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子夜大乱(上)
高阳向来喜欢热闹,哪里不热闹她都能亲手制造出热闹,因为她太活泼,受不了寂寞。
李素今晚将要制造的热闹无疑令她非常期待,毫无来由的,她就是相信李素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
自从认识他以来,他似乎从来没有办砸过任何事,除了给她说的三国故事有胡说八道之嫌外,其他的都挺靠谱的。
“你先告诉我,今晚有什么热闹?”高阳兴奋地看着李素,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李素很有原则,剧透就没有惊喜了。
高阳恨恨白了他一眼:“装神弄鬼的,不稀罕!”
终究是小女孩性子,高阳生了一会儿闷气后又按捺不住了,主动跟李素找话打破沉默。
“你和皇姐什么时候互生情意的?”
李素想了想,笑道:“认识她的时候吧,那时我坐在河滩边,你姐姐以为四下无人,脱了鞋子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然后被我看到了她的脚……”
高阳露出很嫌弃的样子:“你喜欢女人的脚?”
“我喜欢的是她的性情,独自一人时脸上无忧无虑的样子,后来跟她相处,她总是时刻不忘公主仪态,跟第一次相见时大相径庭,久了,觉得很有意思,渐渐便对她着迷了。”
高阳露出羡慕神往的样子,叹道:“你和皇姐真像是书里写的故事一样,我若今生能遇到一个待我如此的情郎。也会像皇姐那样不顾一切,与心上人相知相慕,哪怕和他只能相处一天。一个时辰,死也瞑目了……”
李素若有深意地看着她。
高阳今年十二岁,数年后,她的命运和东阳差不多,也是被委以非人,直到后来遇到了一位和尚,终于做了一回扑火的飞蛾……
这是一个奔放的年代。礼教和儒家经义并未被扭曲,人们的爱与憎都是那么的自然直爽,毫不忸怩。
高阳喟叹了一阵。忽然兴奋地道:“对了对了,皇姐与高家长子的婚事搅黄了以后,你可以带皇姐私奔啊,跑得远远的。什么都不必管。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相携相爱,终老一生,岂不美哉?就像药师伯伯和红拂娘那样……”
李素面色有点古怪,道:“私奔?”
高阳重重点头:“嗯!前隋末年,药师伯伯拜访司空杨素,畅述生平之志,以期得朝廷重用,可杨素看不上他。敷衍过后将他打发出来,没想到杨素的家妓红拂娘却看上他了。半夜悄悄离府找到药师伯伯,慕其凌云之志,愿以身相许,后来药师伯伯便和红拂娘一起跑啦……”
李素笑了,他上辈子就知道高阳说的故事,很有名,后人给这个故事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红拂夜奔”,集英雄豪情,美人柔情于一体的浪漫爱情故事。
对了,这个故事里面还有一个备胎暖男,名叫虬髯客,和很多狗血剧情一样,男二喜欢女一,女一喜欢男一,暖男被逼得没办法,忍着心酸跟男一女一结拜为异姓兄妹,号称“风尘三侠”,男一则真正做到了“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成了征战疆场,屠万为雄的大将军……
故事太完美了,就好像这段故事背后有个狗血的导演躲在人群目光背后指使着剧情的发展,以及男女主角的走位和表情等等……
李素想笑,一想到那位药师伯伯,也就是当今大唐声名赫赫的军神李靖还活着,发笑未免有些不尊敬,只好强忍住。
“我和你药师伯伯不一样,他们时逢乱世,所以跑便跑了,而我和你皇姐,脚下踩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你父皇的,天下之大,却无立锥之地,我们能跑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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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三子时,离东阳下嫁高家的日子仅剩四天。
夜凉如水,寒风呼号。
李素一身黑衣,站在村口的小山林里,望着远处已陷入黑暗的公主府呆呆出神。
林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李素的旁边还站着几个人,王家兄弟和郑小楼。
眼下李素能信任的人全在这里了。
仰头看看天色,子时已过,李素眼睛微微眯起,打破了许久的沉默。
“下午跟你们示范了一遍,这东西该怎么用你们都懂了吧?”
三人一脸古怪地点头,看着李素的目光很复杂,有崇拜,有敬畏,还有几分瘆得慌。
李素回头看着郑小楼,道:“尤其是你,你更要记清楚,明日你还要进长安城,晚上照这法子依样对高家也来这么一出,一丝差错都不能有。”
郑小楼撇了撇嘴,冷冷地点头。
李素笑了,在这漆黑的夜晚,笑容莫名带着几分诡异的阴森。
“时辰到了,咱们办事吧!”
…………
…………
太平村今晚不太平,子时刚至,村里庄户人家的狗却不似往常般安静,有些躁动不安,狗吠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庄户们察觉事非寻常,纷纷披衣而起,三两家邻舍碰头议论几句,都觉得可能村里进了贼。
在如今政通人和,民风纯朴的贞观年里,村里进贼可是一件稀奇事。
村里德高望重的赵老头一声招呼,二十来个壮汉组成了巡逻队,顶着寒风举着火把满村子巡梭了两圈,没发现任何生人,但村里的狗却仍吠叫不止。
赵老头不敢大意,只觉今晚村子气氛颇为诡异,于是命壮汉们再往村东头巡逻一次。
村民们通常不太愿意去村东头,因为那边是东阳的公主府所在,纵然公主府从来没有欺压村民的先例,反倒是客客气气亲如一家,可阶级尊卑摆在面前,终究还是不太自在,与公主府的人能不碰面尽量不碰面。
众人举着火把一路东行,越往前走越觉得异常冷彻入骨,连子夜的寒风都比平常更阴寒,像贴着一块万年寒铁一般。
赵老头年岁大了,身子首先承受不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往地上吐了口痰,骂道:“冷得邪性,今晚到底咋了么……”
与村里此起彼伏的狗吠不同,公主府方圆一里内鸦雀无声,公主殿下的生活习惯很不错,入夜不久便熄了灯,只在大门口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灯笼下面,值守的金吾卫将士列队执戈来回巡梭。
赵老头领着壮汉们走到离公主府尚距数百步时便停下,远远望了一下,发现公主府一切正常,门口的将士们也很平静地走来走去。
众人不敢再走,再靠近公主府几步就说不清了,于是赵老头领着众人往回走。
走了几步后,那股莫名的阴冷再次袭卷而来,这次不仅是赵老头,二十来个壮汉都打了个哆嗦。
赵老头心中愈发不安,不自觉地四下望去,接着,赵老头两眼发直,嘴巴张得老大,神情惊怖到极点。
火把微弱昏黄的光芒衬映出赵老头的脸,令壮汉们也惊恐起来,顺着赵老头的目光看过去,众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和赵老头一样。
一团绿色的火凭空出现在空旷的田野上,就这样悬空挂着,一动也不动。
紧接着,田野上的绿色火团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火团越来越多,惨绿的火光在空旷的田野上飘浮着,随着寒风吹拂摇曳不定。
数十个火团在田野上排成整齐的五列,接着,火团忽然动了,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朝公主府方向飘去。
赵老头和壮汉们动也不敢动,就这样远远看着绿色的火团飘过草丛,飘过枯枝,飘过干涸的小溪……
每个人的脸上都因为惊恐而扭曲成夸张的一团,赵老头怔怔地看着火团飘远,喉头发出“喀喀”的痰音,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直到火团飘远了,赵老头这才回神,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似的,从嗓子里挤出惊骇至极的两个字。
“鬼火!”
人群如同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胆小的扭头便往家里跑,胆大的也不敢怎样,浑身打着摆子,好歹还是壮着胆子先扶住了赵老头,簇拥在一起跑远。
赵老头身子颤得不行,手脚比鬼还冰凉,被壮汉们架着双臂脚不沾地的往回跑,嘴里却神志不清般大喊:“咋会有鬼火咧?咋会有鬼火咧?村里谁干了昧心的事遭了报应?快,去叫两个人敲锣,把乡亲们都召集起来,鬼火现世,必有冤魂索命!大大不吉,不吉啊!”
…………
惨绿的鬼火无声地出现在东阳公主府外,绿幽幽的闪烁摇曳,像一只只恶鬼的眼睛,狰狞地注视着公主府的大门。
值守公主府的金吾卫将士被远处赵老头等一干人的大喊大叫吸引了注意,一队将士奉命查看,其余的人执戈警惕地四下扫视。
一名军士眯着眼,使劲朝远处看了一阵,渐渐发觉不对劲,一团,两团,数十团惨绿的火焰在府门百步之外闪烁着,远看像萤火虫,仔细看了才发现,竟是一团又一团凌空漂浮的绿色火焰!
军士看明白了之后,惊恐地睁大了眼,手里的长戟当的一声掉落地上,指着远处的火焰失声大喊:“火!鬼火!”
一声大喊,公主府全乱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子夜大乱(中)
千百年来,人们对无法解释的东西都会和鬼神联系起来,也丝毫没征求过鬼神的同意,反正解释不出的东西一定是鬼神作祟,雷劈,闪电,飞雪,甚至一阵莫名其妙吹来的微风,都是上天在向世俗的人们传递着某种启示,某种征兆……
鬼火自然也是无法解释的一种,它最多出现在坟地里,于是人们将它和死亡,晦气,灾难等等负面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出现鬼火的地方,是为大凶之地。
今晚东阳公主府外值守的将士们可谓见了大世面。
数十团惨绿惨绿的鬼火排成整齐的队列,静静地悬浮在公主府外的空地上,随风摇曳闪烁,绿色的光芒忽明忽暗,四周的草丛树木被映出惨淡的绿光。
执戈的将士们呆呆看着这一切,只觉手脚冰凉,因极度的惊惧而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
都是关中子弟,都是被精挑细选而入的金吾卫,他们是大唐都城和大唐皇帝陛下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最精锐的一支精悍强兵,他们面对敌人浑然不顾性命,再厉害的敌人用刀砍,用戟刺,用牙咬,终究都是以活生生的命来换取活生生的命,一切看得见的,有形的敌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然而今晚,此刻,面对着一团团如同地狱里冒出来的虚无却存在着的鬼火,将士们胆寒了。
因为无知而畏惧,是人类的天性。
公主府门前,一群将士神情惊恐地与鬼火对峙了许久,终于,一名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军士受不了了,扔了手中长戟。抱头便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尖声大叫:“鬼火!鬼火!冤魂索命来了!”
有人带头,其余的将士自然效仿,纷纷扔了手中兵器抱头逃窜。
当然,也有不怕死不信邪的,见前方鬼火闪烁。不由握紧了兵器,瞋目大喝:“老子跟随陛下南征北战,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区区几团鬼火岂惧哉!”
说完手中长戟一紧,纵身一跳,跳入前方无边的黑暗里,没逃走的将士们远远看着,壮着胆子等待那位不信邪的仁兄斩妖除魔的结果。
片刻间,却忽然听见黑暗里一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那位不信邪的仁兄似乎被某种邪门的大力狠狠撞回,身子打横飞着回来的,重重摔落地上时,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分明已断了气。
这个结果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退回府里,关门!保护两位公主殿下!快!”
将士们彻底胆寒了。二话不说扭头便跑,公主府大门前瞬间跑得一个不剩。唯有高挂门上的两只灯笼发出昏黄幽暗的光,与不远处数十团惨绿色的鬼火互映成辉。
直到人全跑光了,鬼火后面漆黑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两道人影。
一身黑衣,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巾的李素眼中露出诡异的笑意,旁边同样黑衣蒙面的郑小楼轻松自在地活动着手脚。
“幸好刚才只跑过来一个,我一掌能将他击毙了。不过……”郑小楼扭头瞪着李素,接着道:“不过,你就不怕他们全部冲过来?你觉得我一人能将他们全毙了吗?”
李素笑道:“我始终相信,世上胆子大的人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杀人如麻的将士也一样。一个人带头跑了,别人很难不跑。”
郑小楼撇了撇嘴,望着远处大门紧闭的公主府,道:“人都跑进公主府了,现在怎么办?里面戒备森严,你若让我进去,我可没把握躲开那么多的侍卫。”
“没让你进去,前日我与东阳商议好了,等下该她表现了,我们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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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内。
寝宫早在入夜时便已熄了灯,今晚东阳和高阳姐妹二人睡在一起。
寝宫内不闻声息,但二女却并未睡着,穿着露出半抹酥胸的宫装,头顶的环髻略见凌乱,趴在木格窗棂上,睁着两双清澈的眼睛,期待地注视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
“皇姐,李素说今晚子时会有热闹,这都子时二刻了还不见动静,该不会是诳我们的吧?若敢寻本宫作耍,明日本宫非剥了他的皮不可!”高阳恨恨地捏紧了小拳头。
东阳掩嘴轻轻一笑,柔声道:“你性子太急,一刻也等不得,放心便是,李素绝不会拿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作耍,耐心再等等,很快便见分晓。”
自从上次逃出公主府,河滩边与李素匆匆一见后,东阳脸上的愁容终于消褪了一些,只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依靠,仿佛溺水快死的人忽然间抱住了一根圆木,从此有了生的希望。
痴痴注视着窗外的夜色,东阳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幸福。
李素说过他有办法让她不嫁高家,那么他就一定有办法,长久以来,她对他已形成了一种信仰般绝无动摇的信任。
…………
夜凉如水,东阳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静静等待着自己命运的转机。
子时三刻,转机终于出现。
静谧的府院前门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紧接着无数火把亮起,将府内的宁静破坏殆尽,仿佛有人朝烧沸的油锅里淋了一瓢油,整个府里全炸了锅。
东阳和高阳依偎在一起,神情渐渐浮上兴奋,眼中的光亮仿若寒夜里的星辰,在黑暗里发出璀璨的光芒。
“来了来了!热闹终于来……呜。”高阳兴奋大叫,却被东阳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再叫大声点,事情全败露了!”东阳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高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压低了声音兴奋地笑道:“前门李素一定闹出了什么动静,真想跑出去看看……”
“别出去,其实这些动静咱们也能闹出来。别忘了昨日李素交给你一包东西,说前院有了动静时咱们便将它打开,稍微加热一下便有奇观可见……”
高阳急忙道:“对呀,快快,皇姐你快把那包东西打开……”
东西用油纸包着,姐妹二人轻手轻脚打开。里面却只是一小团白色的东西,二人好奇地互视一眼,高阳悄悄点起烛台,用油纸托着那一小团白色的东西放在烛光上烤了一下,须臾间,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紧接着室内一暗,一团绿幽幽的鬼火出现在寝宫内。
姐妹二人一直不知道李素的玄机,高阳几次问他都不肯说。还说什么保持神秘才能最大限度地演得投入和逼真……
直到今晚,直到此刻,姐妹二人终于明白李素搞什么鬼了。
——确实是“搞鬼”,一团惨绿的鬼火在寝宫里摇曳不定,姐妹二人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团鬼火,吓得连最基本的尖叫反应都忘记了,彻底陷入呆滞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凛冽的寒风从窗外吹拂而入,室内的烛光乱舞一阵后终于熄灭。而那团鬼火随风摇摆几下后,仍旧发出惨绿的光芒,仿佛恶鬼的双瞳,冷冷地盯着如花似玉的姐妹二人。
寒风拂身,姐妹俩一齐打了个冷战,这才回过神。看着那团闪烁的鬼火,二人终于有了正常女人的反应,深吸了一口气后,凄厉地尖叫起来。
“鬼啊——”
这声尖叫不是做戏,而是实实在在惊恐至极的惨叫。逼真得不能再逼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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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飞狗跳的一夜过去。
天亮后,公主府终于恢复了平静。
一夜闹腾出来的动静不小,天亮后,太平村的村民们聚在村子中央的大银杏树下,百多户人家全到齐了,人人脸上带着惧色,口沫横飞地述说着昨夜那场恐怖的异象,男人女人分堆而聚,议论纷纷,老人们摇头跺脚,又急又怕,连连说着“冤魂索命,大灾将至”之类的预言,神情充满了看透过去未来般的睿智。
公主府的大门关了一整夜,天刚亮时,大门忽然打开,一队披甲精骑出府,面带惶然之色,匆忙策马朝长安城飞驰而去。
从天亮到中午时分,长安城忽然多了一条非常惊悚的传闻。
东阳公主府鬼神作祟,子夜无端冒出无数鬼火,一名公主府侍卫无故死亡,鬼火飘进了公主府寝宫,东阳公主和高阳公主两位殿下被吓得神志不清,一整晚胡言乱语,言称府里有冤鬼索命……
传闻飞快在长安朝堂坊间蔓延开来,这次不比以前那些无根无据的流言,昨夜的鬼火不知有多少人亲眼目击,绝无作伪之处。
朝臣们半信半疑,但坊间的百姓却信了十足,没办法不信,李世民来不及下封口令,目击者早已将公主府发生的灵异事件传了出去,细枝末节说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百姓们兴奋了,一直在长安城内隐约散播的说法,今日终于得到了铁一般的验证。
当年玄武门之变造下的恶因,今日结出了恶果。皇家与高家联姻必有报应,这便是坊间百姓们议论过后斩钉截铁得出的结论,不容置疑。
…………
太极宫。
李世民阴沉着脸,盯着拜伏于地的公主府都尉,怒道:“定是什么人玩弄的把戏,朕决然不信!”
都尉脸色惨白,不知是被鬼火吓的还是被李世民吓得,头伏在地上不敢抬起,颤声道:“臣不敢欺君,昨夜公主府内的鬼火许多将士亲眼目睹,臣绝不敢妄自生谣……”
李世民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朕说过了,朕,绝,不,相,信!!”
都尉听出了李世民语气里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不敢再争辩了。伏地而不敢起。
“传旨大理寺卿孙伏伽,令他给朕彻查!定然有人在背后无事生非,查出此人,朕将他碎尸万段!”李世民咆哮道。
殿外宦官急忙踮着小碎步,匆匆出宫传旨。
都尉和宦官被狂怒的李世民赶出大殿,偌大的殿内只剩李世民一人。
李世民两眼充血通红。眼中闪烁着狰狞的杀机,鼻孔张得大大的,呼哧喘着粗气,模样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公主府闹鬼,已不仅仅只与皇家和高家的婚事有关了,此事若被坐实,正应验了当年造下杀孽和如今遭受报应的说法,当年玄武门之变的污点无疑又会被朝臣和民间百姓翻出来,再度将他鞭笞一次又一次。这十多年来,李世民励精图治,起早贪黑,努力让自己的胸怀变得宽容博大,君臣没日没夜谋划的一次又一次对外战争的胜利,以及无数次召集三省六部官员,研讨商定如何让大唐百姓安居乐业的一条条国策等等,十多年里做过的这一切。很有可能会被这一桩传闻抹杀得干干净净。
他李世民在史书上留下的形象,在朝野臣民传诵的名声。绝不会有一句好话,以往他做过的一切将被完全否定,只因他曾经的污点,“弑兄杀弟”将成为他千古不变的标签。
公主府闹鬼,看似渺小的一桩事,细细一推敲。对李世民来说却太严重了,严重到此刻他甚至生出一丝后悔,后悔不该与高家联姻,若自己冷静一点,慷慨一点。将东阳许给李素那个浑小子,怎会有今日这般煎熬焦虑?
李世民深呼吸几次,努力平复下情绪,仰天长叹。
似乎……自己做了一件错事?若果真是报应,对应的恶因哪里是当年的玄武门,分明是他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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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朝会上,朝臣见李世民脸色阴沉坐在殿上一言不发,纷纷识趣地不提东阳公主府前发生的惊悚事件,连一向正义直爽的尚书省侍中魏徵都没敢说话,魏老头当年是辅佐太子李建成的,玄武门之变后被李世民收服,从此成了大唐朝堂上赫赫有名的反对党,但凡李世民支持的,魏老头必然反对,而且专挑李世民高兴的时候反对,典型的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李世民的痛苦之上,这种舒爽的日子一过便是十多年。
犯颜直谏的事魏老头干过无数次了,然而今日,魏徵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老头混迹一辈子朝堂,犯颜直谏无数次居然还活着,而且活得很滋润,充分证明了老头其实并不傻,有的事情能直谏,甚至当殿顶撞冲突都没事,但有的事情发生后,最好连腚沟都要夹紧一点,莫要发出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否则有很大的概率人头落地,满门尽抄。
朝会无风无浪结束,朝臣们各自散去,私下里,公主府闹鬼仍然是他们窃窃议论的热门头条话题,有没有人偷偷点赞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转发量一定不小。
…………
报应绝不止在公主府前,更大的报应在后面。
平静无波的白天过去,入夜后,长安城各坊门关闭,武侯们列队执戟巡夜,静悄悄的夜色里,偶尔只传来一两声狗吠,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位于朱雀大街北端的申国公高府外面人影幢幢,值守的兵丁家将们如临大敌地在高府四周巡梭游弋。
这段日子长安城里的传闻太难听,高家深受其害的同时,也暗暗加强了府中内外的戒备,说到底高家也有点心虚,神神怪怪的传闻令高家上下也莫名紧张起来,毕竟当年高士廉在玄武门之变时确实领着囚犯杀了不少人。
事变那天李世民在玄武门大杀特杀,高士廉也没闲着,在他的率领下,守备芳林门的五千余将士被囚犯们杀得尸山血海,浓郁的血腥味数月不曾消散,第二年,也就是贞观元年,李世民登基改元,坊间百姓有人听到芳林门附近半夜常有厉鬼哭嚎惨叫之声,当时高士廉只认为是民间以讹传讹,故弄玄虚恶意中伤,所以一直不曾在意。
然而昨晚东阳公主府发生过如此惊悚的事件后,高家上下终于有点动摇了,与李世民顽固执拗的态度不一样,事发之后,高家第一时间派人去太平村查探过,从村民到值守公主府的金吾卫将士都打听了,皆云亲眼所见,高家终于不得不相信报应的说法。
这个年代里,无端冒出数十团排列整齐如同军阵般的鬼火,谁能用科学的道理去解释?既然解释不清楚,便只能相信是鬼神作祟了。
昨夜公主府骤然生变,今晚高家生了畏惧,把府中所有的部曲家将全数遣至门外值守,偌大的国公府戒备异常森严。
然而,该发生的终归会发生。
子时过后,昨晚东阳公主府发生的一切,即将在高家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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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子夜大乱(下)
高府分东南北三大院落,北院是主院,住着高家的家主高士廉一房,另外两个偏院便是高士廉的两个儿子所住,长子高履行住在东院。
夜已深,高履行仍披着裘衣,跪坐在房内书案前,静静注视着案上摇曳不定的烛火。
与皇家联姻,符合高家的利益,他也并不反对,当初太子说媒,高履行其实是很乐意的,其实早在太子说媒以前,高家便一直在寻求一个合适的契机向皇家求亲,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主动为高家说媒,实在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太子早有谋算。
无论太子怀着怎样的心思,但事情的结果却正合了高家的意,高履行是高家长子,早在他成年后便已清楚,他的婚姻绝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决定权在他父亲高士廉手上,那日被太子召进东宫,高履行心中原本对太子说媒千肯万肯,至于太子说合的是皇家哪位公主,说实话,高履行完全不在乎,美也好,丑也好,高履行并未放在心上,重要的是公主的身份,是高家与皇家联姻的这层关系。
至于后来太子命人取出东阳公主的画像后,高履行委实有些喜出望外,东阳公主的相貌,身段,性格,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这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从东宫回到府里,高履行甚至有些茶饭不思了,他觉得自己的前世一定积了不少德,所以今生不仅投了个好胎,而且上天还许给他一位才貌俱佳身份高贵的妻子。
人生完美到这般境界,高履行幸福得想哭。
谁知数日后峰回路转,朝臣爆出惊天大八卦,东阳公主竟与那个农户出身的泾阳县子有染,此事着实令高家面上无光。父子二人气得暗中咬碎了牙。
皇家出了这么一桩丑闻,高家其实更难受,事发后高士廉打算进宫婉拒这门亲事,毕竟高家也是要脸面的,而且高家长子也没有高尚到当接盘侠的地步,可是这时高履行却拦住了父亲。
看过东阳公主的画像后。高履行已对她深深着迷,他本是世家纨绔子弟,经常混迹青楼楚馆,终日与娼妓厮缠,对于贞操这东西并不太看重,东阳绝色温婉的模样令他心驰神往,发誓定要将她娶回家中,至于她与李素的私情,高履行很大度地决定原谅。
所以高履行阻止了老爹婉拒婚事。理由非常的正大光明,不管公主是什么样的公主,从家族的利益出发,高家需要与皇家联姻,若然这次拒绝,恐怕以后陛下绝不会再将别的公主下嫁高家了,简而言之,过了这个村没有下个店。
高士廉望着儿子久久不语。家门不幸,自家儿子长了一张接盘侠的脸。
很快。高家父子达成了共识,拼却脸面不要,忍住长安城权贵们嘲讽的目光,高家仍旧执意迎娶公主!
一来符合高家的利益,二来,对陛下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毕竟皇家出了这样的丑闻,而高家仍对皇家不离不弃,这个举动无疑给高家加分不少,往后朝中若有什么大变故,或是高家哪个不肖子弟闯下什么弥天大祸。看在今日不离不弃的情分上,陛下也不会为难高家。
一举两得,父子一拍即合。
然而,事情并未如两家想象中那么顺利。
长安城里莫名传出了流言,皇家和高家成了流言的主角,提起的还是过往一桩并不光彩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往事。
玄武门之变,高士廉确实率领囚犯杀了人,杀得还不少,芳林门足足五千守备将士一个不剩全杀了,没留一个活口。
可是当年那种皇子夺嫡生死攸关的时刻,谁敢拿起兵器谁便是秦王殿下的敌人,杀敌算罪过吗?
报应?
高履行冷笑几声,若有报应早该报了,何必再等十多年?世人愚昧,可笑可怜。
屋外梆子声敲了四下,已是子时,一阵带着寒意的微风吹进屋内,案上的烛光急促摇摆起来,看着屋内随着烛光而晃悠不已的影子,高履行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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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国公府大门外,高家的部曲家将们执刀按剑,如临大敌。
长安城自立国以来便实行宵禁,入夜以后全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坊门全数关闭,城里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只能在自家庭院范围内活动,出了自家大门便算是犯了夜,被巡夜的武侯拿住后,轻则抽十记鞭子,重则锁拿入狱,流放千里还是蹲几个月的大牢,全看判案官员的心情了。
宵禁是个好政策,至少对统治者来说是个好政策,这个政策最大的好处在于,它将全城的官员和百姓都隔离在一个又一个的市坊里,市坊如同牢笼,想造反,想革命,只能在笼子里干嚎几声口号,一柱香时辰不到,朝廷调来的大军便能将他灭得干干净净。
今晚城内仍旧是宵禁,刚到掌灯时分,坊官便关了坊门,各坊的街道上空空荡荡,除了巡夜的武侯,连条犯夜的狗都找不到。
夜深,坊官巡街,梆子敲了四下,子时正。
距离朱雀大街申国公府不远的一条窄巷里忽然有了动静。
窄巷两边有下水道,没错,下水道早在秦朝时便有了,现代人能想到的东西,大部分其实古代人也能想得到。
一身黑衣的郑小楼从下水道里站起身,抖落了一下身上的脏水和泥土。
宵禁之前,郑小楼便预先趴在窄巷旁的下水道沟里,身上盖了一块长木板,架在沟道上方,只留下狭小的空间呼吸,城里即将入夜,谁也没发觉这点小小的异常。
郑小楼像只捕食的狮子。很有耐心地在沟道里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子时正,他才从沟道里起身。
李素托付的重任扛在郑小楼的肩上,所以每一个细节都绝不能大意,郑小楼很谨慎,每一个动作仿佛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不露半点痕迹。
此处离高家还有一段距离,大约百多丈,郑小楼借着夜色掩护,像一只身轻如燕的灵猫,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好几队巡夜的武侯,猫着腰一路潜行。
百多丈的距离,郑小楼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终于潜行到高家府邸的南侧围墙外。
看着高耸的围墙,郑小楼撇了撇嘴。观察片刻后,身子忽然一缩,运足一口气腾空跃起,倒也没有飞檐走壁那么夸张,只是弹跳力竭之时轻轻在墙上一蹬,借力往上窜了尺许,双手稳稳攀住墙头,接着身子凌空一翻。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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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高家的部曲醉醺醺地走近草丛,满嘴喷着酒气。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昨夜东阳公主府出现鬼火,听说还死了一名金吾卫将士,坊间流言瞬间达到沸腾的顶点,数日前的报应之说终于找到了最有力的验证,高家惊疑的同时,也做好了万一的准备。所有部曲家将全部派出去巡夜。
很显然,这位醉醺醺巡夜的部曲很没有敬业精神,一边巡夜一边喝酒,而且喝得不少。
走近草丛边,部曲将下摆一掀。扯下犊鼻裤便打算放水泄洪,不知名的小调哼得正高兴,却猛地戛然而止,接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仿佛被黑洞吸走了一般凭空消失不见,片刻后,一具七孔流血的尸首从草丛边缘横飞而出,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噗地一声闷响。
声响不大,但今晚高家上下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细微的声响仍旧惊动了巡夜的部曲家将们。
一队部曲举着火把,朝发出声响的地方跑去,见一人仰面横躺在枯黄的草地上,两眼圆睁,空洞地望着夜空,嘴里,眼里,耳朵和鼻孔缓缓流淌着鲜血,再试探一下他的鼻息,分明已断了气。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自脚底迅速升腾而上。
“快……鸣锣示警!死人了!”为首一名部曲颤声道。
刺耳的锣声当当当敲响,在清冷静谧的夜色里回荡不休,听来犹为惊骇悚然。
高家被锣声惊得全乱了套,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赶来,片刻间,死去的那名部曲尸身周围便站了密密麻麻一大圈人。
众人默默看着那具七孔流血的尸首,不曾瞑目的眼中露出极度的惊恐,不知临死前看到怎样一幅惊骇的画面。
“搜!把这附近彻底搜个清楚,大家莫信什么妖魔鬼怪,此必是贼人布下的疑阵,大家皆是上过杀阵的汉子,莫被这点小小伎俩迷了眼!”为首一名部曲狠狠一挥手,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部曲皆是军士出身,非常具有服从性,人群飞快散开,迅速在这块偏僻的花园的每一个角落仔细搜查起来。
草丛旁边是一片小树林,时值隆冬,树林里的叶子全落了,只剩一片枯瘦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摇摆。
忽然,一声极度惊骇的惨叫声从树林传来,众人心下一紧,急忙朝树林跑去。
一名部曲连滚带爬从树林里跑出来,在火把昏黄微弱的光芒下,他的脸孔扭曲成一个怪异而丑陋的形状,很难想象一个正常人的眼鼻嘴各个器官能错位到如此地步。
“咋了?咋回事?”
跑出来的部曲指着树林,声音抖得变了调,哆哆嗦嗦道:“林中有……有……”
话没说完,部曲忽然两眼翻白,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嘴里,眼里,鼻孔里缓缓流下鲜血,喉头的气管似乎被喷涌出来的鲜血呛住了气管,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试图让呼吸顺畅一些,艰难地呼吸了几下后,双手忽然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软软倒地。
再试他的鼻息,和刚才那个在草丛里死去的部曲一样,已然气绝。
众人呆怔片刻,来不及做出反应,接着大家便看到漆黑的树林深处,数十团惨绿的鬼火排成整齐的队列,仿佛沙场的军阵一般严丝合缝,慢悠悠却慑人心魂地朝大家悬飘过来。
异象并不止这些鬼火。
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杀才,每个人手里多少都攒着几条性命,人群里自然也有不怕死不信邪的。
几名部曲见此情景,眼中不由冒出一股戾气,手中横刀一紧,十来个人眨眼间组成一个小巧的方型阵,大家拿出沙场杀敌的架势,缓缓朝那些绿幽幽的鬼火接近。
就在这时,树林四周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整齐,众人皆是经历过战场的军士,很快便听出脚步声不对劲。
太整齐了,分明是军阵接敌之时缓缓朝前推进的脚步声,只有统一的指挥,统一的行动,一举手一投足都仿若一人,才能发出如此整齐的脚步声。
然而,声音近在耳边,人呢?
四周皆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多少有些光亮,可放眼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不见人,却有如此整齐的脚步,莫非……
部曲们握着刀剑的手不由有些发软,面面相觑之下,发现彼此的脸色和死人一样又青又白。
“阴兵过境!”一名部曲失神地喃喃自语。
“当年芳林门死去的……阴兵?”极度惊骇之下,另一名部曲脱口而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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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高家报应
“阴兵”的说法,自古有之。
比如秦始皇听信方士之言,死前造兵马俑逾万,随其葬于皇陵中,这些兵马俑便是阴兵。
活着的时候称王称霸,死了也不消停,打算领着数万阴兵去地府继续组团刷怪,秦始皇有一颗折腾的心,永远做不成安静的美男子。
“阴兵”大家都听说过,可是阴兵毕竟只是个说法,谁也没亲眼见过,然而今夜,此时,高家宅院内,所有人都亲耳听到了一阵诡异惊怖的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快,每一步都踏着节奏,而且大家分明能感觉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仿佛已快走到自己的跟前。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大家听着声音由远及近,只觉得周围瞬间充斥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像刀锋一般狠狠刺割着自己的皮肤,在这股冲天的杀气里,人们一动不动如同木雕。
没人敢动弹,上过战场的人更清楚战场的可怕,完整的阵型根本就一台无情的绞肉机,任何冲进阵里的个人都会在瞬间被绞成粉碎,有时候一场战争结束,战场上的残肢断臂比尸首更多,任何个人行为都是渺小不足计的,都会被军阵撕成碎片。
只闻声不见人,这是最可怕的地方。
部曲们眼看快崩溃了,这时有几个胆大的站了出来,扯着嗓子嘶吼了一声,这声嘶吼终于令众人回了神,为首的一名部曲厉声喝道:“手里都是攒着人命的汉子,怕什么妖魔鬼怪!左右不过力敌而死,给老子列阵!”
毕竟都是上过战场的军士,部曲们表现出极高的军人素养,无论心中恐惧到何种地步。此时随着为首那人的厉喝,三十多人依言很快列成一个方形的阵势,人人横刀出鞘,恶狠狠地面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杀!”
众人齐声暴喝,声震九霄,惊起夜栖枝头的一群乌鹊。
气势足够了。士气恢复了,然而……却仍然看不到敌人。
列好阵后,对面的脚步声停下了,小树林里的数十团鬼火却仍在幽幽闪烁。
四周一片静谧无声,部曲们呼吸急促,赤红着眼不停扫视四周,可是除了那数十团鬼火外,根本看不到敌人在哪里。
“阴兵过境”的念头再次袭扰众人的心头,刚刚恢复的士气渐渐又陷入颓靡。
良久。高家府宅的东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众人一楞,大惊失色地朝东面院子跑去。
东院是高家长子高履行的院子。
众部曲家将赶到东院,发现高履行一脸苍白,目光呆滞地瘫坐在院子里,一身白色的里衣凌乱不堪,脚下躺着一个人,却是高履行的贴身家仆。家仆和南院两名部曲的死状一模一样,都是双目圆睁。七孔流血,显然已断了气。
高履行神情布满惊恐,呆滞地望着院子漆黑的角落,失心疯似的喃喃自语:“鬼,真有鬼……报应来了,报应来了……”
众部曲手忙脚乱。叫大夫的,端热水的,掐高履行人中的,忙得不亦乐乎。
高履行浑身哆嗦,不知刚才看到了什么惊骇的画面。疯了似的一直喃喃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今晚的高家可谓鸡飞狗跳,南面花园还躺着两具尸首,东院又多了一具,子时方只过了三刻,高家已连死三人。
众人忙着劝慰高履行,并分出人手保护高家其他的亲眷子弟,还派出人打开大门,向外面巡夜的武侯求助。
手忙脚乱之时,高家北边的院落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每一声都踩着节奏,仿佛军阵徐徐向前推进,轰踏,轰踏,轰踏……
失神自语的高履行听到这阵脚步声,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剧烈抖动一阵后,两眼一翻白,终于晕厥过去,嘴角冒出了一串串白沫。
高家部曲快疯了,为首一人锵地拔出横刀,斜举指天,厉声喝道:“到底何方妖魔鬼怪作祟!尔等竟欲赶尽杀绝么?”
一名部曲的眼睛惊恐地睁大,脸色苍白地道:“北边……北院,是老公爷的院子……”
众部曲一激灵,接着拔腿便朝北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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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长安城内的坊官们懒洋洋地打开了坊门,城内又恢复了畅通无阻。
随着坊门的打开,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出去,短时间内蔓延全城。
高家的报应竟然真的应验了!
昨夜子时,高家府内阴兵过境,鬼火肆虐,部曲家仆连死五人,全是七孔流血而死,高家长子,就是那个初七要与东阳公主成亲的高履行,被吓得神志不清,卧床不起,直到现在仍是疯言疯语不断。
家主高士廉也病倒了,据说是又气又怕,犯了头疾,整个高家弥漫着浓浓的晦气。
先是东阳公主府,接着便是高家,两家接连闹鬼,接连死了人,恰好印证了两家联姻必有报应的说法。
长安的百姓们沸腾了。
自古以来,国人都喜欢看热闹,而且看热闹绝不嫌事大。东阳公主和高家接连出事,正合了看热闹百姓们的口味,新鲜,灵异,往事,再加上独有的因果循环说法,完全满足了热闹事件的所有元素。
整个上午,坊间无论商贾贩夫还是百姓,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昨夜高家发生的事经过渲染和加工后,传得愈发神乎其神,特别是关于阴兵过境的话题,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仿如亲见,事发时明明只闻声不见人,偏偏有人渲染成看见阴兵披甲带盔,排成军阵鬼气森森地向前推进。有好事者还指天发誓,说阴兵全是当年芳林门的守备将士,有年老的百姓还言之凿凿说阴兵军阵里面某个娃子是当年的同乡,被晋为火长,二十年前驻守芳林门,被高士廉率领的死囚们尽数屠戮。那娃子的眉眼分明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没变……
传闻越传越真,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渲染夸大后,在百姓们嘴里广为流传的最终版本已与事实相距十万八千里了,里面添加了各种亲眼所见,或许觉得这桩热闹里只有鬼怪元素令故事框架太过单薄,于是百姓们根据自己的信仰,自动自发地添加了各路神仙和各种佛等等情节。
如同千年后一本名叫《西游记》的书一样,原本只是一个和尚去天竺求取经书。多么正常多么符合逻辑的一件事,出了长安城后,猴子来了,猪来了,各路神仙妖怪全来了,一发不可收拾……
长安城今日的流言便有着这种趋势,传到最后活生生成了一部神仙斗法,鬼怪逞威。佛祖伏魔的大唐年度大戏,天地人三界全都嗨起来了。
…………
今日太极宫的朝堂也热闹。
天没亮。群臣聚集承天门前等待宫门开启,三五人一凑堆,各种八卦便传开了。
许多功勋权贵们和高家一样都住在朱雀大街,高家夜里的动静他们最清楚,众人口口相传还是颇为忠实原著的,说的基本都是事实。
鬼火和阴兵过境不可避免地成为出现最频繁的字眼。绝非以讹传讹,十几位住在朱雀大街的权贵功勋和重臣一碰头,互相印证了一番,鬼火和阴兵被百分百确定。
几句话往外一传,朝臣们纷纷吓得面色发白。转身环视等待上朝的人群,发现今日高家的人一个都没来,再看看天还没亮的漆黑天空,清晨的寒风吹拂而过,众人一齐抖颤几下,顿觉遍体生寒。
无论朝堂还是民间流传多少种说法,各种说法多么离谱,但至少鬼火和阴兵是被毫无疑问地确认了的,再将前几日长安城流传的报应之说以及前晚东阳公主府的闹鬼事件结合起来,这件事终于有了清晰完整的脉络。
皇家与高家的联姻,果然遭了报应,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群臣议论纷纷时,太极宫的钟楼传来几声悠长的钟声,沉重的承天宫门缓缓开启,百官整理衣冠,进宫朝会。
百官进宫以前,李世民便已知道高家发生的一切,他听到的是最真实的版本。
因为真实,所以李世民愈发不安,背后冒了冷汗,手脚一阵冰凉,呆立镜前任由宦官为他穿戴朝衮,一言不发地抿着嘴,不知想着什么。
李世民没办法怀疑高家闹鬼的真实性,无数双眼睛看到,无数双耳朵听到,根本不可能造谣。
鬼火居然是真的,阴兵居然也是真的,世间难道真有报应之说?
若然真有其事,当年玄武门弑兄杀弟,他李世民将会面临怎样的报应?
想到这里,李世民不由浑身轻颤了几下,眼中露出一丝惧色。
是的,横扫天下莫与能敌的天可汗陛下也害怕了,伟大圣明之类的字眼,一半是自己的努力,一半是旁人的渲染,李世民终究也是肉身凡胎,人类该有的情绪他一样都不会少,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他也会害怕。
悠扬绵长的钟声传进甘露殿,李世民回过神,看着殿外仍旧漆黑的夜色,抿了抿嘴,方才眼里的惧色一闪而逝。
穿上衮服龙袍,他是万万人之上的大唐皇帝,皇帝的眼里,绝不容许出现丝毫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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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联姻作罢
朝会的气氛很诡异,亦在李世民的意料之中。
朝臣们目光各异,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东阳公主府出事,高家出事,而且出的还是这种灵异鬼怪之事,再加上前几日长安到处流传着的报应之说,李世民只觉得如芒在背,却只能努力保持镇定平静。
闹鬼若只是闹鬼,至多算是闲闻轶事,聊博一笑,然而闹鬼若不止是闹鬼,事情就严重了。真正诛心的,却是这个关于报应的说法。
东阳和高家出了事,别人的目光只会注意到他李世民身上。
玄武门之变难免再次被人提起,高士廉在芳林门大杀特杀,五千余将士成了铺垫高家功勋的垫脚石,时隔二十年,高家遭了报应,一夜之间连死五人,家主高士廉犯病,长子高履行失心疯。
高家遭报应了,他李世民呢?当年的芳林门外,高士廉只算是辅攻,玄武门才是正面战场,芳林门死了五千余将士,玄武门死得更多,他李世民会不会也有报应?
这个疑问令李世民坐立不安,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过往,这一生他很风光,从李家起兵反隋开始,到登基称帝成为万邦朝敬的天可汗,他的一生里永远只有荣耀和功绩,处处充满了闪光点。
只是十一年前,他做了一件最不光彩的事,这件事不仅成了他一生最大的污点,也成大唐贞观年里所有臣民的阴霾。
这件事,无论如何揭不过去的。
弑兄,杀弟,逼父皇退位,那一天里,不仁不义不孝的事。几乎全被他做尽了。
高家杀了五千人便遭此恶报,他李世民呢?报应何时临头?
朝会上气氛凝重且诡异,君臣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丝不苟地禀奏国事,李世民也有条不紊地将一桩桩国事拿出来与朝臣商议,大部分赞同的话便通过。存在严重争议的便搁置,一桩桩国事就这样被轻松而快速地处理掉。
君臣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昨夜高家的事如同被全体遗忘了一般,只字不提,几位性情梗直的御史好几次跃跃欲试想站出班说点什么,然而看到李世民那张阴沉如寒铁般的脸,终于没敢迈出那一步。
大唐皇帝陛下的胸襟无疑是宽广的,但也要看是什么事,拿这种明显揭陛下疮疤的事在朝堂上说。显然是作死,而且是花样作大死。
朝会无风无浪地结束,朝臣们三三两两安静地走出殿门,忽有宦官过来拦住长孙无忌,陛下甘露殿召见。
长孙无忌急忙跟随宦官前往甘露殿,殿门外整了整衣冠,脱下鞋子走进大殿内。
李世民坐在殿内,疲惫的神情还带着几分惶惶不安。见长孙无忌进殿,也没有任何表示。指了指身旁的矮桌,示意他坐下。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的关系可谓鱼水情深,不仅是多年的袍泽感情,里面还包含了更多东西,比如姻亲,比如利益。不管好事还是坏事,基本都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商量着一块办的,包括十一年前的玄武门之变,所以李世民唯有在长孙无忌面前才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留给世人太多闪耀的光辉了。留给长孙无忌的,几乎全是人性的阴暗面。
幸好长孙无忌也不是那么光明,有时候他甚至比李世民更阴暗。
君臣二人太熟了,根本没有任何客套寒暄,见长孙无忌坐下,李世民劈头便道:“辅机,高家和东阳府上之变,你如何看?”
长孙无忌捋了捋长须,摇头道:“东阳公主府前夜闹鬼,臣原本以为是有心人的谋算,谋算此事的目的很多,比如陇右,山东那些门阀世家不满陛下,故而炮制此事抹黑陛下,令万民与陛下离心失德,又比如番邦异国的国君们对陛下近年频频用兵感到害怕忧虑,故而授意在长安的使节暗行此事,转移陛下和朝臣的注意……”
长孙无忌顿了顿,接着苦笑道:“臣原本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昨夜高家也出了事,并且除了鬼火,还有人听见了阴兵的脚步声,臣现在可真琢磨不透了,若真是出于有心人的谋算,这鬼火和阴兵……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李世民的脸色愈发难看:“辅机的意思朕明白了,难道说……果真是应了十一年前的报应?”
长孙无忌拧眉沉思,许久不得其过,只好苦笑沉默以对。
见长孙无忌如此反应,李世民黯然叹了口气。
解释不了的事实,只能冠以鬼神之名了。
“辅机,你说,朕要不要效汉武帝,下一道罪己诏书?”李世民神情落寞地问道。
长孙无忌一惊,急忙道:“陛下不可!罪己诏不可轻下,一旦诏书传世,便是坐实了十一年前的事,天下人的骂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扛下的,更何况如今陇右山东多家门阀对陛下虎视眈眈,一旦下了罪己诏,我大唐将陷入无尽内乱,陛下三思!”
李世民沉默片刻,叹道:“朕从来不信因果报应的,因为朕是真龙天子,朕即社稷,朕即因果!可是昨夜高家之变……委实令朕惴惴难安,世间莫非真有报应之说?”
长孙无忌宽慰道:“陛下多虑了,陛下即是社稷,自有漫天神佛护佑,是超脱于因果报应之外的,区区闹鬼而已,何足为虑耶?身附极贵紫气者,鬼祟岂敢近身?”
长孙无忌的安慰终于令李世民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于是点点头,叹道:“但愿如此吧。”
长孙无忌迟疑了一下,道:“陛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民心,长安城里的说法很难听,罪己诏自不必下,但陛下还需做点事出来令天下人归心。”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今年山东大旱,朕便免了河东道三年徭役和税赋吧。”
长孙无忌接着道:“陛下和高家的联姻……恐怕已不合时宜了。”
李世民叹道:“辅机深知朕心啊,没错,朕也觉得这门亲事不妥当了,当初东阳与李素那小子私下里……哼!朕情急之下才不得不临时把高家拉来联姻,谁知出了这么多事,若再继续这门亲事,恐怕不仅是民间,就连朝臣们也会有议论,那些世家门阀更会借机刁难发作,相比之下,弊大于利,该舍则要舍啊,只是……天家毁亲,传出去也不是好事……”
李世民说完语气忽然顿住。
长孙无忌是个老人精,立马闻弦歌而知雅意,急忙道:“高家是臣的娘舅家,臣或可为陛下分忧,昨夜高家大变,高履行被吓得半疯半癫,再配东阳公主金枝未免太不敬了,明日高家或会上表,请求陛下宽免婚事……”
李世民笑了,今日单独召长孙无忌觐见,要的就是他这番话,早在惊闻高家之变的时候,李世民的主意便已决定了。
长孙无忌不愧是李世民多年的老搭档,君臣之间两句对话便将这件难办的事给办了。
李世民的目的达到,不由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高履行也是不幸,朕这便令太医署的太医去给他看看,再赐山参鹿茸药材若干,但愿他能早日康复。”
“臣代高家多谢陛下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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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消息传回太平村,李素的神情仍不见开朗。
辛苦布下这么大的局,用尽了前世残存的记忆,用科学的法子迷惑了今世的人们,被迷惑的甚至包括当朝的君臣,今日终于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可是,这一切无非只能让东阳免于嫁给高家,却无法让他和东阳之间再出现转机。
真的没什么好高兴的,失去的终究已失去,失去得不知不觉。
今生,恐怕与东阳再无夫妻缘分了。
认识算久了,李素渐渐了解了李世民的为人,这是一个骄傲的极度自我的帝王,深沉的心机隐藏在他和蔼可亲的外表下,他喜欢掌控一切,对欺瞒深恶痛绝,很不幸,李素和东阳做了一件欺瞒他的事,终此一生,恐怕他都不会赞成李素和东阳的婚事了。
未来,该怎么办呢?
或许还有希望吧,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希望的,不管多么渺茫,它终究是希望。
…………
郑小楼是第二天清晨回来的。
他的样子很狼狈,身上沾满了泥土灰尘,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臭味,无论谁在沟道里趴了几个时辰一动不动,样子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不过郑小楼的神情却很兴奋,昨夜他干了一件大事,这件震惊了整个长安。
回来后,郑小楼看李素的眼神都变了,一个连鬼火都能凭空造出来的妖孽,跟那些道士们念叨的神仙有何区别?这个妖孽脑子里到底还装着多少令世人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
此生跟随李素的想法越来越浓了,郑小楼很想亲眼看看,看看这个妖孽此生能走到一个怎样的高度,走到那个高度后,他又会干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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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耻下问
郑小楼的心思很单纯,他从来不在乎李素的名利与官爵,严格说来他算是江湖人,江湖人重情义轻名利,他们不在乎律法,他们轻贱生命,别人的或他们自己的。
“侠以武犯禁”,说的就是这样一群人,郑小楼亦在其列。
愿意跟随李素,最初因为李素曾经的救命之恩,后来跟李素相处久了,郑小楼渐渐发觉这个人并不坏,虽然小毛病有点多,但经常会有一些令人称奇的妙想,能做出一些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所以郑小楼愿意为李素做一些事情,并且亲眼见到这些事情多么的神奇,比如昨夜自己亲手弄出来的鬼火。
相比之下,王直显然兴奋多了,一大早便从长安赶回太平村,看见李素便兴奋不已。
“高家长子被吓疯了,真正疯了!哈哈,真解气!李素,这事你干得好,今日一大早,满长安的百姓都在说着高家的报应,都说高家当年干了损阴德的事,而且恐怕不止芳林门这一桩,这十多年来必然陆续还干过不少,不然报应不会这么重……”
李素淡然一笑:“装神弄鬼也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我只要他们两家不敢联姻便好,其他的议论与我无关。”
王直的语气仍旧充满了赞叹:“今日方知,原来鬼火居然能够凭空造出来,李素,现在你该告诉我了吧,鬼火到底怎么造出来的?你让我兄长煮尿到底是何缘故?”
李素笑道:“鬼火其实就是尿里提炼出来的,人的尿里面有一种东西,名叫白磷,分量很少,把尿煮干后,锅里一层白色的结晶的东西。就是白磷,白磷很容易点着,与沙子掺在一起点燃后,火光惨绿惨绿的,夜里看去就跟鬼火一样,咱们经常在坟头看见的鬼火。其实也是白磷,人的骨头里也含白磷,人死以后肉身腐烂,骨头里的白磷便冒出来,稍遇高温便燃起来,而且白磷分量极轻,风一吹便到处乱晃,所以坟头上经常能看见鬼火游荡就是这个缘故,经常有人说路过坟头时鬼火跟着他跑。就是因为白磷燃烧时太轻了,人走路时难免带起风,于是鬼火便跟着人跑,也是这个道理……”
王直和郑小楼惊呆了,他们没想到造出一团鬼火居然有如此多的学问,看似诡异惊怖的事情,被李素这么一解释,神秘恐怖的面纱瞬间被揭开。
王直怔忪片刻。叹道:“李素,你的学问真是……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也没见你读过什么书,为何你什么都知道,连鬼火这东西也被你随手造出来,吓坏了全长安的人。”
李素板着脸道:“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会告诉你为了专研鬼火,我曾经在村子西边的坟堆里睡了半个月吗?”
王直大吃一惊:“真的?你好厉害!睡坟头你不怕吗?当初为何不叫上我们兄弟?”
李素叹了口气。这智商余额欠费不少了,看来自己胡说八道时的表情一定很诚恳。
李素道:“鬼火的道理我说明白了,其实说穿了并不是什么太高深的学问,不过有一门学问我却不太懂,所以我打算不耻下问……”
说着李素转过头。看着郑小楼,悠悠地道:“鬼火容易造,但我想不通你昨夜弄出的那个所谓的‘阴兵过境’是怎么回事?只闻声而不见人,这差不多是神仙法门了,连我也自问办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
郑小楼笑了笑:“天下并不止你一个聪明人,阴兵过境其实跟鬼火一样,说穿了一文不值,昨夜我潜入高家后,预先便准备好了一块很大的黑布,将它挂在墙头和树林之间,与夜色融为一体,然后我躲在黑布后,用两块特制的铁皮在地上敲击,发出的声音与军阵脚步声一般无二,当时一片漆黑,黑布挂在夜色里,谁能看得出这是布还是夜色?我躲在黑布后面发出脚步声,他们当然只能闻声而无法见人了。”
说着郑小楼从怀里取出两块铁皮,李素接过来仔细端详,铁皮是寻常的铸铁所制,卷成一个筒状,中间是空的,往地上一敲,发出轰踏轰踏的脚步声,非常逼真。
李素不由叹为观止,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容小觑,古代江湖好汉的智慧也不容小觑。
“七孔流血是怎么回事?为何死在你手里的人全都是七孔流血,全身不见伤痕?”既然不耻下问了,李素决定再不耻一次。
郑小楼淡淡瞥了他一眼,李素瞬间有种被蔑视的屈辱感。
“七孔流血就更简单了,一掌击中他的心脉,将他的心脉震碎,自然会七孔流血,就算被官府仵作验尸,无非也是被一股莫名的大力而致死,能查出什么究竟?”
李素恍然,这个,真值得被蔑视一下,因为不是同道,这属于专业技能,李素不会武功,震碎心脉这种事完全不是他的专业。
好了,疑惑解开了,李素顿觉豁然开朗。
接下来,要看李世民和高家的选择了,装神弄鬼之后,李素相信李世民和高家应该不会具有迎难而上的勇气,除了朝堂的议论,民间的舆论,还有目前各种不服的世家门阀之外,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原因,——只不过一桩很寻常的儿女婚事,他愿意为了这桩婚事与天斗吗?看得见的敌人他可以轻松碾压,鬼神呢?因果报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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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正在李素的意料之中,李世民和高家果然不敢与天斗,不仅仅是勇气原因,还有利弊得失的衡量,这门亲事已惹出了太多的麻烦,引得天下人议论纷纷,再一意孤行可就真的收不住了。
高家骤变的第三天,高士廉托长孙无忌上表,言称高家长子履行忽然犯疾,病情不见起色,若强与天家成亲未免亵渎天家声名,故请解除高履行与东阳公主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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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解除婚约
订个婚出了这么多事,再坚持下去可就真叫愚蠢了,世上男人女人那么多,跟谁订婚不行,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往死路上走?
高家请求解除婚约的举动皆在朝臣意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满朝君臣文武都在等着高家开口,而高家果然不负众望向李世民上表。
好了,君臣皆松了一口气,天下依旧太平。
朝堂上,李世民飙起了演技,首先一脸愤慨,你家儿子病了我就不嫁公主,你当我是忘恩负义之人么,太过分了云云,高家继续上表,犬子实不足配金枝,不忍误了公主殿下芳华,求陛下收回成命,李世民语气坚决状,婚约不变,择日完婚云云,高家再请,君臣之间演技爆棚,反复请了三次后,李世民的表情终于由愤慨变成了沉痛惋惜,啊,既然高卿坚持,朕便依了你吧,等你儿子康复了再论儿女婚事云云……
高家感激涕零,金殿之上直呼皇恩浩荡,高家子弟必世代为皇家效死……
君圣臣贤,一派和气,大家演完收工。
至于李世民最后一句说等你儿子康复了再论儿女婚事,脑子但凡正常一点的都不会当真,谁都清楚,与高家的这桩亲事怕是永久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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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高家彻底解除婚约的消息很快传到太平村。
东阳自从闹鬼事件后便一直卧病在床,卧病的原因一部分为了应闹鬼的景,毕竟府中闹鬼,身为柔弱公主的她,不被吓出一场病来未免太不尊重李素精心编排的剧本了,二来她确实病了。
当初李世民下旨强行指婚。东阳郁愤抑于胸,当即吐了血,从那天起,身子一直不见好,宫里太医来瞧过几次,开了一些不温不火的方子。然而还是不见起色。
病怏怏的东阳躺在床榻上,以前红润嫩白的脸蛋,如今却苍白得可怜,美眸半张半阖,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哀怨柔弱的样子令人忍不住生怜。
小宫女绿柳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手里端着的药碗已渐凉了,可东阳却始终不肯喝一口。
仰望着头顶描着朵朵祥云的殿梁。东阳幽幽叹了口气。
李素制造的闹鬼事件已过去两天了,据高阳说,长安城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高履行被吓疯了,高士廉也被吓病了,按说结果应该不错,可是……为何两天过去了,朝堂还是没见动静?父皇难道还要执意将她嫁给高家吗?
如此。还不如死去算了,清清白白的身子。除了李素,她不想再给第二个男人。
“殿下,药快凉了,您……多少喝一口吧。”绿柳端着药碗,不知第多少次苦劝了。
东阳摇头,看着绿柳。幽幽地道:“太极宫没有消息,我一口药都不喝,若父皇仍执意要我嫁给高家,我不如一死,绿柳。你自小随我长大,然而你太小了,宫里看似平静和气,实则每一日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绝不逊于男人们的战场,你独自一人在宫里活不下去的,来日我若……在此之前,我把你送给李素家,以后你当他的贴身婢女,替我好好照顾他,李素是好人,他必不会亏待你,日后若他将你收了侧房自是你的运气,若他对你无意,定会为你寻个好人家嫁了……”
听着东阳这番仿似诀别的话,绿柳慌了,豆大的眼泪簌簌而落:“殿下您别想不开呀,没了您,奴婢也不想活了……奴婢年纪小,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嫁什么人真的那么重要么?不冻着不饿着便是快活日子了,殿下何苦轻贱贵体?”
东阳失笑,抬手爱怜地理着绿柳略乱的发鬓,道:“你真的不懂……我们女子,这一生不在乎江山社稷,无谓建功立业,唯只求此生能遇得一心人白头到老,那人心中有我,我心中亦有他,富贵贫困一生不负,这才是我们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嫁给什么人真的很重要,嫁错了,一生便毁了,还不如早早了断此生落个清白干净。”
绿柳眨巴着大眼睛,东阳说的话她还是不太懂,以她的年纪,理解何谓男女之情实在太困难了。
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东阳楞了一下,接着一颗心顿时悬起老高。
她听出来了,这是高阳的脚步声,偌大的公主府里除了高阳,没人敢如此放肆。
“皇姐,皇姐!快,太极宫有消息了!”高阳还没跑到殿门口便嚷嚷开了。
东阳脸色一白,似激动又似害怕,她想听到好消息,更怕听到坏消息,踯躅犹豫间,高阳娇小的身影已跑到了殿内,一脸兴奋地喘着粗气:“皇姐,太极宫有消息了!”
见高阳如此兴奋喜悦的模样,东阳终于激动起来,不见血色的嘴唇轻轻抖了一下,两只小手忘形地死死拽住了锦褥,颤声道:“什么消息?”
“婚约解了!你与高家长子的婚约彻底解了!”高阳高兴地大叫道。
东阳身躯一震,神情顿时有些恍惚,单薄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摇晃了一下。
绿柳和高阳急忙扶住她。
东阳垂着头,积蓄多日的泪水终于潸然而下,哽咽道:“终于解了!这些日子我……我……”
话没说完,东阳小嘴一瘪,哇地大哭起来,自李世民强行指婚以来,多日积压的委屈,苦楚,恐惧,此刻随着泪水一股脑地倾泄而出,不可收拾。
高阳和绿柳见东阳哭得伤心,仿佛被传染了似的,二女也跟着红着眼眶哭了起来。
东阳终究只是十多岁的女孩,这个年纪的她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压力,此刻桎梏方解,悲喜交织,除了流泪,还能怎样呢?
三女哭了许久,东阳擦干净了泪水,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忽然破涕为笑,道:“都哭什么,婚约解了是喜事,应该笑才对,皇妹,你快帮我想想法子,我要出去一趟,今日我特别想见李素,很想很想。”
高阳也笑了,使劲点点头:“我这便帮你想办法……”
说着高阳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皱了皱鼻子,笑道:“父皇说我整日只知胡闹闯祸,其实我也做了好事的,只是我做的好事没法对父皇提起罢了……”
东阳揉了揉她的脸蛋,笑道:“对,皇姐最该感谢的人是你,明日你来府里,皇姐亲手为你烹茶……”
高阳笑应了,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东阳心情大好,连带着病都仿佛痊愈了,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榻,匆忙唤绿柳道:“绿柳快帮我看看,等下见李素我该穿哪件衣裳最好看……”
见绿柳手里还端着药碗,东阳轻轻一笑,接过药碗很爽快地一饮而尽,苦得小脸拧成一团,绿柳急忙将一颗蜜饯塞进她嘴里。
东阳含着蜜饯笑道:“好啦,药喝了,我的病也好了。”
说完东阳像只飞舞的蝴蝶,翩翩飞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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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个多时辰,高阳才想到法子把东阳送出府。
公主府戒备森严,但对身份高贵的公主来说,想出去并不难。摆起公主的架子,强行将某个偏僻角落的守卫调离,再搭一架梯子,东阳很轻松便攀过围墙出了府。
喘着粗气赶到河滩边时,李素早早便在那里等着她了。
见到熟悉得仿佛刻入骨子里的身影,东阳发出一声喜悦的轻笑,加快脚步朝他奔去,乳燕投林般钻进他的怀里,再也不肯出来。
李素也紧紧拥着她,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些日子布了如此大的局,担着掉脑袋的风险,从谋划到执行,每一步都走得惊险万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为的不就是此时此刻她解脱的笑容么?
一切都值了。
“高家解除婚约了,李素,高家解除婚约了!”东阳把头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道。
李素揉着她的头,笑道:“我早知道了,是个好消息,对吧?”
东阳重重点头:“一个几乎是绝境的死局,竟被你一人之力扭转了,李素,你真厉害……”
“只是算了算人心而已,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其实我也在赌,赌朝堂君臣的人心,真正的鬼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眼睛里,而是住在他们的心里。”
东阳抬头疑惑地道:“可是他们眼睛里确实看到鬼了。”
“这又是一桩因果,因为他们心里有鬼,所以他们眼中自然便见到鬼了,若换了个一生没做过亏心事的人,哪怕看到鬼,也绝不会做出任何妥协,因为他无愧,所以他无畏。”
东阳垂头沉默,她知道李素指的是什么。
父皇和那些今日能位列朝班的大臣们,这些年来谁能真正做到无愧亦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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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风雨过后
经历了风雨,越来越觉得相逢的珍贵。
河滩边,二人静静相拥,仿佛融为一体,天地苍茫,山河壮丽,二人的身影如同入了这萧瑟悲凉的画卷里,经年传世。
千百年后的史书上,或许会记下李素这个人的姓名,然而史官手里的无情笔,可会将今日此时二人相拥的身影也镶刻进史书里?
河边的寒风越来越凛冽,东阳躲在李素的怀里,不禁打了个哆嗦。
李素解开自己的毛氅,将她娇小柔弱的身躯完全包在大氅里,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喃喃道:“要下雪了啊……”
东阳嗯了一声,忽又道:“李素,我今日又是东阳公主了,不再是高家妇。”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高兴,刚才在府里的时候我就很想笑,放声大笑,可我怕失仪,府里有宦官盯着,任何失仪的举动他都会冒出来说教训斥一番,很讨厌……”
李素叹道:“你现在可以笑,我绝不训斥你。”
东阳果然笑了,刚开始垂着头,闷闷的笑,接着笑声渐渐大了起来,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银铃般的笑声洒落河面,留下一片晶莹的波光,粼粼闪闪。
笑声一直不曾停歇,渐渐地,声音变了调,东阳一边笑,眼中的泪水却如溪流般簌簌落下,笑得满面泪痕,喜中带悲。
李素心疼地将她搂紧,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笑了多久,东阳渐渐止住了笑,长长呼出一口气,使劲擦了擦眼泪,道:“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不丑。平日你太在乎仪态,今日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我很喜欢。”
“就会哄我开心,我才不信!赶紧把我刚才的丑样子忘记,忘得干干净净,一丝也不准记起。你要记住的永远是我最美的样子。”
“早就忘光了,一点都不记得,真的。”李素很诚恳地道。
东阳自欺般信了,满足地搂着李素,二人又坐在河滩边熟悉的石块上,相拥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李素,你抱紧我,我好累,想睡……”东阳迷迷糊糊呢喃。
李素抱紧了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上,闻着她身上传来的一缕清香。
东阳在他怀里睡着了,睡得很香甜。
这段日子以来,东阳无时无刻沉浸在委屈和恐惧中,身子病了,心还在痛着。
今日骤闻高家解除婚约,浑身的压力徒然卸去,整个人有种虚脱后的乏力。她确实太累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完全放松下来,安心地躺在李素怀里睡去。
李素搂着她,心情仍然很沉重。
二人见面后根本没提一句未来,他和她都很清楚,高家解除婚约并不代表李世民愿意成全他和她,他和她的未来仍旧很渺茫。
怀里的东阳在睡梦中忽然蹙起了眉。梦呓般喃喃道:“李素,你我今生还有夫妻缘分么?”
李素回过神,强笑道:“只要活着,一定有的。所以我们要好好活着。”
东阳没回应,似乎刚才只是一句无意识的梦话。
过了许久。东阳忽然又道:“李素,我不想当公主了,当公主太累。”
李素垂头疑惑地看着她。
是梦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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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鬼事件后,皇家与高家随便找了个台阶,互相解除了婚约,不能算皆大欢喜,只能算皆松了口气。
松这口气没过几天,李世民又做不成安静的老男子了。
向来柔弱温婉逆来顺受的东阳公主,忽然非常正式地向李世民上了一份奏表。
奏表里提到公主府闹鬼,当时吓得她魂飞魄散,后来便落下了病根,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将养这些日子丝毫不见起色,东阳公主思及民间盛传的报应一说,遂生对鬼神的敬畏之心,于是决定留发出家为道,一来为父皇祈福积德,消除往日冤债孽业,二来也为了静心养气,调养身子。
所以东阳请求将现在的东阳公主府改建为道观,请拜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为师,并请赐道号,从此一心向道,为父皇和天下苍生祈安求福。
这道奏表来得太突然了,李世民怔怔半晌没回神。
十四个儿子,二十一个女儿,东阳是唯一一个以公主身份而入道者。
愤怒,怜惜,再加上一丝淡淡的愧疚,各种情绪在李世民心中反复交织。
宁做道家仙,不做富贵人,东阳……是对朕寒心了么?
手里紧紧攥着东阳的奏表,李世民神情变幻莫测,多年来对她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她一直在被遗忘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别的兄弟姐妹百般争宠讨好,可她从来不愿往他的方向多迈出一步,像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安静地看着一场与她无关的悲喜。
十多年后,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她母亲当年的模样,可她仍旧那么安静,那么柔弱,永远不懂得父皇的恩宠需要自己去争,去抢,这十多年来,李世民几乎忘了这个女儿的存在。
如今情窦初开了,认识了一位温润如玉的少年,他聪明,他油滑,他还有几分少年人不曾有的沧桑和老成,想象他和她并排站在一起的样子,似乎真是郎才女貌,天造一双,可是,李世民终究还是狠心拆散了他们,因为羞恼,因为欺瞒,因为帝王的尊严。
这个对他从来无所求的女儿,唯一只求与钟意的少年共结良缘,可仅仅这个要求仍然被他拒绝了。
看着东阳请求出家为道的奏表,李世民的心莫名痛了一下,为她而痛。
他终于发觉,对东阳来说,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完全失败了,失败得根本无法挽回。
有那么一瞬间,李世民甚至有一股成全她和李素的冲动,弥补当年缺失的父爱也好,成全这对有情人也好,甚至可以不为任何目的,只为换得女儿展颜一笑。
然而,冲动真的只有一瞬间,瞬间过后,李世民又恢复了那个冷酷无情心硬如铁的天可汗陛下。
帝王家里,哪里来的“情”?
“来人!”李世民朝殿外沉声喝道。
一名宦官佝偻着身子匆匆入殿。
“告诉东阳,她的奏表,……朕准了!”李世民站起身道。
宦官躬身领命。
李世民咬了咬牙,看着静静躺在案上的那份奏表,心中忽生烦躁,抓起奏表狠狠朝阶下一扔,奏表在空中旋转,飞舞,跌落尘埃。(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出家避世
东阳出家为道,开了李唐皇室先河,从大唐立国至今,东阳是第一个出家的公主。
此事在朝中自然引起了一番议论。
背地里说闲话的不少,但在金殿之上,朝臣们皆是歌功颂德,公主殿下为父皇积德祈福而出家,实是至仁至孝之举,当以褒扬。
满殿充斥着赞扬声,然而李世民的脸色却无比阴沉,朝臣们都是有眼力的,见皇帝陛下脸色不对,纷纷住了嘴,不再多说一句。
散了朝,李世民回到寝宫不知何故大发雷霆,门口侍立的宦官被他扔出的花瓶砸破了头,血流了一地,却吓得动也不敢动,一个劲地跪地磕头称罪。
东阳请求出家的奏表李世民已经批了,工部官员领着工匠赶往太平村,开始勘测公主府的环境,考虑如何将这座大宅院改建成一座道观。
批复奏表的第二天,东阳孤身进了宫,除了向父皇谢恩之外,顺便还拜了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为师。
李淳风,就是那位传说中无所不知的道士,自幼聪慧好学,博览群书,精通天文,历法,风水,阴阳,是贞观年间最有名的道士,就连李世民做出许多重大决定之前,都会向他卜问吉凶。
拜师礼很正式,东阳换上了崭新的素色百衲道袍,如云般的黑发披散后在头顶挽成一个道髻,用碧玉簪固定住,摇身一变,便是一番绝色道姑的形象,跪在李淳风面前三跪九拜,又在三清像前敬了香,留了名册,造了度牒。
李淳风看着绝色素颜的东阳。心中不由暗叹,其实他很不愿意收这么一位女徒弟的,李淳风精通相术,一眼便看出这位公主殿下尘心未断,眉宇间仍有万千情愫萦绕,凝而不散。与尘缘有着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联系,从上表请求出家,到皇帝陛下恩准,整个过程仿佛是玩笑一般,说的人轻松,恩准的人也痛快,一来一往就父女二人赌气似的。
李淳风不由重重叹气,若换了常人敢拿出家入道如此玩笑,早被他画无数个小圈圈咒死了。这哪里是什么出家啊,简直是换了个生活方式情当人生度假了,哪天道姑当腻了,再跟他轻飘飘打声招呼,不干了,还俗了,他还得屁颠屁颠再弄一套还俗的仪式恭送公主殿下回到人间凡尘……
公主尘缘未断,可未断尘缘的公主也是公主。东阳正式行了拜师礼后,李淳风也不敢拿出师父的架子。客气得差点倒过来给东阳跪下。
拜师礼很完整,但从开始到结束都透着一股别扭,李淳风端坐上首,嗯嗯啊啊念了几句《老子》,并且逐字解说了一遍,勉强算是师父对新收的徒弟训了话。
逐字解说的《老子》也不是漫无章法。里面有讲究。李淳风的父亲李播曾是前隋官员,自号“黄冠子”,因官场不得志,遂弃官而为道士,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注释了《老子》。李淳风对东阳念的那几句便是他父亲所注释的内容。
师徒互礼完毕,李淳风沉吟半晌,当即给东阳取了个道号,名曰“玄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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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东阳公主出家了,你知道吗?”
王直匆匆从长安城赶回太平村,将李素拉到村口的槐树下,急吼吼地问道。
李素淡然看着老槐树冠上寥寥的枯枝,点头道:“不知道,但我隐约能猜到她会做什么。”
王直目瞪口呆:“她出家了你竟不拦着?”
李素苦涩一笑:“她活得太累,出家不失是个办法,若她不出家,仍旧是公主的身份,今后的麻烦一桩接着一桩,每一桩麻烦或许都会要她的命,高家虽然解除了婚约,但她仍是未嫁待字之身,今日想办法对付了高家,明日或许又要对付来求亲的王家,孙家,如此反复,烦不胜烦,难道我们每次都靠装神弄鬼这种把戏对付过去?”
王直闻言,神情若有所思,想了想,终于不甘不愿地承认,眼下的形势来说,东阳出家或许是躲避麻烦最简单有效的法子。
李素叹道:“出了家便不是公主,便跳出五行之外了,从此能换得安宁太平日子,朝臣门阀纵然再想跟皇家攀亲,主意也不会打到一个出家人身上,东阳如此决定不失为自保之法,所以就算我知道她的选择,也不会拦她……”
李素说着,脸上又露出诡异的微笑:“东阳到底不笨,出家都埋下了伏笔,选了道家而不选佛家,选择题做得很对,道家最为随和,进去容易,出来也容易,再加上她的公主身份,可谓自由之极,将来若情势出现转机,我和她之间尚有前缘可续,脱下那身道袍也容易……”
王直沉默片刻,问道:“你和她何时会有转机?”
李素仰望天空,叹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年头里,皇帝大于天,实力再强终究也无法与他抗衡,可是……终究要有实力啊,如果有一天我强大到他不得不正视我,不得不认真考虑我与东阳的可能性,那时的我,想必比现在强了吧。——我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三年吧,三年之后,若我和她没有转机,纵然再冒掉脑袋的风险,我也要人为制造一次转机。”
王直讷讷道:“其实……李素,我和兄长一直都觉得你本就不该是农户家的孩子,真的,你的模样,你的性情,你的本事……你与农户孩子有太大的不一样了,与他们站在一起,无论怎么看你都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王孙公子。”
李素仍然望着天呆呆出神,脸上忽然露出一股意气风发和讥诮嘲讽相交织的矛盾表情。
“我想,我的名字可能会留名史书,而且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说句俗烂到家的话,这都是被人情世情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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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进驻了无数工匠,开始对公主府动工。数月之后,这里不再有公主府,而是一座香火缭绕暮鼓晨钟的道观,里面住着的人不再是东阳公主,而是一位名叫“玄慧”的美丽道姑。
府邸仍是那座府邸,人依旧是那个人。一切似乎没变,一切似乎都变了。
公主府改建,东阳暂时回太极宫景淑殿住着,李素只能把想念深埋于心底。
很奇怪啊,和她在一起的这一年里,他和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匆匆一晃,一年便过去了?
生命里走得最急的,永远是最美好的时光。
隆冬时节,当天空飘下第一朵晶莹洁白的雪花时。大棚里的绿菜成熟了。
采摘五十亩绿菜,雇请了村里的闲散劳力数十人,每人每天发三文钱顺便再管一顿饭,壮劳力们跟发了横财似的一个个眉开眼笑,大雪纷飞的寒冷天气里,钻进温暖的大棚半天不愿出来,五十亩绿才短短三天便采摘完了。
小山似的的绿菜堆积在李家前院里,村民们睁大眼睛瞪着它们。尽管早知李家娃子种出了绿菜,可这些真真实实摆在他们面前。仍让大家感到无比吃惊。
黄瓜,昆仑紫瓜,芥菜……各种蔬菜绿油油的,从里到外透着水嫩,与漫天纷飞的大雪交映成一片闻所未闻的矛盾奇观。
李素很大方,来家里看热闹的都给报酬。每人发一把绿菜带回去,都不嫌少,喜滋滋如同捧着祖宗牌位似的往家里跑,大冬天能吃上地里种出来的绿菜,怕是连皇帝陛下都没这待遇。能分到一把已然是莫大的幸福了。
关中人都实诚,不仅容易知足,更懂得惜福。
剩下的绿菜仍在院子里堆得老高,留下一小部分准备给村里乡亲们每家送一点,还有一大部分则做好归类,紫瓜黄瓜什么的分别合拢一堆,叫王直从村里雇了几辆牛车装上绿菜,李素跳上车辕便往长安城里驶去。
头一家不作二人想,必是程家无疑,老流氓对他很照顾,可心眼委实不大,若让他知道第一个不是送的程家,怕是送礼都会送出仇怨来。
反过来一想,所有的名将长辈里面,唯有程咬金对他最为爱护,若真有亲疏之分的话,程咬金无疑是最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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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很大,天空一片白茫茫,冰冷的雪粒夹杂着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进城的大路被雪盖了厚厚的一层,路上鲜见行人和马车,这种见鬼的天气里,若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大多是不愿出门的,找虐。
李素坐着牛车出了村口便发觉自己在找虐,绿菜哪天都可以送,为何偏选在这个鬼天气里?
既然出了门,也不太好意思打退堂鼓,李素只好硬着头皮,请村里赶牛车的老汉继续赶路,看着老汉眯眼迎着风雪,老脸被冻得通红的样子,李素不忍心,便很痛快地给他再加了五十文钱。
今日进城的这段路特别难走,平坦的大路又湿又滑,牛车在风雪里可谓艰难前行。
平日一个时辰的路程,今日花费了两个多时辰才堪堪看到长安那巍峨高耸的城墙。
进了城,李素让牛车直趋程府,程家家仆通传后,未多时,便见一道魁梧粗壮的身影跳了出来,如同百万军中直取敌将首级一般化作一道黑烟,紧接着李素便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双脚离地,整个人像一块刚熏好的腊肉,半空里悠悠晃荡……
“哇哈哈哈哈,小混帐多日不见,难为你还记得老夫,快随老夫进来,废话先不说,干三碗酒再与老夫话短长……”
李素被程咬金拎在半空中,熟悉的经历令他索性放弃了挣扎,非常认命地拱起了手,用一种非常缥缈如仙的腾空姿势朝程咬金施礼。
“小子……小子拜见程伯伯,程伯伯有礼了,这个……”
“少给老夫来这套酸礼。堂上高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得俺待见,再弄这种虚招子,老夫把你踹出去!”
“是是,程伯伯……”李素态度谦逊,眼见程咬金要把他往前堂里拎去。李素终于不淡定了。
大风雪天里巴巴赶进城,他可不是为了醉生梦死的,程家的酒一沾杯便如同黄粱一梦,弄不好半辈子就这么醉过去了。
“慢,程伯伯且慢!小子……小子今不喝酒了,我是来给伯伯送礼的,看,礼物都备好了,在小子身后……”
李素急忙指着后面的牛车解释。程咬金扭头,发现他身后满载的牛车,终于有了一点兴趣,于是放下李素,慢慢走到牛车前仔细端详。
很奇怪的表情,大冬天里给他送一车绿菜,就算不欣喜若狂吧,至少也该表现得稍微高兴一点。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副犹豫为难的样子……
“这礼物……”程咬金沉吟。
李素愕然:“程伯伯不满意?”
“满意倒是满意……”程咬金爱怜的抚了一下他的头顶,笑道:“难得娃子有孝心。只不过……你送礼未免送得太光明正大了,但凡稍稍掩藏一下行迹,今日老夫便悄悄把它宰了,咱们爷俩痛快吃顿牛肉,可你大明大亮赶着它进城,那么多双眼睛见了……这年头吃牛犯律法呢。要吃官司的,唉!”
程咬金说完,非常惋惜不舍地摸了摸拖车那头牛的脑袋,还咂摸咂摸嘴,一副到嘴的牛肉长翅膀飞了的遗憾样子。
“啊?”李素呆住了。这……老流氓把自己的脑电波调到了哪个频道?为何沟通如此困难?
“程,程伯伯……小子送您的东西不是牛啊,这牛是来拉车的,车上面的东西才是小子送您的。”李素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解释。
“哦?牛不是送老夫的?”程咬金目光似乎有些失望。
“不是,真不是!”李素无比认真地回答,不能不认真,万一这老流氓性起,真把这头牛吃了,还会连累他一起吃官司。
“哦,看看车上啥东西……”程咬金有点打不起精神,随意地瞄了一眼:“绿菜?哈哈,好个小娃子,果真叫你种出来了,是好事,也是喜事!”
转过身朝府门内忽然大吼了一声:“里面没死的都给老夫滚出来,去把车上的绿菜搬下来,小心点!寒冬腊月的,绿菜可比你们的小命金贵。”
李素放心了,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现,辛苦种了两个月的绿菜,总不能换来一副嫌弃的表情吧?
程咬金端详了一阵,见绿菜长得葱葱郁郁,绿油油水嫩嫩的,看着心中欢喜,于是真正开怀起来,拉着李素便往府里走。
“来人,快给老夫开宴,今日席宴吃绿菜,把那六个不成器的小混帐都叫出来,给李家娃子好好敬几碗酒!”
李素脸都白了,绿菜都搬进门了,咋还喝酒?
深深痛恨自己的不长记性,为何每次都往这龙潭虎穴里闯,而且闯了一次又一次……
被程咬金强拽着,李素踉踉跄跄不由自己地跨进了程家的门槛,刚往里走了一步,程咬金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依依不舍地看着门外的那头牛。
“小娃子,那牛真不是送给老夫的?”
李素飞快且坚定地摇头,这是原则问题,一点不能含糊,含糊了要吃官司的。
程咬金注视他半晌,咧嘴一笑:“莫闹!快说实话,那牛一定也是送老夫的,对不对?”
“程伯伯,……真不是。”李素咬着牙,斩钉截铁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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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魔王告诫
程府的酒宴依旧走豪迈奔放路线,程咬金和六个儿子几碗烈酒下肚便开始放浪形骸,嗨得一塌糊涂。
酒后的德行毫无长进,照例又是上演全套,先是仗着酒意跳到院子中间耍斧子,一柄宣花八卦大板斧耍得虎虎生风,鬼见鬼愁,个中套路怕是连耍斧的本人都不大明白,觉着该横扫了便横扫一下,觉着该劈下去了便劈下去,完全即兴表演,架势一拉开,浑身上下全是漏洞,连李素这种对武艺一窍不通的人瞬间都发现了好几处破绽,老程同志这些年南征北战居然还能囫囵活着,看来老程出生时一定被过路的神仙亲过,不然运气不会这么好。
斧子耍过,在六个儿子的满堂喝彩声里,大汗淋漓的程咬金喘了一会气,大手一挥,“继续喝酒”。
第二轮走风雅路线,府里十来名胡姬和乐师鱼贯而出,随着丝竹笙箫之声,胡姬们先在堂中跳起了胡旋舞,跳着跳着,乐声忽然一变,熟悉的秦王破阵乐,很有参与精神的程家老小醉醺醺地加入,程咬金扭摆着笨拙肥硕的屁股率先领舞,六个儿子摇头晃脑嗑了药似的跟在后面乱扭,前堂被程家父子弄得一片狼藉。
李素再次确定,今日来程家送绿菜是个很严重的错误,其实送礼这种事,随便叫个人来便可以了,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堆着僵硬的笑脸,眼睛还受罪。
文的武的都嗨过了,程咬金似乎暂时尽了兴,一屁股坐在李素身边,二话不说端起酒碗朝李素嘴里硬灌了一大口,满足地看着李素面红耳赤手刨脚蹬之后,这才开始正常的聊天。
“小娃子。这段日子你麻烦不小,和东阳公主的私情被发现了吧?”程咬金斜眼睨着他。
李素苦笑:“是,小子惹陛下龙颜大怒了。”
“嗯,小小年纪,做事不周细,该有此劫……”程咬金眯着眼笑了笑。道:“当初老夫认识你时,恰正是你手刃结社率叔侄,以一己之力保护了东阳公主,当时老夫见你和公主二人的神态不对,便知你二人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呢,老夫看你娃子顺眼,上报陛下时只说是你路遇结社率掳掠公主,遂将你也掳了去。事实上,你那时正和东阳公主幽会吧?”
李素苦笑道:“多谢程伯伯为小子周全,当时小子确实跟东阳在一起,但是……‘幽会’二字也太难听了,只是很单纯的坐在河边说说话而已。”
“偏说幽会!”程咬金不满地白他一眼:“做都做了,还怕人说?现在知道脸嫩了,当初搂着公主的时候想啥去了?”
李素立马闭嘴,跟这号人没法讲道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想在他面前争论个是非曲直。首先要有一副能扛揍的好身体。
程咬金叹了口气,道:“小娃子,纸永远包不住火的,福兮祸之所倚,得意太忘形了终归不是好事,你如今才只半只脚踏进朝堂。便该知朝堂多么凶险了,这次惹的麻烦,对你多少是个教训……”
李素脸色有些阴沉,道:“程伯伯有所不知,小子与东阳发乎情止乎礼。并未做出令天家蒙羞的事,而且小子并非得意忘形,事实上是有人暗中告发……”
程咬金冷哼:“你是想说此事与太子有关,对吗?以往你和太子怎样的恩怨老夫不管,但是这一次,你还真怨不着太子,你自己露出了尾巴,谁见了都难免要拽住大做文章,这次算你运道好,你的敌人原本以为凭你和公主的私情能置你于死地,可他还是低估了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咧嘴露出白牙,程咬金笑道:“你的地位呢,不高也不低,高不过世家门阀,所以对你和公主殿下的私情,陛下根本丝毫没考虑过成全你们,但是地位再低,也比寻常朝臣官吏高得多,此事若换了别的臣子,一刀剁了绝无幸理,但你不一样……陛下和我们这些老将们口口声声夸你是少年英才,这‘少年英才’二字可不是挂在嘴边上的空话,而你也争气,确实干了几桩令人刮目相看的功绩,老夫可以说,只要你犯的不是造反的大罪,无论闯了怎样的祸,陛下都舍不得杀你。”
“你的敌人再一次低估了你,所以这次暗算又落了空,小娃子,不得不说,你的运气很不错,三番两次躲过了旁人的暗算,只是啊……敌人每次暗算落空必然不甘心,便会不停的琢磨你,不停的找你的把柄和死穴,当他把你整个人琢磨透了以后,那时,便是你真正的死期了,谁都救不了你。”
李素眼皮狠狠一跳。
不愧是老奸巨滑,程咬金一番话很有道理,敌人每一次失败必然会找原因,学教训,一次又一次吸取了教训后,接下来的暗算可谓是天衣无缝的雷霆一击,到了那时,恐怕便是自己真正的死期了。
“小子想问问程伯伯,您这一生必然也遇到过这样的敌人,您是如何应付的?”李素眨着眼问道。
程咬金仰头灌了一口酒,哈哈笑道:“老夫一辈子活了个稀里糊涂,对谁都是一副直肠性子,不骗你,老夫还真没遇到过如此纠缠不休的敌人,就算有,凭着陛下对老夫的信任,任何阴谋诡计也害不了俺的性命,所以老夫今日还能稳坐高堂喝酒吃肉,活得无比风光,曾经的敌人死的死,跑的跑,活着的没几个了……”
酒意上涌,程咬金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看着李素的目光却很认真,道:“你和老夫不一样,我们这些老将是当年跟随陛下打天下的心腹肱股,所以不管犯了什么事陛下都不会取我们的性命,就连李药师,当年被人参劾说他有反意,陛下都不舍得杀他,而你……你年纪太小,根基太薄。下次若被人拿实了把柄,不论是真是假,你都会倒大霉,所以老夫这里劝你一句,要么,想个法子一劳永逸。让你的敌人不敢再害你,要么,远离朝堂是非,躲得远远的,三五年后再回来,自是另一番风景。”
李素垂头沉思半晌,终于站起身朝程咬金长长一揖:“程伯伯句句金玉良言,小子多谢,今日受教了。”
“想谢我。莫空口白牙,拿点实在的,门口那头牛……”
李素猛地一拍大腿,打断了程咬金那颗吃货的心:“惨了!小子出门前炉火上炖着汤,忘记关火了……程伯伯,小子告辞,告辞了……”
程咬金黯然叹了口气:“以前拿天色说事好歹透着几分真诚,现如今你的借口真是越来越敷衍了……下次想溜之前多动点心思。想一个不把老夫当蠢货的好借口,明白了吗?”
李素讪讪地笑:“小子有罪。有罪,下次定然想个好借口……”
“知道你的绿菜还要送下一家,赶紧滚吧,以后每月给我家送一百斤绿菜,啥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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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命似的跑出程府大门,迎面被寒风一吹。李素酒意醒了七分,静静站在门口,脑子里回忆着程咬金刚才的话,不由暗自警醒。
这把岁数以老混蛋形象横行朝野,却仍在朝堂里混得风生水起。说明程咬金绝非真正的老混蛋,相反,他是老狐狸,精得出油的老狐狸。
老狐狸认真说出来的话,李素绝不敢把它当成废话,他很清楚,程咬金认真的时候并不多,一旦认真的,那么,最好把他的话死死记在心里。
程咬金的两个建议令李素沉思不已,都很有道理,对李承乾恐怕暂时做不到一劳永逸,若是远离是非,势必要离开长安,甚至离开关中……
委实是个艰难的抉择,不知不觉间,长安城和太平村已经有了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再也不能像刚刚到来时那样潇洒地拍拍屁股便走了。
雪越下越大,朱雀大街被盖了厚厚的一层,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一脚踩下便没到小腿,每踏一步都有些艰难。
天色还早,李素令老汉赶着牛车,往下一家送绿菜,大冬天的稀罕物,说来也是孝敬老将们的一番孝心,对大唐的皇帝和文臣们,李素始终保持一份戒心,但对程咬金牛进达这些武将,不知怎么回事,还真提不起防备,事实证明老将们也没害过他,确实拿他当子侄看待。
接下来的牛进达和李绩家便轻松愉悦多了,弱不禁风的英俊少年冒着鹅毛大雪,亲自将一筐筐的绿菜送到家门口,人情做大了,老将们感动得眼发红,相比在程家的醉生梦死,牛家和李家很随和,——仍旧吩咐下人准备酒宴,然后端着酒碗一言不发递到面前,反正不灌你,喝不喝看你的诚意,感情深一口闷,不闷就翻脸……
踉跄而出的李素壁咚在老将家门口吐了又吐,终于发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如果程咬金不是人的话,大唐的各位名将们同样不是人,两者不是因果关系,而是并列关系,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大老远给他们送绿菜,却惨无人道地把他灌得七荤八素才肯放人……
…………
绿菜送完了,老汉拿着李素赏他的银钱,喜滋滋地赶着牛车回村,李素站在风雪里,眯眼望着远处模糊的太极宫墙,心中泛起浓浓的思念。
她在宫里过得好吗?经历了风急雨骤之后,他和她的彩虹在哪里?
扭过头,李素的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良久,抿了抿唇,抬步朝长安东市走去。
长久以来,应付李承乾的报复和暗算太被动了,今日开始,他要一点一点地将主动权掌握在手里。
有来有往,才能叫“博弈”。
王直仍在东市混得风生水起,如今他的知名度比以往大了很多,李素走进东市,提起王直的名头,商贩路人们纷纷露出敬仰的模样,非常客气地指路,李素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王直。
王直行事颇小心,当着外人的面装出不认识李素的样子,只是沉默地独自往一条深巷里走去,李素哂然一笑,慢悠悠地跟着他走。
走到四处无人的偏僻角落里,王直这才笑道:“难得你来看我,有事吗?”
“有。”李素从来不与他客套。
“你说,一定办妥。”王直回答得更痛快。
李素想了想,道:“找个面生的人,就是那种将来出了事也牵扯不到你身上的陌生人……”
王直苦着脸:“你又要散播啥流言?”
李素笑道:“不散播流言,这次请他去听曲儿。”
“听曲?”
“嗯,去太常寺听曲,高大上吧?皇帝陛下和权贵们才有资格去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逛游教坊
太常寺是官衙,是主管礼乐的官衙。
大唐重大的祭天,祭神,祭桑等等活动,皇帝领着一干朝臣又是祷告又是焚表,求老天给个面子的时候,站在远处又是敲钟又是擂鼓,笙箫丝竹奏得热闹无比的,就是太常寺的乐工们。
总的来说,太常寺相当于国家歌舞剧团,不仅掌管朝中重大活动的司乐,还掌管宫中礼乐,李世民某天龙颜大悦,心情甚好,或者宴请某大臣多喝了几杯,于是乘着酒兴大手一挥曰“召舞乐”,数十上百名歌伎舞伎乐师们踩着翩翩的步履入殿,又唱又跳给君臣助兴,当然,绝对比程府那种粗犷的群魔乱舞风格要文雅多了。
这些被李世民挥手召来的歌伎舞伎和乐师们,便属于太常寺所管辖的范围,武德年间,高祖皇帝李渊下旨置内教坊,专司教习舞乐音律,没错,这个时候的所谓“教坊”,不是千年后专供权贵富人狎妓的教坊司,而是正经八百的高雅舞乐,里面的绝色歌伎舞伎除了皇帝,谁敢趁着酒兴朝她们伸一根手指头,保证会被剁了爪子扔进大牢,皇帝陛下锅里的东西,不是谁都能动的。
重大活动不是每天都有,所以太常寺里的歌伎舞伎乐师们大部分时候处于闲散状态,然而,吃国家的俸禄是不可能让他们真正悠闲的,于是闲散之时便是无休止的排练歌舞新曲。
李素要进太常寺不太容易,毕竟是国家歌舞剧团,不是小小的县子想进就能进的。
领着王直在太常寺外转悠了半天,发现门口的将士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后,李素眨了眨眼,转身又直奔程府。
这个时候便不得不动用纨绔子弟的能量了。
长安城里总有这么一帮人。他们不事生产,不爱劳动,整天不是骑马游猎就是惹是生非,托父辈祖辈的福,这群大唐和谐社会不稳定因素居然人人都被封了官,虽然只是那种不当权的闲散虚衔。
一天之内进两次程府不仅要鼓足勇气。而且还要克服不小的心理障碍,毕竟谁都不知道里面忽然蹦出个什么东西拎着自己的衣领来一长串的“哇哈哈哈哈”。
李素的运气不错,程咬金或许今日招待他时喝了不少酒,现在已睡下了,于是李素赶紧托家仆将程处默叫出来。
听说去太常寺听曲,程处默顿时露出很嫌弃的表情:“那里的女人又不能碰,干坐在里面有甚意思?”
很显然,在程处默的人生里,有没有娱乐性的标准是能不能碰女人。
李素叹道:“程兄。你就不能坐怀不乱一次么?”
“贤弟莫闹……太常寺的歌伎舞伎连碰都不能碰,更别说坐怀里了,完全不可能的事……”
说完程处默还万分遗憾地咂咂嘴:“里面的女人个个都绰约得很啊,可惜了……”
李素的脸也有点黑了:“程兄,你也莫闹……单纯听个曲行吗?听完后我请你去青楼,那里的女人想咋碰咋碰。”
程处默大吃一惊,抬手便抚上李素的额头:“兄弟你咋了?你病得不轻啊……以前你可是一毛不拔的,今咋这么大方请客了?孙老神仙昨日恰好云游回长安。我带你去看看……”
李素忽然发觉今日找错了人,找段家的。房家的纨绔都比找程处默理想得多,至少不用说这么多废话,也不必气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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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程处默虽然罗嗦,但办事效率还是很不错的,除了太极宫,全长安基本没有能挡住他们的地方。任何地方都是一副横冲直闯的跋扈样子。
进太常寺对寻常百姓来说太难,对程处默来说却再简单不过了,到了太常寺门口,非常嚣张地指着守门的将士,命他们将太常博士请出来。
太常博士是太常寺独有的官职。自正卿,少卿和寺丞而下便是太常博士,主管音律和歌舞,差不多相当于苦命的歌伎舞伎练歌练舞时,旁边站一个抡鞭子的人,谁练得不好便是一通鞭子抽过去,太常博士的职权大抵如是,其讨厌程度相当于火器局的杨砚。
迎出门的太常博士姓刘,名方仲,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形略瘦,长得……很不好形容,眼小鼻大嘴阔,一双疏散的眉毛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往上扬着,面相看起来很凶,然而面对卢国公长子,刘方仲却露出非常和煦的笑容,配合他那双凶恶的眉毛,那模样……简直看不下去。
程处默与刘方仲显然认识,见刘方仲迎上前,程处默指了指李素,道:“这是我兄弟,泾阳县子李素……还有这位,也是我兄弟,王直。”
刘方仲面朝李素和王直,马上露出一个很夸张的久仰表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好了,今我兄弟兴致不错,想进你那破寺里逛一逛,今给你个面子,酒菜就不必备了,我们兄弟进去看一圈便走。”
刘方仲一呆:“破……破寺……”
程处默很不客气地将他肩膀一推:“磨蹭啥,快点,里面的姑娘亲不得抱不得摸不得,不知有啥好看的,也就我兄弟有雅兴,换了小爷我,请我一百次也不来。”
刘方仲苦笑着将三人请进太常寺内,有了刘博士领路,守门的将士倒也不敢阻拦了。
太常寺占地不小,虽是掌管音律的地方,但它的职权远远不止音律,一应跟礼乐有关的东西它都管,进去后便是一个空旷的大院子,许多穿着青衣的杂役在院子里扫着雪,刘方仲很热情,领着三人往里走,顺便还临时充当导游角色。
院子左边是太卜署。举凡国朝大事需要占卜问吉凶的时候,里面的官员便要应召进宫,右边是禀牺署,简单的说,国朝祭祀时用的三牲六畜归他们管,往前走是中堂。绕过中堂再往里走,左右两边分别是太乐署和鼓吹署,顾名思义,这里便是音律歌舞的部分了。
经刘方仲介绍后李素才知道,原来这个年代里的音乐大抵也分高雅和通俗两类的,而且分工很明确,太乐署和鼓吹署便是负责高雅的那部分,所以国家祭祀等重大活动时,便由他们出面进行演奏和歌舞。每一种乐器,每一个舞蹈动作都是严格训练而成,容不得半点差错,这年头的人太迷信,一旦在祭祀活动上出现错误,便意味着对国家不吉,出错的人是要被治罪的。
至于通俗的,便是传说中的内教坊了。李世民宫里宴客或者他自己饮酒作乐时,宣召歌舞助兴的便是内教坊所属。这个属于相对不太严肃的,因为偶尔李世民喝得兴起还会亲自下场与歌舞伎们互动,至于有没有吃豆腐揩油等等举动,实不可考。
听着刘方仲滔滔不绝的介绍,李素一边走一边微笑,眼中的神采却透着几分古怪。
从太乐署和鼓吹署中间的庭院里穿行而过。四人便听到前方传来隐约的丝竹声。
李素忽然笑道:“天寒地冻的,内教坊还有人排演么?”
刘方仲咧嘴:“说来歌舞伎和乐师们都是下苦人,若欲精于业,哪里顾得天气,都是为陛下助兴而活的娱色之辈。若不练好歌舞,扫了陛下的兴致,那就该死了。”
“刘博士可否领我等去内教坊看看?”
刘方仲犹豫了一下,见程处默神色不善,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了。
内教坊排演的地方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殿内,说是大殿,实则四面无墙,倒有点像一个放大版的亭子,殿内实木地板上涂着清漆,李素等人走近后,便听到各种乐器演奏的声音,琵琶,筝,箜篌,笙箫等等,随着悦耳的音乐在殿中翩翩起舞的,是一群穿着高腰宫装的美丽舞伎,不得不说,这里的姑娘确实比外面青楼的漂亮许多,此时连李素都忍不住生出和程处默一样的遗憾,只能看不能用,实在是浪费了美色。
再看程处默和王直二人,此刻表情呆滞,两眼放光,一脸色相地盯着殿内的舞伎们,这副模样足以令世上任何正人君子毫不犹豫地与他们割袍绝交。
李素却和他们不一样,目光投向殿内时,注意力直接越过了那些绝色的舞伎们,却在殿内角落的一班乐师们身上挨着个的打量起来。
从那些弹琵琶的,吹箫的,抚筝的乐师们脸一一巡梭而过,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扫视良久,李素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不由有些怀疑自己前世的记忆,难道……自己记错了?
李素不死心地第二次寻找,亏得他视力不错,隔得老远还能勉强看清那些乐师们脸上的模样。
第二次仍旧没结果,李素的神情越来越失望,然而却还是不死心,继续第三次寻找。
终于,第五次寻找时,李素发现一位敲编钟的中年乐师身后站着一位清秀英俊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面若桃李,虽然不言不笑,却透出一股淡淡的妩媚气质,标准的男生女相。
李素眼皮猛然一跳。
这位少年的模样……似乎与史书所记载的很吻合啊。
静静站在殿外,聆听着悦耳的音律,李素闭着眼,仿佛倾听着仙音天籁般,露出享受的表情,看得身旁的程处默和王直一阵恶寒。
良久,当殿内的音律暂告一段落时,李素终于睁开眼,轻轻抚掌笑道:“不愧是太常寺调教的歌舞和音律,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得闻,三生有幸矣。”
刘方仲面带得色,却非常矜持地笑了笑。
忽然,李素故意咦了一声,指着敲编钟的乐师身后那位清秀英俊少年,道:“那位乐师相貌竟生得如此绝色,他……是男是女?”
刘方仲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然后哂然一笑:“那个不是乐师,是乐童,跟着师傅学编钟,还没资格上场呢,李县子莫看他生得女相,却是不折不扣的男儿身,此子年方十五,自小双亲俱失没有名姓,寺丞大人为他取了个贱名,名曰‘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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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醉翁之意
李素的眼睛终于亮了,费尽心机进太常寺,一路走来对那些他毫无兴趣的建筑和署衙装出很有兴致的样子,还要委屈自己这双听惯了流行歌的耳朵,强迫去听那些分明难听得要命的笙箫琵琶音律,不仅如此,还非得装出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
干出这么多违心的事,李素的目的就是那位隔着老远的妩媚少年,——称心。
今进太常寺就是为了找他,这个名叫称心的男子,将是他未来一颗很重要的棋子,也是他即将主动在这凶险的棋盘上落下的第一子。
“原来叫称心啊……”李素面不改色地眯着眼称赞:“好名字!人美,名字也美,可惜是男儿身。”
说完李素已飞快转过脸,不再对称心投以任何关注,反而和程处默王直的表情一样,色眯眯地盯着殿内那些绝色舞伎的翩翩舞姿出神,虽然没照镜子,但李素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很恶心,太低俗了,然而却不得不这样做,不能让任何人怀疑他对那个称心太在意。
刘方仲老老实实陪着三人站在殿外不敢离开,这三位的表情太色了,刘方仲担心自己稍不留神,他们三双色手怕是会摸上去,那可就出大事了。
然而作为主人,面对三位色眯眯的客人,总要说点什么,不然也太尴尬了。
于是刘方仲又开始滔滔不绝的给三只色狼科普,完全不觉得如此妙曼的音律和舞姿里夹杂着他的罗嗦是多么的讨厌。
经过刘方仲罗嗦的介绍后,李素才知道,原来内教坊里的歌伎舞伎也分等级高低的,人生真是处处充满了打怪升级啊。
原来在这内教坊里,姿色和艺技普通寻常的歌舞伎。一般被称为“官人”,没错,“官人”这个词最早是对歌舞伎的称呼,而姿色和艺技更高一点的歌舞伎,则被称为“内人”或“前头人”,高级女艺人成了内人。贵圈真乱。
约莫站了一柱香时辰,随着各种嘈杂的乐声渐渐减弱停歇,殿内舞伎们的最后一个动作也终于停滞不动,然后列着队翩翩退下,这段不知名的舞算是排演完毕。
程处默和王直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李素原本因为怕被怀疑而装作看舞伎,然而他毕竟是男人,绝色舞伎退下后,他也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太入戏了。
歌舞看完了,观众也该识相走人了,李素达到了目的,这地方他没兴趣再待下去,于是适时提出离开。
刘方仲大松了口气,陪这三位爷并不轻松,大家都是男人,男人在看着这些绝色舞伎时心里在想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刚才若这位程小公爷看得性起。冲进殿里大摸特摸,小公爷固然闯了大祸,他这位太常博士也跑不了,因为人是他带进来的。
脸上堆着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态度愈发跟送瘟神一样毕恭毕敬,而且丝毫没有欢迎下次再光临的意思。
走出太常寺。与刘方仲拱手作别后,李素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慢慢往回走。
拍了拍程处默的肩,李素很诚恳地道:“今日多谢程兄,让小弟我开了一番眼界,天色不早。你我兄弟来日再聚。”
说完李素扯着王直往城门走去,齐没小腿的雪地上,王直被李素扯得踉踉跄跄,而李素却健步如飞,逃命似的跑远了。
程处默独自站在大雪中,呆呆看着李素的背影,许久后,忽然重重一拍大腿,一脸受骗上当的表情:“哎,说好了请我去青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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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但是……省钱啊。
李素很庆幸,趁着程处默没回神,刚才小跑这一阵少说给自己省了二十两银饼。
和王直二人走在铺满了白雪的路上,风雪里的城门似乎很迷蒙,很遥远,有种看不透人生的文艺鸡汤感觉。
二人弓着身子,顶着风雪走得很艰难,扭头互视一眼,发现彼此脸上被寒风吹得红通通一片。
风雪实在太大了,二人不得不找了个偏僻的巷道暂避,双手环臂而抱,不停朝手心呵着热气,巷子里重重跺脚,原地跑,试图让身子暖和一些。
“李素,我还是没想明白,今日你带我去太常寺到底为了啥?真去听曲啊?”王直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终于开始发问了。
李素看了他一眼,决定让自己换上一副谆谆善诱的嘴脸,毕竟王直如今在东市独当一面,需要培养他独立思考的好习惯。
“除了听曲,你记不记得刚才我在太常寺里还干了什么?”
“问东问西……”
“还有呢?”李素的耐心快耗尽了。
王直想了想,接着露出很鄙视的表情:“还有就是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舞伎,当时你的样子好难看……”
很好,耐心值血槽已空,李素飞起一脚狠狠踹上王直的屁股。
“那个乐童啊,名叫称心的乐童啊!”李素压低了声音怒道。
王直恍然:“原来你进太常寺是为了他?”
沉默片刻,王直看李素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李素忍不住了,这种人不踹对不起自己的美腿。
一记美腿甩过去,将王直再次踹得一趔趄,李素阴沉着脸道:“再拿这种眼神看我,莫怪我翻脸!今日我确为那个称心而来,刚才你也见过他的模样了,还记得住吗?”
王直仔细回忆了一下,点头:“能记住,那家伙长得太怪了,比女人还美,想忘都难。”
“好好记住他的模样,千万别忘记,然后找个与你毫无牵扯的人,朝今日那位刘博士多使银钱,几百贯也好,几千贯也好,使劲砸下去,争取暗中将称心买下来,从此你找的那个人便是称心的新主人,而称心的生死,便掌握在那个人手里,也就是你我的手里……”
王直半晌没回应,垂头掰着手指,开始仔细计算李素刚才这番话里复杂的人物关系……
李素重重叹气,面对一个脑袋硬件软件都急待升级的发小兄弟,该怎么办啊……
“找个不相关又靠得住的人,使银钱把称心买下来,这回该懂了吧?”
王直顿时秒懂,急忙点头,蠢萌蠢萌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打通关节
王直办事李素信得过,事实上李素几次从凶险中脱身使的计策,都是王直在暗中帮忙执行,从没办砸过。
曾经的发小兄弟在长安东市厮混多日,终日被那些闲汉们高高捧着,如今的王直已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只是这股成熟的味道有点怪异,夹杂着几分圆滑和江湖气,脸沉下来时确实有点不怒而威的气势,俨然已是江湖大哥的派头。
或许只有在李素面前,王直才表现得和以往一样憨憨傻傻的样子。
“人好找,前些日子我认识一个江南道的商人,来长安做瓷器买卖,刚进长安城人生地不熟,所以做人很小心,见谁都点头哈腰的,见到番邦胡商都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特别讨厌,被巡街的武侯看见了,二话不说一通揍,骂他丢了咱大唐人的脸,以后别想在长安做买卖,见一次揍一次,商人也正逢霉运,挨了揍不说,回去后发现货仓走了水,上千件瓷器熏的熏,砸的砸,全毁光了,商人哭得不行,扯了根绳子要上吊,结果被我撞着了,便救了下来,又借了他一百贯当本钱,来日他若能东山再起便还我,若不能便算了,情当是交了个朋友……”
李素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想踹他,但还是忍住了。
好吧,其实王直的做法没错,如今大唐民风很纯朴,很少听说有狼心狗肺之辈,帮助落了难的人,差不多算是他的再生父母,恩情大得没边了。
王直接着道:“商人收了钱,哭着给我磕了三个头,说此恩如同再造,他这条命从此算是卖给我了……”
王直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与这商人相识。从无第三个人知道,所以若要将那称心买出来,由他出面最合适不过。”
李素点头:“不错,由他出面也好,记住了,称心这个人对我很重要。你马上让那商人出面,用钱打通关节,此事我不能露面,所以,遇到任何困难,只能用钱开路,除此别无他法。”
王直点头应了。
仰头看看天色,风雪已小了些,天空仍然灰蒙蒙的一片。大雪洋洋洒洒从天而落,悄无声息地盖住世上一切丑陋和阴暗。
王直仍回东市厮混,李素独自一人走在清冷无人的大街上。
天冷得邪性,离城门关闭还有一个多时辰,可街上却一个人都没有,连巡街的武侯似乎都有些懈怠,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避雪取暖。
李素朝城门方向走了几步后,脚步忽然顿住。接着转过身,朝太极宫走去。
太极宫前的广场上仍旧戒备森严。李素远远站在广场的边沿,静静注视着风雪里的巍峨宫墙,还有一队队执戟按剑的禁宫卫士。
东阳住进宫里了,不知住在哪座殿宇里,不知过得好不好,一个正当芳华的女子。却不得不出家做了道姑,需要承受多么大的委屈和痛苦?
风雪人独立,李素抿着唇,望着灰色天空里的皇城,不知在想什么。
呆呆站了许久。直到身躯被冻得麻木了,李素才怅然叹口气往回走。
或许,来到这个豪迈奔放的年代是他的幸运,可是那些风云霸业与他何干?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心爱的女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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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姓宋,名公羊,江南岳州人,长得白白胖胖很憨厚,有点像魏王李泰,从古至今,似乎胖子都长得很憨厚,一眼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不同的是,魏王长得再可笑,因为他的皇子身份,没人敢欺负他,欺负他的人如今都种在土里,等待春天发芽……而这位宋公羊兄,却真的经常被人欺负。
宋公羊的性格是典型的商人,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哪怕耳光扇他脸上,他的笑容也不会有丝毫变化,目光里透出一股把你当骨肉亲人看待的真挚之情,话里话外全是为你着想,不像别的商人那样把自己的货夸得天花乱坠,相反,宋公羊做买卖看起来很实诚,首先他便很诚实地把自己的货有什么缺点,哪些不足,价格质量与别家店铺相比好在哪里,差在哪里等等一五一十坦白得一塌糊涂,然后告诉你,同样的货,你买了我的,会得到怎样的优势或弊端……
完完全全站在顾客的立场上,把整个业界里面好的坏的全抖落出来,和煦的微笑,温暖如春风般的言语,中间夹杂着几句“别买这种,这种太贵,我用来糊弄外人”的自家人亲昵语气,顾客稀里糊涂的便被宋公羊哄得乖乖掏钱,拎着货物走到街上才赫然发觉自己钱没了,手里多了一件完全没用处的破烂货……
真正的商人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像催眠师一样把顾客完全催眠,然后用无比魅惑的语气哄着顾客掏钱,再傻傻拎着一件完全用不着商品回家。
宋公羊就有这种本事。
抛开人与人之间的情分不论,就事论事来说,王直救了宋公羊绝对是一本万利的投资,宋公羊这种人只要还有口气,这辈子注定财源滚滚,王直救了他的命,相当于给一棵快蔫死的摇钱树施了肥,缺钱时摇一摇,再摇一摇……
此刻宋公羊便心甘情愿在为王直做事,做一件很古怪的事。
在王直的安排下,太常寺官衙外,宋公羊与太常博士刘方仲有了一次“偶遇”,这实在是一次美丽的邂逅。
偶遇的借口很多,从不小心撞到肩,到“我见大人骨骼精奇”之类的,虚伪却实用,以宋公羊舌灿莲花的商人本事,从初识发展到至交好友大约只需要一柱香时辰,如果再多半柱香的话,刘方仲很可能会与宋公羊斩鸡头烧黄纸。
偶遇不如相请。宋公羊很自然便将刘方仲领到了酒楼,一通吃喝下来,若非宋公羊的商人身份,刘方仲真有跟他拜把子的冲动了,当然,主要原因是那顿酒宴后。刘方仲发现自己的家产莫名其妙增值了,增值得不多,二百两银饼而已,足够在长安城繁华坊间买下一栋宽敞的宅院了。
接下来的发展便顺理成章,第二天,刘方仲请宋公羊进太常寺看歌舞,然后宋公羊便看到了那位清秀弱受少年称心,顿时惊为天人,表情很夸张。
刘方仲闻弦歌而知雅意。于是宋公羊与称心单独见了一面。
称心个头不高,身形很瘦弱,以关中人的审美眼光看去,此人明显营养不良,一阵风便能吹跑,全身上下唯一的亮点大抵只有他那张风情万种的脸了。
“小人称心,拜见堂上尊长。”称心提前受了刘方仲的叮嘱,对宋公羊很恭敬。进门便盈盈下拜。
施礼过后,称心抬起头直视宋公羊。方才隔远了其实没看清,近前一看,宋公羊那颗脂肪过剩的心怦然一跳。
好一张妩媚精致的脸!
如春半桃花,又如出水芙蓉,清丽而又带着几许妖娆之气,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仿若浑然天成,艳光四射。
宋公羊暗暗叹息,这小子……分明是投错了胎啊。
像宋公羊这种直得不能再直的胖子,此刻见了称心也忍不住想弯一下了,难怪王贤弟背后那位大人物拐弯抹角想把称心赎出来。可惜了这朵粉嫩嫩的小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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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仍在改建,工部遣了数百工匠日夜赶工,外表上看去,似乎与以前的公主府没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一辆马车运来了两座一丈高的大香炉,并排立在曾经的公主府大门前,令整个府邸气氛全变,终于像一座道观了。
对于公主府改成道观,李素的心情不好也不坏,或许,这是必然的结果,但它绝不是最终的结果,他和东阳才十六七岁,未来人生仍有无限可能。
东阳住进宫里不得一见,李素恢复了以往无聊的日子,经常独自在熟悉的河滩边坐一坐,一个下午过去,活动一下被冻得发木的手脚,然后再独自回家。
偶尔也去大棚里看看,大棚绿菜不分季节,种完一季又一季,掰掰手指算了算,长安城里认识的权贵家该送的都送了,连李素都忍不住想给自己点个赞,这个人情送得太实在了,大冬天的绿菜送到各家权贵门口,简直就跟送了一车黄金一般珍贵。
然而,绿菜送来送去,唯独没送李世民。
自从与东阳的私情事发后,李素与李世民的关系瞬间降到了冰点,虽然事发后二人一直没见过面,但彼此之间无端多了几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李世民盛怒之下将李素关了禁闭,再将东阳许给高家,再莫名其妙把他放出来,最后又向鬼神妥协不得不解除与高家的亲事……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发生,李素在一旁冷冷看着,李世民死活也没想到,整件事情从开始到结束,背后一直有一双无形的黑手存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借来鬼神之力,生生愚弄了满殿君臣,以一己之力将一个解不开的死局全然扭转。
其实事情发展到今日,李素和李世民的暗斗结果只是两败俱伤,而君臣之间的关系,却不尴不尬地僵持到今日。
事发后李素便没再去过火器局,李世民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盛怒之下没杀他没打他,连官爵都没撤免,可是李素却自我放逐了。
没错,懒人就是这么任性,当然,对外宣称则是“闭门思过”。
…………
寒冬大雪天对李素来说也有一番情调,闲人总会想出各种法子让自己过得舒服。
当初盖新房时特意修的大浴池和桑拿干蒸室终于派上了用场。
家里的杂役遭了罪,一桶又一桶滚烫的热水倒进干净的浴池里,倒完热水再兑冷水,直到水温合适后,李素挥退了下人,脱得精光跳进大池子里,将头靠在池子边,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浴室内弥漫着缭绕氤氲的雾气,如同在仙境里遨游,池内水面上浮着一块特制的方形木托盘,托盘上载着一小壶烈酒和一个小小的酒杯。
给自己斟满酒,然后一饮而尽,抿着唇体会那股火一般的热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通体舒坦。
拧了一块热巾,仰头蒙在自己的脸上,李素舒服得直犯困。
接下来该想个什么法子,让东阳和自己见一面,他和她这辈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且李素打定了主意,这条路一定要一起走,所以东阳哪怕当了道姑也无所谓,李素只认准了这个女人,就算此生彼此没有任何名分,他和她都不能分开。
所以说,“无聊生祸患”这句俗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大唐贞观年间人人勤奋自强,为大唐帝国主义的强盛添砖加瓦,尽自己最大一份努力的时候,有一个人舒服躺在大浴池子里,却满脑子打着如何拐骗当今皇帝的女儿的主意……
…………
坏主意没来得及想明白,李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从佛家禅理上来说,也算是李素的报应。
就在李素舒服躺在浴池里算计的时候,浴室外厚重的门帘忽然被人蛮横地掀开,一股刺骨的寒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光溜溜泡在池子里的李素冷得一哆嗦,家里哪个杀才敢随意乱闯,今必须立个威。
李素马上扭过头,充满怒意地瞪着门外。
门帘掀开了,却先闻声。
一道浑厚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嗬,这浑小子真没亏待自己,朕的太极宫亦未曾如此奢逸,来人,给朕宽衣,朕也进去泡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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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坦诚相对(上)
听声音便知外面的人是谁了。
李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瞪着门外,良久,门外进来一个脱得赤条条的大男人,四十多岁了,身材保养得很不错,胸前两块大胸肌一颤一颤的,两只胳膊上的腱子肉虬结高隆,唯一的败笔是肚子微微有些发福。
李世民神情很坦然,完全无视池子里发呆的李素,仿佛走进了自己家一样,见到满池的热水不由两眼一亮,活动了一下手脚便腾空而起,扑通一声跳进了大池子里,溅了李素一脸水。
跳进池子后,李世民和李素刚才的反应一样,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双手捧了把热水往自己脸上淋了一把,然后他又看见了池子边木托盘里的酒,当下毫不客气地将酒取过来,也不斟杯,径自抄起曲嘴银壶朝自己嘴里大灌一口,烈酒入喉,李世民的脸迅速泛起微红,抿唇瞪眼回味了片刻,终于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痛快!这才叫过日子!”
相比李世民的痛快,李素却快崩溃了。
有洁癖的人是绝对无法忍受跟别人同泡一池水的,哪怕池子里的“别人”是当今皇帝也不行。
皇帝就不脏了吗?皇帝身上也有许多细菌好不好?后宫女人那么多,说不定身上还带着妇科炎症以及各种白带异常姨妈不调……
李世民泡在池子里享受时,李素终于回过神,触了电似的整个人光溜溜地从热水里跳了起来,谁知池底太光滑,李素脚下不稳,顿时失去重心滑倒,扑通一下脑袋栽进池水里,手刨脚蹬扑腾了许久才挣扎着站起身。
“陛……陛下。臣,臣……那个啥……”李素受了精神刺激,脑子有点乱,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世民懒洋洋睁开眼,语气有些不满:“好好在水里泡着,乱扑腾个啥?”
“是是是……”李素站在池子里迟疑了一下。犹豫是在池子里跟李世民先见过礼还是跳出这充满了各种细菌的池水再行礼。
犹豫只有一眨眼,李素便飞快做了决定,先跳出去再说,现在这情况自己等于站在臭水沟里,太脏了……
“陛下,呃……陛下乃真龙天子,今日真龙跳进臣的池子里便是龙游大海,陛下您慢慢游着,尽兴便好。臣先告退……”
李素说完便光着屁股,一条白大腿搭上池子边沿准备爬出去。
池子另一头泡着的李世民闭着眼,慢悠悠地道:“给朕站住,敢爬出去朕便叫门外武士将你光着屁股扔进大雪堆里,你信不?”
“信。”
李素认命地缩回了池子,仰天悲叹口气,刚才见自家浴池各种顺眼各种舒服,此刻屋内缓缓升腾的氤氲雾气在他眼里全变成了绿色的毒气。熏得他整张脸都绿了。
当然,更让他不顺眼的是池子里莫名多出来的这个人。偏偏这个人他却惹不起。
一老一小二人就这样静静泡在池子里,两两相对无言。
扯过浮在水面的木托盘,李世民朝他扬了扬眉,示意他喝酒。
李素抿着唇,飞快摇头。
他没忘记,刚才李世民跳进来后对着壶嘴直接灌了一口酒。也就是说……酒壶已经脏了。
“臣在家滴酒不沾。”李素谦逊地道。
李世民闭着眼缓缓道:“好,滴酒不沾的人沐浴时竟也不忘放一壶酒在水上,你编鬼话越来越敷衍了……”
李素脸上闪过一丝讪然,于是赶紧又编了一句不太敷衍的鬼话:“……陛下来之前,臣已不胜酒力。”
李世民懒得跟他计较。只是冷冷一哼,抄起酒壶又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发出冗长的叹息声。
“朕以前来过你家,却看得不仔细,隆冬时节泡在这大池子里,果真无比痛快,回宫后朕也叫匠人照你家原样,在甘露殿后砌一个池子,每日批阅完奏疏后跳进去泡一泡,当真如同神仙般舒坦自在……”李世民懒洋洋的眼睛终于睁开,淡淡地看着李素,道:“浑小子,你家从那些稀奇古怪的所谓‘椅子’,到这个大池子,再想想你以前做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什么白酒,香水,绿菜……”
眼角余光朝李素一瞥,带着几分鄙视的味道,李世民接着道:“……朕算看出来了,你这家伙就是个安于享乐不思进取的懒人,日子怎么舒服怎么过,而且整日琢磨的心思,也是怎样让自己过得更舒服更安逸,哼,上天赐你绝世才华,你却将它用来浪费在这等骄奢淫逸的事情上,简直亵渎了老天的一片美意……”
见李世民越说越难听,李素忍不住辩白道:“陛下,臣对社稷也很用心的,以前献的推恩策,还有火药震天雷,还有马蹄铁,流水生产法……等等。”
李世民冷笑,望向他的目光愈发鄙夷:“你这叫对社稷用心吗?你这分明是顺手,‘顺手’你懂吗?闲得无聊了觉得对不起朕发的俸禄,于是马马虎虎弄点对社稷有用的东西出来当是交差,以你的才华若真一心扑在社稷上,十年以后,你还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朕可断言那时你已是名满天下的砥柱之臣,国之栋梁矣,朕百年之后,你必将是朕的托孤重臣,而如今,你看看你的心思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说着李世民一脸“你堕落了”的指责表情,抬手指着屋子里的摆设,以及屋内北侧另外一扇虚掩着的门……
“咦?那扇门里还有什么骄奢淫逸之物?”
李素茫然眨眼,有点不适应皇帝陛下跳跃的思维。
“回话!摆出一副傻样子便以为朕真当你傻了?”李世民不满地加重了语气。
“啊!那扇门……那扇门里是桑拿干蒸室。”李素赶紧回道。
“何谓‘桑拿’?”
“就是泡过澡的人进去蒸,像蒸馒头一样……”
“走,去试试。”
李世民顿时来了兴致,哗啦一下光溜溜从池子里站起来,皇帝陛下的**真是亮瞎了李素的狗眼……
李世民没理他,径自出了池子。光着屁股朝桑拿室里走去。
李素急忙从池子里跳出来,看着那一池被别人泡过的水,嫌弃地撇了撇嘴。
等李世民走后,一定要跳进开水里消毒,不然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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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拿室很简陋,一排木板凳。中间一个铁架子,家仆在室外用炭火将卵石烧得通红后端进来放进架子里,往通红的石块上淋一瓢水,白色的雾气哧地往上乱窜,屋子里的温度顿时高了起来。
“啊呀!热!舒服!”李世民发出赞叹声,喜滋滋地闭上眼享受起来,浑然忘了刚才还在责骂李素“骄奢淫逸”。
见李世民闭上眼,李素才敢偷偷横他一眼,报复似的往石块上又淋了两瓢水。这下屋子里的温度猛然上窜,二人身上顿时汗出如浆。
拿块热巾朝身上擦了几下,李世民似乎并不介意李素的报复,仍旧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你啊,果真是个会享福的,这个桑,嗯,桑什么?”
李素赶紧道:“桑拿室。”
“对。桑拿室,回头画个图纸。把秘方交给朕,回去后太极宫里也原样造一个……”李世民说着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前隋义宁元年,朕与父皇晋阳起兵反隋,仅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朕和父皇便亲手推翻了隋杨,建了一个气象万千的新朝。从义宁元年算起,到如今贞观十一年,整整二十年了,打江山时朕奋而忘死,守江山时朕励精图治。如今治下偌大的疆土,官廉民乐,万邦来朝,盛世之始也,李素你说,朕……是否也该享几天清福了?”
李素怔了片刻,刚才那一大通话绕到这里,总算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
从起兵反隋到大唐立国,从玄武门夺嫡到如今国泰民安,这二十年成就非凡,终于令这位天可汗陛下滋生了自满的情绪,简单的说,他生于忧患,现在想死于安乐了。
李世民终究只是凡人,人性里总有安逸懒惰的一面,凡人不会一辈子无休止的劳碌,当他的成就到达一个自认为的顶点,开始以神灵的姿态俯视众生时,自满享乐的情绪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头。
李素很理解,事实上“死与安乐”的想法,今年十七岁的李素便已经懂了,而且每天踏踏实实地朝这个目标努力着,此生最大的理想便是平躺在一间堆满了钱的屋子里什么都不干,一直到老死,死后到了阎王面前一问怎么死的,答曰“享乐享死的。”
这才是人生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李世民今年四十多岁才明白这个道理,悟性确实差了点。
理解归理解,李素却不敢乱发表意见,毕竟皇帝有了享乐的想法,这个苗头很危险,会影响一个国家的兴衰。
“陛下乾纲独断,万事皆有主意,臣不敢胡言乱语。”李素恭敬地道。
李世民嗯了一声,笑道:“若满殿朝臣都似你这般识趣就好了,可惜魏徵那些老……咳咳,老臣子们整日罗嗦得紧,哼,天下都是朕的,朕过几天好日子为何不行?”
李素没答话,又往石块上淋了一瓢水,哧地一声响,屋内升腾起一股白色的袅绕雾气。
光溜溜的君臣二人忽然沉默了。
李素很有耐心,他很清楚李世民在大风雪天里跑到自己家里来,绝不是为了来他家泡澡蒸桑拿的。
果然,沉默许久后,李世民说到了正题。
“李素,朕知你与东阳有了私情后强行拆散了你们,你恨朕吗?”
李素抿了抿唇,违心地道:“不恨。”
李世民点了点头:“虽然知道你说的是假话,但朕就当你说的是真话,反过来,你欺君罔上,私自与东阳生情,令天家声名蒙羞,你猜猜看,朕恨你吗?”
李素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沉声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臣与东阳从相识到相恋,一切发乎本心,并无半点假意,欺瞒陛下是臣的不对,臣知罪,但臣知的是欺瞒陛下之罪,与东阳的情意却是两回事,臣与东阳……无罪。”
硬邦邦的话说出口,李世民这回居然没发火,只是叹了口气,道:“先不提朕的身份,便说寻常百姓人家,你若有个花容月貌的女儿养在深闺,作为父亲,一心只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找一户好人家托付一生,谁知女儿不听话,偷偷与别家的小子私订终生,你若是父亲,当如何取舍?”
李素瞟了一眼李世民的表情,见他没有发火的征兆,于是壮起胆子满腹怨气地哼了哼,道:“我若是父亲,一定成全女儿的心意,她喜欢谁便做主让她嫁给谁,旁人谁敢反对,打断他的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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