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心愿(二)
谢子衿话语中的艳羡和向往之意,毕露无疑。
阿萝听出其中的未竞之意,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入朝做官?”
谢子衿没好意思吭声,算是默认。
见识过了精彩广阔的世界,她如何甘心再被囿于内宅?
大齐朝有了女将军,有了皇太女,将来还有女帝。或许,以后女子也能入朝做官了……
“男子读书识字科举考试,入朝为官,为国朝尽忠,为百姓造福。女子们如今也可以走出家门读书识字,可以找一份谋生的差事。”
阿萝缓缓张口,说了下去:“这些年,宫中的宫女内侍放了一批又一批。再通过选拔考核,任用了许多年轻有才的女官。这些女官,都是有品级的。她们在宫中当差十年,便可选择出宫,终生皆可领俸禄。”
“如今大齐朝野,渐渐习惯了女子读书学习,习惯了女子做工赚银子,习惯了女子进宫做女官。”
“潜移默化,移风易俗。这些都是母后的功劳。”
“男子有男子的优势,女子也有男子不及的长处。譬如女子更细心更有耐心,有些文书之类的差事,女子能比男子做得更好。我去年在户部学习,身边的云女官精于算学。清算账目时,户部那些老练的官吏也不及她。”
“我也从不觉得,我不及几位堂兄。他们能做的事,我一样能做,而且,我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子衿表妹,我既为储君,总有登基为帝的一日。以后,我定然是要任用女子为官的。”
谢子衿秀气美丽的小脸顿时闪出光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阿萝收敛笑容,认真说道:“父皇和母后都教导过我,凡事不可冒进,要徐徐图之。这些事,我一时还做不到。慢慢来,总有能做到的那一天。”
“你既有心,就好生读书。等你自莲池书院结业了,就到我身边。或是进东宫詹事府,或是在我身边领些别的差事。”
一席话,听得谢子衿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连连说道:“多谢阿萝表姐。”
阿萝笑道:“你别急着谢我。我会给你机会,不过,能不能做得好,能不能待得住,还得看你自己。”
谢子衿一挺胸膛,志气勃勃的说道:“我不会让表姐失望的。”
阿萝笑着摸了摸谢子衿的头:“好,我且拭目以待,说不定,子衿以后会成为留名青史的大齐女官呢!”
……
另一边,谢明曦正和徐氏等人闲话。
徐氏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笑得如菊花般舒展:“待过几日就是储君册封大典了。等典礼一过,阿萝就是正经册封的大齐储君。皇后娘娘也能彻底放心了。”
谢明曦微微一笑:“祖母说话还是这般风趣。”随口问起谢老太爷的身体:“祖父的病症痊愈了吧!”
徐氏忍不住哼了一声:“何止痊愈,还纳了个十**岁的美貌丫鬟做通房。这个老不修的!”
众孙媳都有些尴尬,各自扭过头。
谢明曦不以为意,随口笑道:“祖父一辈子活得逍遥自得,也是一桩福气。”又笑道:“祖母操劳辛苦多年,如今只管享清福便是。”
这倒也是。
和那个老不修的斗气,除了一肚子闷气没半分好处。一把年纪了,有啥想不开的。
徐氏笑着应了。
谢明曦含笑看向孙氏:“子衿越发出众了,大嫂将子衿养得极好。”
孙氏无奈一笑:“不瞒娘娘。子衿和她爹最亲,她爹也最惯着她。有什么事,她第一个便和她爹说。要说子衿养得好,大半都是她爹的功劳。”
提起谢元亭,谢明曦神色淡淡,只当没听见。
孙氏:“……”
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骨子里还是有些相似之处。譬如这份永不原谅的凉薄无情,就如出一辙。
闲话片刻,谢子衿和阿萝过来了。
谢子衿一双眼睛闪闪亮亮,嘴角也笑得格外甜蜜。谢明曦对谢子衿是真的喜爱,立刻笑问:“什么事这般高兴?”
谢子衿迅速看了阿萝一眼。
表姐妹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没什么。”
小少女一日日长大,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不愿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长辈,也不稀奇。
谢明曦一笑置之,并未追根问底。
……
谢家女眷在宫中待了大半日,才告辞离宫。
来时带了一份厚礼,走的时候谢皇后也有厚赏。其中,有几册珍贵至极的古籍孤本。
回府后,孙氏清点赏赐,见了那几册古籍,不由得会心一笑。将那几本书捧去了谢元亭的书房。
谢元亭这些年修身养性,钻研书本学问,喜欢收藏古籍。书房里满满一柜子古籍书册,不夸张的说,只这一书柜的古籍,花万两也买不来。
谢府不同往日,如今是京城一等一的新贵世家,家资也愈发丰厚。谢元亭有这点爱好消遣,谢家也供得起。
孙氏将几册古籍放在书桌上:“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书,你快些收好。”
谢元亭瞥了一眼又一眼,口中却哼了一声:“这是赏赐给你的,拿来给我做什么。”
孙氏翻了个白眼:“我肚子那点墨水,娘娘岂会不知?这般晦涩的古籍书册,给我有何用?摆明了借着我的名头给你的,你可得领娘娘这份心。”
谢元亭又哼一声:“我不要!”
不要拉倒!
孙氏也是个狠人,立刻道:“你不要,我就拿去送给五弟,他一定高兴得紧。”
谢元亭:“……”
谢元亭黑着脸,不情不愿地伸手,将几本书册接了过去。
孙氏无奈又好笑,忍不住絮叨几句:“你犟了大半辈子,难道要和娘娘一直犟下去不成。以后娘娘有赏赐,你高高兴兴地接着就是。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谢明曦若真的狠心无情到底,也不会这般照拂她这个长嫂了。没有谢明曦撑腰,她怎么会如此顺遂地接掌内宅?
谢元亭充耳不闻,满脸陶醉地欣赏古籍去了。
孙氏:“……”
果然是亲兄妹!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传言
二月过后,数日连绵阴雨。
眼看着立储大典之日将至,还是这等阴雨天气,只怕会影响立储大典。
盛鸿心里有些恼怒,在谢明曦面前嘀咕了一回:“礼部择来择去,偏偏挑了二月二十六这个日子。若雨一直不停,岂不是耽搁了阿萝立储典礼。”
储君册封大典,要进行整整一日。要进太庙祭天祭祖。这等大喜事,逢上阴雨天,总让人心中不畅快。
谢明曦笑着瞥了盛鸿一眼:“你对礼部不满,只管在朝中斥责礼部尚书就是了。在我面前说这些有何用!”
盛鸿低笑一声,拉过谢明曦的手:“斥责礼部尚书,便是当众折了你的面子。我哪里舍得!”
谢明曦笑着啐了他一口,却未将手抽回来。
阿萝抽了抽嘴角,将头扭到一边。
啧啧!老夫老妻还肉麻兮兮地!
其实,不必盛鸿张口,礼部上下亦是人人忐忑。礼部尚书谢钧更是心中懊恼,愤愤地去了钦天监,将钦天监里专司负责测算天气的官员骂了一顿。
那两个官员也是满心晦气。
测算天气哪有这么准的。往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谁能想到,偏偏这一回就出了大差错。
莫非外间那些隐秘的传言是真的?
这是天子一意孤行执意立端柔公主为储君激怒了老天,所以上天才会连连降雨以示警戒?
……
传言再隐秘,只要一传开,便不再是秘密。
这几日上朝,众臣少不得要眉眼示意,私交好的见了面,还要低声嘀咕几句。
这传言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在官员中口耳相传的传言,大家心照不宣,皆知其中利害,并未肆意渲染传播。
不过,帝后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很快便知道了。
盛鸿沉着脸,目中怒气汇聚:“魏公公,你私下去查一查,这传言到底是何人先传出来的?这等居心叵测的阴险小人,朕绝不轻饶!”
天子动了真怒,魏公公不敢怠慢,立刻领命退下。
谢明曦脸上也没什么笑意,冷然说道:“无风不起浪。这其中,定然有人捣鬼生事。”
有胆量在储君册封典礼关头捣鬼的,绝不是普通臣子。
盛鸿冷冷地哼了一声,目中闪过一丝凛然的杀意。
阿萝也皱起了眉头,低声道:“父皇,母后,阴雨连绵,确实不便行册封大典。要不然,就取消册封大典,重择吉日吧!”
“万万不可!”
谢明曦不假思索地张口道:“若因传言取消册封大典,一来落人口舌,二来也坐实了传言。”
盛鸿略一点头,沉声接了话茬:“说的没错。册封大典,必须要如期举行。别说是下雨,便是打雷下冰雹,也照样祭天祭祖!”
阿萝:“……”
好吧!
比起父皇母后,她脸皮还是太薄太嫩了点!
……
魏公公接了圣谕后,并不声张。只命人暗中查探传言从何而来。
魏公公当差多年,为人精明,行事老道,只短短两日,便查出了原委:“……启禀皇上,这传言是从武陵王府里传出来的。”
盛鸿挑眉冷笑一声。
几年前盛鸿下旨平藩,有几个藩王被一直关在宗人府,吃了不少苦头,两年前才被放出宗人府,回了藩王府。
武陵王就是其中一个。
大概是被关得久了,武陵王满心愤恨,却敢怒不敢言。也没了上朝听政的资格,整日龟缩在王府里。
此次趁着这个机会,武陵王故意嚼舌生事。传言很快就传到了百官耳中。
盛鸿冷然下旨:“宣汾阳郡王和安王进殿。”
魏公公领命传旨,不到半个时辰,汾阳郡王和安王一起急匆匆地进了移清殿。一炷香后,两人黑着脸退了出来。
“这个武陵王,好日子不想过,这回我直接成全他!”汾阳郡王被气得不轻,咬牙怒道。
身为宗人府宗正,汾阳郡王要出手整治一个失了权又激怒了天子的藩王,不是难事!
安王目中闪过一丝冷意,低声提醒汾阳郡王:“此事没那么简单。武陵王失势已久,平日和文官们之间来往不多。他有什么胆量和能耐做这等事?”
汾阳郡王拧着眉头,看向安王:“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怂恿唆使武陵王?”
安王低声道:“是与不是,将武陵王带去宗人府里,仔细问上一问就知。”
宗人府和刑部不同。刑部关押犯人,常用刑审问。宗人府里关押的俱是宗室皇亲,不能动刑。要处置有品级的亲王郡王藩王,得天子亲自下旨。
不过,只要进了宗人府,总有办法让武陵王张口吐露实情。
安王和汾阳郡王对视一眼,各自扯出一抹冷笑。
……
武陵王也不是什么硬骨头的人,进了宗人府后,不吃不喝不让睡觉,才两天就撑不住了。张**代,说此事是宁王世子挑唆他做的。
安王心里一沉,阴沉着脸威胁:“武陵王,你可得想清楚了。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你敢故意污蔑攀扯,被查出来,休想善了。”
汾阳郡王也皱紧了眉头,怒道:“武陵王,休得胡言。宁王世子婚事将近,近来一直忙着成亲事宜,哪有时间闲心去怂恿你散播这等传言?”
“再者,宁王世子深沐帝恩,和端柔公主亲如兄妹。当日还曾主动上奏折,请立端柔公主为储君。岂会心存怨怼?”
年近六旬的武陵王,个头不高,身材肥硕,闻言身体微微一抖。却未改口,一口咬定是受了宁王世子的挑唆怂恿。
汾阳郡王和安王只得先进宫复命。
天子和端柔公主俱在移清殿内,一个批阅奏折,一个仔细看奏折,气氛宁静和谐而美好。
巧的是,今日几位世子也应召伴驾。宁王世子盛霆也在其中。
盛鸿放下奏折,张口问汾阳郡王:“武陵王交代出了什么?”
阿萝一同放下奏折,定定地看着汾阳郡王。
几位世子也一起看了过去。
汾阳郡王定定心神,沉声禀报:“武陵王说,是宁王世子怂恿他所为。”
众人:“……”
霆哥儿:“……”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算计(一)
众人俱是一惊,神色不一,动作倒是整齐划一,一起看向霆哥儿。
霆哥儿一懵,头脑瞬间空白。
他和武陵王的长孙有些来往。前些时日,武陵王长孙曾邀他去府中喝酒,他闲着无事便去了。在席间,武陵王长孙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储君大典的事,他压根没接话茬啊!
怎么忽然就变成他指使武陵王散播传言诋毁阿萝堂妹了?
霆哥儿第一个反应是看向霖哥儿:“霖堂兄,我没做过!”
霖哥儿:“……”
我相信你有什么用!
现在最要紧的是七叔和阿萝堂妹相信才行啊!
霖哥儿反应极快,立刻向前一步,拱手说道:“七叔,我和霆堂弟同吃同住,除了当差之外几乎形影不离。我敢为霆堂弟做保,霆堂弟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霆哥儿此时才将惊愕咽下,忍着被污蔑攀扯的愤怒,走上前两步,大声说道:“七叔,阿萝堂妹,我对天立誓,从未做过此事!如有半字虚假,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毒誓发的斩钉截铁,颇令人心惊肉跳。
阿萝默默地看着满面义愤的霆哥儿。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霆哥儿冲动易怒,和她时常争执吵闹,动手打架也是常有的事。说句实在话,几个堂兄里,和她最不对盘的就是霆哥儿。
她被立为储君,霆哥儿是否心有不甘?所以私下勾结武陵王散播传言动摇臣心?
抑或这只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既对付她又离间她和霆哥儿之间的兄妹之情?
如果是前者,霆哥儿此次定然讨不了好。
如果是后者,这个暗中设局的阴险小人又会是谁?
盛鸿面无表情,喜怒不辨,淡淡说道:“朕不会只听信武陵王一面之词就定你的罪。不过,武陵王既然指证于你,你便有了嫌疑。待会儿随汾阳郡王和安王去一趟宗人府,和武陵王当面对峙,你可敢去?”
霆哥儿昂首挺胸,硬邦邦地应了一句:“当然敢去。”
霖哥儿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和你一同前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霁哥儿忽地张口说道:“霖堂弟,此事既和你无关,你也该避嫌才是。”
避什么嫌?
有什么可避嫌的?
短短一句话,意味深长,颇值得回味。
霖哥儿生性豁达疏朗,却绝不是蠢钝之人,立刻正色回应:“我和霆堂弟亲如兄弟,平日形影不离。霆堂弟若犯下大错,我这个堂兄也难辞其咎。所以,此事和我有关。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惧人言,也不用避嫌。”
霁哥儿碰了个软钉子,也没动气,转而对盛鸿拱手道:“七叔,我想一并去宗人府看看。我也相信霆堂弟是清白的,此事或许另有内情。”
霁哥儿已过弱冠之年,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俊朗的脸孔愈见沉稳。
盛鸿深深地看了霁哥儿一眼:“也好。”
阿萝目光连连闪动,不知在想什么,竟也张口说道:“父皇,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我也要一同去宗人府。我要亲自问一问武陵王,到底是何人怂恿指使他散播传言。”
身为储君,注定了要面对繁琐的政事和复杂的人心算计。
盛鸿点头应允。
……
阿萝一行人去了宗人府。
盛鸿心里憋了一股无名怒火,奏折也看不下去了,索性放下奏折,起身去了椒房殿。
谢明曦午睡刚起,见盛鸿阴沉着脸回来,有些讶然。心下略一思忖,便猜出了几分:“武陵王已经招认了?”
盛鸿冷哼一声:“何止招认,还交代是宁王世子唆使怂恿他散播传言。”
谢明曦:“……”
谢明曦眉头也皱了起来,一连串的念头闪过脑海。过了片刻,才淡淡道:“只凭武陵王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盛鸿呼出心头一口闷气:“我让霆哥儿去宗人府和武陵王对质。霖哥儿坚持要跟着一起去,霁哥儿和阿萝都要去,我都准了。”
顿了片刻,又压低了声音:“明曦,不管内情如何,当年都是我亲手端了三杯毒酒给自己的兄长。”
“这些年,我自问对霁哥儿兄弟三人颇为宽厚,衣食用度样样上佳,教导他们也算尽心尽力了。我原以为,我这个七叔做的还算不错。现在看来,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了。”
语气中透露出倦意。
那张俊美耀目的脸孔,也有一丝颓然。
谢明曦已经有多年未见过盛鸿这般模样了。
显然,盛鸿是被此事伤到了。
霆哥儿无父无母,早将尹潇潇当成了亲娘,对霖哥儿的敬爱亲近,更胜嫡亲兄长。霆哥儿不得帝后欢心,在宫中内外早不是秘密了。倒是霖哥儿,颇得帝后青睐喜爱。
众臣心里都亮堂的很。若帝后有立侄儿为储君之意,闽王世子比鲁王世子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宁王世子是可能性最低的那一个。
在这样的情形下,霆哥儿何必平白无故地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如果武陵王坚持指认霆哥儿,霆哥儿这么做又是为了谁不平?
霖哥儿是否真的毫不知情?还是不动声色地利用霆哥儿对自己的信任,甚至无需张口,霆哥儿就积极主动地做了此事?
一旦帝后生出疑心,霖哥儿和霆哥儿便会落入尴尬的境地。
这一计,谋算的是人心,何其的阴险。
“设下这一局的人,看似矛头直指霆哥儿,实则要对付的是五嫂和霖哥儿。”谢明曦目中冷芒闪动:“既然用出这等手段,也怪不得我们心狠无情了。”
这些年,她和盛鸿仁至义尽。
安分日子不想过,非要作死,那就成全他们吧!
盛鸿此次也被气得不轻,闻言哼了一声:“你说得没错。这一回,我一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世事难料。
接下来的后续,就连帝后也没想到。
阿萝一行人去了宗人府,却未能和武陵王对质。
谁也没想到,武陵王在牙齿中藏了一粒毒药。在汾阳郡王安王走后不久,武陵王就悄然咬破了毒药,毒发身亡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算计(二)
武陵王年过六旬,又好酒色,近年来身体每况日下,本来也活不了几年了。再者,武陵王早已失势,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人在意。
可这般死在宗人府里,却是令朝野震动的大事!
汾阳郡王和安王面色难看的进宫请罪:“……是臣失查失职,请皇上降罪责罚!”
堂堂藩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宗人府里。汾阳郡王和安王确实难辞其咎。
当日武陵王被带进宗人府的时候,被仔细搜过身。可谁也没想到,武陵王会在牙齿中暗藏毒药。又死得这么“及时”……
盛鸿也颇为愠怒,沉声斥责汾阳郡王安王两人:“武陵王进宗人府时,为何不搜查得仔细一些?”
汾阳郡王满面羞愧:“是臣大意了。”
谁能想到,武陵王竟存了死志?
安王抢着说道:“搜查之事归我负责,皇上要责罚只管罚我。”
盛鸿怒目相视,冷哼一声:“当然要罚,而且要重重责罚!你先去安排武陵王的后事,安抚住武陵王的儿孙。至于责罚,等事情平息了再定夺!”
武陵王这一死,于皇室而言,无疑是一桩丑闻。立储大典将近,偏偏闹出这等事来,天家颜面何存?
再者,死人到底是不吉利的事。原本就有不利阿萝的传言,现在,更添了一桩谈资。
盛鸿如何能不怒?
安王被骂得羞惭不已,不敢抬头,低声应是。
……
人已死,死无对证。
霆哥儿现在是百口莫辩了。
霆哥儿气得双目通红,十八岁的高大英俊少年直挺挺地跪在金銮殿里,满腹被冤枉的愤怒:“七皇叔,我对天立誓,我真的没做过此事。”
霖哥儿二话不说,在霆哥儿的身边跪下,朗声道:“侄儿愿为霆堂弟作保!此事定是有人从中做鬼,栽赃嫁祸于霆堂弟!侄儿恳请七叔,将此事彻查到底,找出幕后主谋,还霆堂弟清白!”
霁哥儿略一犹豫,也跪了下来,张口为霆哥儿说情:“七叔,侄儿也以为,此事别有内情。请七叔彻查!”
一句别有内情,说得可圈可点。
霖哥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隐含的指责和恶意,震惊痛心之余,忽地闪过一丝了悟。
这一局,原来不是冲着霆哥儿,而是冲着他来的……
盛鸿对着三个侄儿,态度明显比往日冷硬疏离了一些:“此事朕自有主张,你们三个不必多虑多思。”
顿了片刻,又冷然道:“朕会明察,不会令谁白白受冤屈受委屈。从中做鬼的,朕绝不会轻饶!”
语气前所未有的冷厉。
霁哥儿三人心中同时一凛,齐声应下。
阿萝抿紧嘴角,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三位堂兄,心里的无名怒火愈燃愈旺。
兄妹间的和睦友爱,果然只是假象。刀尖藏得再深,到底还是露了锋芒,没伤到她的人,却伤了她的心。
盛鸿看了阿萝一眼,声音和缓下来:“阿萝,你不必操心这些事。还有几日,就是储君册封大典。你安心熟悉册封流程,准备册封大典便是。”
若换在三年前,阿萝早已怒而出声指责。今时今日,经过三年的朝堂历练,阿萝心性沉稳许多。将一腔怒火忍下,低声应是。
……
身在后宫的谢明曦,很快得知此事,面容一沉,嘴角扯出一抹冷意。
熟悉谢明曦性情脾气的顾山长,一看便知谢明曦这是动了真怒,低声叹道:“阿萝的册封大典将至,这等时候,便是心中恼怒,也暂且忍一忍。”
谢明曦目中寒芒一闪:“幕后之人,故意选在这等时候动手,料定我们会隐忍不发。倒是好算计。”
顾山长仔细思虑此事,越想眉头皱得越紧:“武陵王一死,此事还要如何查下去?”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不管霆哥儿是否冤枉,其中是否别有内情,再盯着武陵王府追查到底,帝后总会落一个刻薄寡情的恶名,于阿萝的储君贤名也有损。
眼下最佳的办法,莫过于将此事压下不提。待日后再慢慢细查也不迟。
谢明曦听了顾山长这番分析,扯了扯嘴角:“何须如此麻烦。我另有应对之策,等过几日,师父便知道了。”
顾山长对政事并不精通,对阴谋算计勾心斗角更不感兴趣,闻言点点头,并不追根问底。
倒是椒房殿,很快热闹起来。
先是六旬的武陵王妃在儿媳孙媳的搀扶下进宫哭了一通。
白发苍苍的武陵王妃,论年纪做谢明曦的祖母绰绰有余。跪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哀求谢皇后为武陵王府做主。其余几个妇人也不停抹泪。
谢明曦从来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对着哭声嚎啕的武陵王妃说道:“武陵王畏罪服毒,自尽身亡。皇上命宗人府厚葬武陵王,也未再追究武陵王府罪责。你既然心有不甘,武陵王便暂不下葬,等事情查明白了再安葬!”
武陵王妃:“……”
武陵王妃像被踩住了脖子,哭声戛然而止,其余妇人也不敢再哭了。
没等武陵王妃颤巍着磕首求情,谢明曦又冷冷说了下去:“武陵王背地里做过的事,你们都清楚的很。只凭这一桩,武陵王也是死有余辜。”
“你们现在回府,好生操办丧事。否则,本宫也无需顾念什么情面体面了。”
武陵王妃不敢再闹腾,只得告退。
谢明曦三言两语将武陵王妃等人打发回府。
此时,天色将晚,到了晚膳的时辰。
谢明曦正要吩咐传膳,从玉前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闽王妃前来求见。”
武陵王之死,将霆哥儿霖哥儿都牵涉其中。尹潇潇心中焦虑急切,也在所难免。
谢明曦略一点头:“请闽王妃进来。”
片刻后,尹潇潇进了椒房殿。
短短一日,尹潇潇面上便有了风霜之色,俏丽的脸孔上布满了焦灼和疲惫。
见了谢明曦,尹潇潇先是一声苦笑,然后低声说道:“七弟妹,在你面前,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我进宫,是要为霖哥儿辩白!”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储君(一)
尹潇潇果然是心思透亮的明白人。
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冲着霖哥儿来的。
此计最厉害之处,是不动声色间离间了阿萝和霖哥儿霆哥儿之间的兄妹情。阿萝一旦生了疑心,以后霖哥儿霆哥儿要如何自处?
谢明曦静静地看着尹潇潇,轻声说道:“五嫂,我从未疑心过你。”
“虽然你生养了霖哥儿,还有霆哥儿在身侧。可我知道,你对储位并无野心,常教导提点一双儿子说话行事做人。”
“以你的为人,也绝不会使出这等手段,来给我们夫妻和阿萝添堵。”
“我们年少相识,曾为同窗,更是至交好友。我对你,从不相疑!”
短短几句话,听得尹潇潇眼泪都快下来了:“七弟妹……”
三个字一出口,尹潇潇眼眶已经红了。她先将头扭到一旁,待情绪平复,才重新转过来,低声说道:“你信任我,我感动更感激。”
“只是,事情闹到这步,霆哥儿难以自白,霖哥儿也被牵连其中。我不能坐视他们两人被人非议指责。我更不愿见他们和阿萝心生隔阂。”
说到这儿,尹潇潇停顿片刻,半晌才晦涩地吐出接下来的话:“我也不愿,他们兄弟因此事生出不甘或是野心,更易被人所乘。”
“人离龙椅太近了,难免会有伸手可触的错觉。便如当年,闽王也是心生贪恋,走错了一步,最终步步皆错,丢了性命。”
“我绝不愿霖哥儿步他亲爹的后尘。霆哥儿也是一样。”
“七弟妹,这些年,你对我们母子处处照拂。我厚着脸皮再求你一回,容我们母子三人离开京城吧!离开这个离皇权近的地方,去一个僻静偏远的县城,或是边关也无妨。远离京城,远离皇权争斗。也容他们兄弟,平安活下去。”
尹潇潇红着眼眶,跪了下来。
膝盖尚未落至地面,胳膊已被谢明曦牢牢扶住,耳畔响起谢明曦的轻叹声:“五嫂,你起身说话。”
尹潇潇没有坚持跪下相求,和谢明曦对面而立,四目相对。
尹潇潇目中闪着水光,谢明曦眸光深沉,蕴含着尹潇潇看不懂的深意:“五嫂,你真愿意带着霖哥儿他们离开京城?”
尹潇潇用力点头:“是。我早就有此想法了。不过,我之前一直无颜提出此事。闽王和宁王当年俱犯下谋逆重罪,霖哥儿和霆哥儿都是逆臣之子,我有何颜面祈求带他们离京?便是你们不起疑,朝中众臣也会出言阻挠。”
“现在……我也顾不得这些了。”
“别人不信我不要紧,只要你和七弟相信我们母子三人便行了。”
谢明曦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决定,霖哥儿霆哥儿愿意吗?”
尹潇潇深呼吸一口气:“进宫之前,我已和霖哥儿商议过了,霖哥儿也愿离京。霆哥儿也愿一同离京。不过,他们两人的婚期都在下个月,想等成了亲带着妻子一起离京。”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尹潇潇:“好,我应了你所请。不过,此事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只字片语。”
尹潇潇心头一块巨石顿时落了地,面上总算有了释然之色:“多谢七弟妹。”
只要能离开京城,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了。
当晚,盛鸿便知道了此事。
盛鸿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五嫂和我们想一块去了。”
是啊!真没想到,尹潇潇和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谢明曦轻声笑道:“五嫂亲自张口相求,倒省了我一番口舌。”顿了顿又道:“我叮嘱过五嫂,这件事别透露了风声。等圣旨一下,也让二嫂和霁哥儿好好‘惊喜’一番。”
谢明曦一提赵长卿,盛鸿目中闪过冷意,哼了一声:“我们的宽容厚待,倒纵出他们母子的勃勃野心来了。这一回,我让他们彻底知道,何为百般算计一场空!”
……
武陵王死的不名誉,丧事也未大办,登门吊唁的官员倒是不少。
说起来,当年归京的十余位藩王,或老死或病死,或犯错被处死。服毒自尽的藩王还是第一个。
再者,武陵王之死背后,影影绰绰地牵扯到了宁王世子和闽王世子还有端柔公主……也因此,有交情没交情的,都去登门吊唁,顺便探听消息,看看热闹。
丧事再简薄,也得停灵满了七日再下葬。
到了第五日,便是二月二十六,正是储君册封典礼。
说来也是稀奇,阴雨不绝的天气在二月二十五这一日好转。到了二月二十六,彻底放晴,阳光灿灿,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那些“女子不宜为储君天降警示”的传言,不攻自破,很快变成了“国有储君苍生共贺”的局面。
阿萝阴霾了几日的心情,也和天气一般彻底好转。
一大早,天还没亮,阿萝便起身沐浴,梳妆更衣。
谢明曦四更天便起身过来,一直陪在阿萝身侧。
她默默地看着女儿穿戴整齐,被装扮得美丽夺目,光彩逼人。
阿萝冲谢明曦笑道:“母后,我去了。”
谢明曦轻轻嗯了一声,目送阿萝远去。
修长窈窕的少女身影,很快没入晨曦中,向着旭日初升的方向走去。
这一日的储君册封典礼,注定会被载入大齐史册。
大齐第一位皇太女,身着特制的储君礼服,美丽英气,光华夺目,随在天子的身后,在众臣的尾随簇拥下,缓步走进太庙,祭天祭祖。
这一日有资格一同进太庙的臣子,俱是朝中四品以上的重臣。其余众臣,只能在太庙外驻足肃立等候。
佑哥儿初入官场,论官声论资历,原本连随行的资格都没有。不过,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便是皇太女的未来夫婿,今日得以一同随行进了太庙。
说起来也是让人为难。正常的应该叫太子妃,可阿萝和佑哥儿这一对,显然不怎么正常……
阿萝是储君,她的夫婿应该怎么称呼?
难道以后也要执掌宫闱不成?
算了,这等事还是留陆家操心去吧!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储君(二)
储君册封典礼后,大齐有了史上第一位皇太女。
不管众臣心里乐意不乐意情愿不情愿,见了阿萝,都得恭敬行礼,称呼一声“太子殿下”。再无人敢对阿萝进六部学习之事非议指责。
相反,众臣都对储君的勤勉好学上进给予了极高度的评价和赞扬!
所谓名正言顺,名分之重要,可见一斑了。
阿萝做了储君之后,愈发忙碌。每日要上朝听政议政,要去吏部学习当差,要接受两位太傅的教导。到了晚上也不得清闲消停,还要去移清殿里帮着亲爹批阅奏折。
好在阿萝正值年少,精力充沛,这般忙碌也能应付得来。
不过,偶尔也免不了嘀咕几句就是了。
“这么多奏折让我定夺批阅,父皇真的能放心吗?”
阿萝看奏折看得头晕眼花,偶尔一抬头,就见亲爹正吃着亲娘端来的宵夜,那副惬意愉快的模样,真让人羡慕嫉恨啊啊啊!
阿萝情难自禁地吐槽了一句。
盛鸿毫无半点羞愧之心,理直气壮地说道:“这江山迟早是你的,你总得处理政事批阅奏折。父皇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盛鸿一边说着,一边美滋滋地舀起一个甜糯的元宵放入口中。然后殷勤地舀了一个递到谢明曦的唇边。
谢明曦目中漾起笑意,张口吃了。
阿萝:“……”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阿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发出抗议:“父皇,母后,你们要卿卿我我,换个地方成不成?”
盛鸿和谢明曦不约而同地欣然应道:“好。”
阿萝:“……”
阿萝恍惚间领悟了真相。
父皇早早立她为储君,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将重担歇下扔给她,好乐得自己逍遥自在吧!
看着阿萝吃瘪又委屈的模样,谢明曦轻笑出声,也不逗阿萝了:“你也先放了奏折,过来吃宵夜。”
阿萝应了一声,放下奏折走了过来。
亲娘当然疼她。每晚准备的宵夜多以她的喜好为主。譬如这芝麻馅儿的甜元宵,便是她爱吃的。
一碗热腾腾甜丝丝的元宵吃下去,阿萝肚子饱了,疲倦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地重新去看奏折了。
年轻人果然就是精力充足!
盛鸿笑着夸赞:“当年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像阿萝这样,每日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做什么都不觉得累。现在不行了,上了年纪,远不如从前了。”
阿萝瞥了正值盛年俊美不凡看着不过三十岁模样的亲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是是,父皇确实老了。从今日起,不妨蓄上一把白须。”
盛鸿何等厚颜,这几句不痛不痒的奚落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笑嘻嘻地应道:“阿萝所言,正合我意。”
阿萝:“……”
她还是太年轻脸皮太薄了,和亲爹比厚颜无耻,比不过啊比不过。
谢明曦笑着白了盛鸿一眼:“行了,别耍贫嘴了。这么多奏折,阿萝一个人要看到何时?快些过去,和阿萝一起批阅奏折。”
一物降一物,半点不假。
盛鸿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御案前。
阿萝低下头,轻轻抿唇一笑。
……
自储君册封典礼后,阿萝也搬入了东宫。
东宫素来是储君所居之处,也代表了大齐储君正统继承人的地位。东宫设了詹事府,在詹事府任职的东宫属官,也一律来东宫当差。
阿萝和佑哥儿的大婚喜日,定在了今年九月,还有半年之期。
未婚小夫妻定亲也有两年了,这两年来,两人见面的机会不算太多。主要是阿萝太过忙碌,没有空闲。偶尔见了面,也多有旁人在场,两人基本没有私下说话的机会。
满腔相思的佑哥儿,时常写信给阿萝。
盛鸿一开始颇不乐意,被谢明曦数落了一回,才不情不愿地让了步:“想想你我当年,定亲之后,你给我写了多少信?亏得你有脸这不准那不愿的。要不然,就让阿萝和佑哥儿早些成亲。”
舍不得女儿早早成亲的盛鸿,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任由未婚小夫妻两个通信了。好在佑哥儿知道分寸,每隔十日才写一封信。比起岳父当年要含蓄矜持多了。
皓月当空,地上如倾斜了一层银霜。
忙碌了一整日的阿萝,沐浴更衣后,坐到床榻边,拿起未婚夫婿的信,捧在手里细细地看了起来。
佑哥儿也有狡猾之处,十日一封信,每封信都是厚厚的,足有五六页。
阿萝拆了信,边看边抿唇轻笑。
信里没什么大事,写的俱是些生活琐事,或是相思之语。看着信,佑哥哥深情款款温柔俊秀的脸孔恍若在眼前晃动……
阿萝按捺住心里的相思和激动。
别急,再有半年,她就能迎娶佑哥哥进门了。
……
这一年,皇家喜事连连。
蓉姐儿去年有了身孕,在三月生下一子。
芙姐儿去年十月成亲,成亲没到半年,也有了喜讯。
三月底,霖哥儿迎娶梅芸过门。四月初,霆哥儿成亲大喜。
从三月到四月,短短一个多月里,接二连三地俱是喜事。宫中内外一片喜庆欢腾,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
两个月前武陵王服毒自尽引起的风波,早已被一波接着一波的喜事冲淡了。
汾阳郡王和安王俱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也一直在追查武陵王服毒一事,奈何武陵王府上下都不知情。唯一知道内情的武陵王又死了。
且武陵王身为藩王,和皇室宗亲都有往来,宁王府闽王府鲁王府也都扯得上关系。仅凭着宁王世子登门喝酒便给宁王世子定罪,未免太过儿戏可笑。
于是,这桩案子竟是成了悬案。
京城里隐隐又有传言,宁王世子是为闽王世子打抱不平,才会勾结怂恿武陵王散播传言。
这一波传言尚未传开,天子便在四月中旬的大朝会上下了圣旨。
任命鲁王世子为滇南郡下辖的江城驻军指挥使,宁王世子和闽王世子则分别为闽地福州驻军指挥使和泉州驻军指挥使。接到圣旨后,半个月之内启程离京。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结局
这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令众臣震惊不已。
自数年前天子下旨平藩,所有藩地收归朝廷,一众藩王也纷纷归京,被天子的雷霆手段整治得服服帖帖。
天子虽未下明旨,不过,众臣皆心知肚明,天子不会再分封藩地给任何人。几位世子再尊贵,也不可能离京就藩。
谁也没想到,天子忽然下了这么一道圣旨,令三位世子一起离京。
鲁王世子盛霁更是惊愕不已。
素来沉稳持重的鲁王世子,今日在金銮殿里失了仪,冲口而出道:“七叔为何忽然令我们离京?我们做错了什么事?”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
果然,立刻便有御史大喇喇地站了出来:“鲁王世子此言差矣。皇上有意令几位世子领实差,好好锻炼磨砺,以堪日后大用。怎么到鲁王世子口中,竟成了责罚?”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个口舌犀利又讨嫌的御史,非陈湛莫属。
端柔公主被立为储君后,左都御史林御史以年迈体弱为由致仕。陈湛便成了新上任的左都御史,统领御史台。
以陈湛辉煌的“战斗力”,如今朝中众臣谁也不愿轻易招惹他。
陈御史一张口,直指鲁王世子的失言之处。
鲁王世子俊脸略略泛白,立刻低头认错请罚:“侄儿一时情急,说错了话,绝无半点怨怼之意。请皇上明鉴!”
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神色肃穆,深不可测:“说错了话不要紧,做错了事走错了路,却不是等闲小事。”
“盛霁,你已过弱冠之年,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今后要走的路,你得走稳了。朕交给你的差事,你亦要尽心尽力。如此,朕也会许你一世平安顺遂。”
这一番话,当着朝中众臣的面说出口,分量何止千钧!
鲁王世子额上瞬间冷汗涔涔,跪下谢了恩典:“臣谨遵皇上教诲!臣一定尽心当差,不负皇上信任。”
从七叔到皇上,从侄儿到臣。
称呼的改变,足以透露出鲁王世子盛霁心中的不安和惊惶。
闽王世子宁王世子对视一眼,一同上前跪谢天恩:“臣领旨谢恩!”
天子淡淡道:“从明日起,你们三人就不必上朝了。半个月时间,足够你们收拾行李,携家眷老少一同离京了。”
三人再次谢恩。
立在天子身侧的端柔公主,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三人,目光有些复杂。
一起长大情如手足的堂兄们,你们离开京城后,到一个更广阔更自在的天地。望你们心中没有怨怼,活得更洒脱更从容。
……
什么?
要离开京城去滇南?做什么江城指挥使?
一个时辰后,鲁王府里,传出了赵长卿不可思议地嘶喊声:“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皇上怎么会让你离京,去那么偏远荒凉的地方做什么指挥使?你一定是在说笑!这是不可能的事!”
相貌俊雅的鲁王世子盛霁,散朝后便回了鲁王府,将这一消息告诉妻子和母亲。反应最激烈的,不是鲁王世子妃,而是赵长卿。
赵长卿在宫中多住了半年,被谢皇后收拾磨搓得苍老了许多,直至今年年初才离宫回了鲁王府。原以为能松口气,在鲁王府养老。没曾想,天子一道圣旨,便将霁哥儿撵出京城,要去滇南。
京城位于大齐北部,滇南之地位于大齐最南端,离京城数千里。路途极遥,要行三四个月才能到。
同样都是离京,霆哥儿霖哥儿所去的闽地就好多了,离京城近得多,且泉州福州都有海港,是富庶之地。
赵长卿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口口声声嚷着要进宫问个究竟:“我要进宫去问上一问,便是要离京,也不该将你打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
霁哥儿紧紧地拉扯住状若癫狂的亲娘,咬牙低语:“母妃,武陵王一事,虽无证据,皇上却是疑心我了。”
“现在接旨离京,我还能保留些体面。若再闹腾,撕破了脸,只怕我性命难保。”
赵长卿:“……”
赵长卿身子一颤,如戳破了气的球,心里的愤怒不甘化为惊惧,失声痛哭起来。
所有的阴谋算计,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不堪一击。
天子一道圣旨,便将他们母子打落尘泥,今生今世,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霁哥儿目中也闪过水光,低低地说道:“母妃,圣旨已下,我不能抗旨不从。从今日起,便收拾行李,半个月后,母妃随我离开京城吧!”
“父王和龙椅无缘,因心有不甘生出谋逆之心,英年早逝命归九泉。现在想来,我也没有这个命格。我也该认命了!”
赵长卿不知是否听了进去,依旧恸哭不已。
……
一道圣旨,有人激愤难当,有人欣喜释然。
不管如何,众世子离京已成定局。
半个月后,霁哥儿三人各自打点好行装,进宫拜别帝后。赵长卿和尹潇潇也随各自的儿子进了宫。
事情的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离别在即,谢明曦也无撕破脸的打算,见了格外苍老憔悴的赵长卿,态度颇为温和:“滇南路途遥远,二嫂多多保重。”
赵长卿挤出一丝笑容,低声应是,再无他话。
谢明曦也没有和她多言的兴致,看向神采奕奕的尹潇潇,轻笑一声:“五嫂,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你多保重!”
相比起憔悴黯然的赵长卿,即将离京的尹潇潇颇有些天高任我飞的恣意和喜悦,闻言扬起嘴角:“放心吧!我年幼的时候,就有高僧为我算过命,说我是长命百岁的命格。不管到哪儿,我都要好好活着哪!日后何愁没有相聚的时候!”
这份洒脱和坦荡,真是无人能及!
谢明曦莞尔一笑,心中淡淡的离愁随之消散:“说的好!他日你我相聚,定要举杯痛饮,共谋一醉。”
尹潇潇咧嘴一笑,用力握了握谢明曦的手,然后转身离去。
霖哥儿夫妻和霁哥儿夫妻一同随在尹潇潇的身后离开。
紧接着,赵长卿母子也走了。
阿萝亲自为几位堂兄送行。
……
椒房殿里,只剩下谢明曦和盛鸿了。
谢明曦目光扫了略显空荡的椒房殿一眼,忽地轻叹一声。
盛鸿似知道她在唏嘘什么,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明曦,别急,再等上几年。待阿萝能独当一面,我便将帝位传给阿萝。到时候,我们夫妻便离开这座宫殿。去我们的蜀地,回我们的蜀王府。”
温柔细语入耳,谢明曦鼻间微微泛酸。
她不喜欢这座宫殿,盛鸿一直都知道。
虽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可她依然不喜欢这里。在蜀地的那三年,才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
这些,盛鸿都知道。
熟悉的手轻轻地拥住她的肩膀,她轻轻依偎进他的怀中。
盛鸿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明曦,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再等一等,我带你离开。”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水光,低低地说道:“你舍得下帝位?舍得下皇权?”
盛鸿无声笑了笑:“明曦,在我心中,你比什么都重要。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下。正好趁着我们还不算老,走出皇宫,到大齐疆土各处转一转看一看。累了我们就回蜀地过日子。这座宫殿和龙椅,就留给阿萝吧!”
谢明曦眼角湿润了,轻轻应了一声:“好!”
两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番外之离别
阿萝送众人出宫。
走出宫门的刹那,赵长卿身体微颤,眼底的水光一闪而过。
赵长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在宫中住了十余年,想出宫之际,又被谢明曦“挽留”,在宫中多住了半年之久。那半年里,她每日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飞出宫。
现在,她要永远离开这里了。今生今世,或许再无踏足回京的那一日,也再无机会走进宫门了……
尹潇潇倒没什么留念之意,对阿萝笑道:“阿萝,我们这就回府启程离京了。你不必再送了。”
闽地是闽王的藩地。闽王英年早逝,从未去过闽地。如今,她能随着儿子一同去闽地长住,也算圆了当年去闽地的心愿。
当然,霖哥儿只是去任泉州驻军指挥使,领一州的军事而已。和就藩为藩王不可相提并论。
霆哥儿去福州,离泉州不算远,只几日路程。日后通信来往都便利。也可见帝后思虑周全仔细了。
霖哥儿笑着接了话茬:“阿萝,今日一别,彼此多珍重,以期来日相见。”
霆哥儿也张口向阿萝道别:“以后到了闽地,我们会时常给你写信。”
这对兄弟,生于京城,长于宫中。从未见识过京城外的天地。如今能离开京城去闽地,领一份实差,心里倒是都很高兴。
也因此,霖哥儿霆哥儿的喜悦开怀,俱是发自内心。两人的俊脸似能发出光来。
霁哥儿的心情低落消沉,虽力持平和,眉眼间总显得黯然,冲阿萝挤了一个笑容:“阿萝堂妹,你回去吧!我们这就该动身了!”
被发配到了遥远的滇南,前路一片茫然,深藏在心底的野望成了泡影。
个中滋味,也只有霁哥儿自己清楚了。
阿萝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心里涌起酸涩难言的滋味。
这就是离别的滋味么?
原来,离别是这样令人伤感令人不舍。哪怕知道他们离京于她而言是件好事,她心里依旧酸楚难当。
“二伯娘,五伯娘,霁堂兄,霆堂兄,霖堂兄,”阿萝一个个喊了过去:“还有几位堂嫂,预祝你们路途顺遂。”
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希望你们能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也希望,你们不要心存怨怼,能放开怀抱,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众人一起应下,再次道别。
阿萝站在宫门外,看着一行人上了马车。马车载着众人缓缓离去,片刻后,消失在阿萝的眼前。
阿萝忍住落泪的冲动,微红着眼眶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才回转。
……
心情低落的阿萝,回了椒房殿后,就更郁闷了。
时常自称“一把年纪”实则风华正盛的父皇,握着母后的手,两人头靠在一起,不知在低声细语什么,相视一笑间,仿佛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而且,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画面。
只他们两个人,就将这幅画填满了。她这个女儿也塞不进去,站在一旁既碍眼又多余。
阿萝因离别心情低落,再被亲爹亲娘恩爱如昔的情景刺激了一回,憋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盛鸿和谢明曦略略一惊,顾不得再执手相看,一同起身走了过来:“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地,哭什么?莫非是霁哥儿他们说了什么难听话?”
重新获得爹娘关注疼惜的阿萝,心情略有好转,用手擦了眼泪:“没什么。就是送他们离开,心里有些伤感,一时情难自禁罢了。”
至于另一层原因,阿萝委实说不出口,索性掩下不提。
盛鸿松了口气,笑着宽慰:“迟早总有这么一天。你们都已长大了,你做了储君,霁哥儿他们再留在京城,就不合适了。他们都还年轻,被拘在京城多年,现在放他们离京,心里不定多高兴。”
可不是么?
阿萝扁扁嘴:“霖堂兄和霆堂兄确实高兴的很。一副插着翅膀就要飞的德性,看着真可气!”
谢明曦目光一闪,淡淡问道:“霁哥儿不高兴吗?”
阿萝又扁扁嘴:“他也装得高兴。不过,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总能看出来几分。”
顿了顿,阿萝又轻哼一声:“就凭他做过的那些事,还能体面地离京,父皇对他可算是非常仁厚了。他还想怎么着?一直留在京城四处邀买人心给我使绊子不成!”
霁哥儿对储位一直颇有野心。原本,他也确实有机会一争储君之位。可惜盛鸿没有过继侄儿之意,而是一力教导栽培唯一的女儿。
霁哥儿自以为与储位失之交臂,心怀不满。和同样野心勃勃的亲娘赵长卿一起,精心设局,算计霖哥儿霆哥儿,挑唆离间他们兄弟和阿萝之间的关系。
现在落得这样的结局,可谓是咎由自取,半点不值得同情。
谢明曦淡淡说道:“就是没有这件事,我和你父皇也打算放他们离京。父辈犯下大错,已经用性命偿还了罪孽。将他们拘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让他们离开京城。”
“阿萝,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们。”
“不过,人与人之间有散有聚,谁也不能永远陪伴在谁的身边。你们都长大了,也到了独自飞翔的时候了。将来有一天,我和你父皇,或许也会离开你身边……”
阿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地打断谢明曦:“母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父皇怎么会离开我身边?”
父皇母后都才三十多岁,寿元绵长的话,至少也得活个七八十岁。谈什么“离别”,也太晦气了。
阿萝显然是误会了。
谢明曦也未多做解释,微微笑道:“我就是打个比方。”
时机还没到,有些话便不能说。
“没错,打个比方而已。你别多心多想了。”盛鸿也笑道,一边迅速和谢明曦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我们一家三口,当然是要在一起生活了。我和你母后,哪儿也不去,就一直陪在你身边。”
阿萝:“……”
她也说不清是什么预感,总之,心里莫名地阴郁了一回。
……
番外之远行(一)
滇南和闽地方向不同,出了京城,走了一路官道,霁哥儿一行人便和霖哥儿他们分道扬镳。
且先不提霁哥儿母子一行人。
霖哥儿霆哥儿各自骑着骏马,在官道上驰骋,颇为快意。尹潇潇不想坐马车,索性也骑着爱马追了上去。
一袭合身的白色武服,穿在尹潇潇的身上格外洒脱好看。兼之尹潇潇骑术精湛,半点不逊于霖哥儿霆哥儿,甚至犹有过之,策马疾行,一马当先,潇洒磊落之极。
霖哥儿有几分小小的不满,对霆哥儿说道:“娘也真是的,这等时候,还来抢我们的风头。”
可不是么?
霆哥儿也有些小小的郁闷,低声道:“我还想着以马上英姿让阿妍开一开眼界,对我生出崇拜之心呢!被五婶娘这么一闹,算是白费心思了。”
霖哥儿:“……”
好吧!
其实他也是想展露一下精湛的骑术,让新婚娇妻崇拜一番来着。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霖哥儿成亲只有两个月,霆哥儿成亲的时日更短,堪堪满了一个月而已。正是新婚情热耳鬓厮磨的时候。要不是为了一展马上英姿,他们两个哪里舍得离开娇妻。
霆哥儿眼珠转了转,故作疲倦地皱眉:“诶哟,我这骑了半日的马,着实有些累了,不成了不成了。我得回马车里歇着去了。”
说完,便勒紧缰绳,下了马,迅速跑回马车上去了。
霖哥儿:“……”
霖哥儿鄙夷的看了儿女情长的霆哥儿一眼,然后利索地做了同样的举动。
一众随行的侍卫:“……”
得了!他们还是快些骑马上前,随行保护闽王妃吧!
……
官路修建得颇为平坦,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半点不觉颠簸。
霆哥儿牢牢握住新婚妻子的手,颇有几分歉然地说道:“阿妍,你在京城还没住上几日,就得随我奔波去闽地。是我对不住你。”
刘妍梳了已婚妇人的发髻,美丽秀雅的脸庞泛着娇羞的微红,轻声说道:“说这些做什么。夫妻一体。你去哪儿,我自然也在哪儿。”
霆哥儿听了大为感动,伸手将刘妍搂进怀中,低声道:“阿妍,不瞒你说,我一开始不怎么舍得离开京城。我自小就在宫里长大,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去过皇陵,从未离开过京城。是五婶娘和霖堂兄要走,我才想跟着一起走。”
“我父母早亡,五婶娘便如我的亲娘一般,霖堂兄就是我最亲的兄长。我总是想和他们待在一起。”
“此次离京,我去的是福州。离泉州不远,以后可以时常来往。每隔两个月,我们就去泉州住两日,好不好?”
霆哥儿生的浓眉大眼,十分英俊,颇有男子的阳刚之气。此时目中流露出小心翼翼的希冀。
刘妍心尖一软,轻轻笑道:“当然好了。五婶娘待你好,待我也如儿媳一样。我以后,就将五婶娘当做嫡亲的婆婆孝敬。”
这话可把霆哥儿感动得不得了。他紧紧地搂住刘妍:“阿妍,娶你为妻,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刘妍扬起嘴角,笑得甜蜜而幸福。
他们两人的亲事,说起来颇有些坎坷。若不是尹潇潇放下身段坚持求娶,若不是霆哥儿亲自去蜀地求亲,刘家绝不肯应下这门亲事。
她和霆哥儿,相识于年少。
数年前她第一次进宫,和霆哥儿碰了面,霆哥儿对她一见倾心。
其实,那个时候,她对霆哥儿的印象平平,算不得太好。年少时的霆哥儿意气正盛,和阿萝时有争执吵闹,她是阿萝的同窗好友,对霆哥儿自然没了好印象。
而且,青涩少年情窦初开,举止冒失而热情,一见面眼睛总直勾勾地盯着她,主动献殷勤。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打动了她。
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了最爱自己的那个人。
“你以后若是遇到更美更好的女子,会不会移情于她?”刘妍忍不住问了个傻问题。
霆哥儿理直气壮地应道:“说什么傻话!在我眼里,你就是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无人能及。”
刘妍心里涌起浓浓的甜意,轻轻啐了他一口:“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霆哥儿笑嘻嘻地应道:“这辈子,我只对你一个人花言巧语,只对你巧言令色。”
刘妍脸颊嫣红,目中熠熠闪亮。
……
新婚小夫妻恩爱黏糊时的德性大抵都差不多。
霖哥儿坐到了马车里,也拉着梅芸的手低声细语个没完。
梅芸个头不高,容貌娇俏,性子活泼,摇晃着霖哥儿的手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婆婆的骑术这么好。”
“是啊!”霖哥儿略有几分无奈地笑道:“娘一骑马,就把我和霆堂弟的风头都盖过去了。我原本还想着,在你面前露一手,讨一讨你欢心。结果,亲娘半分颜面都不给我这个儿子留。”
梅芸被逗得咯咯直笑。
霖哥儿也咧嘴笑了起来。
小夫妻两个对视着傻乐了半天。
笑过之后,霖哥儿颇有些愧疚地说道:“阿芸,我此去泉州,怕是要长久地留在那儿了。你以后,也得随我一起住在泉州。”
梅芸笑眯眯地说道:“这有什么值得内疚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霖哥儿:“……”
期待中的深情款款一诉衷情,到了梅芸这儿,就成了说笑话。
能不能配合一回啊!
“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变成鸡狗了?”霖哥儿故作悲愤不满:“不行,我要一振夫纲。你给我等着,到了泉州,我就好生收拾你。”
逗得梅芸又咯咯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在马车里回响,犹如烂漫春日跳跃枝头的百灵鸟一般悦耳。那张活泼生动又美丽可爱的笑脸,也如鲜花般在眼前绽放。
霖哥儿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心里些许的离愁和伤感不舍,在这笑声中烟消云散。只余下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和向往。
番外之远行(二)
两对新婚小夫妻在马车里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尹潇潇骑着骏马驰骋向前,耳边风声猎猎。
已经有多久没有这般恣意的时候了?
这十余年来,盛鸿和谢明曦确实待她宽厚,母子住在宫中,衣食优渥。也无人拘束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她自己知晓分寸,言行颇为谨慎,一来不想落人口舌。二来,也不愿给谢明曦夫妻添麻烦。
她自己给自己限定了种种规矩,束缚着自己。
今日,离开京城,身上无形的枷锁也彻底打开。整个人说不出的轻松畅快。连呼入口中的空气都格外新鲜。
尹潇潇的眼眸越来越明亮,嘴角也越扬越高,恍惚间似回到了暌别依旧的少女岁月。
尾随其后的亲兵们,同样奋力策马,免得被落下。
马车行使的速度就平稳缓慢多了。好在去往闽地的官道只有一条,不会走岔路。
……
如此,行了大半日的路程,在天黑之际赶到了一处驿馆歇下。
一行人除了十几辆马车外,还有几百个身强力壮骑着骏马腰间系着宝刀的亲兵侍卫。不算大的驿馆,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
驿丞知道众人的身份后,不敢怠慢,立刻将驿馆里最好的三个房间收拾了出来。一众亲兵侍卫则在驿馆周围扎营休息。
霆哥儿夫妻和霖哥儿夫妻一起到了尹潇潇的屋子里,陪尹潇潇一同吃晚饭。
八道菜肴,有荤有素,每一盘都是满满的冒着尖。味道算不得精致,勉强入口而已。
霖哥儿和霆哥儿吃惯了精致美味的菜肴,此时都皱着眉头,一脸的不乐意:“这菜肴味道不佳。”
“可不是么?确实难吃。明日就让我们带着的厨子亲自下厨。”
梅芸和刘妍其实也不太吃得惯,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各自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尹潇潇胃口倒是好的很,连着吃了两碗才搁了筷子。然后正色说道:“行路奔波就是如此,衣食起居比不得平日。你们要尽快适应,别张口就是抱怨。”
两个新妇轻声应了。
霖哥儿也点点头。
霆哥儿心直口快:“随口抱怨几句罢了,这里又没外人,还能传出去不成?别说传不出去,就算传出去了,又能如何?”
尹潇潇瞥了一脸不以为然的霆哥儿一眼:“这等话传回朝中,御史们立刻就能弹劾你一个‘心存怨怼对天子不满’的罪名!你可别忘了,武陵王服毒自尽之事,至今没有定案。大家伙都将这笔账记在你头上。你是不是还嫌自己不够惹眼?”
霆哥儿:“……”
其实,他们都清楚这事是霁哥儿母子干的。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帝后也未撕破脸。只以实际举动,严惩了霁哥儿。将霁哥儿派到了最偏远最荒凉之地做指挥使。
由此也可见,帝后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
霆哥儿立刻低头认错:“五婶娘说的是。以后,我不乱说就是。”
尹潇潇放缓了声音:“你们自小锦衣玉食,被娇惯得厉害。现在离京去闽地当差,说话行事都要谨慎些,凡事不可落人口舌。”
兄弟两个一起应下。
尹潇潇对着两个儿媳又温和了几分:“梅氏,刘氏,你们嫁进门不久,就得随各自的夫婿离京奔波。辛苦你们了。”
刘妍柔声应道:“夫妻一体,同心同德,何言辛苦。五婶娘此言,侄媳万万不敢当。”
梅芸笑着接了话茬:“不瞒婆婆,其实,我倒是乐意去闽地。老在京城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听说泉州靠海,有海港还有海船!我还没见过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呢!”
梅芸性子活泼,爱说爱笑。尹潇潇对这个儿媳也十分喜爱,闻言笑道:“别说你,我也没见过大海。等到了泉州,我们一起去坐海船看海。”
泉州有海港海贸,所以泉州驻军里也有善于海战的士兵。霖哥儿到了泉州任驻军指挥使,正是大有可为。
霆哥儿的福州也是同样的情形。
少年人对建功立业的向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盛家先祖遗传了数代的英勇,也流淌在兄弟两人的血液里。
尹潇潇提起大海和海港,霖哥儿和霆哥儿立刻就想到了海船海战。凑到一处热切的讨论起来。
“等到了泉州,我一定要好好整顿海军,多造些海船。训练出一支英勇的海军,可以征战海上。”
“我也是如此作想。听闻海上有不少海匪,商船出海时有被海匪劫杀夺财之险。海边的百姓也时常有海匪之扰,过的不太平。等我去了,一定要平了海匪!”
“说的对!”
兄弟两个越说越起劲。
在成亲前,兄弟两个闲聊至深夜是常有的事。成亲后,各自有了新婚娇妻,正是情浓之际。说得再起劲,到了该歇息的时候,还是各自住了口,领着自己的妻子回屋去了。
……
儿子儿媳们都走了,屋子里也恢复了清静。
尹潇潇简单洗漱后,便睡下了。
她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离京,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尹潇潇表面力持镇定,其实心里比霖哥儿他们还要兴奋雀跃激动。
白天骑马驰骋,最耗体力。到了晚上,头沾了枕头,很快就入了眠。
这一夜,尹潇潇梦到了死去多年的闽王。
在梦里,闽王还是年轻时的俊秀模样,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不停地轻喊着她的闺名:“潇潇,潇潇……”
喊什么喊!
都死这么多年了,还入她的梦喊她的名字做什么!
尹潇潇在梦中怒骂,像昔日一样踹了过去。
闽王被踹得哎哟痛呼一声,却不肯离开,紧紧地跟在她身边,继续喊着她的名字:“潇潇,潇潇,这些年,我一直想你。”
她也想他啊!
可是,再想也没用。他都死了,她想得再多,他也活不过来了。她已经习惯了寂寞凄清漫长的夜晚,习惯了独自入眠,习惯了孑然一人……
尹潇潇翻了个身,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番外之远行(三)
隔日,天还没亮,众人便都起身。
一来在驿馆里睡不惯,二来还要赶路,索性早早都起来了。
霖哥儿最是细心,一见尹潇潇便觉不对劲,低声问道:“娘,你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霆哥儿也皱了眉头:“五婶娘,你的眼睛怎么有些泛红?”不对啊!没睡好,眼圈泛青发黑,这样泛红微肿,分明是狠狠哭过的痕迹。
两个儿媳也含蓄地表示了关切之意。
尹潇潇被众人这般关注打量,颇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应道:“没什么。”
真是有些丢脸。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坚强地撑了过来,一离京城,竟梦到了死去多年的丈夫,还因此伤感哭了许久。眼睛哭肿了,想遮也遮不住。
真是丢脸啊!
霖哥儿没有追根问底,只关切地叮嘱:“娘今日就别骑马了,坐马车吧!”
尹潇潇却道:“我不想坐马车,我继续骑马。”
霆哥儿脱口而出道:“眼睛这般红肿,万一看不清路怎么办?这样骑马太危险了,还是坐马车吧!”
尹潇潇:“……”
尹潇潇瞪了直言不讳的霆哥儿一眼:“我骑术好的很,不必你操心。”说完,绷着脸就走了。
得了!这是恼羞成怒了!
霆哥儿一脸无辜,看向霖哥儿:“我好心提醒五婶娘一声,哪里错了!”
霖哥儿翻了个白眼:“得了,别嗦了。我娘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她要骑马,谁也拦不住。我们兄弟两个也一并骑马跟着吧!”
……
远行赶路,一开始众人都觉得新鲜有趣,待行了半个多月路程,新鲜感散去,便只剩下疲惫了。
尹潇潇连日骑马,也觉疲累,待到后面几日,总算坐起了马车。和两个儿媳闲话打发时间。
梅芸是嫡亲的儿媳,和尹潇潇自然更亲近。刘妍性情柔婉,蕙质兰心,颇令人喜爱。
朝夕相处,婆媳三人有说有笑,颇为和睦。
梅芸和刘妍在私下说话,也时常庆幸:“婆婆出身将门,听闻身手极好。成亲之前,我还忧心过要如何伺候婆婆,才能令婆婆满意。没想到,婆婆对我这般和善。”
“是啊!五婶娘性情磊落,心胸坦荡,说话行事有度,令人钦佩敬重!有这样的长辈,是我们的福气。”
两人在蜀地时就是好友,后来一同去京城读书成了同窗,如今又嫁给了兄弟两人,做了妯娌。关系之亲密,比起嫡亲的姐妹来也不遑多让。凑到一起,几乎有说不完的话。
梅芸忽地怅然叹了口气:“再有几日,就到泉州了。我们在泉州安顿下来,你们夫妻得去福州。”
刘妍也是满心怅然不舍:“我也舍不得你们。”
说起来,天子对两个侄儿已经十分照顾了。特意令他们两人一起来闽地。泉州福州只相隔三日路程,想见面不是难事。
刘妍忽地低声笑道:“不瞒你说,眼看着就要到泉州了,相公这两日心情颇为低沉。昨日晚上还偷偷落了一回泪。”
梅芸哑然失笑。都是自少相识,彼此都很熟稔,说话时无需有顾虑顾忌:“真看不出来,外表粗豪的宁王世子原来这般多愁善感。”
刘妍抿唇笑了起来:“别说你,我也想不到呢!”
霆哥儿个头颇高,在同龄的少年人中是一等一的精壮,兼之脾气不怎么好,时常拧眉瞪眼。怎么看都是八尺男儿英雄好汉的模样。
谁能想到,私下里霆哥儿感情充沛,敏感又脆弱?
或许也是因为,霆哥儿自小无父无母之故。没爹没娘的孩子,被尹潇潇视如亲儿子一般养大,对尹潇潇感情深厚,和霖哥儿的兄弟之情也格外亲厚。
……
随着泉州的临近,霆哥儿的心情一日比一日低沉。
这一日,终于到了泉州境外的最后一处驿馆,在这里住上一夜修整,明日便应该分道扬镳了。
霆哥儿心里有浓烈的不舍,有一丝无法诉之于口的惶惑。甚至隐隐有种被抛弃的难过。
五婶娘待他再好,到底不是他的亲娘。五婶娘总是要和霖哥儿住在一起的。从今以后,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霆哥儿一口饭没吃,怔怔地坐在那儿发呆,眼里又闪出了水光。
刘妍:“……”
第一次看这样的情景,她心疼又怜惜,安慰了他许久。
一连看了五六晚,任她心肠再软,也有了翻脸揍人的冲动。
“再不吃,饭菜都凉了。”刘妍轻声说道:“吃完饭,我和你一起去向五婶娘他们道别。”
一听道别两个字,霆哥儿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我不去!要去你一个人去!”
他根本不想和他们分开!
看在霆哥儿心情不好的份上,刘妍没和他计较语气不佳的问题,继续温和劝道:“福州离泉州近的很。你不是早就想好了吗?以后隔一段时日,就到泉州住上几日。”
霆哥儿红着眼道:“我明日就想和他们一起去泉州。”
刘妍:“……”
刘妍忍无可忍,终于瞪了过去:“你是奉旨出京当差,哪能这般任性。至少也得先去福州安顿下来,再想相聚的事。到时候,还得先行写信给皇上,得了皇上应允首肯,才能去泉州。免得落下擅离职守的失责之罪。”
“再这般哭哭啼啼,我也不随你走了。你一个人去福州好了!”
霆哥儿:“……”
刘妍一绷着脸,霆哥儿顿时心慌意乱,忙用袖子擦了眼泪,又是陪笑又是道歉,费了一番口舌心思,才哄好了娇妻。
小夫妻两个,斗嘴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和好如初,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晚饭后,两人一同去了尹潇潇的屋子。
霖哥儿夫妻两人先来了一步,也不知之前说了什么,霖哥儿眼眶竟有些泛红。
霆哥儿一惊,正要张口询问,尹潇潇已含笑看了过来:“霆哥儿,我和霖哥儿已经商议过了。明日他们夫妻先进泉州。我随你们夫妻去福州,待你们安顿下来,我再回泉州。”
霆哥儿:“……”
番外之远行(四)
霆哥儿既惊又喜,嘴巴张得老大,咧嘴笑到了耳后。
一副乐翻了心的傻乎乎模样!
细心的刘妍迅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先瞥了眼眶泛红的霖哥儿一眼,然后才轻声说道:“五婶娘的一番美意,我们委实受之有愧。如此来回奔波,若累着身子,我们于心何安?五婶娘还是和堂兄一起去泉州安顿吧!”
更重要的是,霖哥儿也是一次出远门。尹潇潇总该先顾着自己的亲儿子才对。
想来,霖哥儿就是为了此事心里不痛快呢!
刘妍一张口,霆哥儿也反应过来,有些讪讪地收了笑容:“阿妍说的对。五婶娘,你先随霖堂兄去泉州才对。”
然后,又对霖哥儿说道:“你可得好生照顾五婶娘。”
霖哥儿心里那点闷气,很快烟消云散,笑着呸了霆哥儿一口:“我还能对自己的亲娘不好吗?要你操这个心!”
霆哥儿理直气壮地应了回去:“这可未必。要是五婶娘在泉州待的气闷不痛快,只管来福州住下。我给五婶娘养老,也是一样。”
兄弟两个耍嘴皮子逗乐,陆妍和梅芸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刚才气氛略显沉闷紧绷,颇令人不自在,现在总算和缓了许多。
尹潇潇先没吭声,任凭兄弟两个说笑片刻,然后才张口道:“霆哥儿,我已经和霖哥儿说好了。我先去福州住一段时日。等你在福州安定下来,我再去泉州也不迟。”
没等霆哥儿推让,尹潇潇又说了下去:“霆哥儿,你自三岁起就到了我身边。这些年,我早将你当成了亲儿子一般。霖哥儿比你大,稍稍让你一些也无妨。而且,以后我总是要长住泉州的,说起来,还是偏疼霖哥儿了。你心里可别恼了五婶娘才是。”
霖哥儿心气早已平了,笑着接过话茬:“娘说的对。以后日子长着呢,娘总是随我住的。现在随你去福州住些时日,也是应该的。”
“霆堂弟,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乖乖应下就是。”
霆哥儿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眼睛迅速变红,水珠在眼角滚动,然后滑落脸孔:“五婶娘,霖堂兄,你们对我太好了……呜呜……我舍不得和你们分开……”
十八岁的高大英俊少年,哭得像个孩童一般。
霖哥儿鼻间一酸:“霆堂弟,我也舍不得你。”
兄弟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亲密无间,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现在硬生生要分开,霖哥儿心里也不是滋味。
兄弟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
尹潇潇也觉心中酸涩。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孩子们都长大了,如雏鹰一般飞向天空,也该拥有自己的天地和生活了。
……
隔日,霖哥儿和霆哥儿挥泪作别,各自踏上属于自己的路。
霖哥儿一行人进了泉州境内。霆哥儿一行人继续前行,去往福州。尹潇潇果然随霆哥儿同行。
有尹潇潇在身边,霆哥儿的离愁别绪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又过两日,福州到了。
福州共有三千驻军,原来的驻军指挥使被调任,霆哥儿身为新上任的驻军指挥使,出身高身份尊贵,睥睨众人的气度一摆出来,立刻震住了前来迎接上峰的十余位中低等武将。
霆哥儿也未急着给众人下马威,先在指挥使府邸里安顿下来,然后设宴,军中所有武将应邀而至。福州官场里的大小文官,也都收到了帖子。
霆哥儿在宫中锦衣玉食的长大,说话行事一派皇家风范气度。前来赴宴的文官武官们,心里都有一杆秤,略一掂量,便都摆出了恭敬的态度。
官员们眼睛都亮堂的很。
一地的驻军指挥使,是五品的武将官职。一般而言,士兵在军中靠的是军功晋升,一个普通士兵想升至这个官职,不知要在战场上砍多少个人头才够。三十岁的指挥使,就算年轻有为了!
瞧瞧宁王世子,今年才十八岁,就领了实差,到了福州来做指挥使。可见天子对嫡亲的侄儿颇为看重。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是千古不变的至理。谁的后台,也不及宁王世子硬朗啊!
至于女眷那一边,有闽王妃亲自坐镇,更加安稳妥帖。
酒宴结束后,霆哥儿亲自送众官员出府。然后去见尹潇潇,一脸兴奋自得地笑道:“五婶娘,我照你叮嘱的,今日什么也没多说,他们在我面前都毕恭毕敬。”
尹潇潇露出会心的笑意:“言多必失。你初来福州,对人对事都不熟悉,凡事以稳为先。多听多看多想,少问少说少做。等摸清情况了,再慢慢整顿也不迟。”
霆哥儿乖乖点头应下:“是。”
尹潇潇想了想,又低声叮嘱:“造海船练海军,都不是等闲小事。切记要先上奏折,等皇上首肯了,方可动手。”
私下练兵是大忌讳。
霆哥儿当然懂其中的道理:“五婶娘放心,我知道轻重。等过些时日,我先写封信给七叔,等七叔同意了。我再正式写奏折。”
冒冒失失上奏折,若被驳斥了回来,那多丢人现眼啊!
霆哥儿看似粗豪,其实颇懂分寸。
尹潇潇欣然一笑:“你知道怎么做就好。”
……
尹潇潇在福州一住就是两个月。
直至入了秋,天气凉爽,霖哥儿接连来信催促,尹潇潇才动身回泉州。
霆哥儿再不舍,也不好意思挽留尹潇潇了。
霆哥儿用自己的私房银子买了几车的福州特产土屋,亲自送尹潇潇出了福州。又送了老远一段路。
尹潇潇笑着催促:“行了,别送了。再送下去,都快到泉州了。你如今领着正经差事,不可懈怠疏忽。好好当差,得了空闲,五婶娘再来看你。”
霆哥儿眼睛一亮,满含期待地问道:“那五婶娘什么时候有空?”
尹潇潇:“……”
尹潇潇咳嗽一声:“这个不急,以后总会有空的。”
再在福州住下去,亲生儿子就该不乐意了。
两个儿子都争抢着给她养老,真是怪发愁的。
番外之重逢(一)
双眼通红的霆哥儿,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尹潇潇。
尹潇潇倒是洒脱,心里那点不舍,很快就被骑马驰骋的快意取代。
此次回泉州,尹潇潇身边自有亲兵侍卫随行。一共百余个侍卫,一半是霖哥儿打发来的人,一半是霆哥儿派来的亲兵。
有百余个精壮凌厉的亲兵随行,这等阵仗,那些不长眼的山匪毛贼哪里还敢来触霉头。
也因此,两日的路程,走得十分顺遂。
只是,尹潇潇总有些奇异的被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进了泉州后愈发明显。盯梢之人显然是高手,行踪隐秘,极难察觉。
尹潇潇心中生出警惕之意,为了提防暗中冷箭,不再骑马,坐进了特制的坚实马车里。前后左右皆有重重亲兵守护随行。
如此一来,那种被暗中盯伺的感觉总算散去。
进了泉州境内,霖哥儿亲自来相迎。
母子两人在驿馆里相逢,彼此都极为欢喜。
“娘,”霖哥儿被晒黑了一些,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你在福州一住就是两个月,要不是我写信催你,你大概要住到年底了。”
话语中,透出了些许抱怨。
尹潇潇笑着哄儿子:“这怎么会。就是你没写信,我也打算回来了。”
霖哥儿轻哼一声,摆明了不信。
尹潇潇轻叹一声:“霖哥儿,我知道你心里有些气闷。你是我亲儿子,我能不疼你吗?可你想想,霆哥儿自小就没了爹娘,宫中帝后对他也都有心结隔阂。他最亲近的长辈,就只有我了。我在福州多住些日子,是为了多陪一陪他,也让他心里好过些。”
“以后,我就随你们夫妻同住。便是你看我厌烦了,我也不走了。”
霖哥儿翻了个白眼:“霆堂弟刚写了信,命人快马送到我手里。说你答应了今年要去福州过年。”
尹潇潇:“……”
这个霆哥儿!
尹潇潇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答应他了?是他自己自说自话,我可没应。”
总之,好说歹说,才哄得儿子有了笑脸。母子两个亲亲热热地一起上了马车,去往指挥使府邸。
在打开车门上马车的刹那,尹潇潇敏锐地察觉到了两道视线在盯着自己,迅疾回头扫了一眼。
一个男子身影在眼角余光里一掠而过。
匆匆一瞥之下,尹潇潇看不清那个男子的身形,更未窥见相貌。只见到男子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灰色武服,而且蓄了一大把胡须。
奇怪,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
上了马车后,尹潇潇轻轻皱着眉头,半晌都没说话。
霖哥儿关切地问道:“娘,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赶路太辛苦累着了?”
尹潇潇定定心神,随口笑道:“是有些乏了。
被盯梢的事,只是她自己隐约的感觉,既没找到盯梢的人,也没发现什么证据。还是别告诉霖哥儿了。
或许是她太疑神疑鬼了。
霖哥儿见尹潇潇眉间有些倦意,不再多说。直至回了府中,下了马车,霖哥儿才笑道:“娘,有一桩喜事告诉你。阿芸已经有喜了。”
什么?
尹潇潇惊喜不已:“真的有喜了?多久了?”
霖哥儿咧嘴笑道:“两个多月了。阿芸说,等满了三个月,胎相稳固了,再说不迟。所以我一直都没说。”
“你这孩子,这等喜事,不告诉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一并瞒着。”尹潇潇心花怒放,哪里还记得什么被陌生人盯梢的事,欢喜不已地说道:“太好了。我这就去看看阿芸。”
说完,迈步就往府里走。
尹潇潇步伐颇快,霖哥儿差点追不上,颇有些好笑地跑了几步:“娘,你别急,等一等我。”
尹潇潇头也没回:“我走得哪里急了,是你慢腾腾的,没点男儿样子。还不快些跟上来,要你老娘等你不成。”
霖哥儿:“……”
亲娘就是这般彪悍!霖哥儿一脸吃瘪地跟了上去。
一众亲兵都偷偷乐了起来。
闽王妃还是这般爽朗率直,从未变过。
……
府外数十米处,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这个男子穿着灰色武服,下巴处留了一大把胡须。胡须乱糟糟的遮住了半张脸,几乎看不出相貌如何。唯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锐利。
此时,那双眼近乎贪婪热切的盯着远处的闽王妃身影。直至那个苗条的身影进了府里,依然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那双眼里忽然闪出了水光。
男子用力闭上眼,将泪水逼了回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意犹未尽地散去,男子不愿惹人注意,随着人群一并离去。
这个男子看似闲庭漫步,实则步伐比普通人快得多。不到片刻,便消失在人群里。一炷香后,男子进了一处三进的宅院。
守门的管事立刻上前,恭敬地喊了一声“五老爷”。
男子随意嗯了一声,脚步未停,进了书房。
这处宅院,离泉州指挥使府颇近,只隔了两条街道。曾是一个海商的居处,在三年前转卖。
守在宅子里的管事下人,根本不知主子是什么身份来历。只知主子姓谢,排行第五,管事下人们称呼一声谢五老爷。
谢五老爷快步进了书房,将门关紧。
这间书房里,放置了几个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可见主人颇喜爱读书。另外,宅子里还设了一间练功房,里面有各式兵器。
文武双全的谢五老爷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书房里,颤抖着提笔落墨。很快,UU小说便勾勒出一个英气俏丽的女子模样。
这个女子俨然还是二十岁左右时的模样,浓眉大眼,笑容明媚。身穿武服,手中拿着一把长刀,别有一番英气美丽。
“潇潇,”男子低声呢喃:“潇潇……”
很快,低低的呢喃变成了哭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皆因未到伤心处。男子隐忍的痛哭声,犹如离了群失了配偶的野兽悲鸣。
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画纸上,在女子的画像上晕染出了一片墨迹。
番外之重逢(二)
泉州指挥使府内,尹潇潇一脸喜气地拉着儿媳梅芸的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怀了身孕,言行举止都得谨慎小心一些,要安心养胎才是。”
“你每日胃口如何,孕吐得厉不厉害?”
性情活泼大方的梅芸,被问得羞红了脸,轻声答道:“儿媳的身体还算康健,孕吐不算重,一日吐个两三回。大夫每隔三日来给我诊脉一回,说我脉相颇稳。”
尹潇潇听得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好好好!这就好!你好好安胎养身子,以后这内宅里的琐事一概不用操心,都交给我便是。”
婆婆这般高兴,梅芸心里也觉欢喜,笑着应是。
霖哥儿笑嘻嘻地在一旁插嘴:“娘,过年的时候你去不去福州了?”
尹潇潇理所当然地应道:“哪儿我都不去了。你要当差,阿芸怀着身孕,身边离不得人。我得好好照顾阿芸。”
这等时候,儿子都得往后排,没出生的孙子孙女更重要!
霖哥儿冲梅芸眨眨眼。
梅芸抿唇一笑,再一次庆幸自己嫁对了人。
小夫妻感情甜蜜和睦。身为儿媳,能遇到这么一个通情达理性情爽朗的婆婆,更是一桩幸事。
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地吃了午饭。
午饭后,霖哥儿和尹潇潇商议去了正事:“娘,过些时日,就是阿萝堂妹成亲大喜了。我和霆堂弟都有差事在身,不能回京道喜。我想着,将贺礼备得厚重些,早些送去京城。”
尹潇潇笑着点头:“我也得为阿萝备一份厚礼。顺便写封信给你七婶,将阿芸有孕的喜讯告诉她。”
母子两个商议一番,定好了送去京城的礼物,又各自写了信,打发人一并送去了京城不提。
……
从这一日起,尹潇潇的生活有了新的重心。也不嫌打理内宅辛苦繁琐了,每日精神抖擞地打点家事。
梅芸的衣食起居尤其是饮食,尹潇潇更是亲自一一过问。
梅芸颇有些受宠若惊,却又推却不过,私下里对霖哥儿说道:“婆婆待我太好了,我实在受之有愧。”
世上就有那等刁钻的恶婆婆,见不得儿子和儿媳恩爱和睦,喜欢往儿子身边送妾室塞通房,没事就磨搓儿媳什么的。
尹潇潇却是举世难寻的好婆婆,亲切又和善。有这样的婆婆,真是她的福气。
霖哥儿伸手轻抚梅芸尚且平坦的腰身,低声调笑道:“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以后就努力勤快些,生十个八个孩子。娘最喜欢孩子了。”
梅芸红着脸,啐了霖哥儿一口:“当我是母猪不成,哪里能生这么多。最多生三个!”
霖哥儿倒也不贪心,立刻笑着改口:“三个也好。我们先生两个儿子,最后再生一个女儿。哥哥们大了,能护着妹妹。”
梅芸又白霖哥儿一眼:“我偏要先生女儿。女儿聪慧懂事又温柔贴心,就像表妹谢子衿那样。”
霖哥儿毫无主见,咧嘴笑道:“说的是。小子衿表妹又聪明又可爱,颇讨人喜爱。我们就照那样生个女儿。”
小夫妻两个凑在一起嘀咕个没完。
小夫妻两个感情好,尹潇潇看在眼里也觉欣慰。
待梅芸的孕期满了三个月,胎相稳固了,尹潇潇打算去寺庙里烧个香许个愿,求菩萨保佑儿媳这一胎平安顺遂。
梅芸整日待在府里,也觉气闷,想和婆婆一起去寺庙。
尹潇潇笑道:“虽说你胎相稳固,还是少出门为好。寺庙里人来人往,万一不小心冲撞碰着了,总是不美。暂时忍上几个月,等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出生了,想去哪儿都随你。”
梅芸:“……”
好吧!
梅芸只得继续闷在府里,眼巴巴地看着婆婆高兴地出门上香去了。
……
泉州这地界,官职最高的文官是从四品的知府,武将里官职最高的是五品的指挥使。论官职,知府官职高一些。
可霖哥儿还有一重闽王世子的身份,尹潇潇更是超品的闽王妃,在京城贵妇云集之处,也是人人敬重三分。到了泉州这儿,闽王妃的身份更是贵重。官员女眷们只有争相讨好巴结的份。
每日送来的拜帖,都是厚厚一摞。
尹潇潇其实最不喜这种来往应酬,在内宅里待了几日就觉气闷无聊,如此积极地出门上香,自然是想出门散散心。
闽王妃出行的排场,自不用说,照例是前呼后拥,随行的侍卫足有五六十个。
尹潇潇不喜坐马车,索性骑马去了寺庙里。
三十余岁的尹潇潇,只有成熟妇人的风韵,丝毫不见苍老衰败。策马驰骋的飒爽英姿,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男子的目光。
悄然尾随的谢五老爷,遥遥地看着闽王妃的夺人风采,既骄傲又心酸。
寺庙里烧香的百姓颇多。尹潇潇不愿惊动百姓,命一众侍卫散在寺庙周围,只留下两个身手高强的侍卫随行。
寺庙里有专供官宦女眷烧香的小佛堂。
尹潇潇令两个侍卫守在门外,自己只身进了佛堂。
小佛堂里清幽安静,檀香袅袅。
尹潇潇跪在佛像前,烧了三炷香。双手合什,心中默念。
求佛祖保佑霖哥儿霆哥儿平安,求佛祖保佑儿媳梅芸这一胎顺遂,对了,顺便给死了多年的丈夫也上一炷香吧!早日去投胎,别总来她的梦中惊扰她了……
门外忽地传来两声拳头击中后颈的闷响。
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竟在一个照面间就被人放倒。
尹潇潇耳朵一动,心里一惊,迅疾起身转身,厉声呵问:“是谁?”
小佛堂里的知客僧脸也白了。要是贵人在寺庙里出了事,寺庙上下都脱不了干系。知客僧急急抢着去开了门,尚未看清来人的脸孔,就被点中了昏穴,倒了下去。
炽烈耀目的阳光照射进来。
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出现在门口。
男子身着灰色武服,身材修长,一张脸孔被乱糟糟的胡须遮住,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尹潇潇:“潇潇,是我。”
尹潇潇:“……”
番外之重逢(三)
是阳光太炽烈了吗?
还是她出现了幻觉?
眼前这个男子……为何给她如此惊人的熟悉的感觉?
耳畔不停地回响着男子的轻声呼喊:潇潇,是我。
你是谁?
尹潇潇用力闭上眼睛,然后猛地睁开,直直地看了过去。阳光依旧炽烈明亮,男子依然好端端地站在门口,身后有影子。
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
可是,这怎么可能?
十五年了,她的丈夫闽王盛泽已经死了整整十五年。怎么可能忽然活过来,站在她的面前喊她的名字?
尹潇潇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男子,眼睛一阵阵刺痛,或许已经溢出了眼泪。不过,她一无所察,冷声厉问:“你到底是谁?为何在此装神弄鬼?”
男子迈步进了小佛堂,在几步之外站定,声音晦涩至极:“潇潇,真的是我,是你的夫婿盛泽。”
“十五年前,七弟给我和二哥端来的不是置人于死地的毒酒,而是掺了假死迷药的酒。喝了之后,我和二哥当时和死人无异。被运出宫时,七弟以死囚的尸首换下了我们兄弟两人。”
“我们一路被灌了迷药,到了闽地,上了一艘海船。之后随海船出海,在海上飘荡了好多年……”
所以,他一直都没死?
一直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苟且偷生?
汹涌又激荡的情绪在胸膛里疯狂涌动,似有巨石堵住了尹潇潇的喉咙,重于千钧。
尹潇潇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吐不出口,泪水在眼眶里汇聚,却迟迟未滴落。
盛泽眼睛也红了,声音沙哑,又唤了一声:“潇潇,真的是我。我还好端端地活着。我们今日,终于又重逢相聚了……”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哽咽。
尹潇潇眼中的泪水滚滚而落。
盛泽又上前一步,伸手欲揽住尹潇潇。尹潇潇一边哭一边迅疾出腿,将盛泽踹得踉跄后退,摔倒在地。
盛泽还没反应过来,尹潇潇又飞身过来,又打又踹又哭又骂:“你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干脆死在海上?你还有脸来见我!你怎么有脸来见我!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
盛泽:“……”
这么多年没见,媳妇的脾气还和往日一样啊!
盛泽被揍也毫无怨言,站起身来说道:“潇潇,骗你这么多年,是我不对。你这些年,你一个人辛苦将霖哥儿养大,苦了你了。你想揍我出气,只管动手,我绝不还手!”
尹潇潇继续哭着揍人:“你当我会心慈手软放了你不成!”
盛泽:“……”
……
小佛堂外,两个亲兵被劈晕了挪到了屋檐下。
另有十数个身着灰色武服的男子警惕地守在门外。
这些男子,一个个年龄都在四旬以上,目光锐利如刀,举手投足间散发出凌厉铁血的杀气。一看就知是身经百战的高手!
这些人,皆是闽王当年的亲兵侍卫。闽王假死离京,身边总得有侍卫随行。这一批是精锐中的精锐,对闽王忠心耿耿。这十余年来,一直护着闽王的安危。
有他们守着,连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小佛堂。
众人俱是耳目灵敏之辈,小佛堂里传出的拳脚嚯嚯闷响声,一点不漏地传入众人耳中。众侍卫各自默默抽了抽嘴角。
多年不见,闽王妃的脾气半分没变啊!
待尹潇潇激烈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了。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盛泽,龇牙咧嘴地倒抽凉气,忍着疼痛坐到了柔软的蒲团上,一边殷勤道:“潇潇,你也来坐。”
尹潇潇哼了一声,在盛泽身边坐了下来。
分别了十余年的夫妻,终于平心静气默默打量彼此。
盛泽的目光贪婪地落在尹潇潇的俏脸上,恨不得将逝去的离别岁月全都补齐:“潇潇,你半点都没老。”
那张俏丽明媚的脸孔,只多了成熟的风韵。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尹潇潇瞪了满脸胡子的盛泽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怎么留了这么碍眼的大胡子?真是邋遢又难看。”
原本的俊秀模样,被遮了一大半。一眼看去,一副潦倒的中年男子模样,看着怪碍眼的。
盛泽无奈地耸肩苦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年我和二哥一起上海船的时候,俱是面如冠玉英俊不凡,海上行船,颇有忌讳,女子不能登船。满满一船数百人,都是男人。时间一长,总有些心思下作的,生出歪心思……”
尹潇潇听得瞪圆了眼睛。
盛泽连连解释:“主要是二哥生得太俊,惹来了几个烂桃花。而且,其中有一个是大海商,资产颇丰,护卫众多。二哥不胜其扰,一怒之下,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刀痕。我没二哥那股狠劲,索性蓄起了胡须。自那之后,果然清净了许多。”
“胡须蓄惯了,我也懒得修整,这副模样在海船上,颇为合宜。”
尹潇潇眼睛微眯,瞥了盛泽一眼,冷不丁地问道:“你在海上十几年,都做了什么?”
盛泽面不改色……长了那么一大把胡须,就算是面色有变也看不出来就是了:“和其他普通的海商一样,倒腾些丝绸茶叶瓷器,卖到海外的岛上,再换些香料珠宝之类的回来发卖。”
“在海上行船,颇有风险,且路途漫长。出一趟海,顺遂的一两年便能回转。若是遇到海匪或是海啸风浪,丢了性命货物的也不稀奇。”
“我还算幸运,这些年有惊无险。”
尹潇潇盯着满脸胡须的夫婿:“你只经商,没做别的吗?”
盛泽矢口否认:“绝对没有。”
呸!
满嘴谎话!
一个普通的海商,身上何来的凛冽杀气?一个长期活得潦倒的人,又何来的从容不迫久居上位才有的气度?
尹潇潇又眯了眯眼眸,忽地冷笑一声:“罢了!我们分别十几年,早就形同陌生人。这些年你做过什么,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懒得听。”
“你我已经见过面,知道你没死就行,以后你我也不必再相见了。你走吧!”
盛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