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恰巧
茶室离书房不远,莫立扬洋洋洒洒写完,也未等到莫赠进屋。
他放下狼毫笔,便挑下袖子出了书房。
一出门便见从楼下气冲冲跑上来两个人。少年时对他们的记忆深刻,两个曾面容青涩的孩童,现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五官也愈发硬朗起来。
齐棣才站定书房门口,正对上莫立扬,打了个激灵拉着君止拐进了旁边书房。
“真巧,不知世子殿下也在此处。我同子兰还有些事情要谈,先行回书房讨论今日课上的问题,不打扰世子殿下与镇国将军府小公子叙旧。”
“你!”
“砰!”
门被齐棣反锁上,陈冀文指着紧闭的门皱眉,半句也说不上来什么。
“陈公子,你们曾有过节?”
莫立扬问道,陈冀文一把转过脸去,负手往茶室走去,
“没有!我看他是怕极了你!”
莫立扬立在原地微微摇头,眼角留在书房片刻,随之踏入了茶室。
茶室中的沉香木还未燃净,室中女子正添香木,仿佛并不在意屋外的动静。
“苏州汤家巷往东数五十二人家南道,便是那位茶商的先居地。我曾居住苏州学茶艺一年之久,对苏州地形较为熟悉。方才绘制了一张简单的地图,茗温,你去书房取了便是。”莫立扬道。
莫赠心底一沉,方才若是听得不错,齐棣与君止入了那书房。
她才与莫立扬相见不久,就得知如此秘密之事。陈冀文的性子她是知的,莽莽撞撞并不会思考这件事情的深重,可是莫立扬却不那种不懂事理的人。
明知齐棣住在君止这处,还未弄清楚君止与他的关系,现如今也把齐棣牵扯进来。
他仿佛一个传话的局外人,不参与此事却又将此事故意泄给更多人……莫赠从心底忌惮他。
本就是平日没什么往来的人,现如今装什么熟络?
刚刚她故意表现的对那神秘茶商的态度,并且表明自己对竞标一事兴趣浓厚,顺着莫赠下的套子,莫立扬此番仿佛有些急了,为她绘图寻人
他摆明了有问题。
“是……”
莫赠语气略带冷意道,起身端直了身子往书房走去。
莫立扬未察觉到莫赠轻微的态度变化,跟在她身后一同入了书房,正瞧见两个少年在书案前急急匆匆摆弄着什么。
听到门动的声音,齐棣低着头忙双手背后,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君止拉了下他背后的东西,没拉动,看到自家兄长与郡主在此,也不好多不雅。
只是奇怪莫赠会跟着莫立扬在此处,又悄悄踢了下不敢抬头的齐棣,却反倒被齐棣生狠的踩了过去。
莫立扬笑着正欲开口,从楼下跑上一小厮,走近莫立扬道:
“爷!爷!京中那糕点大商刘福贵前来求见,留在楼下候着呢。”
“那图就在书案上,茗温,我去去就回,你好生在此处休息。”说罢便离去了。
一句话,将莫赠留在了这茶馆儿。
莫赠微极的沉了口气,定了定神。
小书房两排破旧书架,架上的书倒是整齐不落灰尘,是经常有人翻动才会如此整洁。
莫赠悄悄打量着此处,落在紧紧盯着自己,手背在身后的那一脸阴沉的少年,她突然心里畅快了些。
看到某棣不开心,她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喜意。
书房背阳,房中烛火摇曳,她快步走向书案拿过那张图纸,眼尾都没留给齐棣。
“喂!你来此处做甚?”
莫赠身后突被一把大力扯住,她停下左右又望了望周围,仿佛没有看到齐棣一般,若无其事道:
“又不知被那只猪扯住了后背,还希望那只猪放开自己的脏爪子,自己有家不回也就算了,现如今咸吃萝卜淡操心开始管别人了?”
“照你这话说的,吃萝卜的是兔子,应该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扯住了你!”齐棣争笑道。
莫赠见他这般不要脸,转了转眼珠道:
“你说的是那种能做麻辣兔肉的小兔子?”
“你这女人真恶毒!罢了罢了,老子我不同傻婆娘计较,不过我警告你啊,少整日混在男人堆,好好的没事去绣绣花儿,同小姐们吟诗作对去,别给我招些烂桃花。”齐棣撒开手嫌弃道。
莫赠挑指整理了下自己的袄袍,恰好出门时正对上门口陈冀文恶狠狠的目光。
好在陈冀文懂得些礼节,在别人的住处还是收敛着性子。
莫赠跟着陈冀文出了书房,顺便将书房门好好的关上。
齐棣一看气急了,一扬手从手中扔出一团被揉的硬生的纸笺,梨花木门被敲的声响。
君止忙将那纸捡起来,在书案上将它捋平了,避开看到了陈七公子,故意岔开话题道:
“慎之啊慎之,这是兄长所画所写,你模仿他做甚?他的字清瘦却有劲道,你的生猛,那图画能模仿,可是下面一行‘苏州汤家巷东数五十二家毛道’这几个字,一看就不是同一人所出。”
他又看着齐棣道:“你也真是皮的慌!”
齐棣气呼呼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道:“我当他写着玩儿,谁知道竟是给那婆娘看去!废了老子一张纸墨,要是给她我还不想!我都说过她水性杨花,整日跟在镇国将军府小公子屁股后头,喜欢那毛头小子也就罢了,还那么明显做甚?摆明了给老子扣绿帽子。”
君止叹了口气,看着已经模糊的简图,将它收好扔了去。
“他们曾是旧交,你别多想了。”君止安慰道。
“狗屁旧交,我同茗温成亲那天,那狗屁陈冀文悄悄趴我家墙头,一脚被我踹了下去,要不我怎么会被父亲误会我……”他话说了一半,自咬着舌头暗自懊恼自己说多了。
君止自是聪明人,他问道:“所以你爬墙头不是为了逃婚?”
“是逃婚是逃婚,提这个干嘛!”齐棣瞪了他一眼道。
“你被扣上的帽子该反抗就要反抗,不要一不做二不休的就承认了,反而委屈的跑到我这里求留。”君止道。见齐棣脸阴沉的快滴出水儿来,他换了个话题道:
“那你上次,拿这茶馆儿一陶蛋茶宠可是送给了谁?那是兄长心爱的小玩意儿,你可别等他发现了后去齐府寻去。”
齐棣脸色渐渐苍白,世子爷这么一个小气之人,他心爱的玩意儿定会重新要去!
第四十七章 思来
齐棣回家了。顶 点 X 23 U S
君止为他收拾好衣裳,齐棣说什么也要避开茶楼中所有人,从角门悄悄溜了出去。
君止再三叮嘱,让齐棣回家后好好与莫赠相处,看似莫赠一人孤苦伶仃,其实心向她的人不少。
齐棣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他别再回来吃他的茶楼了吗?
他走时装作听进去了君止说的话,转头却将君止说的话,全抛到了脑后。
马车上,齐棣招王成同入了车。
齐棣双手放在脑后,闭目沉思。
王成见他上一刻见君止嬉皮笑脸,下一刻沉重的样子,便有些讪讪道:
“少爷。”
“陈冀文怎和莫立扬混在一起?”他轻启唇道。
“这个卑职略有耳闻,听说曾经慎亲王世子在城门外小丘林中不小心入了猎人的圈套,是陈公子路过打猎,救了世子殿下。”他放低了声音道。
“真是的,那莫赠入了虎口都不知道。等莫立扬那精明之人将她吃的干净,她恐怕还在为莫立扬鼓掌。”齐棣淡淡道。
王成定住了双眼,面色微怔,他家少爷什么时候这般关心郡主?
“您……您放心,郡主是位聪明之人,绝对不会落入世子殿下的圈套。”
齐棣嗯了声,继续道:“去查查苏州姑苏城汤家巷东数五十二家南道那人家,有何来头。”
“是。”王成认真道。
马车中顿时除了车轮马蹄声儿外,再无其他动静。
茶馆儿到齐府要经好几条小巷,车轮不稳,王成好几次被车颠簸磕到了头。
他捂着新被撞的那处,又瞧着齐棣那副令人猜不透的模样,心中暗沉。自家少爷最近伤神,好像都是因为郡主啊……
……
茶室中,莫赠紧紧攥着那张图,怔怔出神。
陈冀文察觉到莫赠的异样,轻咳了声儿,也不见莫赠缓过神来。
他看着那张纸图被攥的不成样子,懊恼道:
“小郡主?没想到齐棣也会来这破茶馆子,我知道你厌他,没想到这般巧合竟遇上了……他怎么,不回家?”
陈冀文话末了,小声儿试探问道。
“我占了他家他自然也厌我。”莫赠道。
“这样啊……”陈冀文语气中带些喜意,莫赠却没注意到。
她双眉紧锁,这简图下的一行字,她认得。
没想到一直暗中提点她的,竟是莫立扬。那次点出缘江之事,那次点出斗茶之事,竟然全是一直以来莫赠未见过几次面的堂哥哥。
身子羸弱是装的,一身好轻功才是真的。
既然是他,那么前不久莫立扬是在京城中的,而现如今传他从甘乌远来京城,难不成是他一直隐藏于此处?
他一直在帮自己?
莫赠沉了口气,她想先弄清楚莫立扬与君止的关系。
她看着陈冀文道:“此处破小,不知为何安卿哥哥在此处落脚?”
陈冀文听不出莫赠话中有话,他直白笑道:“安卿说过,君止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在京城寻君止,还能去哪去?小郡主是不是惊呆了这个消息?我当时知道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原来慎亲王这般处处留情,听说君止是慎亲王与他府一婢女所生,却一直不被承认是莫家的人,而安卿又与君止兄弟情深厚,一直暗中帮扶着君止。”
君止竟然与莫立扬有这层关系……
莫赠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再多问也会遭这呆子怀疑,便闭了口。
第四十八章 浅显
莫赠见天色暗了就未在小茶馆呆多久,同他们告了别便被缘江接上了马车。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马车正巧避开前来同莫立扬“叙旧”的人。车还未行多远,前巷头被人截住,缘江掀起帘子去瞧,便见书生打扮的男子端端静静一人站在马车前面。
“是君公子。”缘江放下车帘对莫赠道。
来的好。
莫赠给了缘江一个眼神,便下了车同君止去了一旁拐角胡同。
莫赠看着胡同外踮脚放风的缘江,转过头看向君止。
他依旧恬淡平和,“慎之回齐府了。”
莫赠笑眯眯道:“这些天麻烦君公子照顾齐棣了,他就是驴脾气不改,僵的紧,平日里又缺一根筋,直头莽子性,这次他能安安静静真的在家住下来,莫赠还要谢谢你。”
说着,莫赠福了福身子。
君止也不拦着,他倒是道:
“你对他了解的其实不算多,慎之其实聪慧的很,看事情也透彻,虽莽撞着性子,也顽劣……”
“君公子此次截莫赠,不是为了说这个吧。”莫赠疑问道。
她轻瞥到君止紧捏的手指,莫赠又道:
“君公子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世子殿下所写的那户人家,我今日也有所听说,不知记得清不清楚,但能确定,这人是一位来自苏州的神秘茶商。”君止道。
莫赠忍不住皱眉,街边茶摊儿都在传言的神秘茶商,传多了也就当真不神秘了。
既然陈冀文曾查实过那户人家确实神秘,那就说明此事必有蹊跷。
“君公子是在何处听闻此事?”莫赠问道。
君止回道:“说来也巧,国子监几位助教喝茶闲聊之时,我去请教问题时不慎听到……”
莫赠闻言,心中暗沉了一口气。下到市井传闻都在传茶商之事?莫不是有人故意将此事放大?
“不知君公子为何同莫赠说及此事,按常理应当同安卿哥哥先说。”毕竟他是男人,君止这般做未免太过信任她。
君止人很静雅,莫赠本就觉得此人不错,不看他是慎亲王家的人,君止以后也会有大作为。
君止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半抬食指大拇指紧紧捏着,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莫赠低声道:“若是君公子不方便透露,那莫赠也就不多问了。”
“世子殿下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是母亲出身贫寒,便不好同郡主过多解释此层关系……”
莫赠半挑眉,让一个书生说出这般难齿的话,还真是难为了他。
他连庶出都不算的身份,莫赠却不因此层关系对他有别眼相待。
她装作惊讶,但又安慰道:“这么说,君公子也算是我的长兄?”
君止摇头叹息,“怎能逾越辈分。”他向前一步道:
“只是兄长有些不慎看人,那些来茶馆儿说是看望兄长,实则不是探兄长底细,就是家中败落,想要抓住兄长这根本就破落的稻草。”
莫赠渐渐冷下了脸,“京中富家竟如此势力?”
君止叹了口长气,拱手行礼道:
“还望郡主多多帮携兄长,兄长常在我耳边提起,二叔家中女儿聪慧,从小识茶懂礼,踏遍南北东西,看过君止曾在书中读过的大好风光,君止一直都为羡慕,就连兄长也是对你赞叹有加。”
好一个为莫立扬说话的弟弟。
莫立扬虽然处处做事显的精明,但仍不过面子上的迂腐劲儿,此番的的确确不太开明。
只是莫立扬会功夫这事儿,也算是一件大问题,君止能把莫赠堵在此处说这些,他的性子也不会说什么唬人的话,照他的意思,莫立扬着实对莫赠好。
二人心照不宣的告别,天色深了,莫赠才到齐府。
对于莫赠的行动自由,齐元并不会多管。这也让莫赠能做不少自己想做的事情。
齐棣又像齐元道了歉,便要回东苑住,可是齐元怎么都不让他在与莫赠同住一苑,硬生生派人将他所有东西,搬到了西苑。
莫赠正入东苑时,齐棣正气鼓鼓的坐在书房边儿上看他们搬书。
毕竟这是齐棣的家,莫赠若是如此坦然下去,按理也说不过去。
但是她心中压着一口气,像孩童闹别扭一般直入寝卧。
“鸠占鹊巢。”他横了莫赠一眼,抱着手双腿耷拉在房檐边儿上。
见莫赠不搭理他,他自讨没趣的笨手笨脚趴下房檐,立在莫赠面前故意拍打身上的尘土,惹得莫赠连连捂鼻。
齐棣得意呸了她一声儿,转身负手往门口走去。
莫赠轻轻伸出一条腿,齐棣头都得意的扬天上去了,啪一声儿摔了个狗啃泥,身边搬书的仆人忙向前扶他起来。
房门被缘江落锁,莫赠淡淡坐在屋中,扫了一眼苑外立定的人影,点炉烧水。
缘江边为炉子添炭边道:“近几日安管事经常在苑门口转悠,今早正让奴婢碰见,奴婢便问了几句,安管事说自己只是随便出来溜达溜达,奴婢倒觉得安管事有些问题,倒像是在监视郡主。”
莫赠轻轻笑了起来。
缘江放下炭钳疑问道:“安管事有异,郡主为何不提防起来?万一不安什么好心,吃亏的还是您呀。”
莫赠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道:“见你这脑袋也不算榆木疙瘩,你说对了他确实不安好心。”
“啊……郡主,那我们怎么办……”
“水浊人清。”莫赠道。
缘江揉揉脑袋,自是听不懂莫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道:“放心吧郡主,这几日我替你多注意注意安管事。”
夜色深的狠了,屋外没了什么动静,莫赠便睡了下去。
陈娇的病症渐渐舒缓开来,只是最近几日不太方便见人,莫赠前去寻她也被陈家人婉言拒绝。
莫赠实在担忧,便写了信送去了将军府,但也如水落江河,杳无回音。
苏州那茶商的消息在京中流传的声势越来越大,传到皇宫是迟早的事情,却也不见陀满修做什么表态。
一日晌午,莫赠正看书,门外又立着那熟悉的人影。
缘江推窗见之,咬了下唇转身同莫赠说去了……
第四十九章 真相
临于一茗楼向北百余步,有一绣眉楼供京中小姐消遣玩乐。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今楼中摆长桌,有经碧潭流水,有挂贝壳风铃。人静坐长桌也能听自然动静,享自然之福。
有七八个青衣婢子忙忙碌碌往白玉瓷瓶中插醉芙蓉、山茶花,茶叶枝做插花点缀。
二楼是小姐歇脚的地方,每个屋子都有挂牌在门上,婢子带莫赠寻了她的房间,便入门歇息,等着晚些时辰同其他一些姑娘们吟诗作赋、唠长说聊。
一歇息的门,门中是一些清雅的茶花挂饰,山水风景图。
莫赠对此处十分满意,她手探上黄花梨木雕叶桌上,赞叹道:
“阿芊有心了。”
“少奶奶。”
随之而来的还有安顺,他犹豫的叫了声儿她。莫赠停顿动作,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方才入绣眉楼时,莫赠特意安排缘江去放马车的后院等着,一主仅能带一仆进来。莫赠让缘江顺便看下其他小姐的随身婢女聊天,能否听出点儿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此次宴会不仅有京中富甲小姐、权贵小姐,绣眉楼一道小鸿桥,还连接着供公子哥儿们消遣的地方方且楼。
她道:“陀满一家今日邀请的都是些权贵,安管事,我下一步应当如何做?”
安顺附身道:“少奶奶,绣眉楼有一大院子与方且楼的公子们……唯徐芊芊在绣眉,她弟弟陀满森在方且,等到停云宴尽兴时,他们定会让二楼之人交汇,您那时候只要一直避开人流,同唯徐芊芊打好交道,莫要让少爷看到就行。”
这么大的宴会,齐棣肯定会来。
不让他看到还好说,只是莫赠不知有没有机会同唯徐芊芊叙旧。
她问道:“今日前来的人如此之多,我在京中并无多少友人,但是仇视我的人不多,也不是没有,若是在这时候闹出点什么事情,我独自一人行动,会不会有些冒失?”
安顺明白莫赠的意思,他道:“少奶奶,这个您就放心,院子中有我安插的眼线,会一直暗中保护着您。”
莫赠半挑眉道:“好,那就希望安管事履行自己的承诺,事成以后父亲的事情,还望您多多告知莫赠。”
安顺称是,便随后出门站在屋外候着。
莫赠负手起身,望着墙上一幅大漠长河的画,微微出怔。
当时莫宴桑带莫赠入甘乌时,初秋气爽只是风大无边,他们坐在马车中开了一点儿小窗,莫宴桑搂着年仅十岁的莫赠识墨空中的星宿。
她头一次见那种澄澈墨河中的耿耿星河,一眼六年,从不曾忘却。
她太想知道莫宴桑被扣上谋反罪名的实情。
齐元与莫宴桑交好。在当时那种无可挽回的情况下,齐元只得明哲保身。
安顺一直跟在齐元周身,他一定知道莫宴桑被害的真实情况,就算是一星半点,莫赠也甘愿付出,她一直信自己父亲献身背后有更大惊人的秘密。
听安顺的话去斗茶也好,现如今巴结唯徐芊芊也好,等真相水落石出,她信一句话:天道好轮回。
第五十一章 钓鱼
方且绣眉院多落屋阁,十步四周环墙。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中原大多墙上窗子不多,但方且绣眉多参苏州院子,男在墙窗外,女在墙窗内,半遮半掩实在羞哒。
莫赠立在一屋窗格后,看着屋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方才官家小姐们的喝茶闲聊大多倦了,现在多了与方且连院儿的噱头,小姐们疲累的样子也都精神了起来。
宴会结束了也没看到唯徐芊芊出现,莫赠捏着腰间的禁步,将它仔细擦拭好又放回裙摆之上。
见不着唯徐芊芊,莫赠也不能干站着。
安顺让她与唯徐芊芊打交道,无非就是想让莫赠多与她走动,就算不能从唯徐芊芊嘴里听到茶商竞标一事,也能让外人看出二人交好,动摇其他人对竞标二人站立方的心理。
不过安顺并不知道莫赠同她曾就认识。
此屋人少,身后端糕点的青色衣裳婢女,将糕点盘放到莫赠身旁的桌上,福身道:
“郡主,糕点是唯徐小姐特地派人做的漠北口味儿,您尝尝鲜儿。”
莫赠转过身去,那婢女收拾着桌上其他零碎甜品物件儿,抬手间莫赠瞧见了她虎口厚厚的茧子。
常年拿剑之人才能磨出如此厚茧,这姑娘看样子年纪不大,朝莫赠悄悄将手往下压,做让她安心的手势。
安顺的人。
莫赠笑道:“漠北的鲜味儿,那可真要好好尝尝。”
说着,莫赠便拿起一颗晶透的糯米皮儿包着枣子的点心,轻轻咬了一口。
“是啊,唯徐姑娘正在院池中央亭台之上招呼其他小姐、公子,那处鲜味儿更多。”小婢女道。
“是么?那我可要去尝尝其他鲜。”
莫赠便要往门外走去,小婢女见状,不远不近的跟在莫赠身后。
她轻偏头余光看向身后盯着自己的眼睛,心知肚明安顺果然派人盯紧了她。
她拿起袖中帕子,装作擦嘴的模样将嘴中东西吐了进去。
莫赠一番动作流畅,那小婢女也没有多怀疑。
走了两处小拱桥,踏了几处黄石道,莫赠终看到池中亭的唯徐芊芊。
她今日一席白衣,中原女子打扮将她本就有些硬朗的五官软化了不少,精致的模样引来亭下不少京中公子哥的目光。
她就那般坦若的坐着,面前放着一些做点心的厨具,安安静静的揉着面前令人垂涎的糯米。
这个宴会倒不像个正常的,莫赠看了心里有些怪怪的。她看了看周围,公子身边跟着小姐,小姐身边跟着公子……还有含情望着彼此的人,莫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上身后一直跟着自己的婢女。
莫赠得到威胁,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她瞧着这宴会不正是一场巨大的联情会吗……
她从小没参加过这种宴会,自己母亲从小也并未教过她男女之情,她只知道男女之间例如父母:母亲经常唉声叹气,父亲不入家门四处奔波罢了。
她走到另一个角落,等待唯徐芊芊做好零嘴儿,便再盘算着向前,谁知打东边儿来了几个拿着鱼竿儿的两个熟悉身影,身旁还跟着几个热情高涨吹流氓哨儿的纨绔子弟……
第五十二章 比试
十月二十,宜取池、入险、除服、成服,忌上梁、作灶。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方且绣眉院院中池由碧潭流经此处后干早形成的小池,池水清激见底,池中鱼肥鲜嫩。近多年来大多供人观费,却无人起心思钓取它们。
今日东面池糖浮岸之上有下仆摆起了两把太师椅。首先上浮岸的那人身着确金流袖、灰紫饰袍,腰间坠着校白玉佩头顶银冠,脚踏绣鹤长批。这身打扮侧为齐粮添了几分贵气。他翘着二邮腿嘴里嚼着什么东西,见陈冀文上了浮岸,他不在乎的将嘴里的东西扣出,黏在鱼钩上潇洒的甩入了池中。
莫赠默默盯着他们,一般为观赏性的鱼体的紧,像这种撤一把鱼饵,再拿个渔网一捞便得大把的肥鱼。可显然他们制定的规则仅仅生钓。
齐棣曾经住于乡下几年,听闻缘江从厨属听到的闲聊。齐棣爬树捕鱼样样精道。此次看样子他们是要比试,陈冀文不一定是齐棣的对手。莫赠不知道他们是何时结下的梁子,从她那方看的不太清楚,只觉浮岸上二人暗自相对。
岸上观看的几个纨绔热情高涨,其余的人见此也频频侧目。
莫赠目光扫过池边几位谈笑风生的翩翩公子,也留意花草木间的温雅小姐,她在院中转了那么久,除了陈家来了一位小公子,还有陈冀文的二哥陈冀平,站在水榭中圆桌边上,正朝莫赠方向投来目光。
莫赠朝他微微福身,陈冀平见此微微点头回视,又将目光移向浮岸二人。
“今日齐棣与陈冀文在此处比试,就这一炷香来看,谁钓上来的多谁赢!”
说话之人莫赠有印象,陈冀文的朋友王丰。
下仆拿出一柱香点燃,插在二人中间,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水波平静,时不时有鱼儿往鱼钩边儿上蹭,陈冀文扎着袖子挺直腰板往池中瞅,而齐棣却躺在太师椅上,一手拿杆,一手耷拉着悠然自在。
水中鱼儿慢慢朝鱼钩凑了上去,陈冀文正屏气凝神欲拉鱼竿儿,不知从哪儿迎来一颗石子,将鱼群打散。
蜂拥的鱼儿一哄既散,陈冀文一愣,缓缓转向石子打来的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转向水榭中间那吊儿郎当的人身上,莫赠见过那人却不记得是谁家的公子,一身暗红长袍,吊眼方脸小嘴巴,一副尖酸刻薄模样。
“张泷!你这是作甚?”陈冀文气喊的声音极大,莫赠站的虽远但仍听的见。
京中张詹事家的大儿子,张泷。
一时间岸边咋咋唬唬,哄作一团,莫赠却瞧向亭中未被受打扰的唯徐芊芊。
“茗温?”
莫赠转过身去,见一席白袍的莫立扬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身边还跟着君止。
莫赠福身道:“安卿哥哥,君公子。”
几日不见,莫立扬比前几天的他看起来更为清瘦些。可是一想到莫立扬轻功了得,莫赠就对他心存戒备。
“不必多礼。”莫立扬笑道。
莫赠见他笑的如沐春风,不禁问道:
“安卿哥哥有何好事?不如同茗温讲讲?”
“少年意气风发,气质轩昂,热血性子与人比试倒是好事儿,为何看起来茗温有些不太开心?是不是关心齐棣输了这场比试?”
第五十三章 黄石
“安卿哥哥拿茗温说笑了。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莫赠轻轻道。
京中所有知晓莫赠与齐棣成婚,婚后不和,而莫立扬来京不久,应当多少有些耳闻。
莫立扬这般缓和气氛,他们之间也缓些拉近了距离。
十月二十略有微风,时不时随风飘来一丝花开清香,令人为花芬芳心动不已。
“今日天好,不似前些日子改季的潮湿阴冷,平日里上学时间紧俏,茗温可要借此机会多走动才是。”莫立扬轻抬微步,偏头道。
莫赠慢慢跟在他身后,她注意到有莫立扬在身边,那婢女离她远远的。
这样也好,一举一动总是被人盯着也不太顺心。先把那婢女甩开,等一会找个借口离开莫立扬,再找机会寻唯徐芊芊。
“方且绣眉这院子围墙甚高,墙多院儿多,就算风大,也大多飞不过墙头。”莫赠道。
他们背对着齐棣一行人,莫赠知道这种冲突不会闹大,毕竟都是京城的公子们,做事就算他齐棣没分寸,陈冀文还是有的。
方才看他们上了水榭一旁最高的亭台,那方小飞亭上是斗茶之处。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他们到了一道黄石小道中,莫立扬顿下步子,道:
“此石来自南直隶黄山中的黄石,意为辉煌。方且绣眉的老板还真是有意思。”
“店家都想自己家的店成绩斐然,做黄石铺地实为不奇。”君止温雅笑道。
莫赠跟着点头称是,莫立扬却微笑着摇头,“这两方楼阁盖的同苏州富家园林一般,不知这老板是何许人也,我也对苏州渊源颇深,倒想见他一面。”
“我曾听闻老板是京城人士,具体是家的产业,这倒不曾打探过。”君止惑疑道。
莫立扬看向莫赠,见她片刻停疑,便问道:
“茗温可知晓?”
“茗温不曾知晓。”她道。
方且绣眉二楼的老板是苏志,苏家家大业大在京城却不展露锋芒,内敛低调做人。莫赠爹爹曾掌管国库官银流通之际,苏志亲自登门上访与她父亲谈论了些事情。
她当时还小,耳尖坠子因她贪玩掉落莫宴桑书房案下,她怕母妃吵骂找了好久才找到。
等她正要出去,便听到二人讨论建立方且绣眉楼,为官库添税之事。
她记不太清为何苏志会登门而来,又不明白他们说的减税是什么意思。只是现在想来有些心悸罢了。
她不告诉莫立扬自己知晓苏志这人,也是事出有因。京中大多人都不知,她若是告知自己知了再遭莫立扬心存猜疑,净徒添麻烦。
小道一旁来了几个黄衣下仆模样的女子,她们呈着一盘盘点心向前,行到他们那处解释了下,是唯徐芊芊所做。
“女子有才,会做吃食,身为漠北女子实在贤惠温柔。”莫立扬拿起一颗绿色皮儿白色馅儿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赞叹道:
“好厨艺!”
他看向君止,君止也拿了一颗尝了尝,“末茶与糯米的味道交汇,甜而不腻,爽口弹牙,郡主,您也尝一尝?”
莫赠不绝笑意,她的阿芊厨艺当真了得,想当年莫赠救她之时,二人在一小茅草屋生活的那段日子,她彻底被唯徐芊芊的厨艺折服。
莫赠持起手帕,捂着嘴一点一点将点心吃完,将嘴擦拭干净道:
“池院那处点心更多,安卿哥哥若是去晚了可就被人吃完了。茗温突然觉得有些干渴,想去喝口热茶。池院人多,茗温一成婚妇人不易多走动,待人少了,茗温再去池院可好?”
莫立扬瞧着她持的白帕,帕子四边有些毛糙,“茗温的帕子老旧,为何不换一个新的?”
莫赠忙收好帕子,福身道:“旧人所赠罢了。”
莫立扬与君止相互对视一眼,他知自己说错了话,忙道,“茗温懂得勤俭持家,你呀除了发髻变化以外,成熟了一点,还真看不出来是位成家的夫人。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讨糖吃的小姑娘。”
“安卿哥哥又拿莫赠说笑。”她低头作害羞状,莫立扬一顿,继而爽朗笑着离开,君止意味深长的看了莫赠一眼,便也随莫立扬离开。
望着他们离远的距离,莫赠深深松了口气。
在莫立扬面前装乖真累。
君止明知莫赠性格如何,却不戳破她,此刻莫赠倒对君止一直以来规矩的印象,有些改观。
也不是一个死板的读书人嘛。
她不会忘了正事,安顺绝对不会只派一人盯着她,她还是早点离开这个小偏院才是。
莫赠凭着对此处微薄的记忆,绕开方才走过的道路,她去过苏州可没去过苏州人家的院子,也不知道走了多少一样的楼阁,又不似一样的亭台,她终于累了脚,停下了步子。
摸丢了。
莫赠揉了揉脑袋,还真是高看自己的脑子了。
就算原路返回,莫赠也不一定能绕出去。
之前不知道,现在竟发觉这方且绣眉院儿如此之大,那向官库交的税肯定不少。
莫赠不再多想,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赶紧出去。此处无仆人,无婢女,就连打扫院子的小厮都没有,看起来此处平时也没多少人走动。
莫赠低头看着自己薄底绣花鞋,拍了拍脑袋真是觉得自己笨极了。这鞋不禁走着路硌得疼,走多了还磨脚。
她拿出自己的白帕,想要将它塞到自己鞋后跟,防止再磨脚。可是脑子里突然想到那个曾经嘲笑她,扔给她一张无绣白帕的少年,莫赠叹了口气,将白帕仔细叠好,压在了自己袖袋之中。
此处无人,莫赠直接将鞋后跟踩在脚下,顿时脚上的负担轻松多了,莫赠便继续寻找着出路。
路边杂桂甚多,莫赠尽量避开。
她挑脚下石铺圆润,被人行的有些痕迹的道路走,果不其然眼前道路豁然开朗。
她有些欣喜,不禁加快了脚步,突然从头顶横下来一支干枝,冷飕飕的从莫赠眼前划过。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去头顶大树,上方除了风动,无其他异样。
原来是风,莫赠松了口气想继续往前,莫赠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她吓得忙跳起脚来往前跑,却被那只大手拎了过去。
“哪儿来的破烂儿小姑娘?竟影响本少爷看风景?”
第五十四章 酌光
莫赠身量不算娇小,许是那人实在高大,她就像小猫儿一般被人提溜着,脖间窒息感也随之涌上。
莫赠干涸着嗓子,双手紧紧抓着自己衣领,她来不及冷静,但装怂还是会一点点的。
“不慎闯入了您观……观景的好地方,求您放下,放下我……我一定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莫赠方话落,他猛然松开她。
虽是黄石铺地,但地上扔旧许多杂碎的小碎石。
莫赠双肘先撑地,随之单跪在地。
真是倒霉。
她的鞋子不知被甩到了哪里,莫赠跌跌撞撞起身,能出入方且楼地处的应该还是京中富家公子哥儿。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般衣着狼狈,她扶着一旁大黄石恶狠狠的看去身后,那人锦衣玉袍,一身中原人富贵人家打扮,可是满头小辫儿高束脑后,腰间明晃晃的牛皮匕首小鼓包很是显眼。
跟在陀满修旁边的男子,在莫赠来此宴会之时,安顺有提过陀满修的儿子,在斗茶时也在现场。
若是里的不错,他便是被陀满修踢出茶屋外的那少年。
唯徐芊芊的亲弟弟,陀满森。
他方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抱着手打量着莫赠,“本世子怎么瞧着你着破烂儿姑娘那么熟悉?”
莫赠阴森森的看着他,轻哼了声儿观望四周。
此处正在院子的大西北角落,脱离这道被低桂遮去的视野,正能看到院中池边热闹的景象。
“啧,我说是谁呢?这不是当朝郡主莫赠么?”他大步向前,与莫赠并排道。
他见莫赠趴在地上找什么东西,同她一起低头,“郡主找什么呢这是?郡主真雅致,好好的酌光宴不去,非要钻着低桂丛,瞧瞧,衣裳头发刮的真不雅正。听闻莫赠郡主落落大方举止优雅,怎么还掉了只鞋子?哈哈哈,哈哈哈。”
莫赠穿好自己的鞋子,整理衣服头饰便匆匆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陀满森扔旧阴魂不散的跟着她。
“破烂儿姑娘,你当真要这副打扮去参加酌光宴?”
他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莫赠,就算身上的杂枝去了,但仍有划破的地方。她本就在京中容易引起争论,若是再因衣冠不整同陀满森一同出现过,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又不知会有什么破帽子扣在她头上。
莫赠微微福身,面上却是疏远,“这位公子,你还是莫要与莫赠一同出现,看你也不是中原人样貌,以免让人嚼舌根子。”
他啧啧嫌弃道:“我以为你这只猫儿是只野的,谁知道还是那娇滴滴的主儿,罢了罢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不和我一般见识?莫赠心想方才如何招他惹他了,便不再想与这泼皮无赖继续争论,于是她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突然后背又被人提溜了起来,莫赠一下怒了,与这种人好声好气的说话他定听不进耳朵里,而且这种无赖,莫赠凭什么给他好脸色?
一个漠北游族的世子,论阶级论地位,怎胆敢如此对她无理?
莫赠垫着脚尖,往后退了半步狠狠蹦到了他的脚上,陀满森一时疼的无法发出声音,便松开了莫赠。
莫赠有方才跌倒的前车之鉴,立马跑远了去。
陀满森疼的狰狞着五官,待疼痛渐渐减去,他扶着身边的墙非但没有生气,还饶有兴致的摸着下巴喃喃道:
“还真是个野的。”
他抬起右手将食指放到唇边,一声儿哨响,身边不知何时闪来一位劲服少女。
“少主。”她单膝跪地,臣服道。
“雏鸠,去找一身儿干净的、好看的、中原女子都喜欢的那种,那种。”他比划着朝雏鸠道:
“蓝色衣服。”
“是!”
雏鸠身影又闪进院深处,陀满森勾起唇角,两个酒窝深不可测。
……
莫赠尽量遮着肘间破烂的地方,方才伏地没觉得身上疼痛,现如今手掌、肘间竟然都隐隐有血丝浮现。
莫赠夹着胳膊,往池边角人群少的地方去,唯徐芊芊正巧离那处不远。
她曾想过此次前来同她好好叙旧,若是身边跟着安顺的人,莫赠怕往事被安顺利用。
只要能让安顺的人看到她们在一起就行,就算她想跟过来,亭台水榭是大婢女才能进的地方,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很快,莫赠绕到一个小亭上,坐亭边圆凳上歇脚。
池边亭多,最高亭在池东,陈冀文正在与张泷斗茶。
莫赠不曾在意过陈冀文与张泷有什么过节,京中不务正业的人多,对立几方也不足为奇。
“郡主?你怎一人在此?”
有一白罩衣女子坐在自己面前,莫赠抬头看去,
“斋长?好巧。”
“不巧啦。”她大气道。
莫赠在文祥院的同学,家中殷实,主做丝绸、布匹,与汴梁各大布匹店铺等有合作关系,每年又是竞标丝绸、布匹的赢家。
慕容家为国库上交了不少税,自然也能同莫赠这些朝中大臣的晚辈一同上学。
因为平日慕容慈在文祥有意帮过莫赠,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没那般生疏。
慕容慈托着下巴唉声叹气道:“本以为酌光宴只请男人,谁知道前天突然又宴请了女人们,人多吵吵闹闹的,令人闹心。”
她轻巧的语气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莫赠低声儿笑道:
“热闹的时候还多呢,这一次怎就想退缩?”
“你啊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呆在家中绣绣花儿、听听曲儿来的实在。”她也笑道,可渐渐她的眼神变得奇怪,
“你身上这是?怎了?怎么破破烂烂的?是摔倒了吗?疼不疼?”
一连串的疑问莫赠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突然有讥讽声儿传来,
“哼,穿着破衣服都敢来此处宴会,还给不给宴会主人面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郡主,您的衣服。”
魏凤双才定在莫赠面前,又有婢女呈上了一身衣服。
魏凤双猛然变了脸色,同她一起的几个小姐也看去。
“那……那种衣服……”有一个小姐不好意思道。
“这种颜色,这种款式……”苹定县主面漏尴尬道。
魏凤双捂嘴笑了起来,声音渐渐尖锐。
莫赠目光暗了下去。
衣服的颜色……
第五十五章 落水
最高楼阁之上,亭外横桌上唱昆曲的戏子咿咿呀呀,亭中斗茶声势愈来愈烈。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齐棣无聊的坐在亭子中,嫌恶地看着陈冀文道:
“方才钓鱼没钓完,回头再来一次定胜负!”
桌边的陈冀文紧紧盯着茶杯中的变化,没空闲理齐棣。
齐棣无聊的起身环顾四周,对上偏亭两个小小的身影便落了目光。
那小小的人儿居然也来了?不是不喜欢热闹吗?
他心头痒痒的想要去逗她,莫立扬和君止从旁边过来了,他便装模作样的负着手,一本正经道:
“世子殿下,子兰兄。”
莫立扬同他并肩,双手扶栏笑道:“听闻前几日齐大人动怒动手打了你,你身子可还好?”
齐棣面上一僵,扯动着嘴角道:“挺好的。”
“哦~”他又道:“齐大人为何事动手呢?”
齐棣一怔,还不是因为他骂了莫赠?
他转脸认真道:“一点儿家中琐碎之事,说出去世子殿下也只会徒添烦恼罢了。”
莫立扬点点头,身边又来一锦袍男人,齐棣认得,陈家二公子陈冀平。
莫立扬与陈冀平是点头之交,但是碰上了还是少不了一些寒暄。
齐棣趁机溜了下去,因为莫立扬没有离开亭子,君止眼睁睁看着齐棣溜走,也未跟去。
小道路滑,上有上好的毛毯所铺,齐棣懒洋洋的转悠着,遇到几个认识的人打打招呼唠唠嗑,眼珠子却一直飘向那小偏亭。
“嘿,齐棣往哪走去?一起吃酒去啊?”一人揽住齐棣的肩膀,一手拿着酒壶,他说话时一股浓厚的酒腥味儿传入齐棣鼻腔。齐棣瞪了他一眼扔下去他的胳膊摇头道:
“不想喝。”
那人小声儿道:“看到没有?池心亭那唯徐芊芊身边儿跟着那么多公子哥儿,我就想不通了不就脸蛋儿好点儿?汴梁比她好看的不是大把的有?”
齐棣瞅了一眼池中央那白衣女子,傻笑道:“就算人家入了你眼,你觉得人家会看得上你?汴京城采花不留情的白玉公子?”
白玉觉得无趣,松开他摆手离开,也不忘留下一句,“瞧你那傻劲儿?啥时候才能学聪明点儿?各花入各眼,那些女人愿意上我的床,嗝~还他娘的不是为了那狗屁权贵?老子最瞧不起那一套!”
齐棣摇摇头,正欲随处转转,胳膊擦身过去一婢女呈着蓝色衣物,匆匆往那亭走去。
他正觉奇怪,抬头看到那小亭此刻已经站满了人。
……
谁送的?”
莫赠眸子骤冷,一双剜人的眼睛盯向那送衣服的婢女。
她忙跪下身,被莫赠眼神压的抬不起头,
“是……是……绣眉楼的李婆子……”
“这教司坊的衣裳就是好看,莫赠郡主长得这般水灵,穿上这身衣服一定与前王妃一般好看。”魏凤双笑道。
其余人被吓冷了脸色。
在朝廷中,谁人不知莫赠的母亲是教司坊出身?
论阶级论辈分,魏凤双仅仅一个一品大臣嫡女,就能去翻过世王妃的旧账?
莫赠挺直了腰板站了起来,她身上一些衣物破损、肮脏,可无人再敢出声。
她步步逼近魏凤双,魏凤双颠了后退的脚步,被苹定县主扶稳了身子。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量你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魏凤双指着莫赠的鼻子道。
“啪!”一声儿脆响,莫赠握紧的拳头隐隐作痛。
魏凤双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莫赠。随之莫赠又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不知身份不懂体统!如今一根草芥都敢这般对待皇室,不知天子是否能放入你魏凤双的眼里!”
“莫赠你不要脸!”
魏凤双气的尖着嗓子扑向莫赠。
她来不及闪躲,错身之间却发觉膝盖锥疼。方才与陀满森对峙后,竟没有发现膝盖受伤!
莫赠一不小心绊到了脚,而魏凤双狰狞着脸猛然推了她一把,她身边无人扶失了重心,整个人往后倒去。
“莫赠小心!”慕容慈花容失色,连忙伸手抓她。
无奈隔了一个石桌,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偏亭栏杆年久失修,莫赠身后突然没了阻力,不容人思考的时间,只听到耳边扑通一声儿,随之鼻子一酸,身子浸透了凉意!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快!快救人!”
一声声呼救声音,不禁吸引去了别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看去,池水中确实有一个身影乱扑着水。
霎时间,有一人一头扎进水中,还没看得清那人是谁,莫赠的动作却渐渐停了下来。
“那是莫赠郡主!快来救人!救人啊!”慕容慈急的喊哑了嗓子,她转脸对魏凤双喊道:
“凤双!你怎就如此使大小姐脾气?这不是你府上!”
魏凤双颤颤巍巍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吓得无法开口。
方且绣眉庭院中,有赶来的仆人下水救人,顿时好好的酌光宴乱作一团。
……
“少主,出事了。”雏鸠跪在地上,低头恭敬道。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都看到了。”
陀满森坐在墙头,咬了口肉干盯着池子乱作一周的人群,翻身跳了下来。
他将肉干塞到腰间,抬眼看着晴空,道:
“说说,怎么回事?”
“方才李婆子派人将衣服送了过去,莫赠郡主貌似遇到了她在文祥读书的对头人,两人发生了争执,莫赠郡主便被她推进了池水中。”雏鸠道。
陀满森摸着下巴,说话时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小野猫儿吃这么大亏啊……”
“听闻,郡主打了魏家小姐两巴掌,魏家小姐便怒了。”雏鸠又道。
陀满森哈哈笑出了声儿,他转念一想,道:“池水原本是汪野池,深不见底,水又刺骨,雏鸠,郡主要是死在这里,大小姐这次定吃不了兜着走!”
“少主!”
雏鸠咬着下唇,硬着头皮道:
“漠北王正在赶来的路上,这次事件非同小可,莫赠郡主毕竟是皇家之人,若是事情闹大了,形式对我们并不利。”
陀满森半倚在墙上,环抱着手看着雏鸠,双目四对谁都不让。
陀满森终没拗过雏鸠的坚持,他语气带着宠溺道:
“别怕,听话,去把那李婆子做干净了。”
第五十六章 变动
城中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动静,齐家突然丢失了儿子与儿媳不说,重点牵连的人实在太多。www.uu234.net
酌光宴临近茶商竞标的日子,其中一位竞标人丢失了,主要矛头便指上酌光宴中与莫赠发生争执的那人,还有与竞标有关的漠北王。
一时间,方且绣眉庭院中打捞的队伍整整找了一夜,人都没被找上来。
不仅有通水性之人,入了庭院的池水道:人或许被池中暗流冲到了城外,凶多吉少,基本没了念头盼人生还。
右宗正齐元一夜未合眼,宗正府进进出出不少赤衣官兵、头戴乌纱帽的官员们。
十月二十一日,慕容家大小姐被禁足,托人捎来口信给齐元,将魏凤双如何侮辱莫赠的话写的一清二楚。其他在场小姐迫于事态严重,也纷纷指出魏凤双的所作所为。
十月二十二日,汴京城乱作一团,事情传到了天子耳中,正值上朝魏砾当朝向齐元认错,并退出宗令一职的竞选。齐元任升迁。
十月二十三日,汴京城闹的沸沸扬扬,纷纷谴责魏凤双杀了郡主、酌光宴就是陀满家为了不正当竞标,将莫赠推入深渊。
十月二十四日,距离二人消失已经过去了四日,城中城外所有流域将人找遍,却仍旧不见尸体。或是被水卷去了何方,或是糜烂被鱼咬食……不少官员富甲登门劝解齐元节哀顺变,京中已经撤去了找人的队伍,但仍旧有其他人在暗中寻人。
……
十月二十日,今日风不见小,城外碧潭水面被风打得动荡。
方且绣眉院紧挨着汴都大道外的碧潭支流,支流名叫汴河。
汴京城外连接汴河通向其他地方去,供锦州、河北等地傍水而用。
城外破庙千本顺流而下的汴河水渐渐有小圈儿散开,不久,水面浮现一纤瘦身子拖着什么东西,往岸上游去。
日落西去,天儿不似早些时辰的风啸,蹲在破神像角落的小小的人儿终于擦亮了烂木堆。
破庙角落一缕微光渐渐燃起,照亮了那少女消瘦的小脸儿。
她将火石放好,搓着手凑近了火堆。
莫赠身体潮湿,实在不舒服。她瞥了一眼昏迷在草堆上的同样湿漉漉的男人,认真瞅了瞅周围,便将外袍脱了去,搭到神像台上,以便烤干衣裳。
又转身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累了满身汗,才将齐棣身上的外袍脱了去。
她甩了几下齐棣的袍衣放在火便,等了一会儿待自己衣服干透,裹在了齐棣身上。
一切收拾好后,莫赠累的坐在一旁看着齐棣那张惨白的小脸儿皱眉想道:自己不懂水性还要往里跳,真不是是傻的还是憨的。
她若不是瞧好了偏亭底下通外流水域,怎能对魏凤双无一点儿防备?
莫赠想着踢了齐棣一脚,偏亭下有水洞连接汴河,谁知齐棣落水就一个劲儿的往水底沉去,她为了救人才不得已被水中暗流卷到城外。
不过……他不是憎恨她?为何见自己落水立马跳池相救?
莫赠脑袋疼胀,许是感染了一些风寒,于是她取了齐棣烤干的衣裳替他裹上,自己随便抓了点儿干草便躺在了齐棣一步外,不久便昏睡过去。
本严肃的神像在火光阴影之中,嘴角似乎微微上扬。
……
……
十月二十四日,齐府书房。
“放肆!”
齐府书房中陶瓷落地的声音清脆,安顺恭敬跪在地上,眼睛却不卑不亢的盯着齐元。
“慎之不见了!我还要这宗令有何用?”齐元一把抓住安顺的衣领,咬着牙道。
今日天晴日暖,书房却关了窗门,房中气氛冷到极点。
“老爷,为了权利不能只顾及一些没用的情谊,您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慎亲王必定要反,您的站立十分重要……”
安顺话还没完,齐元一把推开了他。
他扶着一旁的书架,气急败坏道:“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安顺从不曾忘父母哀逝,小妹被那些臭男人糟蹋致死的模样!老爷!您不是也看不惯这世态炎凉吗?为何我们的初衷从长亲王过世,就有些变了呢?”安顺冷静的出奇。
齐元一滞,沉了口气,“宴桑为了保护我们,将罪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人故要有些良知!”
“可是您为长亲王养那孩子都十六年了,这情谊还不够吗?”安顺一席话,齐元面上的表情飘忽不定。
安顺接着又道:“当年皇室大变,温贵妃被赐白绫,本孕了九月多的她为何尸体中,女婴死在了她身边?又为何长亲王府那几日也生出一女婴?为何那接生婆子传出来风声说王妃生出的是男婴?老爷,您好好想想,将事情认真捋顺。
您一直逃避这个现实,为了齐棣那孩子终身不娶,十六年来落人话柄不少,您养了长亲王儿子十六年,也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了。”
“当年宴桑送来慎之,什么也没说,我们也莫要过多猜测。”齐元揉了揉太阳穴道。
“那万一,莫赠是那前朝余孽呢?十几年前,谁人不知那莫宴桑心喜温望舒?他想要偷梁换柱并不难,莫赠字可是叫茗温啊老爷!”安顺半张脸沉在阴影中,面容叫人看不清。
齐元手指半握,这也是他最怕的。
书房窗外,正经过的一位白发女子,拿着要送书房的食盒僵在原地……
城外三里破庙处。
齐棣是被一小小的巴掌连续不间断的扇醒的。
他下意识捂着脸,睁眼时只见几个乞丐打扮的小孩儿,放大的脸扣着鼻屎就往他嘴唇处抹。
齐棣抖了个激灵,吓得坐起来就往后边移动。
几个小孩儿见他醒了,也被吓得忙跑到了庙外。
齐棣连忙查看一旁还在睡觉的莫赠,抬手戳了几下莫赠的脸,见那苍白小脸儿没有一点儿波动,他急的颤抖手指探了探莫赠鼻息。
终松了口气。
她没有穿外袍。齐棣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被裹的不成样子,嫌弃的将莫赠的衣服脱下,又嫌弃的、小心翼翼的将衣服穿到了她身上。
齐棣翻动她身子的时候才发现,莫赠身子烫的如同火炉。
阳光透过破庙房顶,洒在莫赠脸上。她本就白,因落水面色苍白,愈发显得莫赠脸狭透光。
齐棣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想起来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忙盖在她身上。
第五十七章 乞丐
十月二十日,今日风不见小,城外碧潭水面被风打得动荡。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方且绣眉院紧挨着汴都大道外的碧潭支流,支流名叫汴河。
汴京城外连接汴河通向其他地方去,供锦州、河北等地傍水而用。
城外破庙千本顺流而下的汴河水渐渐有小圈儿散开,不久,水面浮现一纤瘦身子拖着什么东西,往岸上游去。
日落西去,天儿不似早些时辰的风啸,蹲在破神像角落的小小的人儿终于擦亮了烂木堆。
破庙角落一缕微光渐渐燃起,照亮了那少女消瘦的小脸儿。
她将火石放好,搓着手凑近了火堆。
莫赠身体潮湿,实在不舒服。她瞥了一眼昏迷在草堆上的同样湿漉漉的男人,认真瞅了瞅周围,便将外袍脱了去,搭到神像台上,以便烤干衣裳。
又转身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累了满身汗,才将齐棣身上的外袍脱了去。
她甩了几下齐棣的袍衣放在火边,等了一会儿待自己衣服干透,裹在了齐棣身上。
一切收拾好后,莫赠累的坐在一旁看着齐棣那张惨白的小脸儿皱眉想道:自己不懂水性还要往里跳,真不是是傻的还是憨的。
她若不是瞧好了偏亭底下通外流水域,怎能对魏凤双无一点儿防备?
莫赠想着踢了齐棣一脚,偏亭下有水洞连接汴河,谁知齐棣落水就一个劲儿的往水底沉去,她为了救人才不得已被水中暗流卷到城外。
不过……他不是憎恨她?为何见自己落水立马跳池相救?
莫赠脑袋疼胀,许是感染了一些风寒,于是她取了齐棣烤干的衣裳替他裹上,自己随便抓了点儿干草便躺在了齐棣一步外,不久便昏睡过去。
本严肃的神像在火光阴影之中,嘴角似乎微微上扬。
十月二十四日,城外三里破庙处。
齐棣是被一小小的巴掌连续不间断的扇醒的。
他下意识捂着脸,睁眼时只见几个乞丐打扮的小孩儿,放大的脸扣着鼻屎就往他嘴唇处抹。
齐棣抖了个激灵,吓得坐起来就往后边移动。
几个小孩儿见他醒了,也被吓得忙跑到了庙外。
齐棣连忙查看一旁还在睡觉的莫赠,抬手戳了几下莫赠的脸,见那苍白小脸儿没有一点儿波动,他急的颤抖手指探了探莫赠鼻息。
终松了口气。
她没有穿外袍。齐棣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被裹的不成样子,嫌弃的将莫赠的衣服脱下,又嫌弃的、小心翼翼的将衣服穿到了她身上。
齐棣翻动她身子的时候才发现,莫赠身子烫的如同火炉。
阳光透过破庙房顶,洒在莫赠脸上。她本就白,因落水面色苍白,愈发显得莫赠脸狭透光。
齐棣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想起来将自己的衣服脱下,他碎碎念道:“疯了疯了,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齐棣嫌弃的将衣服裹到了她身上。
不时,庙门口十几双眼睛望着齐棣。
他们眼中浑噩,小孩子的眼神却璨若星辰。
齐棣渐渐警惕起来,欲要背起莫赠随时逃跑,却发觉背后充上一股浓厚的疼痛感。
莫赠软糯糯的被摔倒在地,齐棣一边挡着她的头,一边摸向黏腻的后背。
是血。
第五十八章 斗嘴
齐棣后背顿时一股剧烈的疼痛感涌上来。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乞丐们双双盯着他,他随手捏到一块儿碎瓦片,紧紧攥在手心。
破庙阴气沉沉,神像周围笼罩着乌压浮尘。
一位干巴巴、灰头土脸的小孩欲要向前,却被一位年纪较长的颇脚乞丐拦了回去。
霎时之间,外面的人举着棍子冲了进来。脏乱屋中顿时被踏的灰雾蒙蒙。那些人张牙舞爪面相难看极了。
齐棣下意识紧紧抱住莫赠护她于怀中,他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京城从未有乞丐踪迹,城外倒是不少。他们经历了饥荒,心是红的还是黑的齐棣根本没有接触过。
一丝之念他们快要冲到面前时,只见那苍白少年扑通跪在地上大哭道:
“我爹特别有钱!”
那些人于他三步远处顿了足,奇怪的看着他。
身后那颇脚乞丐拄着歪木棍儿从后面慢慢走来,身后的毛头小子扑灵着大眼睛,不时朝他探头看去。
齐棣一见有戏,将手中碎瓦掩在袖中,傻憨憨的笑道:
“我媳妇儿怀孕了,本想到京城看个好医求个好安胎药,谁知路上遇到歹人抢去了我们的钱财东西,还,还砍了我一刀……”
那老者满脸褶皱看着齐棣,齐棣毫不退缩回望过去,
“我爹真的特别有钱。”
“恁爹有钱关俺们屁事儿,看样子也是个脑子不灵光被人骗的主。”老者突如其来一句熟悉的口音,齐棣又眯着眼睛,傻憨憨道:
“敢问,您可是兰县人?”
老者瞪了眼他那鼻涕都快流出来的样子。
“俺也是啊!俺爹就是兰县刘镇县长堂弟媳妇儿的三姑弟弟家的!真的你要不信,你去兰县打听打听!”
齐棣想要挺直胸脯,突然又涌上疼痛之感,他皱着五官却仍赔笑道。
老者一怔,身边人差点又扬棍冲来。
“爪(干嘛)来,爪来!都给俺停下来!”老者急忙道,他歪歪扭扭着脚,拐棍儿一个个戳向他们的后脊骨,那些人顿时怂了胆子,扔下棍子往后退去。
可是从乞丐们的眼中,明明带有恨意。
难不成刘镇和他们有梁子?齐棣本以为拿兰县县长当幌子他们会放下警惕,毕竟自己和莫赠不明不白的出现在这里。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齐棣神经紧张,不知何时腰间有一软软无骨的东西挠着自己,齐棣抖了个激灵低头一看怀中那惨白面上,一双倦眸无力的望着自己。
齐棣松开了拿瓦片的手。
那些乞丐被老者拦了下来,没在去动他们。
乞丐们围在屋子另一个角落,与齐棣保持了距离。
齐棣掩饰了身上的伤,将莫赠放好,盖上破草瞥向他们大声儿道:
“媳妇儿你坚持下去,爹爹一定会派人找我们的!”
那身边的苍白小脸儿轻轻哼了声儿,在齐棣眼中像极了极为不屑的模样。
他侧身椅在墙边,小声儿道:
“你都这般模样了还敢嘲笑我?真是挨千刀的丧门星,把老子拉到这种鬼地方和一群乞丐共处一室,老子若不是身上有伤,早就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你自……自是一人离去不必管我。”莫赠有气无力道。
“这可是你说的啊。”
他并未起身。
莫赠闭着眼睛勾了勾唇角,“曾以为……曾以为你是顽劣的,现如今才……才知你是个憨的。不懂水性还要跳,到头来竟给自己找了麻烦。”
齐棣一怔,沉默了许久才怼道:“你才是憨的。”
“你跳下来做甚?”
“我没事儿溜达,谁知方且绣眉庭院路滑,我一不小心掉了进去。”
莫赠听罢轻轻笑着。
齐棣舔着干裂的下嘴唇,小心翼翼道:“魏凤双欺负你了?”
“你那远房表妹欺负的我还少?”
齐棣面色渐渐落寞,“什么狗屁远房表妹,还不是我那早死的娘同她娘年轻时关系好点儿。小时候她整日跟在我屁股后边儿,我烦都烦死了。”
“你若不想让她跟,她怎会整日跟着你?”
齐棣吃瘪,转了转眼珠子道:“那陈冀文还不是整日跟着你?”
“我们是友,就像你和君公子一样,不同于魏凤双对你的情。”
“好好好,你说的对,不过我要告诉你,你都是成婚的人了,别整日混在男人堆懂不?会遭人闲话的,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你丢的人还少?”
“莫茗温,你的心真是个黑的。如果没有老子,你被这几个乞丐吃干净抹匀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二人重新沉默,齐棣不时瞅着前面的一堆乞丐,又为面前的火堆添着柴火。
“能站起来吗?”齐棣身旁传来一句小小的,软软的声音。
他只觉得心头有羽毛在挠着,不是滋味儿。
他拉了拉衣领想让它松些,却仍旧闷着口气道:“站的起来,但是后背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流了几滴血,疼的抱都抱不动你……”
他脱口而出连忙掩饰道:“你太胖了。”
“你才胖……”
莫赠嗓子肿痛,想要再说话却被那股干涸堵了回去。
“嘿嘿嘿,你胖不胖我只要摸摸便知……”
莫赠听不到他的酸话了。
她觉得身子又冷又热,不像自己的。
她想要告诉齐棣,可是自己却神情恍惚呓语不断,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是清醒的,有时候觉得自己软绵绵的像是躺在大漠的沙河上,有时候又觉得头顶被人砸去了千斤顶。
莫赠眼睛酸痛,最终睁不开眼皮。
方且绣眉庭院池水常年不断,若不是连接院外汴河根本不会如此。莫赠装作溺水扎进水中便去寻暗水洞。
她想着落水便能为齐元升迁、皇帝疑心魏家推波助澜一下。却没想到齐棣会跳下来救她,也没想到暗洞中伴随着暗流。
她好像看到自己与那一脸不可置信的人水中对峙的样子。
她好像看到自己又被人推入水中,暗流涌动之时,一个宽厚的身子替自己挡去了迎面卷来的碎石。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急切的,温柔至极的声音。
“茗温?茗温?”齐棣颤抖着手摸向她的额头,猛被烫的收了回来。
“慎之,对不起……”
声音入他耳,他愣在了原处!
第五十九章 服输
莫赠觉得自己快死了。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她好像看到母妃将她整日锁在闺房中,不让她出门半步。
她手心很疼。
仿佛母妃又拿着鞭尺一下一下的甩在她手心,她不敢哭喊,怕她再生气昏倒。
她心里沉入了冰窟,只因母妃指着她的鼻子说莫赠长得像那个叫温望舒的女人。
她从来没有见过温望舒,也不知道母妃口中那女子什么模样。
那年也是十月,那年雨水甚多,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二十天的雨,父王繁务颇多,一月未归。
家中婢子、婆子都说,父王去找那宫中的娘娘,温望舒去了。
莫赠又一次被母妃关进偏阁,破阁楼年久失修,楼层塌陷屋顶漏水,莫赠在潮湿的地方呆了二十天。
吃着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婢子雪儿送的冷馒头,喝着雨水,她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
她才被父王救出来的时候,雪儿被母妃生生打死,只因为雪儿为莫赠送吃的。
从此以后,莫赠身边再无婢女。
从此以后,父王无论去哪儿,身边都带着莫赠。
可莫赠从未记恨过母妃。
莫赠小时候,她也是曾护过莫赠的。
八岁那年莫赠被齐棣推下水,母妃呆在她身边守到莫赠苏醒,她从来没有见过一向狠厉的母妃,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一年,母妃送了自己一块儿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玉,未经雕琢,洁白如霜。
她日日夜夜放在身边,旁人眼里看着是只普通的禁步,在她眼里却是世间宝贝的珍品。
“母妃,我可喜欢你送我的玉了……那温望舒是谁……温望舒到底是谁……您是我的母妃,我长得不像她,我怎么可能长得像她……”莫赠紧紧抓着母妃那双,因常年抚琴而粗糙的双手。
“母妃……我听话您的话……您……您不要丢下莫赠……您说您想去看大漠戈壁荒滩,说那荒凉如您的心一般,我去看了……您说我落水不通水性净给人麻烦,我现在水性可好了……”
莫赠说罢,眼前的王妃却渐渐消失,莫赠忙抱住她,大哭大闹道:
“母妃!母妃!父王曾在我面前喝醉,说过他真情实意的爱过你,可是我还没将这件事情告诉您,您怎么就,怎么就……没了呢……”
突然,莫赠抓不到王妃了,她失魂落魄的坐在空床之上,空洞的望着敞开的房门。
梨花门外,走来一个人影。
莫赠望着那身红色朝服,她眼眶一酸,急急忙忙从床上下来,却不慎跌落在地。
莫赠全身酸痛无力,她艰难的抬起头,“父王……父王……您让女儿去管理今年的贡茶,女儿听话去了……下一年再来贡茶……下一年……”
“茗温……”
父王在叫她?
莫赠被人紧紧抱在怀中,她高兴道:“您……您能不能留女儿在家……”
“齐棣待你好吗?”
“好,好,他待我很好……”
……
“茗温,别睡,别睡……”
莫赠抖了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
那张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脸,莫赠扯着嘴唇笑了笑,“我以为我死了呢。”
“说什么傻话,方才看你做梦又哭又笑的,可急死我了。”他焦急万分,见莫赠醒来也未松口气。
莫赠干望着房顶的破洞,喃喃道:“夜深了,我睡了一下午。”
齐棣抿着干唇,他也叫了莫赠一下午。
“你看那些乞丐,是逃荒过来的村民,那个凶巴巴的颇脚老头儿就是他们的村长,他们是好人,我们在这儿躺了好几天,是他们一直照顾我们,喂我们喝水吃干粮。”齐棣撇开话题,语气轻松道。
“今是几日?”
“十月二十四日。”睡了四日……
“他们为何逃荒?”
“前些天父亲不是想要在县、乡增教书的地方吗?那兰县县长贪污挪用朝廷拨下来的银子,被庙乡坝村的村长发现了,于是又碰上近日雨水多山体滑坡,冲了他们的村子。兰县县长刘镇不禁未帮他们修整,还向上头捏造了全村伤死的假事件儿。”
“下头都这般黑暗,朝廷更是凶险。”莫赠冷笑道。
齐棣语气沉重,“他们想要进京讨个公道,无奈最近京中来了些胡人,京城整治的厉害,怎……”
“怎会允许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前来捣乱?”
齐棣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个字,“是。”
莫赠气若游丝道:“慎之,我难受。”
“我背你去看病!”
齐棣心头也难受到了极点,仿佛一直呵护的瓷娃娃突然有一天破了一角。
他努力抱她起身,却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抬起来她,莫赠看着他额头密密麻麻的细汗,有气无力道:
“我太胖了。”
他顿时红了眼眶,
“我去给你找大夫。”
莫赠摸向齐棣的手,轻轻摇头,“我们落水,京中虎视眈眈的人都盯着我们,寻我们的人不少,可想要……想要杀我们的人也不少……那些趁着浑水摸鱼的人,只想坐收渔翁之利,他们巴不得齐家和魏家结梁,顺便拉漠北王下水……”
齐棣喉咙压着一块儿石头,他抬头仰天,莫赠隐约看到月光之下,齐棣眼眶中的晶亮透明的珠子。
莫赠眼睛酸痛,又睁不开了。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那只陶蛋。”
“喜欢,喜欢的话,等我们回京城,我多送你几个,不对,十个,百个,我把整个屋子都给你摆上陶蛋。”
他知道她开始说胡话了。
“我也喜欢你送我的那张白帕……”
齐棣一怔,莫不是自己羞辱她送的那张?
“若是以后我们回京城,你要收敛些自己的性子,爹爹虽脾气暴躁了些,但那是对你极好的。他不期望你能读书坐政,只求你懂事听话。慎之……以后你要懂得服输……”
齐棣看着她神智不清的样子,痛极了,心里实在痛极了!
“你这小丫头,怎总挠人心呢?”
莫赠觉得时间好长……恍惚中,一人温暖的身子裹住了她,莫赠却仍旧冷的不停的颤抖着。
她感觉有人在她耳边不停低喃,她却听不清。
只知道,那人好像在讲故事。
好像在讲两个人,八岁相遇,十二结梁,十六成婚的故事。
第六十章 馒头
十月二十五日,天大晴,但仍挡不住野风冷啸。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城门上乌青匾额上三个烫金大字尤为显眼汴京城。
汴京城……城门倒是阔气!
王成半眯着眼睛,手中缰绳随马身而动。
“城外方圆五里河流、野池全寻遍,都未见少爷踪迹,难不成……人就这般凭空没了?”宋亮扯着缰绳,将座下的马与王成并行。
“方且绣眉院中池水抽不干,倒是在水中找到了一个男人的枯骨,那人死的久远,还未判出是谁的尸体。”宋亮欲有其它话说,却生生咽了下去。
“还有希望。”王成沉沉道,“方且绣眉院真不简单。”
“已经有人着手再查那院子了,只是听闻那双楼的主人早在前几年就将院子托给了别人。”王瘸子道。
王成默不作声,目光渐渐从匾额移开。
“王成大哥,我知道你和少爷平日关系最好,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少爷也待我们不薄,可是你看看弟兄们的样子。”宋亮低着头,咬牙道,
“他们自从少爷出事,已经好几日都没怎么吃、没睡、没歇着了!我提了几次你都不作答,这次你能不能开口回复下?人不是铁做的,这样还没寻到少爷,他们先趴下了!”
王成拉紧了缰绳,四只铁蹄晃了几下,马停在了原地。
周围入城的大路仅仅这一条,来来往往的商人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生怕冲撞了这些官家大老爷们。
王成冷声儿道:“少爷落水出事,这几日寻人的队伍渐渐减少,如今只剩下我们、世子爷,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郡主身为皇家贵族,皇帝他老人家派人做做样子随便找找就走了,皇室暗涌不可猜,可你们还不够明白其中的意思?”
“少爷、郡主死了,京城掀起一番乱潮,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只是两枚不起眼的棋子。”一直沉默的明月低儿道,“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说话大可敞开。”
“好,那就敞开来!”
王成转过马,锐利的扫过身后的弟兄。
弟兄们齐齐低着头,神情恍惚的掀动着眼皮,看的出他们的疲惫。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平日里都是吃白饭的吗!找不到继续给老子找,别说五里,十里,百里,千里的河域都给老子找去!别他娘的婆婆妈妈,不想找的都给老子回家去!”
气氛渐渐凝滞沉闷下来,王成的样子实在可怕,身后的弟兄们无人敢开口。
仅有宋亮瞪圆了眼睛。
“阿大昏倒了!”
王成听言有人急吼,忙跳下马将那从马背上摔下的弟兄,伸手探着他的鼻息。
“还活着,拿水来!”
待那人意识渐渐清醒,王成派人将他带回了城。
“其余人,继续找。”王成负手往自己马边走。
其余兄弟面面相觑,都停在了原地。
宋亮气的眼睛充血,翻身跳马一拳打在了王成的鼻子上,王成也没闪躲,他只是淡淡的擦拭着鼻下的血滴。
宋亮一把甩开王成,朝他吼道:
“今日,这些身后弟兄们都得给我休息去!我甘愿重新带一支队伍去寻少爷!”
大道之上,巡逻的赤衣官兵身着乌甲,脚踏暗皮靴,嚯嚯的朝他们走来。阳光射在他们寒甲之上,欲与烫金大字比刺眼。
汴京城外吵闹俑事者,罪加一等。
王成他们侧低着头,待官兵走远了,宋亮领着身后的弟兄,头也不回的往城中走去。
王成没有拦他们。
他再次翻身跳上马背,黑色劲服在空中划出一阵声响。
身后传来另一阵马蹄声儿,明月与他并排道:“为何不等我们?”
“对啊,为何不等我们?”王瘸子,宋瞎子,齐声儿道。
王成左右看去,欣慰而又艰难的扯着嘴角。
他往前方看去,却一阵眩晕,再无意识。
明月忙扶着他,朝身边几张担忧的面庞道:
“他这几日基本上没吃没喝,最为费神。王瘸子,先将他送去休息,宋瞎子再调些人,我们继续找。”
“好!”
“好!”
几人重新散去,明月下马找了个供奔波人休息的小茶摊儿,重新等着他们。
不时,一群暗蓝罗纹劲服男人驾马,浩浩荡荡的奔来。
铁蹄踏层灰雾,气势倒是挺大。
明月低下了头拿着茶碗喝茶,另一只手压紧了身侧佩剑。
他们翻下马便坐满了茶桌,招呼着茶摊儿老板倒茶。
明月有心注意着他们,临他不远处一人独坐着桌子。他觉得那人眼熟,便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今儿这小茶摊儿热闹极了,不到晌午又从城中赶来一人,急忙跑到那一人茶桌前,道:
“延成少将,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难民又到了城门外闹事儿,您看……”
明月一怔,京中左宗正魏砾大子,平定城中、城外闹事的魏延成!
魏延成慢悠悠的酌了口茶润喉,淡淡道:
“城外闹事者怎么处分来着?”
那人顿时头冒虚汗,“轻则驱赶,重则坐大狱。”
“一些蝇蝇虫虫怎这般令人头疼。”
“小的,小的明白了。”
……
……
城外破庙。
倚在墙边怀中抱着人的少年,苍白面容上一双黑漆漆而又空洞的眼睛散了目光。
清早,庙那头的村民们也渐渐苏醒,他们讨论了一番,村长便留下三个孩童、两个年迈老人,带着其他人出了门。
不知何时,齐棣身边落一些碎瓦片和土疙瘩。
齐棣缓抬眼去,正见昨日那干巴巴的、想要喂他吃鼻屎的小男童,满脸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小孩童身边两个孩子,举着碎瓦片又朝齐棣扔来。
孩童所有的情绪都在脸上,齐棣向他招了招手,孩童左右看了看周围,捂着肚子跑到了齐棣身边。
那两个孩童也觉得有趣,看了看身边忙活着收拾东西的老人,也跟着那男童跑了过来。
捂着肚子的孩子不过神像座台高,他背对着齐棣,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转身宝贝似的递给了齐棣。
那半个玉米馒头已经干的不成样子,齐棣呆愣着望向那个孩子。
孩子抹了把鼻涕,撅着小嘴道:
“我今天吃饱了,而且村长爷爷说今日就能有肉吃。”
第六十一章 迷糊
齐棣将干馍馍用水泡软了,轻蹑着灌进了莫赠口中。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可她吃不进多少东西,齐棣又急又燥。
三个小孩儿歪着头,托着下巴蹲在了他们身边。
庙门口走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圆脸小姑娘,小孩子见了晃着小手朝她喊道:
“欣欣姐姐!”
圆脸小姑娘胆怯的朝齐棣瞅了一眼,羞涩的比划着手。
齐棣身边的小女童迈着小短腿儿,风风火火跑了过去,
“欣欣姐姐,村长说今日我们就有肉吃,你带肉来了吗?”
欣欣失落的摇摇头,在空中乱比划着手。小女童不解的朝老太看去,坐在草毡上的老太横了女童一眼,吓得女童瑟缩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往齐棣那处移动着步子。
齐棣费了好大时神,才将吃食灌完。他手指碰上莫赠高耸的颧骨,嘴唇嚅蹑着什么,他不时睁大双眼抬起头。孩童们也跟着瞧房顶,模样可爱极了。
“大哥哥,上面有啥好玩的东西吗?”孩童奇怪道。
那个小女童重新回到齐棣身边,仿佛对面两个老太就是恶煞。
齐棣红着眼眶看向他,转面扯着干唇笑道:“那个姑娘,也是和你们一起的?”
他昨日没有注意到她,今日倒多看了那姑娘几眼。
和那些落魄的村民们打扮一般模样,只是行动有些不同与别人。
男童趴在齐棣耳朵边,边看那姑娘边吹齐棣耳朵,
“欣欣姐说话没有声音,她的手整日瞎比划,清早村长爷爷就不让她跟去,肯定是被村长爷爷赶了回来,不让她吃肉。”小孩子湿软的唇不时碰到齐棣耳上,他笑意渐冷,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不该出现的念头,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小豆,方是方方正正那个方,小是小孩子那个小,豆是豆腐的豆,嘿嘿~”小豆呲牙天真道,手里不知从哪儿拿着一个有些形状的小石头。
齐棣注意到,那是一个小神像破裂的头。
“方方正正的小豆腐,这名字不错。”齐棣抬手揉了揉他脏兮兮的脑袋。
小豆儿躲开齐棣的手,皱起小眉头道:“揉脑袋我会长不高的。”
齐棣噗嗤笑出了声儿。
五六岁小孩子的想法却不似大人,他只觉得齐棣在嘲笑他。
小豆儿红着脸哼了声儿,抱着手将头扭去了一边。
齐棣瞧着他那别扭样儿,低头揉了揉莫赠毛茸茸的头,将她额前碎发轻轻抚到了一边。
她额头依旧滚烫,齐棣不禁加深了心头的那个想法。
恰巧,二位老太嫌弃帮她们收拾草毡的欣欣动作慢,骂了那姑娘几句,两人便瞧着齐棣与莫赠病重没什么威胁,出门打水去了。
庙里冷森森,齐棣呼吸急促,朝欣欣姑娘看去。
欣欣一对上齐棣的目光,便吓得低着头忙活自己的事情。
齐棣将莫赠平放好,挑了面前大神像后较为平坦的地方,揽着小豆肩膀道:
“好孩子,你想以后住在大房子里吗?”
小豆撅起嘴,方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他仔细想了想,道:“多大的房子,能住下阿娘和小花妹妹吗?”
这时小花凑在齐棣身边,另一个男童也挤在了他另一边。
“能住下来,而且还能日日吃肉!”齐棣平淡道,眼睛却一直留意着欣欣姑娘。
“想!我希望大牛也住进来,他……”小豆揽着身边男童的胳膊,小嘴又凑到齐棣耳边道:
“他阿娘和阿爹,同我阿爹去救村里的其他被困在泥土里的人,一起去土里住了,阿娘说阿爹过好日子去了。”
齐棣怔了好久,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哥哥?大哥哥?大……”
齐棣忍着情绪手落迅速,小豆顿时瘫倒在地,小手还握着那个神像头。
神像看不出来是哪位神,齐棣也从不信神。
同时间,齐棣双胳膊捂住身边左右两个孩子的嘴,强按着他们朝欣欣看去。
两个孩子被齐棣敲了下后脖颈,便没了声息的歪在他身上。
欣欣一见形势不对,发疯了一样跑到齐棣身边,大哭着疯狂的比划着双手。
她转身又想往外跑,齐棣淡淡翻:
“欣欣姑娘,你若走了他们可就真的死了。”
她艰难的面向齐棣,扑通跪了下来。
一个干瘦小姑娘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他将三个孩子隐在神像后面,挡去了孩子与莫赠唯一的出路,褪去了上衣。
日当正午,阳光从破洞中洒在齐棣后背之上,他只觉得那阳光如同焰火,狠狠灼着他的后背。
翻出的肉已经糜烂发白,从齐棣的后脖颈直至腰间,伤口实在狰狞可怕,欣欣吓软了身子。
齐棣身上渐渐浮现一层水雾,他轻偏头道:
“欣欣姑娘听说一句话没有?赶路人有个规矩:宁睡十座坟,不宿一荒庙。这庙里曾经死过人,怨气已经够大了,你不希望再死三个孩子吧。”
欣欣忙摇头。
“趁她们还没回来,帮我包扎。”
齐棣撕下袍衫上的布条,扔给了欣欣姑娘……
庙外风啸骇人,不抵庙中令人心悸。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本就是这世道的活法。
当日头偏斜了些,齐棣穿好衣裳,拣起两根棍子扎在受伤的腿上,以便腿能直立起来。
他粗喘着,欲将莫赠用外袍绑在自己后背。
欣欣姑娘忙拦着他,不让他走。
他一记眼刀甩了过去,欣欣满手是血的又跪了下来。
“约摸两个时辰你们就会醒来。”
欣欣姑娘瞪大了双眼,只见一记手刀,她眼前渐渐黑了过去。
齐棣一脚抵墙,借力将莫赠绑在了自己后背。
纵使撕心裂肺之感实实在在的充斥着齐棣整个身子,当他出了破庙,仰头看到久违的太阳,一时没有适应刺眼的光亮,便半眯着眼睛打量了四周。
破庙虽傍河,但若想取水必绕过庙子,然后穿过一片竹林才能过去。
齐棣赌准了时间。
他拖着身子朝水流方向相反的地方走去,纵使身子到了极限,他也不敢歇脚。
待天完全黑了下来,齐棣挑了一个捕猎用的废坑避风,添了些干草将莫赠放了下来。
齐棣废趴在莫赠旁边,看着那张平静的小脸儿,这才敢贪婪的大口呼吸。
不知火了多久,那张小脸儿眼角落了两行清泪,齐棣吓得忙将泪水擦去,却没想到越擦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