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臣服
又过数日。
汾阳郡王坐镇宗人府,安王独自进了移清殿觐见天子。
尹大将军在几日前便已领着三万援兵去了河靖城。与此同时,河靖城的战报一封接着一封送往京城。
神卫军大败一场,又被烧了半数粮草,士气低落,又接连打了两场败仗。
更雪上加霜的是,周勇连着几日不眠不休,气火攻心,竟然病倒了。两军对阵,一方主将病倒,且粮草不足将士士气不振,情形着实不妙。接连吃败仗,也是难免。
朝中弹劾主将周勇的奏折,也摞了半人高。有言辞激烈的,直接怒骂战败皆是周勇之过。这等人,根本不配为主将,应该卸了官职,直接押往京城问罪。
这些奏折,皆被天子留中不发。
不过,这些时日,盛鸿的心情显然并不美妙。每日早起晚睡,有紧急军情战报,半夜被叫醒也是常有的事。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孔,也憔悴黯淡了不少。
“几日不见,皇兄清瘦憔悴了。”安王的语气中满是心疼。
盛鸿心中一暖,放下奏折:“战事紧急,别说我了,朝中百官,有哪一个能吃得好睡得香?人人都跟着烦心忧虑。你不是也瘦了许多?”
“你今日特意进宫,莫非是藩王们那边有人肯张口说话了?”
安王挑眉笑道:“藩王们都是难啃的硬骨头。我和汾阳郡王日日在宗人府里,和他们耗着,看谁更有耐力。”
“这半个多月,我让蜀地名厨好生‘伺候’一众藩王。这一招果然颇见成效。已有两位藩王忍不住,私下和我吐了口。招认那一日大朝会闹事,是受了江夏王指使。”
说着,安王呈上两份证词。
盛鸿接了证词,迅速浏览一遍,目中闪过冷意:“果然是江夏王。”
藩王们归京后,表面看似臣服,实则从未真正消停安分过。盛鸿在各藩王府皆安插了眼线。不过,有些机密要紧之事,是眼线查探不到的。
众藩王里,最可疑的就是江夏王。
“他们两个不但招认出了江夏王,还愿意将藩地的私兵一并献给朝廷。”安王又说了一桩好消息:“今日我进宫,就是向皇兄禀报此事。”
“他们的私兵都不算多,一个有五千左右,另一个有八千私兵。他们平日靠的是私印调派私兵。现在已将私印存放的位置都说了出来。皇兄派人去验明真伪,便知真假。”
盛鸿舒展眉头,起身走了过来,拍了拍安王的肩膀:“好!做得好!”
这可是开了个好头。
就如挖墙一般。再坚固的城墙,只要有了裂口,彻底溃裂是迟早的事。
安王咧嘴笑了起来:“能为皇兄出力分忧就好。”
白净清秀的脸孔已褪去了稚嫩轻浮之气,眼眸坚定而沉着。
安王是真的长大成熟了,很快便能独当一面了。
盛鸿心中十分快慰,又用力拍了安王一记。
安王被拍得嗷嗷直叫唤:“皇兄高兴归高兴,也别一个劲地拍我啊!我这脆弱的小肩膀,哪里禁得住皇兄用力一拍!我这就去椒房殿,找皇嫂告状去!”
盛鸿哈哈一笑,伸脚踹了油嘴滑舌的安王:“去去去,只管去告状!看你皇嫂到底向着谁!”
……
安王出了移清殿后,果然又去了椒房殿,委屈地揉着肩膀抖着腿告状:“……皇嫂你看,皇兄就会欺负我。拍我肩膀不说,还踹了我一腿。”
谢明曦也被逗乐了。
她和盛鸿成亲的时候,安王还是个孩童。这些年,安王安分守己,她这个做嫂子的,对撒娇卖乖的小叔子硬不起心肠来,也颇有些偏疼。
“待你皇兄回来,我一定好好数落他一顿,给你出气。”谢明曦笑着哄道。
安王乐得眉开眼笑:“还是皇嫂最疼我了。”
说笑几句后,安王将两位藩王指认江夏王之事告诉谢明曦。
谢明曦眸光一闪,扯了扯嘴角:“既是如此,你将两位藩王放出宗人府。我今日便令人将那两位藩王妃送回府去。也不必再封着藩王府了。”
就是要让所有藩王都看着,向天子投诚才有好日子过。
不然,就在宗人府的大牢里住着,日日吃蜀地佳肴吧!
安王收敛笑容,正色应下。
……
谢明曦的动作十分利索。当日,便命人将两位藩王妃送回藩王府,各自还有厚赏。
两位藩王妃被如此优待,颇有些心惊肉跳。直至自家的王爷出了宗人府回了府中,才安了心。老夫老妻躲过一劫,见面抱头痛哭。
“宗人府那里,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已经连着一个多月没吃过一顿能入口的饭菜了。日日肚痛难耐。这个安王,实在太狡诈太阴险了。”
“我在宫里,每日也是胆战心惊,吃不好睡不香。王爷交了私兵也好。以后,就不必提心吊胆了,安心过日子便是。”
隔日,两位藩王又去了陈留王府。
一直养病的陈留王,见了两位藩王。三人私下里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两位藩王离开陈留王府的时候,神色倒是格外平静释然。
正如盛鸿所料,挖墙脚最难的是第一步。迈出第一步后,第二步第三步就要容易多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陆续又有三位藩王低头认罪,且交了私兵。
盛鸿有意施恩,并未追究到底,令汾阳郡王送藩王回府。谢明曦也在最快的时间里送藩王妃回府。一切待遇,和往日并无不同。
不肯低头认罪的藩王们,继续在宗人府的大牢里苦熬。藩王妃们也不得自由,继续在宫中“小住”。
两相比较,由不得人心不浮动。
江夏王是打定主意一条道走到黑了,可别的藩王还有退缩的余地。时日久了,吃了诸多苦头的藩王里,有人指证江夏王,言明那三万私兵,正是江夏王暗中指使。
招认指证的,是和江夏王一直过从甚密的南安王。
盛鸿看了证词后,面色沉凝如水,寒声下旨:“来人,宣南安王江夏王立刻进宫。”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立威(一)
深秋时节,阵阵凉风迎面吹拂。
被“请”出大牢的南安王面黄肌瘦精神萎靡,被冷风一吹,瑟瑟作抖。
在一众藩王里,南安王还算年轻,今年未到五旬。在宗人府的大牢里待了足足两个月,吃食辣味冲天,难以下咽。又接连闹肚子,一日一日不见好。原本身宽体胖养尊处优的南安王,瘦得快脱了形迹。
总算出了宗人府。
两个月没见过太阳的南安王,贪婪地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连刺目的阳光也觉得格外美妙顺眼。
天子亲兵统领周全亲自前来,上百名身高力壮的御林侍卫腰持长刀,目光炯炯地盯着南安王。
周全还算客气:“南安王请上马车。”
南安王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嚣张跋扈,挤出笑容应了,在侍卫们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这一辆马车先行。一盏茶后,江夏王也被“请”了出来。
江夏王也瘦了一大圈,脸上的肉松松垮垮,额上眼角皱纹堆积,一双眼睛依然闪着凶狠冷厉的光芒,张口便怒骂安王。
众侍卫听的心头火气,安王亲兵更是心火直冒,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刀的刀柄。
安王冲亲兵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冷静下来,不要轻举妄动。
江夏王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不过,江夏王显然并无低头做人的自觉,冲着安王狠狠呸了一口。
安王冷笑一声:“江夏王老当益壮,精神得很啊!走吧!随我进宫去!”
为什么忽然要进宫?
盛鸿想干什么?
江夏王瞳孔骤然收缩,却不肯将心虚露在脸上,趾高气昂地冷笑道:“去就去!我对大齐忠心耿耿,从无半点谋逆之心。皇上又能奈我何!”
安王懒得和一个必死之人嗦,一挥手,两个侍卫上前,将江夏王“送”上了马车。
一路上,江夏王就没消停过。口中骂骂咧咧个没完。
安王一概置之不理。
进了宫后,安王领着江夏王到了移清殿的偏殿里等候。这一等,就是半日。
江夏王心中惊疑不定,故作不耐地追问:“皇上不是要召见我吗?为什么一直将我晾在偏殿里?”
南安王私下告发指证江夏王之事,无人知晓。身在大牢里的江夏王亦是一无所知。不过,江夏王此时已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安王睥睨满面惊疑的江夏王一眼,冷冷一笑:“皇兄正在处理要事,等忙完了,自会召你觐见。你老老实实等着便是。”
话音刚落,魏公公的身影便出现在两人面前:“皇上有旨,请江夏王进殿。”
……
江夏王心跳不宁,面上强做镇定,随着魏公公和安王一起进了正殿。
年轻俊美的天子盛鸿,端坐在龙椅上。
汾阳郡王阴沉着脸站在正殿左侧。身侧还有十几位宗室亲王郡王,几位被放出宗人府的藩王也在一旁。就连一直告病不出的陈留王也来了。
右侧站着的,则是陆阁老李阁老等人。朝中有分量的文官武将都在。
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天子面前。
江夏王一见这个身影,头脑里便轰地一声,如惊雷炸响。
跪在天子面前的,正是和江夏王走动最为密切的南安王。
南安王和江夏王关系不同旁人,他们是嫡亲的堂兄弟,各自的生母是嫡亲的姐妹,从血缘关系而论,远比别的藩王亲近。
这些年,南安王处处以江夏王马首是瞻。江夏王有了反意,第一个拉拢过来的,也正是南安王。
别的藩王不知江夏王做过什么,南安王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他藏着私印和手令的书房密室,也唯有南安王知道如何开启。
现在南安王跪在这儿,意味着什么?
南安王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眼中有些愧疚,更多的却是庆幸和释然:“江夏王兄,你在半年前暗中下令,命三万私兵化作平民百姓,暗中潜入河靖之地。成了河靖王的一支奇兵。神卫军吃了大败仗死伤惨重,你脱不了干系。这些,我已经都向皇上禀明。”
“你的私印和手令,都藏在书房的密室里。我也一并说了。皇上已命人前去,将证据都搜罗了过来。”
“你一时私心,铸成大错。害了这么多无辜将士送死,还妄图将我们所有藩王都拖上,令我们也暗中出兵相助河靖王颍川王。委实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王兄,这可不能怪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朝廷已稳占上风,河靖王颍川王落败是迟早的事。你不要命,我可惜命的很。招认指证,是一桩大功。我能将功赎罪,南安王府也能保全。
江夏王全身的血液直冲往脑海,耳边阵阵轰鸣。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众人的惊怒声中用力抓住南安王的头发,猛地将南安王掼倒在地上:“我这般信任你,你竟敢出卖我。我今日先杀了你!”
南安王惨呼一声,头重重磕到坚硬的玉石地面上,迅速渗出血迹。
江夏王猛地抓住南安王的头发,正欲再次用力磕撞,左肩忽地传来一股巨力。江夏王猝不及防,被踹飞了几米远,头撞到了墙上,瞬间血流满面。
转眼间,惨呼连连的人就变成了江夏王。
竟是满面震怒的天子下了龙椅,亲自动脚踹飞了江夏王。
陆阁老等文官们心惊胆寒。一众亲王郡王藩王也觉心惊肉跳。
天子身手超卓,众人皆知。不过,天子登基数年,从未在人前露过身手。也从未像这般震怒过!
“暗中豢养私兵,让私兵去相助河靖王,怂恿藩王们生出谋逆之心。”盛鸿俊脸如雪,话语如冰霜:“一桩桩皆是死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有什么脸迁怒南安王?因你的一己私心,神卫军死伤惨重,这些人命,杀了你百遍千遍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南安王指证招认,将功补过,罪责可免。”
“至于江夏王,意图谋逆,罪证确凿,凌迟处死。今日便行刑。江夏王府上下所有人,一并处死。”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立威(二)
江夏王面色惨白,如一摊烂泥,全身哆嗦不已,想张口求饶。却未能发出声音。
周全上前,伸手用力,卸了江夏王的下巴。然后将江夏王拖了出去。
南安王满脸鲜血,狼狈至极地爬了起来,跪着连连磕头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盛鸿冷冷地看了过去,目中闪过一丝厌恶,语气森冷:“南安王,你迷途知返,将功赎罪。朕暂且饶了你。不过,日后你若再有反意,江夏王的今日,就是你的来日。”
南安王全身哆嗦个不停,话也说不利索了:“皇上放心,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绝不敢再生二心。”
盛鸿没再看南安王,目光掠过汾阳郡王等宗室亲王郡王:“午时一过,便给江夏王行刑。汾阳郡王领着所有宗室亲王郡王及藩王前去观刑。”
“宗人府大牢里的藩王们,也都领进宫来,让他们亲眼看一看江夏王的下场。”
天子之怒,令人心惊。
天子之威,令人畏怯。
汾阳郡王也没勇气和盛鸿对视,垂首应下。更别说一众亲王郡王藩王了。一个个低头应是,老实得像一堆鹌鹑。
……
这一场凌迟之刑,整整进行了三日。
整整三千刀,全身白骨可见。江夏王凄厉惨呼了三日,才气绝身亡。
观刑的亲王郡王们,连着吐了三天。之后,皆病了一场。一众归京的藩王,就更别提了,三日之内昏厥的不在少数。
奈何天子有旨,昏厥也不能出宫,有太医在一旁施针灌参汤,保准片刻过后醒转,继续观刑。
原本还死撑着不肯交出私兵的藩王们,一个个痛哭流涕地哀求要见天子,要交出私兵。
可惜,他们松口的太迟了。
天子没见他们,令汾阳郡王和安王一个个反复审问,确认他们交出了私印和所有私兵,依旧将他们关在大牢里。什么时候平定藩王,什么时候才能出大牢。
这些藩王们,悔恨得肠子都快青了。
早知有这么一天,当日真不该听信江夏王的鬼话。闹得自己陷入这等困境。往日他们盼着颍川王河靖王多撑些时日,现在却恨不得他们立时就落败才好。
先出了大牢的藩王们,也无人再敢口出怨言,倒是暗自庆幸。
好在自己见机得早,投诚得及时。无需在大牢里苦熬。
只是,经过此事,藩王们的体面和风光荡然无存,再无圣眷可言。一个个低头夹着尾巴做人。
唯有陈留王府,丝毫没受这场风波的影响,依然圣眷浓厚。
天子时常召陈留王进宫说话,谢皇后也常宣召陈留王府的女眷进宫觐见,时有厚赏。陈留王的儿孙们,更是率先有了好前程。陈留王世子,如今已进了兵部任职。陈留王的长孙,在宗人府里当差,颇受重用。
令人艳羡不已。
谁说陈留王胆小怯懦老糊涂了?这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善于自保啊!
只凭第一个向天子投诚的功劳,陈留王府就能安稳立足,保持数十年的富贵不成问题。
得以保全的几位藩王,再次汇聚陈留王府,对着陈留王痛心疾首地忏悔:“当日悔不该听信江夏王的怂恿,差点铸成大错。”
“陈留王叔说的话,才是真正的金玉良言啊!”
“以后,我等皆以陈留王叔马首是瞻。王叔在皇上面前颇有体面,以后可得提携我们一二。”
他们是老了,混吃等死无所谓。可他们还有儿孙呢!
江夏王一死,陈留王的病自动就好了。红光满面,精神奕奕,耳清目明。看着哪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架势。
几位藩王涕泪交加,陈留王也没见怎么动容,呵呵笑道:“我一把年纪,早就老朽无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归西了,你们以我为首算怎么回事。有空多去汾阳郡王府和安王府走动走动才是真的。”
“今日不说这些扫兴无趣的话,来来来,喝酒喝酒。”
众藩王:“……”
这个滑不溜丢的老狐狸!
不过,老狐狸说话确实有些道理。
经此事后,藩王们皆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再私下联结,只会惹来天子猜疑不喜。
倒不如去汾阳郡王府和安王府多走动示好。汾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是天子心腹,安王是天子胞弟,最得天子信任。向他们示好,就是讨好天子啊!
藩王们很快反应过来,忙举杯敬陈留王。
陈留王美滋滋地喝了酒,心里舒坦畅快之极。
事实证明,他当日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
天子立威,不仅震慑住了一众藩王及宗亲。
便连文官武将们,近来也老实消停多了。
有赞誉天子雷厉风行英明神武的,自然也少不了有人私下里非议天子手段太过狠辣:“江夏王死有余辜,千刀万剐方解恨。不过,江夏王府上下百余口,都被杀得干干净净,这可有点太过狠辣了。”
“行刑的那一日,江夏王府尸首遍地,就连江夏王的亲兵也被杀得干干净净。”
“是啊!罪不及妇孺,怎么着也该给江夏王留点血脉。年幼的那几个孩子,总得留下。”
“当日宁王他们造反,后来被赐死,妻儿可都好端端地,现在都在宫中住着。”
这话刚一出口,就被人呸了回去。
“这和宁王闽王鲁王他们当日谋逆可不一样。他们当日合谋刺杀先帝,几乎没伤及朝臣,后宫亦安然无恙。所以,天子也网开一面,保全了他们的妻儿。”
“谋逆造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若不是江夏王,神卫军怎么会打了大败仗,又怎么死伤这么多将士?”
“河靖王多了三万兵力,战事不知要多延续多久,死伤的士兵和百姓,又不知会有多少。皇上不痛下杀手,怎么能震慑得住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
“没错!藩王们陆续交出的私兵,加起来足有十几万兵力。这些精兵若都反了,大齐将内乱战乱不休,再无安宁之日。”
这些闲言碎语,少不得传进宫中,也传进帝后的耳中。
……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喜讯
盛鸿早有心里准备,这些流言入耳,并未动怒。
当然,心情也不太好就是了。
连着两日,盛鸿都有些心情郁郁。在人前半分不露,唯有到了谢明曦面前,才露出些气闷来。
“明曦,做皇帝真是个苦差事。”
盛鸿拧着眉头,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削藩平藩之事,我虽然有些私心,可更多的是为了大齐江山稳固,也是为了社稷百姓考虑。这才不畏流言,不惧落个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声名,主动出兵平藩。”
“神卫军大败,死伤惨重。皆因江夏王暗中和河靖王勾结,出动私兵。再者,江夏王在藩王中兴风作浪,挑唆怂恿,罪无可赦。”
“不严惩江夏王,如何镇得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他们又如何肯这么利索地交出十余万私兵?”
“那些背后说我心狠手辣的人,有没有想过这十几万私兵一旦举旗造反,大齐要打多少仗,要死多少将士百姓?”
谢明曦静静地聆听盛鸿发牢骚吐苦水。
做皇帝从来就不是容易轻松的事。
尤其是想做一个励精图治的有为天子,更是难上加难。
纵观史书,历朝天子中真正能被誉为明君的,委实没几个。皆因明君难为!
待盛鸿情绪稍稍平静下来,谢明曦才轻声安抚道:“背后乱嚼舌头的蠢货,难免有一些。不过,朝臣百官和皇室宗亲里,不乏眼明心亮之人。他们自会站在你的身边。”
盛鸿,你不是孤家寡人。
你的身后,有坚定不移的追随者。你的身侧,有我。
谢明曦目光坚定而温柔。
盛鸿和她对视片刻,心中的气闷迅速被抚平。伸手搂住谢明曦,将头靠在她的脖颈处:“明曦,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谢明曦轻轻一笑,伸出手指,轻抚盛鸿的俊脸。然后,低下头,在他嘴角上轻轻一吻。
……
京城里从来不乏新鲜事。
江夏王满门被诛之事,被渲染了半个多月,风声渐渐平息。很快,便被另一桩新鲜事取而代之。
安王妃一举生下龙凤胎。
安王大喜,在一双儿女满月之日大摆流水席。帝后皆有厚赏,宫中的太妃们也纷纷有厚赏。
多年未出后宫的端太妃,在这一日也来了安王府,亲眼见了孙子孙女后,激动欢喜得红了眼眶。对着安王妃说道:“好儿媳,你可是立了大功。”
安王妃月子做得好,养得面色红润白胖了一圈,闻言羞涩地笑道:“母妃这般夸赞,儿媳愧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端太妃亲自抱起孙子,越看越是喜爱:“一生就是龙凤双胎,儿女双全。这是何等的福气。”
这在天家儿媳里,可是头一份。
不说别人,就说谢皇后。生了阿萝之后,这么多年也没再有过喜讯。中宫无子,天子尚无子嗣。哪怕帝后还年轻,都未到三旬。也足够人忧心的了。现在举国关心的是平藩战事,待平藩之事一了,定会有臣子上奏折,奏请天子广开后宫。
其实吧,这些事和现在的端太妃也没太多关系。不过,身在后宫,整日清闲无事,难免要多关注一些。
还是她的儿媳肚皮争气,一生就是两个。
端太妃想了想,又有些遗憾:“若两个都是儿子,像李钰李钦那样,就更好了。”
安王妃:“……”
安王妃按捺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好脾气地笑了笑,抱起了白嫩可爱的女儿:“女儿聪慧可爱,贴心孝顺,也挺好的。”
端太妃勉强地点点头,看一眼孙子,乐滋滋地笑道:“总归还是生儿子的好。”
安王不知何时到了门口,正巧将端太妃的话听进耳中,顿时不乐意了:“母妃这说的是什么话。只要是我的孩子,儿子女儿都一般好。”
端太妃对着儿子就没那么委婉含蓄了:“女儿再好,长大以后也是要嫁到别人家做媳妇的。儿子才能传承香火,奉养父母。”
“谢家出了一个谢皇后,廉家出了一个廉将军。可这天底下,能有几个谢皇后几个廉将军?说到底,女子总得依附男子而活。”
“女儿再好,也是不及儿子的。你等着看吧,谢皇后一直没有身孕,皇上再独宠中宫,也得纳宫妃不可。”
在宫中不便闲言碎语,到了安王府里,端太妃总算没了顾忌,碎嘴了一回。
安王瞥了大放厥词的端太妃一眼,凉凉地提醒:“当着皇兄皇嫂的面,母妃可别一个激动,说秃噜了嘴。别怪儿子没提醒你,皇兄断然容不得任何人说一句皇嫂的不是。”
盛鸿对谢明曦堪称百依百顺,护妻的程度令人咋舌。
端太妃撇撇嘴:“放心吧!我不乱说就是了。”
她还没傻到这个地步。
……
端太妃在谢明曦面前,确实不敢碎嘴絮叨。
不过,得了一双孙子孙女的端太妃,实在忍不住显摆之心。索性去了寒香宫,对着梅太妃一通吹嘘。将刚满月的孙子几乎夸到了天上。
梅太妃听得羡慕不已。
梅太妃不争宫权,也从不寻衅生事,每日悠闲度日,堪称自在惬意。唯一的心病就是盛鸿至今没有子嗣。
梅太妃和端太妃两人皆是因生了皇子,才被立为妃嫔得了先帝短暂的宠爱。在这一方面,梅太妃和端太妃的想法完全一致。
子嗣才是最要紧的,女儿再好,也及不上儿子。
谢明曦千好万好,只这一条,就足以令身为婆婆的梅太妃心中不满了。
梅太妃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端太妃心知肚明,却明知故问:“好端端地,梅姐姐为何叹气?”
梅太妃自不会傻得在端太妃面前说儿媳的不是,随口敷衍了过去。
待到第二日,谢明曦前来寒香宫请安的时候,梅太妃故作随意地笑问:“太后孝期已过了近两年了吧!”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笑着应了一声是。
梅太妃下一句果然就来了:“阿萝已经十一岁,再过两个月,就十二岁了。你也该给阿萝添一个弟弟了。”
第一千零四十章 敲打
平心而论,梅太妃是个好婆婆。
不争权,不生事,温和慈爱。
谢明曦对梅太妃虽未特别亲近,却也敬重有加。该尽的礼数该尽的孝心,从未少过半分。梅太妃会因子嗣之事发难,想敲打她几句,也不算过分。
谢明曦微笑着应道:“母妃说的是。自去年起,太医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儿媳一直在喝着,只盼着早日有喜呢!”
太医确实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只是,每日熬好的药都被倒了,从未入过谢明曦的口。
此事知晓的人少之又少。
梅太妃当然不知情,闻言眉头舒展开来。又恐谢明曦心中不快,忙描补几句:“我也不是有意要催你。不过,过了年,皇上就二十九岁,将近而立之年了。一直没有子嗣,总令人忧心着急。我也盼着你这个中宫皇后,早日生下嫡子。”
你实在生不出来,也只能让别的女子入宫来生了。
最后这一句话,梅太妃没有说出口。
谢明曦自然听懂了,依然没动气,淡淡一笑道:“多谢母后关心。”
梅太妃自以为自己一番敲打奏效了,心情舒泰,着意安抚了谢明曦一通:“其实,我也是为了你着想,才这般心急催促。”
“皇后无子,中宫不稳。”
“太后娘娘当年之事,你也都清楚。若不是太后娘娘无子,先帝就不必纳宫妃入宫,也不会有那么多庶出的皇子了。”
“阿鸿曾和我说过,不愿纳宫妃入宫。我也盼着你们夫妻恩爱和睦。不过,没有子嗣是万万不行的。你早日有孕生出嫡子,立了太子,国朝安定,我这颗心也能彻底放下了……”
殊不知,谢明曦压根没将这些絮叨放在心上。
自数年前,盛鸿和她决意要令阿萝为皇太女的那一日起,他们夫妻便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这一场滔天风波,迟早是要来的。
眼下正是战事紧急关头,朝臣们也无暇关注后宫之事。待战事一过,只怕奏请天子广开后宫的奏折会堆积如山。
若连梅太妃这几句敲打都禁不住,日后她要如何应对排山倒海的非议指责?
……
盛鸿很快知晓了梅太妃敲打谢明曦之事。
虽然早有预料,可这一日真正到来的时候,盛鸿才知自己修炼尚未到家,一听就动了气:“我这就去寒香宫!”
谢明曦白了他一眼:“你去做什么?难道要为几句话就和母妃争执吵闹不成?”
“说到底,母妃也是为了你我着想,并无坏心。不然,母妃大可学当年俞太后那样,宣一个年轻貌美的娘家侄女进宫‘陪伴’,有事没事在你面前露露脸,给我添添堵。”
“过了年阿萝就十二岁了。母妃能忍到今时今日,可见善良仁厚。”
“长辈絮叨几句,听着就是了。”
盛鸿哑然无语,半晌才无奈笑道:“我是怕你受了委屈,心里懊恼不快。你不介怀,也就罢了。”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坦然道:“听这等话,我心里肯定不痛快。不过,她是你的亲娘,一心都是为了你着想。我勉强忍一忍就是。”
说实在的,能让谢明曦隐忍不发的人,放眼大齐也没几个。
看在盛鸿的颜面上,她还是忍一忍吧!
盛鸿自然清楚谢明曦锱铢必较狠辣无情的性子,若不是为了他,谢明曦如何会忍梅太妃?
“谢谢你,明曦。”盛鸿温柔地凝望着谢明曦。
谢明曦眨眨眼笑道:“只道谢怎么够。罚你今晚伺候我沐浴更衣。”
盛鸿心中荡漾,咧嘴一笑:“是,我一定好好伺候皇后娘娘。”
夫妻闺房之乐,不必细述。
接下来数日,梅太妃时时令御膳房备了滋补身体的羹汤,诸如鹿茸汤之类,每日亲自送到移清殿,亲眼盯着盛鸿喝下才罢休。
盛鸿哭笑不得,只能领了梅太妃这番“好意”。
倒是谢明曦,颇有些吃不消。暗中又准备了清热败火的汤药。盛鸿在移清殿里喝了补汤,回椒房殿再喝汤药。
个中滋味,不提也罢。
……
此时,尹大将军已经领兵至河靖城外,和神卫军汇合。周勇从主将退为副将,听从尹大将军号令。
尹大将军战功赫赫,是军中最有名望的大将军。便是楚将军,比起尹大将军来也略有不及。
神卫军接连打了败仗,粮草又不足,士气原本十分低落。尹大将军这一来,将士们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士气迅速回升。
这就是名将的威力。
周勇对尹大将军亦是心悦诚服,丝毫没有被夺了主将之位的懊恼不甘。对着尹大将军时,甚至满心羞惭:“是末将平庸无能,接连打了败仗,死了这么多将士。末将辜负了皇上的器重信任,更对不住一众死去的将士。”
尹大将军直言无忌:“你身为主将,确实要担负起战败之责。不过,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处。要紧的是领兵攻进河靖城,将功赎罪。否则,以后回京的那一日,一人一口唾沫,也足以淹得你抬不起头来。”
顿了顿,又放缓了声音:“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了。战场哪有常胜将军?谁都有过吃败仗的时候。”
“只是,万万不能因此心灰意冷,更不能心生退意。不然,如何对得起皇上对你的提携?又如何对得起军中将士对你的信任?”
“我此次领兵增援,接替你为主将。皇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总得给众人一个交代。不过,我右胳膊受过伤,根本不能提刀上阵。只能坐镇中帐发布军令,领兵打仗的事,还是你的。”
“立了军功,也都是你的。”
一席话,听得周勇满面通红,目中闪出水光:“多谢大将军,末将一定听令行事,早日领兵攻进河靖城。”
尹大将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军中粮草被烧了不少,颇有不足。户部备了粮草辎重,不出数日就会送到。你不必有什么顾虑。修整几日,开始攻城。”
周勇拱手应是。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平定
尹大将军领兵增援,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运送至军营。神卫军士气大振。
周勇亲自领兵上阵,奋勇当先,接连打了几场胜仗。
此消彼长,河靖城内的藩兵死伤颇重,士气迅速低落。便连河靖王自己,也对这一场战事毫无取胜的把握和信心。
被神卫军团团围住的河靖城,消息远不及往日灵通。不过,一众藩王皆交出私兵江夏王被处以凌迟极刑这等大事,总能传进河靖王的耳中。
河靖王焉能不惊惶?
年轻的建业帝心狠手辣,以雷霆手段诛灭江夏王府,也震慑住了一众藩王。藩王们一旦交出私兵,就如拔了牙的老虎,再无威慑力,也再难翻出风浪。
料想中的众藩王一同起兵,也成了泡影。
彰德王已经死了,只凭他和颍川王,如何能挡得住朝廷大军?
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后,河靖城内多了数千具藩兵的尸首。
河靖王脾气愈发暴躁易怒。偏偏在此时,河靖王世子神色凝重地前来禀报:“父王,江夏王死讯传进城内,江夏王的私兵也散了军心。和我们的藩兵屡屡有冲突,不肯听军令。”
河靖王:“……”
简直是屋漏又逢连夜雨!
江夏王一死,那三万私兵没了主子,便成了一股无法管束的兵力。
河靖王面色颇为难看,肥硕的脸孔不停抖动,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射出寒光。咬牙切齿地说道:“哼!他们已经到了河靖城内,吃喝都是本王供着,军饷也是拿本王的,由不得他们不听军令。”
“传本王的命令,有谁不听从军令者,当场斩杀无赦!”
河靖王世子应了一声,目中闪过腾腾杀意。
接连斩杀了数个不听军令的兵将后,三万私兵总算消停安分了不少。只是,失了斗志,兵力远不如前。
……
神卫军转败为胜,捷报频传至京城。
天子舒展眉头,群臣也松了口气,在朝会上,对尹大将军极尽赞誉。
“真不愧是军中第一武将!尹大将军一去,战事顿时扭转过来。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杀敌数千。照此下去,半年之内收复河靖城,绝不是虚言!”
“正是!臣奏请皇上,重赏尹大将军!”
一片赞誉声中,也有一些为周勇说话的:“周将军亲自领兵杀敌,方有了这几场连胜。周将军同样战功赫赫。”
“周将军这也算将功折罪了。”
战事一片大好,那些尖酸刻薄贬低周勇的声音也就小了许多。听闻此言,最多是撇撇嘴说上几句风凉话。总体而言,朝堂内还算和谐。
战事顺遂,盛鸿心情大好。这一日早早便回了椒房殿,俊脸上也有了久违的轻松笑意。
谢明曦一见,便猜到了几分,笑着问道:“神卫军又打胜仗了?”
盛鸿点点头,挑眉笑道:“接连几场大胜仗,彻底扭转了战事。也总算堵住朝臣们的嘴了。”
周勇是天子心腹。当日是盛鸿一力坚持,周勇才做了主将。神卫军打了大败仗,死伤惨重,周勇被骂得狗血淋头,连带着盛鸿这个天子也颜面大失,为人诟病。听了不少含沙射影的埋怨和指责。
盛鸿心情郁闷,也因此而起。
现在神卫军战事告捷,胜利在望。盛鸿的心情自是好得不能再好。
谢明曦又笑着问道:“廉将军还未领兵归京吗?”
彰德王幼子及家眷早就送到了京城,被斩首示众。廉将军却未领着蜀兵回京,依旧驻扎在彰德城内。
盛鸿略一点头:“师父上了奏折,言明彰德城内的残兵余将尚未全部收编规整,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归京。”
打了胜仗之后,安抚平定城内百姓,收编规整败军,亦是一桩耗时耗力之事。廉将军征战时足智多谋英勇不凡,战后的善后之事更是细致。
谢明曦笑着赞道:“师父领军征战,委实是你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
可不是么?
三路平藩大军,两路还在苦战,唯有廉将军胜得最是干脆利落。耗时最短,死伤也是最小的。
彰德王先入为主,对廉将军存着轻视小瞧之心,中了廉将军的计,在城外丧了命。致使彰德城溃败得飞快。
女子为主将,既有劣势,亦有这一层微妙的优势。平心而论,并不是廉将军就胜过楚将军一大截。
……
建业九年春日,楚将军领兵攻破颍川城。颍川王被活捉,送往京城。在途中,颍川王便生了一场重病,到京城时已一命呜呼,逃了凌迟之苦。
三藩中,唯余河靖王苦苦支撑。
不过,也没撑过尹大将军所言的半年之期。
建业九年的五月,神卫军攻破河靖城。河靖王自杀身亡,河靖王府的儿孙及女眷,皆服毒自尽。
六月,廉将军率先领兵归京。天子领着众臣亲迎至城外十里之处。
数万蜀兵,骑着骏马而来。
沉闷的马蹄声延绵数十里,大地为之颤抖。军旗猎猎,军容整齐,气势恢宏。
廉将军身着战甲,腰跨长刀,骑着宝马。烈日炎炎,廉将军的额上也不免冒了汗珠。可她依然挺直背脊,毫无倦色。
英姿飒爽,神采飞扬,令人折服。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里心里,都被烙上了廉将军的英勇风姿。
之后数年,所有人提起廉将军三个字,皆满心钦佩语气郑重。没有人再提起廉将军身为女子不宜进军营更不应为将军之类的话。
盛鸿激动不已,朗声道:“廉将军大胜而归,朕心甚慰。”
群臣一起朗声附和:“恭迎廉将军凯旋而归!”
这是获胜归来的将军才有的隆厚待遇。无需卸甲,无需解刀,亦无需下马。天子亲自出城相迎,群臣尽数而至。
这是她年少时最深的美梦里,也不敢奢望的美景。
这一刻,全部成真了。
她虽是女子,也未负一身所学,成了军中主将,领兵征战,大获全胜。
廉将军心潮澎湃,热血激荡,拱手朗声应道:“末将不负皇上所望,平定彰德城,获胜归来。”
……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归来
椒房殿内,传出顾山长喜悦又焦急的声音:“明曦,姝媛今日领兵回京。我们何时才能见到她?”
谢明曦哑然失笑,声音里也溢满了抑制不住的喜悦:“师父别心急。按着朝中惯例,今日皇上亲自出城相迎凯旋而归的廉将军,接下来还有庆贺的宫宴。想见廉将军,怎么也得到晚上了。”
可不是么?
廉将军是获胜归来的将军,应该有的待遇殊荣一样都不能少。
顾山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瞧我,一高兴起来,连这等要紧事都忘了。不急不急,我们耐心等着便是。”
谢明曦挑眉一笑:“皇上设宴,是为了庆贺大齐的将军获胜归来。我今日晚上也要设宴,庆贺我的夫子领兵打了胜仗。正好给夫子一个惊喜。”
这可不是一时起意。
早在数日前得知廉将军即将归京之时,谢明曦便有了这样的打算。这些时日,给一众同窗好友及莲池书院里的夫子们都送了请帖。
顾山长是第一个接到请帖的,也是最重要的宾客。闻言笑道:“好,我们今晚就等着姝媛,来个不醉无归。”
……
过了午时,同窗好友及夫子们一一进宫。
和昔日在书院时一样,同窗们坐一席,夫子们另坐一席。
已经做了莲池书院山长的季夫子,笑容奕奕,精神颇佳。苏夫子依旧如往日一般温柔婉约。遗憾的是,杨夫子身在蜀地,董夫子也一直在蜀地。同窗里,也有两个不在京城,未能进宫赴宴。
今晚,还有一张久违的脸孔。
这是一个年约三旬的妇人。眉眼依稀还有昔日的俏丽,额上眼角俱是皱纹,神情有些沉寂木然。犹如一潭死水。
方若梦等人和她招呼说话,她半理不睬,或点头或摇头,几乎未曾张口说过话。
唯有目光落在谢明曦的身上时,才会有些波澜。也有了身而为人的一丝鲜活气。
这个妇人,正是楚家的四奶奶。
楚将军打了大胜仗,于情于理,都该对楚家示以恩宠。再者,淮南王府和谢家的恩怨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几乎已经没人记得这个从不在人前露面的楚四奶奶,便是当年那个骄纵跋扈的盛锦月。
当年的一众同窗少女,如今际遇各自不同。
譬如萧语晗和尹潇潇,死了丈夫,各自带着孩子住在宫中。
守寡之人,自不会穿什么鲜亮的颜色,身上皆是素净的宫装罗裙。萧语晗略显清瘦,精神却是不错。尹潇潇亦是面色红润,目中含笑,显然都已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光。
林微微颜蓁蓁秦思荨方若梦,和自己的夫婿都很恩爱,虽然年龄都不小了,却各自美丽从容。
而谢明曦,更是风华万千,风姿无双,更胜年少之时。
是啊!活在天子盛宠中的谢皇后,凡事顺心顺意,矜贵尊荣,如何能不美?
盛锦月默默地注视着谢明曦,心里涌起久违的近乎陌生的酸涩和唏嘘。
彼此已如云泥之别。
当然,谢明曦才是天边的明月,而她则是苟且偷生卑微的尘泥。因嫁入楚家,才得以躲过灭门之劫。
楚家上下都不待见她,楚四郎依旧贪花好色,美妾通房一个接着一个地纳进府。好在她生了两个嫡子,正室之位还算安稳。
可惜的是,两个儿子资质平平,算不得聪慧。和陆天佑李钰李钦他们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谢明曦也看了过来,目光平静,神色淡然。仿若她们之间从无恩怨纠葛:“盛锦月,你在楚家内宅待了十余年,心气也该平了。以后可愿出府走动?”
盛锦月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沉寂如死水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你……你真的允我在人前露面?”
楚家一直不待见她,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她的出身。淮南王府和谢家结下死仇,谢明曦做了皇后,淮南王府彻底覆灭。她这个淮南王府嫡女,不过是苟延残喘苟且偷生。
如果谢明曦不再介怀昔日旧怨……她这个楚四奶奶,便能再见天日了!
盛锦月因这个可能性激动颤抖不已,整个人微微前倾,露出渴望之态。
谢明曦淡淡一笑:“我今日召你进了椒房殿,楚家人也该明白我的态度了。盛锦月,你我总有几年的同窗情分。你能看明白想清楚,我也不会再刁难你。”
“我们两人的昔日恩怨,一笔勾销,永远不必再提。”
盛锦月鼻间酸涩难当,目中水光浮动。过往种种,皆在此刻的对视间烟消云散。
良久,盛锦月才将泪水咽下:“多谢皇后娘娘。”
……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底,各自唏嘘不已。
想当年,盛锦月是何等的盛气凌人,在一众同窗里人缘最差,最不讨人喜欢。转眼十数年,除了自尽身亡的李湘如之外,盛锦月无疑是过得最凄惨的那一个。
谢明曦愿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对盛锦月而言,自是一桩好事。
林微微笑着打破沉默:“我们一众同窗,为她们的冰释前嫌同饮一杯如何?”
众女子笑着应和,各自举杯。气氛很快融洽热烈起来。
顾山长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扬起。
谢明曦年少时聪慧多智,性子也不免偏激阴狠了些。这些年和盛鸿夫妻恩爱,爱女阿萝聪慧伶俐,生活幸福愉悦,谢明曦的性情脾气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换在以前,谢明曦绝不会和盛锦月“冰释前嫌”。
现在的谢明曦,变得圆融宽厚许多。也有了中宫皇后的雍容气度。
这样的改变,令顾山长心中喜悦之极。锱铢必较有仇必报,不是坏事。不过,她更喜欢这样的谢明曦。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一阵轻快熟悉的脚步声。
谢明曦耳力灵敏,第一个站起身来。林微微等人也一同起身。顾山长和几位夫子也都站了起来。
众人目光所瞩目之处,一个高挑健朗的女子身影出现。
女子穿着将服,身高腿长,美丽而英气。冲众人挑眉一笑:“怎么不等我来就开始喝酒了?”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庆功
这个女子,正是大齐唯一的女将军廉姝媛!
众人相识一笑,不约而同地齐声应道:“我等自罚三杯。”
廉姝媛扬起嘴角,目中闪过笑意:“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好,先各饮三杯罚酒。”
廉姝媛天生一张冷脸,不喜说笑。在军营里格外冷肃威严,士兵们对她皆是敬畏有加。
他们若是见到这一幕,只怕会震惊的眼珠子都掉下来。
今日的宫宴,廉姝媛是绝对的主角。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迎上前。便是谢明曦,也未能夺去大胜归来的廉将军的风采。
廉姝媛身上传出阵阵酒气,显然中午的庆功宴上便饮过酒了。
谢明曦笑着打趣:“夫子今日喝了多少酒?”
听惯了廉将军这个称呼,骤然听到夫子这两个字,廉姝媛只觉熟悉温暖而亲切。忍不住笑了起来:“今日是庆功宴。皇上亲自举杯,敬了我三杯。一众军中武将,也个个来敬酒。好在有人替我挡酒,不然,我早就被灌醉了。”
主动替廉将军挡酒的人是谁?
不用多问,只从廉姝媛难得温柔的神色中便能窥见一斑。
定然是她的夫婿周全了。
夫妻两人聚少离多,便是相聚时,也不像年轻夫妻那般黏糊恩爱的模样。外人见了,少不得要暗中腹诽,这大概是最不像夫妻的一对夫妻了。
唯有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们夫妻的感情深厚而亲密。只是表达的方式和寻常夫妻不同而已。
顾山长笑着问道:“周统领现在人在何处?不妨请他也来同饮几杯。”
廉姝媛坦然笑道:“他一直替我挡酒,醉得厉害,被抬回屋子歇着去了。”
众人:“……”
舍身护妻的周统领好样的!
……
寒暄说笑一回,众人一一入席。
廉姝媛在顾山长的身边坐下,众人没急着敬酒喝酒,七嘴八舌地问起了之前的战事。
廉姝媛亲手斩杀彰德王的光辉战绩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不过,自廉姝媛口中听来,又是一番不同的滋味。
“……当日一战杀了彰德王,其实颇有些侥幸。”
廉姝媛回想起当日情形,眉头舒展开来:“彰德王此人自视甚高,我在一开始,便定下了示弱的计策,令彰德王心生骄狂,对我生出轻视小瞧之心。不过,我也没料到,彰德王会亲自领兵出城。”
“如此良机,我自不能错过。令身边数百亲兵同时高呼邀战,彰德王最好颜面,焉能不应?”
结果,就因这一时冲动,彰德王丧命于她刀下。
彰德王一死,城内军心大失,乱成了一团。之后的几场攻城战,也异常平顺。不出一个月,便彻底攻破了彰德城。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尹潇潇更是一脸神往,臆想着自己也如廉夫子一般领兵上阵杀敌立下战功,成为大齐第二个女将军,那是何等的快意……也只能想想罢了。
她如今的身份,连出京城的可能都没有,更别说进军营了。
“攻城不难,难的是后续的安抚平定。”廉姝媛声音略略沉了下来:“彰德王做了几十年藩王,藩地的百姓只知彰德王,不知当今皇上。对朝廷军队,存着惊惧抵触之意。若安抚不住,只怕还会生出民乱。”
“我领着蜀兵驻扎进彰德城后,令蜀兵们维持城内秩序,严令他们不得惊扰平民。若有烧杀抢掠之事,一律杀无赦。”
“攻城之后,获胜的蜀兵们颇有些得意忘形之辈。想着打了胜仗,就该抢些金银和女人。”
“不瞒你们说,蜀兵里被我亲口下令斩首之人,足足有五十余个。如此,方以严苛的军令约束住了蜀兵。”
说到这儿,廉姝媛叹了一声,目中闪过一丝黯然。
蜀兵皆是她一手招募训练而成。他们悍勇不畏死,攻城时舍生忘死,皆立下了战功。他们没死在藩兵的刀剑下,却被她以军法处死。
这些阴暗之事,当然不会出现在军情战报上,只在写给帝后的私信中提过一回。
……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
是啊!战争从来就是这么残酷。身为一名优秀的将军,不但要对敌人心狠手辣,对违了军纪的士兵同样要狠得下心肠。
谢明曦轻声安抚道:“夫子无需为此耿耿于怀。你所做所为之事,皆坦坦荡荡,从无半分私心。仰首于天,无愧于地。”
廉姝媛深深呼出一口气,笑了一笑:“你说得对。我无愧于心,一切皆是为了早日平定彰德城。”
谢明曦起身,欣然笑道:“夫子大胜归来,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我们都是夫子的学生,亦都以夫子为傲。我先敬夫子一杯水酒。”
说完,举杯饮下水酒。
廉姝媛也笑着举杯饮酒。
林微微立刻随之起身:“我也敬夫子一杯。夫子以女子之身为将军,领兵平藩,是我等之表率。我敬夫子一杯。”
廉姝媛笑着再次举杯。
顾山长笑道:“你们别只顾着敬酒,让姝媛稍歇一歇,多吃些菜肴。”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为廉姝媛布菜。
“山长厚爱,我就却之不恭了。”廉姝媛毫无忸怩之气,露齿一笑。
宴席上很快热闹起来。
这样的宴会,当然少不了爱凑热闹的某人。
小半个时辰后,某人就换了常服,笑着露了面:“同窗好友和夫子们一同聚会,怎么能少了我。”
林微微等人早已习惯了天子的厚颜,嘘声四起,皆是打趣笑闹:“这里都是女子,皇上也列席,怕是多有不便吧!”
“正是正是。我们同窗和夫子聚会,皇上凑什么热闹!”
谢明曦也不为他解围,噙着笑意闲闲袖手旁观。
论厚颜,谁也不是盛鸿对手。
只见他眨眨眼笑道:“我当年也是莲池书院的学生,是师父亲自收的弟子。这一场庆功宴,少了我怎么行。”
林微微继续起哄:“说起来,我们也挺怀念当日的‘六公主’。不如皇上再穿一回女装,让我等重温昔日同窗之谊,也能博夫子们一乐。”
盛鸿:“……”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欢聚
盛鸿以厚颜著称,还从没有过被刁难得哑然无语的时候。
此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惹得众人轻笑不已。
颜蓁蓁也是淘气爱闹之人,立刻鼓噪起来:“林姐姐这个提议甚好。其实,我们一直都很想念当日的六公主呢!今日这么高兴的日子,不如皇上就依我们一回?”
尹潇潇等人皆出声附和。
顾山长笑眯眯地看着众人闹腾。就连廉姝媛也没帮着盛鸿解围,笑吟吟地看着盛鸿应对。
盛鸿只得向媳妇求救:“明曦,她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谢明曦好整以暇地笑道:“这怎么算欺负你。你当日确实以六公主的身份进了莲池书院,做了我们三年的同窗。今日同窗们怀念往昔,想见一见昔日的六公主。你若有心,不妨遂了大家的心意。”
“当然,你若不愿,我们不便勉强。只是,皇上也不必再口口声声提起同窗二字了。”
盛鸿:“……”
媳妇,你太狠了!
众女子俱笑不可抑,一时间,椒房殿内俱是笑声。
盛鸿狠狠心,一咬牙:“好,你们等着,我片刻就回。”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众人笑声未停,饶有兴味地讨论起来:“你们说,皇上是不是真得要去换一回女装?”
“应该不会吧!换做以前,他做些出格的举动不稀奇。如今他是堂堂天子,做这等举动,不怕被人揶揄取笑么?”
“这倒也是。皇上再不拘小节,也不可能穿着女装在人前露面。”
“他该不是被我们气走了吧!”
众人一起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悠然一笑:“你们一起看我做什么。此事是你们先提议的,我只是附和而已。”
众人:“……”
得,她们怎么忘了,争辩斗口谢明曦还从没输过!
林微微稍稍有些后悔了:“都怪我。喝了几杯水酒,酒意上头,说话就没了分寸。”都是她一时口快,胡乱提议,让盛鸿下不来台。
谢明曦目中染上笑意:“林姐姐就别自责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因为这等小事生气。他不是让我们等上片刻吗?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好了。”
说得也是。
反正话说都说了,想收也收不回来。胡思乱想也没什么意思。
林微微很快释然,举杯敬了谢明曦一杯。夫子们也继续饮酒说笑。宴席重新恢复了热闹。
……
这几年来,这样的同窗聚会每年总有两三回。众人早已习惯,各自惬意自在,没什么拘束。
唯一拘谨放不开的,就是盛锦月。
盛锦月所有的骄傲跋扈任性,皆被十余年如同软禁一般的内宅生活磨平。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一开始和谢明曦的对话之外,再没张口说过话。
大家举杯,她也跟着举杯。大家喝酒,她也跟着喝酒。她没有勇气主动举杯,也没和任何人攀谈叙旧。
周围的亲热喧闹,和她格格不入。
第一个主动向盛锦月举杯的,是尹潇潇:“盛锦月,我们一同喝一杯。”
盛锦月一怔,看了过去。
众人都已过了韶华之龄,各自的孩子都将长大成人。尹潇潇今年也是快三旬的人了,俏丽动人的脸孔,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可那双眼睛,却还如少女时一样明亮爽朗。
仿佛一切都未变过。
刹那间,盛锦月心弦颤了一颤,沉默着举起酒杯,简短地说了一声:“好。”
尹潇潇咧嘴一笑,饮下杯中酒。
有了这个开端之后,其余人也主动和盛锦月碰杯饮酒。
秦思荨张口说起了自己三个淘气好动惹人头痛的儿子。盛锦月忍不住插嘴:“我的两个儿子,虽不淘气,可惜资质不佳,读书不成。”
这几句话,可算说中秦思荨的痛处了。
秦思荨长叹一声,苦着脸说道:“我家小宝儿才让人头疼。考松竹书院差了几分,是公爹厚着颜面亲自去找山长通融,才让他进了松竹书院就读。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想当年,我的课业也算不错。陈湛课业也算出众。不知我们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儿子。”
一提起陈小宝儿,温柔少言的秦思荨便满腹牢骚,颇有滔滔不绝之势。
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盛锦月也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颇有遇到知音之感:“我家那两个,连松竹书院的边也沾不上。只得去了新儒书院,平日还要习武学兵法。公爹说了,再过两年,就让他们进军营去。”
说起孩子,做亲娘的都是一肚子牢骚。
颜蓁蓁也愁得很:“我家卿姐儿什么都好,就是天生爱哭。动不动就哭鼻子抹眼泪,怎么说也改不了。”
这几年,颜蓁蓁又生了一个儿子。不过,卿姐儿依然是她最疼的女儿。
尹潇潇耸耸肩笑道:“姑娘家嘛,娇气些也无妨。男孩子就是淘气,恨不得上天入地。不揍不行!”
这话立刻得到了方若梦的赞同:“说得没错。说得再多,也不如揍上一顿。”
谢明曦慢悠悠地笑道:“我倒是不必动手揍阿萝,只看她一眼,她就知趣识趣,主动来认错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热闹。
夫子们也听得有趣。
廉姝媛听得饶有趣味,就听耳畔顾山长轻声问道:“姝媛,你不想生个孩子吗?”
“不想。”廉姝媛立刻答道:“我和周全成亲之前就商定过了,我们两个都是武将,且聚少离多,还是别生孩子了。周家儿郎多的是,待我们都年迈之日,挑一个子侄过继便行了。”
顾山长也只问问,并不多劝,随口笑道:“如此也好。”
所有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廉姝媛和普通女子不同。她做了大齐的将军,就要以国事军事为重,以麾下的士兵们为重。
有所得便有所失,这样的廉姝媛,已无暇也无精力孕育子嗣教养孩子了。周全也甘之如饴。
就在此时,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
想来是盛鸿来了。
众人一起转头看了过去,然后,一起喷了口中酒。
……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入戏(一)
站在门口的“女子”穿着一袭黑色武服。贴身且柔软的武服,勾勒出修长的身形。那双长腿,更是笔直修长。
女子武服和男子武服的式样不同。“六公主”在莲池书院读书的时候,这一袭黑色武服几乎是“六公主”的标志性穿着。一见之下,顿时勾起了众人心底的记忆。
那张脸,分明早已看惯了,此时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梳了个最简单的女子发式,脸孔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竟似换了个人一般。
“女子”不言不笑,神色冷漠,黑眸深幽,美丽冰冷。
黑眸徐徐掠过众人震惊错愕的脸,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淘气和自得。
谢明曦倒没喷酒。
那口酒含在口中,忽然变得酸酸甜甜,滋味颇有些复杂。
她的目光也同样复杂微妙,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一身黑色武服的“六公主”……往昔的回忆纷纷翻涌而上心头。
耳畔响起林微微梦游一般的喃喃低语:“都快三旬的人了,一穿上女装,怎么比我们几个还美!”
谢明曦:“……”
可不是么?
这也太可气了!
谢明曦回过神来,笑着瞪了盛鸿一眼:“衣服都换了,还不快些过来坐下喝酒。在那儿傻站着做什么?”
盛鸿平日坐龙椅装威严装深沉,显然是憋得狠了。今晚难得皮一回,穿上女装,颇有些回到往昔的美妙错觉。
换而言之,就是入戏太深。
只见盛鸿淡淡瞥了谢明曦一眼,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没错,就连走路姿势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步伐略略收敛,没了平日的快捷,和廉夫子的步伐相似。如此一来,更有了英姿飒爽的女子模样。
谢明曦:“……”
不知为何,她忽然生出将“六公主”扯到身前暴打一顿的冲动!
……
林微微等人总算回过神来,对盛鸿的精湛演技叹服不已,纷纷笑道:“我此生谁都不服,就服‘六公主’。”
“今日得见昔日同窗,心中甚悦,当痛饮三杯。”
“没错,‘六公主’快坐下来喝酒。”
便连微醺的顾山长,也笑声连连:“这么多年没见‘六公主’了,今日一见,真令人怀念的紧。”
廉姝媛也扬起了嘴角,目中满是笑意。
“六公主”去了谢明曦身边,却未坐下,取了一个干净的酒杯倒满了酒,然后走到廉姝媛面前。
“师父一尝所愿,领兵平藩,大胜而归。”很好,就连声音也略略变了,将美丽清冷的“六公主”扮演得惟妙惟肖:“弟子敬师父一杯!”
廉姝媛弯起嘴角,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好,举杯一饮而尽。
“六公主”再敬顾山长:“学生永不忘山长教诲之恩。”
此情此景,比美酒更醉人。
顾山长目中笑意更深,欣然举杯。
接下来,“六公主”又一一向季山长和苏夫子敬了酒。可谓出尽了风头。
敬了酒之后,“六公主”才回了谢明曦身边坐下。还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声音淡淡:“舍长,我也敬你一杯。”
还真是彻底入戏了!
谢明曦满肚子腹诽,无从吐槽。在众同窗兴味的起哄声中,略一点头:“好,我们共饮一杯。”
神态间竟也有了昔日模样。
于是,昔日的京城双姝,对视举杯,一饮而尽。
尹潇潇笑不可抑,揉着肚子笑道:“诶哟,不成了。我憋不住了,我要好好笑一回。”
萧语晗等人也笑得弯了腰。
人不轻狂枉少年!
盛鸿这一“轻狂”,将众人都带回了美妙的少女时光。
那时,她们正年少,还不识愁滋味。
那时,她们意气风发,满腹自信,对未来无限憧憬和希冀。
那时,她们之间的友情,最纯真也最可贵。
……
酒不醉人人自醉。
果酒度数不高,酒量最浅薄的林微微也能喝上一壶。宴席散时,已近子时。喝空的酒壶若排得整整齐齐,便是整整三排。
宫门外,停着几辆马车。
几个青年男子站在宫门外,一边等候妻子出宫,一边低声说笑。
“廉将军在宫宴里不苟言笑,只喝了两杯。紧接着就去了椒房殿,去赴皇后娘娘的庆功宴了。也不知这庆功宴到何时才散。”
“可不是么?我们在这儿可等足了一晚了。”
“同窗相聚,夫子们也都在,兴致高些也是难免。今晚定然都喝多了。”
最后一个出言的男子,面容清俊,气度儒雅,是林微微的夫婿陆迟。
其余三个男子,一个生了张俊俏讨喜的娃娃脸,快三旬的人了,看着还如二十露头的模样,正是赵奇。另一个男子俊朗不凡,嘴角总带着几分笑意,正是陈湛。
还有一个,俊美倜傥,生的一双桃花眼。自然就是李默了。
妻子进宫赴宴,夫婿在宫门外等候,也算是大齐难得一见的盛景了。
楚家的马车也在宫门外。不过,马车上只有两个管事妈妈和四个丫鬟,不见楚四郎的身影。
都说虎父无犬子。楚四郎就是那个例外。
楚家一门武将,楚四郎是最不中用不成器的那一个。顶着一个清闲虚职,没做过什么正经差事,整日就是寻花问柳。在京城里赫赫有名。
盛锦月在内宅如隐形人一般,今日被召进宫赴宴,颇出人意料。楚夫人一时摸不清皇后娘娘的态度如何,特意催促楚四郎来接人。楚四郎不情不愿地应了,在宫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就没了耐心。独自一个人溜走了。
陆迟等人也没兴致和楚四郎攀谈说话。楚四郎一走,众人都觉自在。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子时一刻,宫门终于开了。
陆迟笑着迈步上前,身边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殷切地握住了娇妻的手:“蓁蓁,怎么这么迟才出宫?”
这个人,当然是赵奇。
赵奇和颜蓁蓁成亲最迟,感情极佳,在人前从不遮掩,恩爱时常秀人一脸。
颜蓁蓁喝了不少酒,俏丽的脸孔一片嫣红,笑嘻嘻地说道:“今日‘六公主’也来了,我们开怀之余,喝多了。”
众人:“……”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入戏(二)
六公主?
久违的称呼窜入耳中,赵奇震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
陆迟和陈湛也各自一脸错愕,脱口而出问道:“什么六公主?”
“六公主出现了,是什么意思?”
林微微同样面泛桃花,笑着解释道:“皇上今日厚着脸皮来赴同窗宴,我便多嘴提议,让他穿一回女装扮做昔日六公主的模样。”
秦思荨笑着接了话茬:“没想到,他真得听了林姐姐的建议,扮做‘六公主’来了。”
众人又是:“……”
陆迟和陈湛还好一些,赵奇却忍不住回想起了当年那个令一干情窦初开的少年们神魂颠倒的美丽身影……
当年,他也是“六公主”的仰慕者之一。
后来在得知“六公主”的真实身份后,他着实失望难过了一阵子。直至“六公主”恢复七皇子的身份,成了他的同窗。两人也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喂,你想什么呢?”颜蓁蓁杏眼一瞪,泼辣又利索地拧了赵奇的耳朵:“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也曾悄悄仰慕过‘六公主’是不是?”
赵奇被拧得诶哟直叫唤。
陈湛看得眉开眼笑,故意在一旁起哄:“没错没错!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还暗中去过莲池书院外,想偷看‘六公主’一眼来着。”
颜蓁蓁拧得更起劲了。
陆迟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李默一眼。
李默:“……”
人不轻狂枉少年。谁年轻时候还没做过点蠢事?好汉就别提当年勇了!别看方若梦在人前温柔好性子,背后里收拾起他来可不会手软。
厚颜如李默,也有些吃不消了,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子。迅速转移话题:“这么晚了,就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都早些回府歇着吧!”
然后,亲热地拉起方若梦的手,眉眼间俱是温柔讨好:“若梦,我出门之前就让厨房备着醒酒汤了,回去之后我喂你喝。”
简直酸倒了众人。
方若梦心中有数,却不说穿,在人前给夫婿留了几分薄面:“好。”
李默暗暗松口气,冲众人笑了笑,麻溜地先走了。
没了好戏看,陆迟心里颇有些遗憾,挽起林微微的手,也上了马车。
秦思荨今日也喝多了,被陈湛半搂半扶着上了马车。
颜蓁蓁拧过赵奇的耳朵,心里的闷气也消了,笑嘻嘻地为赵奇吹耳朵。夫妻两个也是一派亲密恩爱。
没有人留意到,楚四奶奶一个人站在角落里。
……
悬在墙角的风灯,被夜风吹拂得左右摇晃。灯光也随之明暗不定。
盛锦月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目送着同窗们一一离去。
林微微她们几个,都有夫婿亲自来接。唯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无人问津,显得分外凄凉。
其实,出门之前,婆婆便吩咐过,让楚四郎也来接她回宫。可楚四郎和她相敬如冰,这几年来连她的屋子都没进过。夫妻两个相见两厌。
楚四郎定是来转悠一圈露个脸,就去青楼寻欢了。
她其实半点都不在意。
只是,在一众同窗们皆有恩爱夫婿的对比映衬下,她形影单只,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四奶奶,”两个管事妈妈下了马车,一脸殷切热络:“奴婢们一直在这儿候着。请四奶奶上马车回府吧!”
这些年在楚家内宅,她饱受冷落磨搓。府里的下人们捧高踩低,背地里没少说她的闲话。今日风向一变,俱是一脸奉承示好。
盛锦月心里清楚,这是因谢明曦承认了她这个同窗,召她进宫赴宴。所以,婆婆给了她体面,下人们都精明得很,立刻也跟着殷勤起来。
谢明曦放下了昔日恩怨。
她又有何资格耿耿于怀?
盛锦月眼角发热,深呼吸口气,将热意逼退,略一点头,在管事妈妈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祖父父亲兄长的脸孔一一掠过脑海,又一一暗淡,渐渐消失。
日子总要过下去。
她也该彻底放下了。
她没有恩爱不疑的夫婿,好在她还有两个儿子。儿子们有些平庸,对她这个亲娘也不甚亲近。那是因为她总将自己沉浸在过往的愤恨中,封闭了自己,拒绝任何人靠近。
从今日起,她要好好教养自己的儿子,好好地活下去。
……
谢明曦醉了。
果酒一壶接着一壶,不知喝了多少。哪怕之前服了解酒药,也挡不住阵阵醉意。
也或许是因为,身畔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美丽清冷脸孔,令她心神激荡。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别多年,”谢明曦轻声说着,凑近那张脸孔,呼出的酒气拂在对方的脸上:“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你了。”
盛鸿:“……”
偶尔皮一回,过足了瘾,既热闹又有趣。酒尽人散,心情也格外美妙。
不过,媳妇用这般怀念又热切的目光看过来,他心里莫名地有些泛酸是怎么回事?
盛鸿也凑了过去,想在谢明曦的唇上轻吻一口。
谢明曦略略蹙眉,以手挡住了他的嘴唇,淡淡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警告之意:“我们两个多年未见,好好叙旧,不得轻薄。”
盛鸿:“……”
诶哟,原来媳妇喝醉了是这般模样啊!
怎么那么可爱啊!
看着脸颊嫣红目光冷静得半点不像喝醉的谢明曦,盛鸿心尖都快酥了,故作正经地点头应下:“你提醒的对,是我的不是。”
顺便在她的手心亲了一口。
谢明曦瞪了一眼过来,习惯性地要捏他的脸。手一落到他的脸上,不知为何又放柔了力道,变做了轻缓的抚摸:“罢了,多年未见,饶你一回。再敢胡闹,我就不客气了。”
盛鸿:“……”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的酸意更浓了。
他忍不住忿忿问道:“明曦,我是谁?”
谢明曦冷静的回答:“你是六公主盛安平,是我的同窗好友。”
吃醋吃到自己身上,也是没谁了。
盛鸿忿忿从胸前掏出一个尚有余温的馒头,原本隆起的胸前顿时瘪了一半:“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个馒头?”
谢明曦:“……”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长大(一)
谢明曦确实有些醉意,却未醉至什么都不知晓的地步。刚才是借着几分酒意,故意捉弄盛鸿而已……
盛鸿一掏出馒头,谢明曦再好的定力也破功了,噗一声乐了起来:“亏你想的出来。竟拿了两个馒头……”
怪不得盛鸿穿着女装的时候,胸前也有模有样地隆起。
感情是两个馒头的功劳!
谢明曦越想越觉好笑。
谢明曦平日多是浅笑微笑,颇为冷静自持。此时却如妙龄少女一般咯咯笑得开怀。笑颜如花般绚烂。
盛鸿咧咧嘴,将另一边的馒头也掏了出来:“做戏就要做足全套嘛!不然,我穿上女装也没女子的姿态模样了。怎么样?我今晚表现如何?”
谢明曦用力点头,张口就是盛赞:“表现极佳。今晚大家兴致高昂,都是因为你。”
盛鸿被赞的心花怒放通身舒畅,一张俊脸凑了过来:“皇后娘娘要如何厚赏?”
谢明曦面颊泛着醉人的红晕,眼波似水。
盛鸿心中悸动不已。手中两个馒头没舍得乱扔,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才急不可耐地吻住了娇妻。
……
隔日一大早,苦命的天子揉着泛酸的腰起床更衣,去上朝了。
皇后娘娘疲累过度,无人惊扰,睡得香甜。
阿萝公主来了三回,见亲娘还没起床,忍不住嘟哝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母后从不准我睡懒觉。便是休沐日,也得和平日一样起身。怎么自己今日倒睡起懒觉来了?”
心知肚明的湘蕙忍住笑,柔声解释道:“昨晚宫宴,直至子时才散。皇后娘娘难得和同窗相聚,几位夫子也都进宫赴宴,娘娘兴致颇高,喝醉了。今日起得迟些也是难免。请公主殿下耐心等候。”
阿萝撅着红润的小嘴:“佑哥哥他们很快就要来了。难得让大家伙儿一起等着不成!不行,我得催一催母后。”
说完,便上前敲门。
片刻后,门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已醒了。”
奇怪,母后的声音怎么有些沙哑?
阿萝心里嘀咕着,口中笑着说道:“母后,我推门进来了。”
湘蕙没来得及阻止,便见阿萝公主殿下推门而入。立刻冲从玉扶玉两个使眼色。三人一起进了寝室。
好在寝室里并无太过凌乱不堪的样子。床上的被褥颇为平整。皇后娘娘身上的中衣也颇为齐整。显然,皇上临上朝前已经“收拾”过了。
湘蕙等人暗暗松口气,忙上前伺候谢明曦更衣梳洗。
一夜荒唐,饶是谢明曦体力颇佳,现在也觉全身酸软无力。不过,当着阿萝的面,谢明曦自然不能流露出来。依旧如平日一般端坐在梳妆镜前。
阿萝目光一扫,忽地笑了起来:“母后,这儿怎么会有两个馒头?”
谢明曦:“……”
谢明曦清了清嗓子,随口敷衍:“昨晚宫宴结束时,你父皇随手拿了两个馒头做宵夜。”
知晓内情的湘蕙,差点笑出声来,将头扭到一旁人,忍笑忍得分外辛苦。
阿萝也没那么好糊弄,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慧黠的眉眼闪着了然的笑意:“听闻昨晚父皇穿了一回女装,陪同窗和夫子们一起饮宴。这两个馒头,定是父皇拿来塞在衣服里的吧!”
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
谢明曦哭笑不得,横了一眼过去:“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明知故问?”
阿萝理直气壮地应道:“当然是想考验母后了。没想到,母后一张口就糊弄我。还拿我当不解事的孩童呢!”
谢明曦:“……”
十二岁的阿萝,个头已和谢明曦一般高矮,身姿也有了少女窈窕的曲线。如枝头初绽的花苞,散发出少女的美丽风姿。
那张美丽的脸孔,和盛鸿年少时出奇的相似。就连挑眉时的神情,也格外神似。朝气蓬勃,如天边朝阳。
她的小阿萝,已经长大了,不是孩童了。
谢明曦和满目不满的阿萝在镜中对视片刻,然后张口道歉:“对不起。母后不该随口敷衍你。”
阿萝心里畅快自得,颇为大度地原谅了亲娘:“算了,这一回我就不和母后计较了。”
谢明曦忍住笑,正色夸赞:“阿萝真是心胸宽广,令我自叹不如。”
阿萝被夸得通身舒畅,咧咧嘴笑道:“佑哥哥他们很快就要来了,母后快些梳妆。别耽搁了我们相聚。”
谢明曦:“……”
感情是为了这个才特意来催她起床更衣啊!
谢明曦笑着瞥了满面欢喜的女儿一眼,点点头应下。
……
阿萝自十岁起去了莲池书院读书,到今年已是第三年。
两年多来,每到休沐日孩子们便会一同进宫,既是相聚,也有考校各人课业之意。孩子们对谢明曦皆有几分敬畏。
不过,能正大光明地相聚一日,委实难得。也依然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光。
佑哥儿等人已进了宫,一起在椒房殿的偏殿里等候。
住在宫里的霖哥儿等人,也早早就来了。趁着谢明曦还没召众人前去,一众少年少女们正好凑到一起说说话,暗暗传递个秋波什么的……
霖哥儿按捺着激动雀跃的心情,率先喊了一声“芸表妹”。
十三岁的芸姐儿,五官愈发娇美可爱,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甜美:“霖表哥,多日不见了。”
可不是么?
亲娘不准他和霆哥儿去莲池书院,想见芸表妹,唯有等休沐这一日。每隔半个月才能见芸表妹一面,他恨不得日子过得快一些。
见了面,说话也不能太过随意。大家伙儿眼睛都看着,言行举止都不能出格。
霖哥儿的目光落在芸姐儿娇美的脸孔上,心里甜丝丝美滋滋的,随口说起了课业之类。这样的话题,总是安全无虞的。
相较之下,霆哥儿就表现得热切露骨多了,到了妍姐儿面前,便热切的喊了一声:“妍姐姐。”
众少年听在耳中,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默默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霖哥儿和芸姐儿勉强扯得上姻亲关系,喊一喊表哥表妹什么的也就罢了。你盛霆和刘妍非亲非故,套什么近乎?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长大(二)
妍姐儿也觉得这样的称呼太过亲昵,抿抿唇角,略有些羞涩地低声道:“我是比你大了一岁,你叫我一声刘姐姐便行了。”
妍姐姐这个称呼,委实太过亲密了。
妍姐儿今年也十三岁了,身量比芸姐儿高了一些,身形苗条,脸庞清丽。一双眼眸清亮而温柔。
此时,她略略红着脸颊,声音礼貌而轻柔。
霆哥儿心里如数个猫爪子在挠,蠢蠢欲动,恨不得冲上前拉住妍姐儿的手喊上数声妍姐姐……
不过,他还没冲动鲁莽到那等地步就是了。
霆哥儿心里臆想一回,很快镇定下来,笑着改口:“是我冒失唐突了。刘姐姐不要见怪才是。”
妍姐儿脸上红晕稍稍褪去,微微一笑:“当然不会见怪了。”
霆哥儿的个头远胜同龄少年郎,比霖哥儿还要高一些。常年勤奋习武,令他身体壮实,满面英气。平日总爱端着一张脸做大人模样,冷着脸的时候颇能唬人。
只是,此时咧嘴而笑,怎么看都有些傻乎乎的。
小宝儿素来和霆哥儿不对盘,见他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忍不住出言取笑奚落:“哟!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今儿个怎么这般温文守礼了?真是难得一见。”
小宝儿今年十一岁,还没到猛蹿个头的时候,比霆哥儿矮了一个头。
霆哥儿睥睨小宝儿一眼,张口就戳小宝儿的痛处:“这次月考,听闻你又考了倒数第一。待会儿七婶娘问询课业,你还是好好想着要如何应对七婶娘吧!”
小宝儿:“……”
小宝儿果然苦了脸,顺便提醒霆哥儿一声:“你考了倒数第二,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我们两个今日怕是都要挨一顿数落。”
霆哥儿在妍姐儿面前,格外要面子,略略涨红着脸反驳:“我以前常考倒数第一,此次倒数第二,也算有了进步。七婶娘才不会训斥我。”
众人各自扭头偷笑。
霆哥儿见众人这副反应,倍觉丢人,僵着一张脸。
常年稳居第一的佑哥儿,笑着打圆场:“大家都安静些,等皇后娘娘召我们前去。”
佑哥儿面容俊秀,温润如玉,风采更胜其父陆迟当年。在进松竹书院的第一年,便在书院大比中大放异彩,被众多少女暗中恋慕。素有松竹第一才子之美誉。
紧排在佑哥儿之后的,是霖哥儿。另有钰哥儿钦哥儿这对双生兄弟,被并列为松竹四才子。
霆哥儿和小宝儿的家世相貌也格外出众,奈何课业差考试渣,很自然地被摒除出了才子的行列。
因为这个,霆哥儿可没少生闷气。也因此,看佑哥儿总有些不顺眼。
倒是小宝儿,对自己的倒数第一看得开,从未奢望过自己被列为什么才子什么公子。颇以自己的一众好友为傲。
佑哥儿一张口,小宝儿立刻笑着应道:“好,我们不出声了。”
霆哥儿没怎么领情,轻哼了一声。
同窗多年,佑哥儿对霆哥儿别扭讨嫌的脾气颇为熟悉,也不动气,只笑了一笑。
妍姐儿忍不住轻声对霆哥儿说道:“陆大哥为你打圆场,你怎么倒冲陆大哥发脾气?这可不太好。”
糟了!
就盛霆那个臭脾气,就像冒着火星一样,一点就着。怕是越劝越来劲。
众少年都已做好了及时劝阻的准备了。
没想到,霆哥儿半点不生气,甚至略有些羞涩地道了谢:“刘姐姐提醒的是。我确实不该胡乱发脾气。以后我一定改。”
众人:“……”
……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大家伙都来了啊!”
是阿萝来了。
佑哥儿目中漾开笑意,迅速看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少女,一身朱色罗裙,明眸皓齿,长发如墨,脸孔美丽精致,笑容爽朗而明媚。
随着年岁渐长,他和阿萝也得有男女之妨了。自去年起,他便不再去莲池书院。想见阿萝,也唯有在休沐这一日。
“阿萝妹妹,”佑哥儿的声音比目光更柔和:“今日是不是起得迟了?我们进宫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了。”
阿萝无奈笑道:“佑哥哥,这可怪不得我。今日是母后起得迟了。”
这一声佑哥哥,自小叫到大,听在耳中,格外的甜。
佑哥儿笑着嗯了一声,落在阿萝脸上的目光,根本舍不得挪开。
阿萝和众人一一打了招呼,笑着说道:“母后在正殿里,我们一起过去见母后吧!”
众人一起笑着应了。
唯有小宝儿合起双掌,一脸苦兮兮地恳求:“阿萝姐姐,我这次月考又考了倒数第一。待会儿挨骂的时候,你可得帮我说说情打打圆场。”
阿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众人也都笑个不停。眉目清秀的卿姐儿,一边笑着一边细声细气地安慰小宝儿:“小宝儿哥哥别担心。谢姨其实也没那么凶的,最多就是淡淡地看你一眼,问你为何课业毫无进步而已。”
小宝儿:“……”
小宝儿浑身打了个寒颤,一脸悲伤自怜:“卿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戳我的心窝?”
众人肚子都快笑疼了。
不过,一进椒房殿,众少年少女们立刻收敛笑意,一个个神色恭敬地行礼。比平日见自己的夫子还要老实三分。
端坐在凤椅上的谢皇后,淡淡笑道:“都平身吧!”
众少年少女们谢恩,各自站直了身体。
谢明曦目光掠过一众少年少女们朝气蓬勃的脸孔,心中涌起丝丝唏嘘。
似乎只是眨眨眼的功夫,孩子们便都已长大成人了。再过三四年,便也到了婚嫁之龄。让人不得不感慨岁月之流逝。
谢明曦心潮起伏片刻,面上却未露半分,温和笑问众人:“你们此次月考成绩都如何?”
众人一一作答。
轮到小宝儿时,小宝儿硬着头皮低声答道:“此次月考,总分六十,我考了四十九分,只差一分就是优秀了。”
也就是说,还是倒数第一。
谢明曦淡淡看小宝儿一眼:“为何你课业毫无进步?”
小宝儿:“……”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奏折(一)
众少年少女在宫里度过了愉快的一日。
被数落是意料中的事,小宝儿这些年也被大人们训斥惯了。当时老老实实挨训,一转头就抛在脑后,压根没放在心上。
傍晚时分,小宝儿回了府。
秦思荨迎上前,张口问道:“今日皇后娘娘可曾数落你?”
小宝儿点点头,大大咧咧地应道:“数落过了,我也向皇后娘娘保证过了,下一次月考,一定考过五十分。”
这样的保证,没有十回也有八回。
可惜保证归保证,平日课业就是不见多少长进。
想当年,她在莲池书院读书时从不落人后,陈湛亦是文武双全。真不知她怎么会生出这般惫懒又淘气的儿子来。
秦思荨越想越恼火,轻哼一声道:“瞧瞧陆天佑,瞧瞧盛霖,还有李钰李钦,谁的课业都比你强。便是盛霆,也比要强一些。你怎么就这般不争气!娘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小宝儿振振有词地反驳:“娘说这话可就太偏颇了。夫子说过,人生来天赋不同,各有所长。他们课业都比我强是没错,我也有他们不及的长处啊!”
“比游水比爬树,他们就都不及我……诶哟!娘,别拧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快掉了。诶哟诶哟!”
一声声惨呼,响彻陈府。
二宝儿和小宝儿凑在一起幸灾乐祸:“瞧瞧,大哥又挨揍了!”
“谁让他不好好读书来着。娘训他几句,他还要顶嘴。他不挨揍谁挨揍?”
“我们以后可得学机灵点,别像大哥那么傻。游水爬树这种事,怎么能在娘面前随口就说。”
“对对对,我们不说。”
……
当日晚上,陈湛回府后,就见温柔好性子的秦思荨绷着一张脸生闷气。
陈湛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笑着上前哄道:“是不是又被小宝儿气着了?我早就劝过你,别总为小宝儿的课业生气。他也不算差,只是,这世间聪慧优秀的少年郎太多了,我们的小宝儿资质勉强算中上。和一群资质上佳的少年郎在一起读书,考倒数也是正常。”
正常个屁!
秦思荨用力挥拳,狠狠捶了陈湛的胸口:“都怪你,整日就会惯着他。总为他寻借口找理由。”
陈湛差点被这一拳捶岔了气,猛地咳嗽几声,才缓过气来:“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惯着小宝儿了,都怪我。”
聪明的男人在妻子迁怒的时候,绝不会争辩。否则,下场只会更惨。
果然,秦思荨的闷气很快散了,伸手替陈湛揉胸口,一边低声叹道:“对不起,我今儿个有些生气,不是故意要揍你。”
陈湛低笑一声,将秦思荨的手牢牢攥住贴在胸口:“你心情不好,只管揍我出气。”
“油嘴滑舌!”秦思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小宝儿那张嘴,就是像你!”
小宝儿淘气归淘气,却也格外讨人喜欢。陈家上下都疼小宝儿,就是宫中的谢皇后,对小宝儿也格外偏疼几分。
陈湛自得地挑了挑眉:“我的儿子,当然像我。”
顿了顿,又柔声道:“你整日为三个小子操心翻神,没个消停的时候。不如,我们再生一个温柔乖巧的女儿,生的像你。”
女儿多好,又贴心又乖顺。
秦思荨怦然心动,很快又苦着脸摇头:“不行,还是别再生了。万一再生个儿子怎么办?他们兄弟三个已经让我整日发愁了。千万不能再多一个。”
这倒也是。万一再生个淘气小子怎么办?
陈湛想想也觉头痛,很快改口:“算了算了,我们不生了。”
夫妻两个絮叨几句儿子,很自然地提起了帝后两人。
秦思荨面上隐有忧色,低声道:“皇上登基九年,今年二十九岁,到明年就三旬了。皇后娘娘今年也有二十八岁,年龄着实不算小了。算一算,太后娘娘的孝期也过了两年多。皇后娘娘迟迟没有身孕,总令人忧心。”
中宫无子,短短四个字却格外沉重。
提起此事,陈湛也无心说笑了,皱眉道:“这两年,朝廷忙着削藩平藩。众臣无暇顾及这些。如今三藩皆平,廉将军率兵而归。朝中已有人蠢蠢欲动,要上奏折,奏请皇上广开后宫了。”
陈湛身为言官,消息格外灵通。据他所知,暗中准备联名上奏折的官员,不下数十人。
“皇上和皇后娘娘情意深厚,如何容得下第三人?”秦思荨也拧紧了眉头。
陈湛叹了一声:“你太天真了!一旦开后宫选宫妃,何止是第三人,怕是第四人第五人都跟着来了。”
秦思荨哑然无语。
夫妻两个默默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之事。
譬如盛鸿和谢明曦,如今贵为帝后,一个执掌朝政,一个坐镇中宫。一个削藩平藩,收复藩地,立下不朽的功业。一个掌管后宫,和一众同窗设立女童学堂善堂和女子作坊,极大地提升女子的地位。夫妻两人恩爱和睦,堪称大齐夫妻典范。
唯一的遗憾,就是只有阿萝一个女儿,至今还没有儿子。
国无储君,人心不安!
众臣忍到今时今日才上奏折,已算是有耐心了。
……
正如陈湛所料,隔日的大朝会上,有十数名官员联名上了奏折。奏折上先夸赞谢皇后一通,母仪天下贤良淑德诸如此类。
这么贤良的谢皇后,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无子。理应主动为皇上纳选宫妃繁衍子嗣才对。
龙椅上的天子神色淡淡,窥不清是喜是怒,将奏折留中不发。
然而,这份奏折仅仅是一个开端罢了。
紧接着而来的,是纷至沓来奏请天子广开后宫的奏折。
上奏折的,有文官有武将,有宗亲有藩王。就连谢皇后的父亲谢钧,也亲自上了奏折,奏折里的言辞分外恳切。
奏折摞起来有半人高,绝不是虚言。
奈何天子安稳如山,愣是没有半分回应。
很快,又有了弹劾谢皇后“不贤善嫉”的奏折呈到了天子面前。
……
第一千零五十章 奏折(二)
一直未曾多言的天子,在看到这份弹劾谢皇后的奏折之后,骤然沉了脸。张口吩咐中书令赵奇:“将写这份奏折的孙御史宣进宫,打三十板子。”
赵奇:“……”
赵奇一脸的难以言说的神情,张口安抚动怒的天子:“御史有弹劾之权。别说弹劾皇后,就是弹劾天子,皇上也不该放在心上。若因一道奏折就打这位御史的板子,对皇上的英名有损。”
盛鸿冷冷道:“朕不介意落个昏君之名。”
赵奇:“……”
赵奇和盛鸿相识相交多年,这几年身为中书令,一直在天子左右。眼前这副盛怒中透着冷意的模样,显然是动了真火。
龙有逆鳞啊!
赵奇只得闭上嘴,不再多劝。
不过,他并未拟旨,而是代天子传了口谕,将那位年轻气盛的孙御史宣进宫。又暗中叮嘱行杖刑的御林侍卫,打板子的时候注意分寸。
那两个御林侍卫心中有数,打板子到时候动静大,实则只是皮肉之伤,并未伤及筋骨。
饶是如此,那位倒霉的孙御史也昏迷了过去,背上一片鲜血淋漓地被抬出宫送回府。孙家上下被吓得魂不附体,哭声一片。
不知道的,还以为孙家即将被灭~族抄~家了。
……
此事在朝臣中引起了激烈的反响。
尤其是一众御史,更是愤慨不已。
众御史先去孙府探望了一回,然后纷纷去了林府。
林御史身为御史大夫,是众御史之首。一众御史到了林府后,或愤怒或愤慨或痛哭,一个个情绪激昂。
“我等身为御史,有闻风而奏之权。焉能因一道奏折就挨杖刑?皇上这等行径,和昏君有何异?”
“没错。皇上这般对孙御史,委实令人愤慨。这是在杀鸡儆猴啊!”
“我们决不能因此就退缩。否则,朝廷要御史还有何用?”
“此事我们不能退让。今晚我就回去写奏折,弹劾天子昏庸无道,被美色迷昏了头!”
做御史的,多是刚烈的脾气。性情软和或圆滑逢迎之人,也做不了御史这一差事。一个嚷出了要写奏折,其余御史纷纷响应。
年过五旬的林御史,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沉声说道:“尔等稍安勿躁!”
“皇上登基九年,励精图治,堪称勤勉,从无昏庸之举。平定收复藩地,更是不朽功绩。如此明君,岂能随意弹劾?”
“孙御史挨了板子,其中必有缘故。”
其中一个御史冷笑着应道:“能有什么缘故。定是皇后娘娘在私下进献了谗言,令皇上龙颜震怒,这才做出了这等昏庸的举动。”
林御史冷冷地扫了一眼过去:“御史是有闻风而奏之权,不过,这不代表身为御史便能信口开河信口雌黄。你是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闻,竟在背地里非议皇后娘娘?”
那个御史难堪之极,只得低头认错:“下官一时气愤,胡言乱语。”
林御史震慑住所有御史后,缓缓说道:“皇上余怒未消,我们暂且缓一缓。待过些时日,再上奏折。”
众御史只得应了下来。
……
事实证明,杀鸡儆猴颇见成效。
孙御史挨了一顿板子,至少也得两三个月才能下榻上朝。之前纷纷上奏折的官员们,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顿时消停多了。
不过,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盛鸿和谢明曦心里都很清楚。这只是拉开暴风雨的序幕而已!
后宫里的梅太妃,终于按捺不住了。不再拐弯抹角,当着谢明曦的面直接提起了孙御史之事:“孙御史上奏折弹劾皇后不贤善嫉,结果挨了板子。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皇后也该知晓了吧!”
谢明曦神色从容:“是,儿媳早就知道了。”
梅太妃略略沉了脸,缓缓说道:“既然知道,不知皇后有何打算?”
谢明曦略有些讶然:“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先祖建朝时就定下的规矩。该如何处置,当然是皇上说了算。母妃来问儿媳,不知是何意?”
梅太妃:“……”
早知谢明曦口舌犀利,今日总算是领教了。
梅太妃被噎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脸上迅速染上红晕,一双眼睛冒出了火星:“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谢明曦平视着梅太妃,淡淡问道:“母妃还有何指教?”
谁先动气,谁就落了下风。
两人对阵,不论是从气势还是从口舌上,皆是谢明曦占了上风。
性情软弱的梅太妃,难得硬气了一回。深呼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罢了,我也不和你耍嘴皮绕弯子了。”
“谢明曦,我的来意,你心中清楚的很。不必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了。”
“皇上登基九年,前面几年皆在守孝,你没有身孕也就罢了。如今太后娘娘孝期已过两年多,你还是迟迟没有喜讯。皇上年近三旬,却无子嗣。这是你身为中宫皇后最大的过错。”
“天家传承子嗣,何等重要。这不仅是你们夫妻两个之间的事,更关乎江山社稷传承,是国朝大事。”
“你这个皇后生不出子嗣,就该主动为皇上纳宫妃,由宫妃来生!由不得你不愿意!”
梅太妃越说越理直气壮。
这番话,在她心头盘旋了两年多。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今日,她终于说出了口。心中颇觉畅快肆意。
只可惜,谢明曦并未因这番指责怒叱羞愧脸红,更无心虚哭泣自责之举。神色淡淡地应道:“孙御史在奏折上弹劾我这个皇后不贤善嫉,其实说得没错。”
“我确实心胸狭窄,不愿担着贤惠的虚名,更不会主动为自己的丈夫纳妾生子。”
“当年皇上求娶于我的时候,曾向我立过誓,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会有第二个女子。皇上对我的情意,我自不能辜负。这些年来,我对皇上亦是全心全意。”
“我就是这么一个善嫉的女子。”
“纳宫妃之事,除非皇上张口。否则,谁也休想逼着我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