祝福都欠奉,都是尸山血海里打过无数滚的老杀才,在他们眼里,年轻人失恋算个屁事,赶紧振作起来人模狗样地好好活着吧。

    …………

    李素活得不好,至少这两天活得不好。

    盛怒之下的李世民将他软禁在安仁殿里,殿外布满了禁宫武士,每日两餐由宦官端进来,连恭所的便桶都有宦官去倒,但绝不准李素踏出殿门一步,自与李世民当殿顶撞那天起,李素便彻底失去了自由。

    无法与外界联系,无法得知外界的一切消息,如同关了禁闭一般与世隔绝。

    李素陷入了焦燥,他能猜到李世民接下来的举动,既然把他关起来,说明李世民绝不会同意他和东阳的亲事,暗中与东阳的私情触到了李世民的逆鳞,被欺瞒的感觉很不好受,更何况是横扫天下的天可汗陛下被欺瞒。

    从心急如焚,到心若死灰,短短一天,李素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苦难人生。

    苦的是东阳,难的是他。

    怀里那两张当成筹码的图纸终究没敢拿出来。

    直到李世民勃然大怒的那一刻,李素终于顿悟了。

    图纸不可能成为筹码,反而是加颈的钢刀。

    立再多的功劳,在李世民的眼里亦不过是个寻常的功臣,李世民需要的不是功臣,而是世家门阀,只有拉拢越来越多的门阀,他的统治才能巩固。他的女儿全都是为了与门阀联姻而准备的,依稀能看到每位大唐公主的头上标记着价钱和年月,某年某月,嫁给某个门阀之子,这个女儿能换来多少增加的统治值……

    像栽下的果树,耗费心力将它栽种,某年某月,树上的果子熟了,把它摘下来,卖给别人。

    无情的帝王家,宫宇再大,仍冷得痛彻入骨。

    牵挂着东阳的命运,温文的李素在安仁殿内发飙了,关进殿内的当天便砸坏了殿门,踏出大殿的第一步刚落地,金吾卫将士的无数柄横刀便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宦官的脾气很好,马上召来工匠将殿门修好,然后恭敬退下。

    李素再砸,工匠再修,周而复始,李素终于绝望。

    他逃不出这座牢笼,亦逃不过这仿佛命中注定的因果。

    所以李素只能被关在殿内,透过窗棂仰望着外面的阳光和每一缕自由肆意的风。

    焦急和狂燥中,安仁殿迎来了一位访客。

    第二天午时,一个大胖子出现在安仁殿外,一脸憨笑地看着李素,透过被李素砸得千疮百孔的殿门,胖子脸上的每一堆肥肉在阳光下纤毫毕现。

    李素苦笑,他没想到第一个来看自己的居然是魏王。

    “魏王殿下,此时此刻,委实不是你我见面的好时机。”李素摇头叹道。

    李泰的大脸被肥肉堆挤出一道道褶子,明明长得像猪,笑起来却像一只占足了便宜的小狐狸。

    “安仁殿是禁宫深处,除了我,没人能来,也没人愿意来看你,你如今的处境已倒挂在悬崖边,动一动小指你就彻底掉下去了。”

    “所以魏王殿下是来动动小指的么?”

    李泰眯着眼笑道:“非也,我对落井下石这种事素无兴趣,只是泰常好学,对世间万物万事皆有寻根问底之心,今日泰心中有一疑惑,特意过来请教李县子。”

    “你特意进宫看我,为的只不过是问一个问题?”

    李泰笑道:“求知之心,何忍苛责?每得到一个答案,我便多了一分认知,对世事人情亦多了一分把握,问问又何妨?”

    李素平静地看着他:“我知无不言,只不过你问我之前,我想先知道外面的事,东阳如今怎样了?”

    “皇九妹被父皇禁足,并下旨尚婚申国公长子高履行,十日内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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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魏王问因

    李泰的回答令李素整个人瘫软下来,仿佛一记晴天霹雳狠狠在头顶炸响,耳朵里只听到嗡嗡的回响,眼前的李泰越来越遥远,面目越来越模糊。

    使劲咬了咬舌尖,李素终于恢复了些许的神智,苦涩一叹,喃喃道:“终究误了她……当初若未曾相识,她的一生或许比现在精彩吧。”

    李泰对李素的痛苦视若无睹,看得出,他的心肠很冷,完美继承了李世民的基因。

    “好了,你的问题问过了,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李素转过身,不想再看见那张讨厌的肥脸,淡淡地道:“你问吧。”

    李泰想了想,道:“其实早在今年春天,我便听说了你的名号,好像平空突然冒出来的一般,你便成了长安城里惊才绝艳的少年英才,你的名声,你的才学,你的诗句,完全盖住了我的光芒,所以,我一直认为你是最聪慧的那一类人,和我一样,除了出身低一点,几乎没有任何缺点了。”

    李素懒得回话,闭着眼不知想些什么。

    李泰丝毫不介意他的无礼,自顾道:“我一直认为世上的聪明人并不多,事实确实如此,那些喜欢卖弄聪明的人,通常很短命,他们的聪明没用对地方,李素,你我是同一类人,绝顶聪明的那一类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每一个动作都富含深意……”

    李泰慢悠悠地道:“记得今年夏天,我邀你赴王府饮宴,那次其实我只请了你一人,目的是想结识你,往近处看看你这位少年英杰到底有何出奇之处,能造出如此奇妙的物事。令父皇对你如此恩宠,很可惜,你后来揍了东宫属官,被父皇关进了大理寺监牢,酒宴自然办不成了,那时我便看出来。你很聪明,为了不卷进我与太子的争斗,你不惜入狱,不惜自污声名,博一个长安混帐的名声,令我和太子望而却步,从而超脱于物外,这份心计,连我也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李泰又露出独特的憨厚笑容:“后来的冯家命案。愈发确定了你的聪明,无声无息间你将我狠狠坑了一回,你看,那时你我素不相识,却在暗中交手了两次,两次都是你赢了,说实话,那次以后。我甚至对你生出了惧意,毕竟这辈子被人坑一次足够了。我不想再被坑第二次,面对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要么跟他交好,要么,离他远远的……”

    李素不耐烦了:“殿下到底想问什么?”

    李泰笑容渐敛,一双小眼睛盯着他。沉声道:“我刚才一直在说你多么的聪明,怕你不相信自己很聪明,所以举了很多例子证明你有多聪明……我想问的是,你与皇九妹东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你想达到怎样的目的?”

    李素露出讥诮的笑:“魏王殿下费尽口舌,说了大半天的话。想问的就是这个?”

    李泰定定注视他许久,叹道:“我一再说过,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断然不会做出与公主有染这种蠢事,你既然做了,必然有你的目的,你的心机藏得很深,令人捉摸不透,昨日事发后,我独自在府里猜了很久,甚至一整晚都没睡好,心里一直想着你的目的,你的用意,想得我的头都痛死了……”

    李素冷冷道:“你可以不必想,没人逼你。”

    李泰摇头,笑道:“猜测聪明人的手段和目的,是一种极大的乐趣,我自小喜读书,但我从来不盲目信书,我喜欢看周围的人和事,从他们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眼神猜测他们的心思,不谦虚的说,往往十猜九中,然后我便开心得不行,只是对你和东阳的事,我却百思不得其解,你如此做法到底为了什么?李素,我只是为了一解心中疑惑,还请你直言以告,哪怕你的目的是谋逆造反,我亦可以对天发毒誓当作没听到……”

    李泰的这番心思委实透着几分可爱,若换了平时,说不定李素真会和他结交一番,甚至还会与他开几句玩笑,虽不见得能做朋友,至少让他和李泰之间曾经尖锐的矛盾变得缓和一点。

    然而今日,骤闻东阳的噩运之后,李素实在没心情跟眼前这个胖子结交,只想赶紧将他打发走。

    于是李素道:“我没有目的,若一定要说目的,此生唯愿与东阳白头携老,不离不弃。”

    李泰一楞,接着神情有些不满了:“李素,今日你身陷囹圄,来看你的人只有我一个,从承天门到安仁殿,我走了半个时辰,如此辛苦而来,只为求教一个问题,你便不能说一句实话么?”

    李素静静地道:“这是实话。”

    李泰拧眉注视着他,二人对视许久,李泰摇头:“不,这不是实话,我说过,聪明人不会做这种蠢事,与东阳私下有染,在我看来百害而无一利,父皇的女儿向来不是许配番邦君主便是许给门阀或开国功臣,断然不会许配给你,你若存着利用东阳攀上天家的心思,恐怕大大失策了,这几乎是朝野尽知的结果,你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我才一直想不通你的目的。”

    李素目光投向远处,天很灰,像死过的心一般黯淡无光。

    “殿下,你此生有没有钟意过一位女子?真正的钟意,认识她后,你的人生都亮了起来,甚至愿意将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偷也好,夺也好,全部取过来摆在她面前,然后告诉她,只有她才配得上这些最美好的东西。”

    李泰愕然睁大了眼,很显然,李素说的这位女子,他一辈子都未曾遇到过。

    “我……我府中歌舞伎上百,姬妾数十,我对她们……”李泰迟疑道。

    李素接口:“你对她们只有**,没有感情,所以你无法理解我的这句实话,当你有一天发现自己真正喜欢一位女子,为她的一颦一笑而揪心的时候……”

    李素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你会发觉,原来聪明人也会做蠢事的,而且他们做出来的蠢事连最愚笨的人看见了都会笑得直不起腰。”(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李素出宫

    李泰定定看着李素,陷入震惊中,而且这种震惊还是他无法理解的震惊。

    完全无法理解的话题,在李泰心里,男女之情根本未曾出现过,他的王府里数不清的美妾俏婢,可是那个为她一颦一笑而揪心的女子,从未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因为不理解,李泰发了很久的呆。

    “所以,你与东阳的私情……其实根本没有目的,纯粹是你做的一件蠢事?”

    李素叹气,看着他的目光甚至带着几分怜悯:“不错,我和东阳同时做的蠢事,时光若能倒退到一年前,我想,我和她仍会选择做这件蠢事,此生不悔……人这一生若连这件蠢事都没做过,活着未免太苍白了。”

    李泰注视李素许久,仔细观察着李素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李素的眼神很清澈,像一泓见底的清潭,里面不含任何功利与私心,只有浓浓的担忧和情意。

    李泰终于相信这家伙说的是实话。

    原来世上真的有一种感情,能够令人像扑火的飞蛾一般无怨无悔。

    李泰摇头叹道:“李素,我……真是看不懂你。”

    李素笑道:“就当我比你蠢吧。”

    李泰眨眨眼:“想不想知道父皇将会如何处置你?想不想知道你和东阳的事是谁向父皇告的密?”

    李素毫不迟疑地道:“不想知道,魏王殿下,臣已这般境地了,何必还将我拉进你和太子的漩涡里去?我对你们的争斗真的毫无兴趣。”

    李泰沉默片刻,忽然大笑:“嘴长在我身上,说不说由我,告诉你。今日朝会上,许多朝臣要求诛杀你,父皇却压下去了,你和东阳之事败露,是殿中侍御史何赋言告的密。”

    站起身,李泰隔着破败的殿门看着李素。笑道:“好了,我说完了,我想……你仍是个聪明人,男女之情或许不该算蠢事,只是一件我无法理解的事,李素,终有一日,你我将会坐在同一条船上,我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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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泰离开安仁殿后。径自去了甘露殿求见李世民。

    父子二人在殿内聊了很久,下午时分,李世民下旨,将李素从安仁殿放出来。

    谁都不知道李泰到底跟李世民说了什么,竟劝得这位皇帝陛下肯恢复李素的自由。

    李素同样不知道他们父子到底说了什么,虽不知过程,但他知道原因。

    李泰和李素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严格说来算是敌对关系。李泰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为李素仗义出头,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想把这滩水越搅越浑。然后袖手旁观,不管哪方争斗,哪方胜负,对他来说都不是件坏事。

    李素很清楚李泰的想法,可他仍不得不走出太极宫,因为他确实需要自由。眼下最迫切的,便是见到东阳。

    下午,孑然一身的李素走出太极宫金水桥,孤零零站在宫外偌大的广场上,眯眼看着天上的太阳。

    天色灰黯。寒风凛冽,阳光并不刺眼,一轮惨白的太阳挂在斜天,奄奄一息般费力散发着光热。

    出宫的李素来不及感慨,径自跑去东城骡马市买了一匹马,快马加鞭朝太平村飞驰而去。

    一路风声呼啸,李素心急如焚。

    很多事情已无暇顾及,李世民恼羞成怒之下将东阳赐婚给高履行,哪怕对方是她的表舅也不介意,显然,在李世民心里,高家的分量要比李素重,与高家联姻,李唐社稷等于多了一个势力强大的世家门阀的支持,而李素,却只是孤家寡人,立再大的功臣终究也比不过一个家族的庞大势力。

    大唐如今能为李世民立功劳的人太多了,名臣骁将一抓一大把,李素是人才,但这个人才并没有重要到李世民肯将闺女嫁给他。

    很寒心的事实,但李素不得不接受,现在他顾不得揣测李世民的心思,他关心的是东阳。

    …………

    马儿拔腿狂奔,不到一个时辰,李素便回到了太平村,进了村口的狭道,李素拨转马头,朝公主府方向奔去。

    公主府前已换了一批新的侍卫,见李素一人一马远远驰来,门前的将士们纷纷执戈握矛,遥指李素。

    “公主府禁地,不得靠近,退回去!”为首的一位将军按剑大喝。

    李素心中一凉,隔着数十丈勒停了马。

    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李素不由无声惨笑。

    难怪李世民放心将他放出宫,原来他已换了新的侍卫,等于把东阳关了起来,他笃定自己见不到东阳,所以毫不介意地恢复了他的自由。

    永远慢人一步,永远落在别人的掌控里。

    李素本是恬淡无争的性子,从来没有过上进心,对李世民的强势,李素的态度向来是随遇而安,他相信自己只要没造反,李世民再怎样强势也不会给他带来伤害。

    然而,今日此刻,李素终于对李世民的强势产生了浓浓的反感和恨意。

    他讨厌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感觉,更讨厌别人掌控了他此生的幸福。

    不甘心,李素第一次生出了反抗的念头。

    公主府前的侍卫们显然认识李素,见李素勒马停在远处,纷纷如临大敌般盯着他。

    为首的将军向前走了一步,大声道:“李县子,陛下已将东阳公主赐婚申国公长子,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进公主府一步,还请李县子莫难为我等,速速退去为上!”

    李素哈哈长笑两声:“好,我这便退去!”

    说完李素竟真的掉转马头离开,走得非常干脆,留下一干金吾卫将士满腹疑问地面面相觑。

    李素回了自己家,幸好自己家永远是自己的,门口没有多出陌生的面孔。

    薛管家和家仆迎上前,李素下马将缰绳扔给下人,急匆匆地进了门。

    薛管家见少郎君神情冷峻,情知有因,也不敢多说一句,急忙跟在李素身后进去。

    “我爹呢?”李素环视院子一圈后问道。

    “老爷去地里了,说是看看少郎君弄的大棚。”薛管家回道。

    李素点点头:“薛管家,马上给我弄一块一丈方圆左右的白色绸布,再准备一捆小指粗细的竹架子,快去!”

    薛管家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一句,立马转身照李素的吩咐办事去了。

    半柱香时辰过去,李素要的东西全部备妥。

    李素擦了擦额头的汗,蹲在地上开始将竹架子搭成一个四边形的轮廓,长宽各一丈左右,用细绳将纵横交错的竹架绑紧固定住,然后将白色的绸布糊在竹架上,从竹架的中心部位引出一根长长的细绳。

    忙活半天,李素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

    一个超大版的风筝完成,谈不上美观,这种时候也没功夫在外表上做文章了。

    命下人从自己书房里取来笔墨,李素沉思片刻,在风筝的白色绸布上挥毫写下几个大字,然后一声不吭地举着风筝出门。

    …………

    东阳被困在公主府里整整两天了。

    李素与世隔绝的这两天,也是东阳与世隔绝的两天,外面的风声消息根本传不进来,宦官和宫女见了东阳一个字都不敢说,显然被下了封口令。

    难得的是,高阳自从闯进公主府便一直不曾离开,不离不弃的陪着东阳,危难时的唯一收获,便是这份来迟了十多年的姐妹情谊。

    “皇姐,耐心再等几日,说不定会有转机,李素那个坏家伙总有一肚子的坏主意,他一定会有办法让高家无法娶你,皇姐,在见到李素之前,你一定要振作。”高阳温言劝解着东阳,十二岁的小女孩努力装作成熟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东阳怏怏地躺在床上,脸上透出苍白的病色,白净的肌肤仿佛都失去了光泽,只有听到李素的名字时,无神的眸子才微微亮了一些,随即又像一滩死水般黯淡下去。

    “我倒希望他什么都不要做,事到如今,父皇亲手布下了一道死局,困住了我和他,我的生死不足挂怀,若李素有什么举动,父皇不会放过他的,此生虽已无缘,但我却期盼他好好活下去,未来数十年的光阴里活得平安,喜乐,若是偶尔能想起我,我纵死亦瞑目了。”

    一想到今生竟无缘终老,东阳的心一痛,眼泪又止不住地滑落。

    早知今日生离,相聚时便该多抱一抱他,抱得用力一些的,那些在一起的时光,怎会如此轻易逝去?

    高阳注视着皇姐,见东阳露出凄婉的微笑,眼里却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死气,分明已萌生死志,高阳一惊,也哭了起来。

    “皇姐,你千万不要……不要……”

    急促的脚步声匆匆传来,绿柳的身影出现在寝宫外,喘着粗气兴奋地叫道:“公主殿下,快,快出来看,天上……天上……”

    “天上怎么了?”高阳不满地道。

    “天上……有一只好大好大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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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只一更。。。情节到了重大转折处,落笔行文尤为小心翼翼,担心写崩了,反为不美。。(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相逢隔世

    一只“好大好大”的风筝。

    东阳仿佛忽然被注入一股活力,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病怏怏的躯体瞬间恢复了些许精神。

    “风筝?怎样的风筝?”东阳颤声问道。

    绿柳不知如何解释,只好伸出两只胳膊,最大限度地摆开,用以表示“好大”的意思。

    “好大的风筝,比这么大……还要大。”绿柳嘴笨,发现表达得不够贴切,又急忙道:“对了对了,风筝上面还写了字呢。”

    东阳浑身一震,转头看着高阳,哭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府里新换的侍卫不许他进来,他便想出了这个法子,他一直都这么聪明的,一直都是……”

    说着东阳强撑起病体,从床榻上挣扎着起身。高阳和绿柳急忙一左一右搀住她。

    三女从寝宫走出来,站在殿外长长的回廊下,仰头望向天空。

    灰色的天空下,一只硕大的风筝当空飞舞,逆风摇曳,像一只不肯屈服于寒风的鹰,竭尽全力地在风雨中振翅击空。

    风筝的形状不算漂亮,显然仓促而制,仅只是一面丈长的菱形,白色的绸布上依稀写着几个字,由于高度原因,大字显得很渺小,高阳眯着眼,费力分辨了许久,一字一字艰难地念出来。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撇了撇嘴,高阳哼道:“确实像是他的手笔,倒真是聪明得紧,居然能想出这个法子与姐姐你通消息。”

    绿柳攥紧了小拳头,激动地道:“殿下,李县子好厉害……”

    东阳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落,泪眼痴痴地望着天空中那只上下摇曳的风筝。泣道:“他苦,亦知我的苦。”

    一道围墙,生生将两个有情人隔绝,以前从来不知,这道围墙竟划出了天涯海角。

    看着那只风筝,东阳只觉得心尖被针扎一般刺痛。痛得她不禁弯下身子,费力地咳嗽起来。

    高阳和绿柳慌了,急忙轻轻抚着她的背,许久才缓下来。

    苍白的俏脸涌上一抹不健康的潮红,病容满面的脸上竟露出一抹诡异的妩媚嫣然,捂着不停咳嗽的樱唇,东阳一字一字说得很认真:“高阳,我想见他,现在就想见他!”

    高阳一楞:“姐姐。现在府里内外都被金吾卫占了,不准任何人进出,我都是拼了命才进来的,出去的话恐怕更难了……”

    东阳摇摇头,娇弱的脸上露出无比的执拗:“我想他了,太想他了……哪怕外面是刀阵枪林,我也要出去见他,但能见他一面。死也甘心了。”

    高阳为难了,小脸皱成一团。犹豫半晌,狠狠一跺脚:“罢了罢了,拼着被父皇责骂,我也要成全你,姐姐莫急,我想想法子……”

    东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随即投向天空。

    天空里,那只风筝仍在逆风飞舞,像飞蛾,毫不畏惧地扑向烈火,只为闪耀一刹的光华。

    …………

    …………

    一辆华丽高蓬马车从公主府的马厩里缓缓驶出。拉车的四匹骏马踩着踢踏的碎步,慢慢朝公主府南面侧门行去。

    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位俏丽的车夫,正是刁蛮无比的高阳公主,府里巡弋的金吾卫将士见一辆马车莫名其妙驶出来,不由惊愕互视,随即纷纷警惕起来。

    两名都尉看着车辕上端坐的高阳公主,不由有些畏惧,然而职责所在,不得不迎上前。

    这位刁蛮公主蛮横地闯进公主府已然令将士们违了陛下的旨意,若是任由她驾着一辆马车出去,大家索性一头撞死得了,谁知道马车里面坐着什么人,若让东阳公主跑了,他们纵然长了十个脑袋都不够陛下砍的。

    “殿下住马止步!”为首的都尉鼓起勇气拦在马车前,凛然地盯着车辕上坐着的高阳公主:“公主殿下,你来去进出且由得你,但马车不准出府,此乃陛下严旨,还望殿下莫为难我等将士。”

    高阳仰起头,露出熟悉的刁蛮模样,傲然地用两只秀气的鼻孔瞪着他们:“本宫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管我。”

    “公主殿下可以走,马车不能走!”

    啪!

    一记鞭响,都尉的脸上瞬间留下一道惊心的血痕。

    高阳阴沉着脸瞪着他:“没有尊卑的下作东西,本宫今日偏要驾着马车出去,有胆你一刀砍了我!”

    说完高阳一抖缰绳,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马儿吃痛,扬蹄狂奔,朝公主府侧门激驰而去。

    为了方便府中车马进出采买,公主府的侧门向来是不关的,但守备却异常森严,门口密密麻麻站满了将士,眼见高阳公主驾着马车飞驰,门外的将士们也急了,今日纵然拼了命也绝不能让马车出去,否则便是杀头的罪过。

    马车扬蹄而出的那一刻,府内府外同时敲响了铜锣声,咣咣咣响彻四方,高阳闹出的动静不小,将公主府各处守备的将士们都惊动了,各自从四面八方朝侧门涌来。

    高阳拽着马车缰绳,毫无顾忌地抽打着马臀,见前面密密麻麻的将士们堵着门,高阳不由意气风发,有种挥斥方遒的畅然,疾驰中扬鞭指着将士喝道:“速速给本宫让路,被马撞死莫怪本宫!”

    说完狠狠一抽鞭子,马儿痛得长嘶一声,加快了速度朝侧门跑去,眨眼间便出了侧门。

    门外的将士慌了,一名都尉神情决然地重重挥手,喝道:“前方摆盾牌阵,拦住马车!”

    数十人举着半人高的方形盾牌快速闪出队伍,几十面盾牌迅速连在一起,随着火长一声“落!”,轰地一声巨响,盾牌重重落地,瞬间形成一面钢铁高墙。远远挡在马车的去路上。

    疾速飞驰的马车狠狠一头撞上盾牌,人仰,马翻,车倾。

    高阳重重摔落在地,狼狈地趴在地上,痛得直叫。

    金吾卫将士顾不得赔罪。赶紧上前检查翻看马车,车里车外查了半天,却愕然发现车内无人,众人不由呆住。

    …………

    公主府门前被高阳闹得鸡飞狗跳的同时,绿柳却搀着东阳悄悄走出寝宫,无声无息走到公主府北面花园的偏僻角落,角落的草丛里藏着一架梯子,绿柳费力地将梯子架在围墙上,朝东阳挥手:“殿下。快!顺着梯子爬出去,奴婢帮您扶着……”

    东阳点点头,难得地露出微笑,抚了抚绿柳嫩嫩的脸蛋,道:“绿柳,患难见人心,多亏有你,你对我的好。我会记在心里的。”

    绿柳不好意思地忸怩了一下,道:“哎呀。殿下,都这时候了,说这话作甚,快出去,迟了便来不及了。”

    东阳小心地踩上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如同踩着希望的阶梯,越往上,越见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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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静静坐在河滩边,呆呆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心乱如麻。

    仿佛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唯独河滩边的这块净土仍是原来的模样。

    风筝放出去了,不知东阳有没有看到,李素现在能做的只是在河滩边等她。

    往日甜蜜的河滩,今日却泛着丝丝难言的苦涩,李素坐在熟悉的石头上,等着一个值得他等的人。

    回忆涌入脑海,赫然发觉每一次自己走到这熟悉的地方,总有一道俏丽的身影背对着他,静静地等着他。

    每一次都是她在等他,直到今日他才发觉,原来等人的滋味这般煎熬,当初她是怎样在等待中熬过这难捱的孤独寂寞?

    心中涌上无尽的愧疚,李素一直以为大家的付出与收获都是对等的,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却亏欠了她那么多。

    前世与今生,还有哪个女人愿意用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在寂寞中痴痴地等着他?

    匆忙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从身后传来,李素浑身一震,迅速回头。

    远处的树林边,一袭紫色云裳的东阳发髻凌乱地跑来,像一只紫色的蝴蝶,迎着朝阳蹁跹飞舞。

    李素笑了,起身迎上前。

    奔跑,拥抱,用力地搂紧,如同拥住今生的仅有。相逢恍如隔世。

    “你还好吗?”二人异口同声地问出第一句话。

    东阳用力抱住他,抑不住地轻咳了两声。

    李素垂头关心地看着她,见她脸色苍白,眼中布满了通红的血丝,病容宛见尤怜,不由问道:“你病了?”

    东阳摇摇头,仰起小脸,笑中带泪:“无碍的,有你在就好。”

    许多的苦楚心酸,相逢的一刹全然忘怀。

    相逢太珍贵了,珍贵得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李素抱着她,转了个方向,为她挡住河滩边的寒风。

    东阳被搂在怀里,满满的幸福,苍白的脸蛋在他胸前轻轻蹭着,梦呓般呢喃:“上次见你,仅仅是三天前,为何却像等了一辈子呢?”

    李素愧疚地道:“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东阳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脸上却笑靥如花。

    “不苦不苦,只要你在,便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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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几分钟,瞬间觉得被破功了。。。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破釜沉舟

    东阳一直是个令李素心疼的女人,她的柔弱,她的坚强。

    不被世情所容的情意,似乎永远见不到曙光,此刻的二人在黑暗里蹒跚前行。

    抱着他的力气更大了一些,东阳拼力抵抗着心中的恐惧。

    “李素,我从未像今日这般痛恨自己的公主身份,是我连累了你,若我生在平凡百姓家,你我便不会有如此大的阻碍,或许我已是你李家的堂上妇,怎会让你为我受此苦楚……”东阳在他怀里泣道。

    李素叹道:“若有那么多如果,我们,还是我们么?生命里早一刻或晚一刻,我们可能都不会遇上,我们的身边,或许是另一个陌生人在陪伴,各自有着另一份不一样的悲和喜……”

    东阳静静品着他这番话,猛然抬起头看着他:“与我相识,你后悔了么?”

    “后悔我便不会费尽心思在这里等你,缘分缘分,缘是上天安排,分要靠自己争取。”

    东阳安心了,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继续轻轻地蹭,满脸幸福的模样,尽管幸福如此短暂,匆忙。

    二人静静享受着失而复得的珍贵时光,谁都不愿破坏这份短暂的静谧。

    然而,前方的黑暗却无法无视,终究不免提起。

    “宦官昨日来家中传旨,父皇命太史局官员掐算十日内的良辰吉日,将我尚许给高家长子高履行,只有十日……”

    李素垂头不语,不知想着什么。

    良久,李素抬起头注视她,目光里浓浓的情意:“不管你父皇如何安排,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嫁给高家长子吗?”

    东阳沉默片刻,很认真地道:“我已发下毒誓,大婚那天,我必饮鸩自尽……”

    李素温柔地理着她凌乱的发鬓,笑道:“不必如此严重。你若不想嫁,我便能让你不嫁。”

    东阳的眼泪又滑出眼眶,摇头道:“李素,父皇的旨意断无更改,你莫再为我犯险了,我要你好好活着,别再做出触怒父皇的事,这辈子活得平安喜乐,于我便是莫大的安慰。”

    李素笑道:“我再说一次。你若不想嫁,我便能让你不嫁,若没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东阳哭着摇头,李素从未如此刻般心疼,这一刻她的软弱,像钢针狠狠扎在他的心口,李素忽然明白了。原来爱里面更多的是责任,让她不再恐惧不再软弱的责任。

    “你的公主府应该不准你出入了。你怎么出来的?”

    “我偷偷跑出来的,高阳和绿柳帮了我。”

    李素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事情没闹大之前,你赶紧回去吧,一切我来安排。”

    东阳怔怔看着他,展颜一笑:“好。你让我回去,我便回去。”

    “放心,你嫁不了高家,因为有我在,相信我。”

    “嗯。我信你。”东阳重重点头。

    嘴上说着回去,二人都不舍得回去,上天留给他们的相聚时光太短暂了,每一个呼吸都是奢侈的享受。

    东阳仍腻在他怀里,像只寻找温暖的猫,轻轻地在他胸膛上拱着。

    “今日才惊觉我们当初在一起的时光多么珍贵,李素,一切都太匆匆了……”

    “李素,我们此生还有夫妻缘分吗?”

    “李素,我好累,好想睡一觉,在你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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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河滩,李素回到家,脸色阴沉得可怕。

    先去前院找到郑小楼,李素冷冷地吩咐:“快去王家,召王直来见我。”

    郑小楼没有多余的废话,一言不发地离开。

    未多时,王直独自来到李家。

    李素直奔正题,劈头问道:“长安东市还有多少手下?”

    王直挠挠头:“冯家命案后,我在外面躲了一阵,不过前几个月我在东市里面砸了不少银钱,也花费了不少精力,估摸着原来的手下都能用,还有四五个心腹没轻易动用。”

    “你现在去东市,告诉那些手下,我要用他们了。”

    王直点头:“好,怎么用你尽管说。”

    “仍是散播流言,这一次一定要小心,做这件事的人选要慎重,莫让人知道与你有任何干系,就算查到他们头上也无法牵扯到你,事成之后马上把他们送去陇右,彻底在长安城销声匿迹,能做到吗?”

    “能。”王直挺起了胸。

    “另外,再给我准备几样物事,这几样物事你亲自去办,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

    安排妥当,李素的脸色终于稍微缓和下来。

    王直叹道:“城里的消息我都听说了,李素,当初我兄长私下跟我说过很多次,说你和东阳公主的缘分将来怕是有许多艰难之处,如今果然言中……”

    李素冷冷道:“再难,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既然走了,绝不回头,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便要继续走下去。”

    王直脱口道:“若是这一线希望也消失了呢?”

    李素语气里透出从未有过的决绝:“那么,我与这条路同亡!”

    …………

    太史局官员已掐算好了日子,贞观十一年冬月初七,黄道吉日,宜嫁娶。

    李世民闻奏后当即下旨,皇九女东阳公主与申国公长子高履行的大婚定在冬月初七。

    离冬月初七只剩短短六天了。

    高家开始大肆采买一应大婚用物,申国公府门前张灯结彩,婚娶请柬早早备妥,高家下人频繁进出长安各权贵门庭递送。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仿如一场盛大的政治活动。

    长安城里,悄然无息间却渐渐开始传扬着一条流言。

    十一年前玄武门之变,高士廉释放死囚与李世民遥相呼应,李世民领兵夺取玄武门,屠戮守门将士上万,和李世民的做法一样,在高士廉的鼓动下,死囚们拿着武器血洗芳林门,守门将士五千众无一幸存。

    同一天,同一座皇城,两个地点造下无边杀孽,如今两家联姻,必不被上天所佑。

    这条类似于诅咒的流言很快在长安城蔓延开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父女隔阂

    大唐从立国到如今,认真说起来,算是一段无法无天的历史,从高祖起兵反隋,到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立国二十年,所有发生的大事件都是无法无天的,所谓的律法,道德,规矩等等,只是太平时期伪装自己的一件衣裳,一旦利益所趋,这件衣裳便会被毫无顾忌地撕开来,一刀一枪杀个痛快,杀完后抖一抖身上的血迹,继续将扔在地上的这件衣裳拾起来披在身上,眨眼间又是仁义道德君子形象,角色转换非常自然,天衣无缝。

    所以长安城这次的流言,严格说来不算编造得太离谱,玄武门之变的不光彩,被朝堂民间议论了十多年,从未停歇过,遇到天灾**,总会出现各种说法,巧妙地将事件与玄武门联系起来,将两者之间联系起来的媒介自然是神乎其神的灵异说法,天家和官府无论怎样解释都没用,民间百姓就吃这一套,凡事扯上神仙鬼怪之类的东西,不信也得信。

    这次流言比较新颖的地方在于高家也被牵扯进来了,各种往事各种作孽,最后话锋一转,作了孽的两家如今竟要联姻,不遭天谴都没道理了。

    不知不觉中,东阳公主与高履行的亲事成了长安城官员百姓闲暇最津津乐道的娱乐八卦。

    人们议论的并非事件中的这一对男女,而是这对男女背后的两个家庭,以及两个家庭曾经在长安城里造下了怎样的杀孽,杀孽是因,报应是果。

    如今这年代,无论官员或是百姓,普遍都是有信仰的,佛家也好。道家也好,“因果报应”的说法在民间很有市场,再加上有心人添油加醋般一渲染,比如某巡夜武侯在芳林门看见阴兵冤魂哭嚎,比如高家某房侍妾前年生了一个怪胎等等,诸如此类的流言成了两家联姻必有报应的有力佐证。

    *************************************************************

    李素在玩火。不仅他自己这么认为,王直也这么认为。

    李素惹祸的本事向来不小,然而这一次已不在惹祸的范围内,而是真真正正的作死了。

    散播流言也就罢了,敢拿玄武门当话题足可见李素有一颗异常强大的心,对世界生无所恋的人才有这般大无畏气概。

    “闹得太大了吧?”王直很忐忑,一个出身寻常庄户家的孩子,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

    李素蹲在自家大棚地的田陌边,目光注视着远处。不知想着什么。

    “人送走了没?”李素淡淡问道。

    “送走了,流言刚传开,散播流言的五个人便跟着胡商商队离开了长安,往陇右而去,眼下怕是快走出关中了。”

    “人走了,陛下再查也是一件死无对证的事,你担心什么?”

    王直叹道:“我只担心你……我知道东阳公主被许给别人,你心里不爽利。可是,仅仅只在长安城里散播流言。根本毫无用处,流言伤不到陛下,也无法令陛下改变主意,但流言却能断送你的性命,李素,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李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流言只是第一步。只是一个伏笔而已。”

    王直没再问李素的下一步是什么,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并非好事,害人害己,他只是盯着李素,道:“你心中有恨意?”

    李素点头。非常坦率地道:“是,我有恨意。”

    王直挠挠头,道:“我没读过书,不知该怎么劝你,记得小时候有个和尚路过咱们村,歇脚时给乡亲们论法,和尚说,心中莫怀嗔意,有了嗔意,便入了魔障……”

    李素笑道:“你觉得我入了魔障?”

    王直看了他一眼,也非常坦率地道:“是。”

    李素笑着摇摇头,痴痴看着远方发呆。

    良久,李素忽然念了一句佛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和尚有没有教过你,如何才能离于爱?”

    王直呆滞地看着他:“你说的啥?我没懂……”

    李素笑了,这回笑得很真诚:“很不错的答案,或许什么都不懂便能离于爱,可惜我懂了,如此说来,我果真入了魔障。”

    …………

    …………

    流言仍在长安城内蔓延。

    跟上次冯家命案的流言相比,这次的流言显然触到了李世民的痛处。

    李世民这一生干过最不光彩的事便是玄武门之变,提起这事便心虚,武德九年登基后立志做个继往开来的圣君,圣君自然不能乱杀人,更不能防民之口,朝堂民间议论什么话题,只要不是商议如何造李家的反,其他的只能听之任之。

    这次关于天家与高家联姻的流言,李世民自然也不能例外,尽管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造谣的家伙拎出来千刀万剐,可表面上却不得不摆出宽宏大量的胸襟气度。

    胸襟气度只是表面,事实上李世民没有那么大方,流言蔓延全城之时,太极宫里遣出无数穿着便装的密探,深入市井坊间追查流言的源头,查来查去,查到了几个人的姓名,但缉拿之时却发现这几个人早已不知所踪,追查只好到此为止。

    为了显示帝王旨意的神圣不可更改,也为了安抚高家,李世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特意擢赏高家黄金千两,丝帛千匹,以及宫中若干珍稀贡品,连高家偏房庶出的两位子弟也被封了文武散衔,以示圣意恩宠。

    这番动作终于令高家安了心,高家上下欢欣过后,对天家恩赐的联姻愈发重视,高家门庭前车马簇簇,各种昂贵的珍稀的大婚所用物事一车车驶进府里,为了表示隆重。高士廉甚至特意去了一趟宗圣宫道观,请了观中道士来府中作法祈福驱邪,一群道士神神叨叨把高家闹得鸡飞狗跳,最后宾主尽欢而散,大家都爽了。

    天家和高家都没有对流言作出太大的反应,这年头的人不懂舆论的可怕。更不懂危机公关,嘴长在别人身上,只能任他们去说,顶多用实际行动来反驳。

    高家作出的姿态很高调,用一种类似炫耀的方式告诉长安的官民,申国公府已做好一切迎娶东阳公主的准备,任你流言如何蔓延,都无法阻挡高家将东阳公主娶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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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高阳使了个调虎离山的小计,将公主府内外的将士们引到侧门。好好上演了一场热闹,东阳则趁此机会攀墙逃了出去。

    跑了东阳公主,金吾卫的将士们急得团团转,正打算派人进太极宫报信请罪,谁知没过多久,东阳公主竟独自一人回来了。

    值守的将士们大松一口气,此事自然作罢。

    回府后的东阳身子竟渐渐好了些,连情绪都有些开朗了。对于金吾卫将士奉旨限制她的自由,她也表现得很乖巧。不争也不怒,终日不出殿门一步。

    长安城内的流言喧嚣尘上时,东阳终于被李世民召见。

    上千人的将士簇拥着东阳上了马车,一路护送着她进了太极宫。

    李世民选在安仁殿召见东阳。

    安仁殿,亦是前些日关押李素的所在,李世民选在这里召见女儿。不知是巧合还是若有深意。

    文静虚弱的东阳脸上仍带着几分病容,脸色苍白地朝李世民下拜见礼。

    看着明显瘦弱许多的女儿,李世民的铁石心肠不由泛起一丝怜悯,然而这丝怜悯太短暂,只在心里一闪而过。

    “东阳。你瘦了……病好了些吗?”李世民露出父亲慈爱的表情。

    东阳垂睑敛容,平静地道:“多谢父皇挂怀,女儿好些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

    有心想问问她和李素之间的事,思之再思,再看看东阳这副孱弱的病容,李世民终究没忍心开口。

    父女之间的隔阂太深了,深到渐渐快变成了陌生人。原本从小到大都未曾给过她丝毫父爱关怀,如今出落成人,还逼她嫁给一个完全不认同的男子,只为所谓的皇权。

    李世民需要联姻来巩固皇权,东阳只想与情郎安度一生,父女间的隔阂无法化解,二人之间横出一道厚实的墙,隔开了本就凉薄的亲情。

    如今站在殿内的,一个是棋子,一个是下棋的人。

    看着面无表情如同木偶般站在殿内的女儿,李世民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悲凉。

    如此决定,是不是毁了女儿的一生?

    一丝淡淡的后悔一闪而逝。

    只怪生在帝王家啊。

    “再过几日,你便要下嫁申国公家的长子了,高履行此人,其实你也认识的……”李世民努力让自己的决定显得圆润自然一点,可惜东阳仍旧面无表情,像一尊立在殿内的雕塑,不言亦不动。

    暗暗叹口气,李世民堆起笑脸道:“高履行此人比你只大四岁,恰正弱冠年华,自幼饱读诗书,为人温文有礼,更难得的是有一手三箭连珠的好本事,端的文武双全,父皇将你尚予此子,实是良配,日子久了,你便知父皇苦心。”

    东阳仍旧一声不吭,殿内弥漫着深深的怨意。

    李世民终于有些失望了。

    今日他召东阳进宫,本来只是女儿出嫁前的传统,每一位公主出嫁按例都会被召进宫的,算是父女最后的温情,今日李世民见东阳更多的却是安抚,希望能够缓和一下紧张的父女关系。

    然而此时看来,李世民完全失败了,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将女儿当成联姻的工具许配给别人,这个决定已令父女关系降到了冰点,再也无法弥补。

    深深叹了口气,李世民挫败地挥挥手:“赐婚的决定不可更易,你回府好生准备,初七那天高家自会迎娶,退下吧。”

    东阳抿了抿唇,朝李世民蹲身一礼,然后转身便走。

    即将跨出安仁殿的门槛时,东阳忽然停住了脚步,猛然回头盯着李世民,李世民一惊,东阳的目光太可怕了,像忽然从地狱里冒出的厉鬼,索命般缠绕在他身上。(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江湖伎俩

    在李世民的印象里,东阳是他所有儿女中最不起眼的,因为她的性格太温婉,从来不像别的皇子皇女那样为了争宠一个劲地往他跟前凑,东阳无论任何时候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像个超脱于世的局外人,用旁观者的眼光静静看着并不属于她的天伦。

    久了,李世民也习惯了,和她那曾经是宫女的母亲一样,从来不擅长去争什么,除了安静,便是等待,她的母亲足足等了他半辈子。就连死,都是安安静静的死,死后好几日他才知道消息。

    而东阳,似乎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性格,李世民给她什么,她便接受什么,不给,她也从来不要,自小养在深宫里,连宫门都没走出过,每日除了绣工便是读书,安静得如同在世间隐形了一般。

    如此温婉的女子,怎会用如此可怕的目光看着他?

    李世民只觉耳中一阵嗡嗡的响,一桩为她安排好的婚事,竟成了父女二人仇恨的恶因。

    他忽然发觉,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好失败。

    东阳站在殿门口,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李世民,注视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亲手将她一生最美好的姻缘拆散的亲人。

    “父皇,皇权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了它,甚至可以牺牲女儿?”

    李世民怔住,他很不习惯东阳的语气变得如此锋利,咄咄逼人。

    随即李世民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你是朕的女儿,朕何曾牺牲过你?高履行哪里不好?无论人品还是文才武功,皆是上上良配之选,朕做主为你选的佳缘良人,难道是推你入火坑吗?”

    东阳凄然一笑:“高履行再好,终究不是女儿想要的人。此生所托非人,不是火坑是什么?”

    李世民怒了:“你……好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对朕说话!”

    东阳怆然一笑:“生无可恋,胆子自然便大了。”

    李世民怒道:“朕知道你不甘心,你想嫁的是李素那个浑小子,那小子有什么好?看着斯文尔雅。其实油头滑脑的,一肚子坏水,这样的人便是你认定的良配?”

    东阳深吸口气,道:“李素是好是坏,我最清楚,旁人纵有千般好,在我眼里,连给李素提鞋都不配!”

    李世民怒极,微微眯起眼。眼中射出一缕戾气,森然道:“李素什么都好,所以,你待如何?”

    话说到这个地步,东阳索性完全抛去了以往的矜持和懦弱,狠狠地一扬脖子,瞪视着李世民,大声道:“女儿此生非李素不嫁!”

    李世民沉默地盯着她。殿内莫名充斥着一股阴冷之气,良久。李世民阴沉地道:“非李素不嫁……好志气,朕有个好女儿啊!朕问你,若李素忽然变成死人了,你嫁给谁?”

    *************************************************************

    “……长安城如今流言满天飞,都说皇家与高家联姻必有报应,听说今早连御史台的御史们都上疏参奏此事。许多朝臣亦纷纷质疑皇家与高家联姻是否妥当,高士廉气得鼻子都歪了……”

    村口的银杏树下,王直详细地为李素述说着长安城的风声,神情颇带着几分得意。

    一介平凡无奇的庄户子弟,竟能引发朝堂话题。让朝中君臣们吵得鸡飞狗跳,对王直来说简直算得上荣耀了。

    李素蹲在地上,心不在焉地点头,眼睛却盯着树洞里的蚂蚁窝,心思根本不在王直的话题上,眼前这个蚂蚁窝似乎比所谓的朝堂君臣有趣得多。

    见李素毫无反应,预料中的夸奖迟迟不至,王直不由有些失望。

    “哎,李素,你说两家联姻必有报应,到底是真是假?真有报应吗?”

    李素嗯了一声,道:“当然有报应。”

    王直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真有报应?道君报还是菩萨报?”

    李素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来报。”

    “你怎么报?”

    李素不答,如何报应是所有谋划里面最关键的一环,现在还不能泄露出去,王直也不行。

    “你见过变戏法吗?”李素忽然换了个话题。

    王直急忙点头:“见过,以前有游方的和尚或道士路过咱们村化缘,通常都要变一变戏法才能化到缘,和尚和道士都是菩萨神仙派下凡的,不会变戏法的和尚道士定然是假的。”

    “和尚道士变的什么?”

    王直来劲了,两眼直放光:“他们会的可多了,村里老人们说是仙术,看完了吓得直磕头,我看就是戏法,比如剑斩妖魔,随便念几句经文,然后一剑朝白纸劈去,纸上便有一个妖魔的影子,还带血呢,还比如火球伏魔,黄符纸揉成一团往天上一扔,轰的一声变成了一个大火球,还能听到妖魔吱吱的哭嚎声呢,又比如……”

    说起戏法,王直滔滔不绝说得很详细,表情透着一股对未知事物的崇拜和敬畏。

    李素却索然叹气,喃喃道:“一千多年了,这些江湖骗术居然没有一点长进,依然是那么的拙劣……”

    “嗯?拙劣?啥拙劣?”王直听出李素话里的鄙夷。

    李素看着他,笑道:“其实我也会仙术,你信不信?”

    “信!”王直毫不迟疑地点头,长久以来养成了习惯,李素说出来的话必然不会假的,他说他会仙术,那么他便一定会仙术。

    扯了扯李素的袖子,王直央求道:“你变一个看看,上次见道士变戏法还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李素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又换了个话题,道:“流言在长安城里传几天了?”

    王直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道:“三天了,今日初二。到初七那天东阳公主便要嫁给高家长子了……”

    李素沉默,垂头将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再次推演了一遍,确定无误后,这才抬起头道:“流言只是一个铺垫,既然传了三天,而且已经闹上朝堂。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如今长安城里无论朝臣还是百姓,至少都听说两家联姻会遭报应这回事了吧?”

    王直拍着胸脯道:“放心,绝对错不了,他们信不信这句流言是一回事,但我可以保证,这句流言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不然今早也不会有御史大人将这事奏到朝堂,朝堂啊。那可是奏国事的地方,管民又管军的,能闹到朝堂上,可见流言也成了一桩国事……”

    王直丑陋的脸上又充满了得瑟,以及对自己的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崇拜感。

    李素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笑容里透着一股阴森的味道。

    “如此,皇家和高家的联姻怕是要黄了,明日便是初三。晚上让他们见识一下何谓报应,何谓进退两难。”

    李素的笑容令王直后背发凉。呆怔许久,讷讷地道:“高家娶不了东阳公主,陛下会将她许配给你吗?”

    李素的笑容瞬间黯淡下来,摇头苦涩地道:“以陛下的性子,就算高家不能娶东阳,他也断然不会把她许配给我。哪怕东阳孤独终老,也绝不会许给我。”

    王直一呆,接着气得提高了声调:“为啥?陛下这么看你不顺眼么?你到底哪里惹着他了?”

    李素冷冷地道:“因为帝王的威严和面子很重要,比亲生女儿的幸福甚至生死都重要,所以他是帝王。而我们,只是臣民。”

    王直没听懂,但大概意思却明白了,泄气地耷拉着脑袋,叹道:“如此说来,你和东阳这辈子都无法结亲了?”

    李素仰望天空阴沉沉的霾色,沉默半晌,忽然咧开嘴笑了。

    “总会有希望的,只要我们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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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身边能用的人不多,因为信任的人太少。

    能得到李素的信任太不容易了,他太多疑,比曹操更多疑,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里,太容易相信别人无疑是给自己掘坟,所以李素来到这个年代后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心。

    信任的人太少,导致要用人时却发现能用的人也太少,老爹李道正自然是无条件信任的,东阳也是无条件信任的,王家兄弟和郑小楼也是,然而李素马上要做的这件事,老爹和东阳自然不能参与进来,剩下能用的人便只有王家兄弟和郑小楼了。

    王直必须时刻在长安城里关注流言和动向,所以王桩被李素从家里拉了出来。

    王桩对朋友是很义气的,只是李素今日叫他干的事却令他很不理解,不仅不理解,而且恶心反胃。

    “搜集……尿?”王桩这是第十次问李素,每一次都问得很不死心,每一次都在质疑自己的听觉。

    李素第十次回答他:“对,搜集尿,人尿,大概十桶吧。”

    第十次同样的答案,终于令王桩死心了。

    “然后呢?”

    “然后……架起高火和锅,煮尿,把十桶尿煮干。”

    王桩不说话了,脸色泛起一层淡淡的绿光,看着李素的眼神也渐渐有了变化,这位好兄弟与心爱的女子自从被陛下生生拆散后,整个人似乎有点不正常了,很多年前太平村里有个疯子四处游荡,见人就傻笑,见姑娘就脱裤子,仔细回忆一下,那个疯子的表情跟现在的李素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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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骤变前夜

    为朋友两肋插刀自然义不容辞,不过两肋插刀的对象若是个疯子,王桩便有点不乐意了。

    不但要搜集人尿,而且还要把人尿煮干,这事怎么看都像是疯子干的事,精神稍微正常一点的疯子估计都干不出,太变态了。

    王桩不再反复问是否搜集人尿这个问题,很快换了个问题,鹦鹉学舌似的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和上一个问题一样,不断的重复再重复,问多少遍都不死心。

    “煮干?”

    “对,煮干。”

    “把尿煮干?”

    “对,把尿煮干。”

    “真的煮干?”

    “真的煮干,一滴都不能剩。”

    “…………”

    王桩越问越害怕,他发现这个疯子居然很有耐心,每次回答都不厌其烦,而且脸上还带着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服务态度超好。

    王桩觉得自己快疯了,被传染的。

    “兄弟,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行吗?”王桩颓然地揪着自己头顶上的发髻,神情灰败。

    “不是说了吗?搅和东阳和高履行的婚事啊。”

    王桩用他那颗不算太出众的脑袋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一脸乱七八糟的崇拜:“我明白了!用煮过尿的锅给高履行做饭……”

    “……所以,尿里有毒,把高履行毒死,婚事自然搅黄了,对不对?”王桩一脸破了大案的兴奋,压低声音悄悄地道。

    李素皱眉,胃里直犯恶心。

    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似乎比自己更变态啊……

    “李素,咱们不能这样,这事太龌龊了……”王桩摆出语重心长的嘴脸劝道,一只手搭上李素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孙老神仙住长安城里。我帮你把他老人家请来看看咋样?”

    李素叹道:“相信我,这事并不龌龊,是你自己想龌龊了。”

    王桩怔忪半晌,终于狠狠一咬牙:“好,我帮你,不过你要答应我。我帮你煮尿这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我家老二,传出去我活不成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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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李素这几日的举动,王家俩兄弟完全不懂,越看越深奥。

    世上能懂李素的人,大概只有他自己了,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掰开了,揉碎了,其实只是一个戏法而已。对李素来说,这个戏法甚至很拙劣。

    但是,糊弄这个年代的人,足够了。

    初三一大早,高家府门大开,一队锣鼓手吹吹打打出了门,后面跟着一长列抬着牲畜和礼盒的家仆,为首的是两只白色的活雁。冬天大雁南飞过冬,这两只活雁据说是高家用了八百里飞骑从岭南捉回来的。

    高家的队伍出府门后径直往太极宫而去。每个人脸上喜气洋洋,高家长子高履行穿着得体的绯色锦袍走在队伍前面,笑得比春花更灿烂。

    男女成亲需三媒六礼,今日便是高家的六礼之一,“纳采”,直白的说。就是男方去女方家提亲,女方长辈答应后,男方备礼去女方家求婚,是为六礼的第一个程序。

    按理说,权贵家成亲固然张扬。但今日高家的举动未免张扬得有些过分,仅只是六礼的第一步,便敲锣打鼓恨不得全长安的人都知道。

    策略是对的,行动是反击流言的最佳方式,高家选择高调成亲,用实际行动来反击长安城里的流言,以无声的方式告诉长安官民,两家联姻正是天作之合,绝然不会有报应。

    一路吹吹打打,高家送礼的队伍到了承天门前,高履行整了整衣冠,在宦官的带领下走进宫门。

    李世民破例在两仪门外迎接,历来公主出嫁的仪式上,驸马都尉皆不曾有过如此殊荣。

    两家各自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反击流言,两相唱合之下,一场婚事渐渐变了味,越看越像一场政治作秀,双方竭尽全力地高调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像戏台上的闹剧。

    李世民龙颜大悦,并回赐黄金和丝帛无数,纳采之后宾主尽欢,高履行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得意洋洋地出宫回家。

    明日,便是六礼中的第二礼,“问名”。

    高家一定比今日更张扬,更高调,给那些无事造谣者一记响亮的耳光。

    高履行骑在马上,看着路边行人们的窃窃私语,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恩怨是非早晚算,那个令高家丢尽脸面的泾阳县子,他的好日子差不多到头了。

    …………

    高阳最近莫名成了信使,东阳和李素之间的信使。

    东阳被李世民禁足,李素更是不得其门而入,有情人被隔绝在高墙两边,高阳便累成了狗。

    没办法,高阳有高阳的优势,她最大的优势便是蛮横不讲理,将公主府闹腾两次后,金吾卫将士们怕极了她,偏偏又不敢拿她怎样,最后将士们索性不管她了,只要她不把东阳公主偷出去,公主府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任她走城门似的进进出出。

    唯一的漏洞被李素和东阳利用起来了,于是高阳不停来往于公主府和李家,频繁地为这对不得相见的有情人互通消息有无。

    蛮横的高阳自然不会任劳任怨,她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每天被二人使唤来去,一肚子火气又不忍心对皇姐发,于是全然倾泄在李素身上。

    每次送口信都指天划地发毒誓说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管了,然而在东阳可怜巴巴的眼泪里,高阳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誓。

    “今都初三了,皇姐眼看初七就要嫁给高履行了,你为何还没有一点动作?你到底有没有法子把皇姐的婚事搅黄?”高阳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李素。

    李素笑得很斯文:“当然有法子,别看我这几天闲,我也做了不少事的。”

    “别废话,姐姐在府里整日以泪洗面,眼睛都肿得像桃子了,你到底何时动手?”

    李素闭上眼,感受了一下风向,睁开眼时,神情已是一片森然。

    “公主殿下今晚别睡着了,子夜时分有热闹看,莫错过了哦。”(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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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