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死志
包大兴兄弟三人中,包密云、包玄武早已战死,就留下了一个晚辈,若他也被处死,包家恐怕就要绝后了,他跪倒在赵拦江身前。
“请赵将军法外开恩。”
征西军众人虽然不耻包顺义三人的所作所为,但毕竟是并肩作战的袍泽,而且刚从拓跋牛人的手底下活下来,纷纷下跪求情。
“大敌当前,请将军法外容情网开一面,让包校尉戴罪立功!”
这些人说的是事实,但三**害百姓,也是事实。按大明律,这种情况赵拦江可以法外开恩,但赵拦江望向隐阳百姓,见他们满脸义愤,恨不得将三人生吞活剥。
所有人都在赵拦江做决定。
赵拦江很快给出了答案。
“各位,我们是大明军人,杀敌报国是我们的天职,守护百姓平安是我们初心。法者,天理也,征西军校尉包顺义三人,在城内违反军纪,戕害百姓,若违法不究,就算天理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如今强敌环伺,北周军随时都会破城。若要守城,需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号令所指,长刀杀至,若有人心存侥幸,干为非作歹之事,绝不姑息!”
他吩咐道,“按军法处置!”
包大兴喊道,“赵拦江!”
情急之下,他已顾不得称呼将军,而直呼其名。
包大兴有些激动,他大声道,“别以为你当了隐阳城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是大明征西军的人,不是你赵拦江属下。这时候你讲起军法来,好,我跟你讲讲军法,当年你顶撞上司,未经允许,擅自离开征西军,若按军法,以逃兵论处,按律当斩,怎得不按军法处事?”
赵拦江竟被他问住了。
当年离开征西军,他确实是擅自离开,虽然其中有若干原因,但事实就是如此,包大兴说得并没有错。
包大兴道,“请赵将军先按军法处置自己吧!”
李倾城上前踏出一步,来到包大兴身前。赵拦江被诘问,无论辩与不辩,都不利于他,但李倾城不同,他不是军人。
他冷冷道,“他是赵拦江,杀死李仙成的赵拦江,隐阳城主赵拦江,救了你们征西军数万人性命的赵拦江,就算要问罪,也应由宇文天禄来问,由大明兵部来论。包将军,你以下犯上,顶撞上司,不服从命令,才是真正的违抗军法。”
言下之意,包大兴并没资格向赵拦江问罪。
包大兴竟然语结。
李先忠虽然未言明,目光中露出感激之情。
自征西军入城来,不少官兵在城内犯事,引起了不小的民怨,军民之中有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弥漫,若不尽快处理,等这种不满积攒到一定程度,就算北周未破城,隐阳内部先乱起来。李倾城作为第三人,不站在任何一方立场,说出这种话,确实帮了大忙。
赵拦江道:“如今乃非常时刻,无论征西军,还是隐阳义从,都是大明的军人,若此刻内部还不统一对外,我奉劝各位还是放下长刀,开门献城吧,以拓跋牛人的性格,所到之处,屠尽百姓,这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嘛?”
众人齐声道,“不是!”
“宇文大都督将征西军与我调配,金刀王将隐阳城交于我守护,赵拦江自当全力以赴,保隐阳城一番太平,还大明西疆不乱!”
他来到包顺义身前,道:“拓跋牛人的命,还是交给我来。你安心上路吧。”
有人将三人押解下去执刑,一场纷争消弭。
待众人散去,李倾城对赵拦江道,“刚才,你犹豫了。这不是我认识的赵拦江。”
赵拦江问,“那你认识的赵拦江又是什么样?”
李倾城道,“我认识的赵拦江,杀伐决断,绝不会因为这等小事,乱了心智,坏了道心,你想两面都讨好,都不得罪,在这个世间,是不可能的事。若真如此,将来对上拓跋牛人,你将毫无还手之力!”
赵拦江苦笑道,“还是你看得透彻,果真你最懂我。”
李倾城道,“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武功越高,反而越畏手畏脚。”
赵拦江无奈道,“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这么多人的性命,都在我的手上,做事难免会多考虑一些。”
李倾城一脸认真的说道,“相信我,做回你自己,这才是宇文天禄和李秋衣选择你的原因!”
有人来通禀,“赵将军,城外有人骂战!”
这几日来,北周军不断来挑衅隐阳城,逼迫他们开门应战,赵拦江命令闭不响应,已持续了多日。
听到这番话,赵拦江道,“不理会便是。”
那人道,“这次有些不一样。”
赵拦江、李倾城来到城头之上,三百步外,一名北周将领身骑战马,马后拖着一人,衣衫尽烂,浑身是血。
赵拦江已认出,地上之人,正是大明征西军总兵梁远志。他双手被捆,随着敌方将领的战马被拖的东倒西歪。
长枪之上,挑着的正是梁远志的战盔。
城头之上,有不少征西军守军,见到主将受辱,目光之中尽是火焰,一名参将领道,“赵将军,请开城门,属下愿以一战!”
赵拦江摇了摇头。
那人又道,“梁总兵被辱,我等又岂能容敌寇这等嚣张,若将军不肯开城门,那就请以吊篮放属下下去,我去救总兵。”
赵拦江依旧不允。
包大兴死了侄儿,正为此记恨赵拦江。此刻,他不咸不淡道,“宋参将,如今隐阳城是赵将军主事,你若真把梁总兵救回来,恐怕有人会不高兴吧。”
宋姓参将往向赵拦江。
赵拦江道,“拓跋牛人号称战神,他这番行径,是故意激怒我们,你若下去应战,正中了他们下怀。我不许。”
宋参将眼中泛红,“难道就让他们这般凌辱梁总兵?”
包大兴道,“我都说了,有时候……”
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颈后发凉,李倾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有些人怎么了?”
包大兴知道此人虽看似平静,但武功远胜过他,只要他内力一吐,自己小命恐怕留不住了,连改口道,“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都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那北周敌将见城头有人,越发肆无忌惮,一夹马腹,战马吃痛,提速向前,梁远志跟不上,在地上被拖行,饶是如此,他也并未开口叫喊。
北周敌将驱马来到三百步内。
进入弩箭射程,几名弩手举起弓弩,对准了对方。
那人喊道,“赵拦江,老子是北周战神名下第一闯将雷诺,你们主将梁总兵在此,敢否出城一战?只要你胜了,就将他还给你们!”
“你们大明号称天下第一,怎得打起仗来,跟个娘们似的?”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女人亵衣,套在了梁远志头顶之上。
这一举动,令城头无数人抓狂,纷纷出口咒骂。
那雷诺又往前策马,来到二百步内,口中之言,嚣张无比。
此刻,北周军远在一里之外,若此刻开门,将梁远志救回来的可能性极大,赵拦江心中有些动容。
李倾城拦住了他。
“拓跋牛人故意将他送上门来。一来瓦解我方士气,二来,若真将他救回,恐怕就真中了他的奸计。”
李倾城没有说透,但赵拦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山不容二虎,一城不容二主。
虽然他持有虎节,但论职级,梁远志比赵拦江要高,若真将他救回,以梁远志在军中威望,肯定会有人追随。赵拦江统领白马义从,到时若双方意见不一,自然会有争执。
如今大战在即,最忌讳的便是如此。
拓跋牛人真是好算计。
雷诺见城头并无反应,一边咒骂,一边跳下战马,解开了裤子,将那主将战盔当尿壶,当着众人的面撒起尿来。
“怎样?还不出城?”
他随手一扬,将帽子反扣在梁远志头顶。
“你们的总兵大人,只配喝老子的尿!哈哈哈!”
那宋参将大声道,“赵将军,愿一死战!”
赵拦江望向城下,看到了梁远志。
这时,梁远志正抬头,向他这边望了过来。
浑浊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坚定起来。
他是大明征西军总兵,成为俘虏之后,便已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当日在断头坡,他为救属下,听信了拓跋牛人,落得了如此下场,若非赵拦江出手,恐怕半数征西军将全军覆没。
如今,拓跋牛人带他来骂阵,极尽侮辱之事,为得便是瓦解大明军队的士气,他又如何不知?
梁远志望着赵拦江,使劲最后力气,喊道,“赵拦江,我死后,将我眼睛挖出来,挂在隐阳城头,我要亲眼看你将拓跋牛人撕成碎片!”
又道:“大明征西军听令,为了大明,死战!”
说罢,趁雷诺不注意,向前一扑,咬在了他脖子之上。
雷诺痛叫一声,右手猛击打他头颅,“松口!”
梁远志心存死志,哪里肯松口,早已使劲了浑身力气。雷诺惨叫连连,鲜血顺着他脖颈流下,染红了胸前。
“嗷嗷!”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雷诺虽有武功,颈部被咬,剧痛之下,无法运起丝毫功力,躺在地上挣扎,慌乱之中,掏出了一把军刀,对着梁远志猛刺了下去。
一连十几刀。
梁远志伏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气绝。
大明总兵梁远志,被俘后受尽屈辱,在战场之上,咬断了雷诺的喉咙,以最体面的方式,面对了死亡。
城头之上,众人看得动容,不少征西军,已经痛哭流涕,有些人张开口,痛到极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远志已死,但双齿咬颌之力甚大,雷诺掰不开,强忍剧痛,以刀将梁远志头颅切了下来。
他站起身来,不管颈间鲜血如注,哈哈大笑。
“你们大明,都是一群懦夫!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一支利箭,从他额头穿过,透颅而出,带出了一片血浆。
赵拦江放下长弓,一跃而下。
第258章 李不凡拜师
包大兴失魂落魄走在街头,他现在心情糟糕透了,迫切需要一坛酒来买醉。可是,隐阳城早已禁酒,加上城内戒严,连酒糟都找不到。
不知觉间,来到一个地方。
“李记酒肆”四个镶金大字,这个楼子门口。此处真是隐阳城内唯一“合法”卖酒的地方,酒肆主人曹德旺在曹知府被李仙成杀后,就已不知所踪,如今已成了空楼。
士兵在酒窖之中,找到了一坛赤水酒。
他将所有人赶了出去,自己坐在长亭之中,喝着闷酒。
包家的独苗包顺义被杀,作为叔叔,他没有能救下侄儿,心中满是怒意。忍不住将怒火迁就到赵拦江身上。
大明军法?隐阳安危?我呸!赵拦江这个小人,纯粹的小人,举着大义的旗号,为当年的事情打击报复。
如此而已!
包大兴这种人,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你赵拦江算什么东西?隐阳城的安危又算什么?有我包家的传承重要嘛?刚才跃下城墙捞人之时,怎得没有被北周乱箭射死?
他一边喝酒,一边咒骂着。浑然忘却了,三日前将他们从生死边缘救回来的,正是赵拦江和隐阳的三千白马义从。
不知觉间,酒已经喝完了。
就在这时,一名中年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又递过来一坛酒,道:“骂得好!如包将军这种盖世奇才惨遭冤情,赵拦江这种伪君子却大行其道,这世道真是变了!”
包大兴已有醉意,他看了那人一眼,相貌十分普通,并不认识他。不过,既然开口骂赵拦江,又夸他的盖世奇才,心中忍不住高看了一眼。
“骂得好!”包大兴道,“伪君子,欺名盗世之徒!”
“走一个!”
“干了!”
两人推杯换盏,一边饮酒,一边骂赵拦江。
又一坛酒饮尽,中年人道,“我们骂了半个时辰,赵拦江却毫发无伤,包将军,光骂是不行的,他有少不了半根头发,咱们得想办法,让他吃点苦头。”
包大兴问,“你有办法?”
中年人呵呵一笑,“办法倒是有,就看包将军有没有这胆量了。听说,以前包大人在征西军中号称包大胆,吃喝嫖赌,克扣军饷,无恶不作,不知传言是不是真的?”
包大兴仗着酒意,笑道,“那是自然,就算蚊子从老子面前飞过,我都得让它留下点什么。”
中年人竖起大拇指,“果然好气魄!”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东西,递了过去。包大兴定睛一瞧,竟然是十万两银票!
他猛然打了个冷战,酒意醒了大半,“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中年人道,“在下姓吴,叫明示。”
“不认识。”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吴明示微微笑道,“我是大周血鸦在隐阳城的头目。”
“血鸦?北周谍子?”
包大兴酒意全醒,正要喊人,却被吴明示拦住了,“将军,咱们都有共同的敌人,不如一起合作下?”
包大兴再糊涂,也知道自己是一名军人,血鸦头目如今就在他面前,其目的昭然若揭,那就是想从内部瓦解隐阳城。
“你刚才喝的酒中,被我下了七日断魂散,若七天之内拿不到解药,将浑身腐烂而死,包将军还年轻,不会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吧?”
“你……你……”
包大兴浑身发冷,说不出话来。
“你们包家就剩下你一根独苗,若是死了,包家可要绝后了。只要你肯乖乖跟我们合作,我保证,若将来攻下隐阳城,这城主之职,将由你来做!”
包大兴犹豫了。
他本就是贪生怕死之人,论武功,甚至不如几个属下,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靠得是溜须拍马,揣摩上意,但让他背叛大明,背叛征西军,他却没有这个胆量。
吴明示见他无动于衷,缓缓站起身,“既然将军没有想法,在下告辞了。这七天,你还是好好享受生活吧,日子不多了。”
说罢,他向门外走去。
“等等!”
包大兴喊住了他,过了片刻,他才问出一句话,“你想让我做什么?”
吴明示道,“隐阳城内的供水,除了赤水河外,便是四大坊的六口井。赤水河你不用管,但这六口井,如今被军方控制,我这里有几包药粉,希望将军行个方便,找机会倒入井中,对将军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包大兴震惊道,“你想在井水中下毒?”
吴明示摆了摆手,“不,是你要在井水中下毒!”
……
李不凡下值后,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
北周军队攻城三日,他在城门守了三日。这三日间,无数白马义从弓弩手爬上城头,击退了北周一次次攻击。李不凡也想上去,却被校尉一顿呵斥,“你守门卒,守住城门才是你的职责!”
战况惨烈,他只能通过城门的猫眼中看到。偶尔抽出时间,帮忙在城下搭锅烧开水,帮忙救助受伤的士兵。
今日北周退兵,他才奉命回家休息。
虽是战时,隐阳城内,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慌乱。这座城池经历了太多的战争,面对这种情况,大家已经见怪不怪,路上,有白马义从与征西军混合编队,负责维持秩序,偶尔有些趁乱闹事的地痞流氓,很快就被义从们抓了回去。
隐阳城内,帮派林立,鱼龙混杂,但出乎意料的,这些帮派并没有趁机出来捣乱,有些帮派首领们,甚至带着属下在路上帮忙维系治安。
据说昨天晚上,赵拦江给各大帮派的人开了个会。人们发现,他身旁忽然多了十几名江湖高手,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如今,他们都加入了一个组织,叫做比目。青龙帮的老大曾对赵拦江提出的一些建议表示不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些都是李不凡日间闲聊时,从同僚那边听来的。对于赵拦江,他还是十分敬佩的,一来,他是金刀王的传人,二来,他斩杀李仙成,在城内树立了极高的威望,三来,他以极小的代价,击败了北周的数次进攻。
胡思乱想之间,有两名老者拦在了他身前。
“小子,你就是李不凡?”
李不凡打量着二人,一黑一白,黑衣老者面露凶相,如凶神恶煞一般,那白衣老者,则是白衣白袍,仙风道骨。
这两人,像极了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李不凡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两步,“两位,我才二十岁。”
黑衣老者道,“二十岁好,年轻火力壮,身子骨结实,能耐打熬!”
“对对对,我还不想死。”
白衣老者问,“奇怪,谁说要你死了?”
“难道你们不是黑白无常?”
“呸呸呸!”白衣老者道,“黑白无常算个屁,让他们站在老子面前,信不信老子让他们再死一次?”
黑衣老者也道,“那算什么,就算你弄死他们,老子也有得是办法,让他们死而复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在口角上落了下风。
白衣老者问,“你说我们厉害不厉害?”
李不凡见二人头脑似乎不灵光,准备绕路而行,才走两步,却被那两人架住身子,愣是拽了回来,于是敷衍道,“厉害!厉害!”
“既然这么厉害,那还不跪下?”
李不凡问,“你们厉害,跟我要跪下有什么关系?”
黑衣老者道,“当然有关系,我们二人受人之托,决定收你为徒,这可是你八辈子祖宗吃斋念佛修来的福气,让你跪下磕个头,怎得又委屈你了?对了,你爹是干嘛的?”
“杀猪的!”
白衣老者道,“对,这是你爹杀了八辈子猪才修来的福气。”
李不凡觉得有些纳闷,这两个人看似胡搅蛮缠,可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武功,却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于是问,“是谁让你们来的?”
白衣老者道,“你问那么多干嘛?只要你拜我为师,老子把这辈子学到的害人的本领全部传授给你,怎样?”
“害人的事,我不干。”
黑衣老者道,“只要拜我为师,为师把这辈子治病救人的本领,全部传授给你,如何?”
未等李不凡开口,白衣老者先道,“别听他的,他这老家伙,没什么别的本领,也就治花柳病,男人不举之症,还有点本事,若跟他学,你迟早成为花柳病大夫。还是跟我学,十步杀百人,千里不留行……”
未等白衣老者说完,李不凡已经扑在黑衣老者身旁,“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还请传授本领,造福人类苍生!”
白衣老者愕然望着他,“莫非,你有什么男言之隐?”
李不凡脸色一红,挠了挠头。
“哈哈!”黑衣老者道,“薛皮皮,这一回,算我赢了。”
白衣老者冷哼一声,“侥幸而已!”
这黑白二位老者,正是医圣薛包,毒圣薛皮皮。
当日在扬州城,两人为医圣传人之位争得你死我活,后来两人解开心结,结伴而行,一个悬壶济世,骗吃骗喝,一个到处害人,骗吃骗喝。两人云游四方,半月之前,来到了隐阳城,才一入城,便撞在了宇文天禄手中。
经过宇文天禄“语重心长”的一番关怀之后,两人半推半就,极不情愿的接下了一个任务,后来宇文天禄出事的消息传来,两人本想趁机离开,结果多贪了几日酒,被困在了隐阳城中,欲除城而不得,才有了今日之情景。
薛包道,“乖徒儿,你记好了,老夫姓薛名包,江湖人称医圣,以后你要记住,尊师重道,这位是你师叔,毒圣薛皮皮。”
李不凡倒吸一口凉气。
薛包得意道,“怎样,听过我们大名?”
李不凡点点头,医圣号称没有治不了的病,毒圣号称没有杀不死的人,这两人在中原那可是大名鼎鼎,李不凡对江湖中事十分上心,自然听过这两人名号。
“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回家做饭,我跟你师叔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第259章 兵出三府
凤凰岭,位于宣、成、顺三府以北,是大明在北疆与北周的交界之处,再往北,就是神仙沟丘陵地带,驻扎着北周十数万兵马。
与横断山不同,凤凰岭没有天堑可守,也没有赤水为界,两国之间只是约定了以此为界。每年秋天,宣、成、顺三府秋收时分,北周军就会派骑兵来打秋风,或抢粮食,或抢货物,已成了习俗。
每年此时,定北王薛怀都会十分凑巧的回京城述职,将三府拱手让给北周,大明兵马将会退回到长城以北。
北周以游牧为主,一阵烧杀掳掠之后,载满战利品返回神仙沟。后来,薛怀在三府实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北周讨不到什么便宜。
三府虽在长城以北,但有众多良田,若是荒废太过于可惜。北周没有油水可捞,于是投书薛怀,要求大明恢复生产,并跟薛怀约定,每隔两年抢夺一次,并提前一月通知。
这种要求本来已够奇葩,更出乎意料的是,定北王薛怀竟答应了这一请求,派了军屯兵驻守三府,从事农种。
这一举动,在朝野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时任文坛领袖李平原,写了一篇《定北乌龟王》的文章讽刺薛怀,文笔犀利,言辞泼辣,韵律郎朗上口,在京城中广为传颂。
这篇文章称,一个二十年来从未打过胜仗,只会逃跑之人,竟然坐牢了定北王的爵位,这对于大明王朝,是莫大的讽刺。这种元帅,换成一条狗来当,都比他强,狗还会咬人呢。
京城薛家,遭到了各种诋毁和谩骂,一到晚上,就会有人跑到他们家大门口扔臭鸡蛋,倒夜尿,弄得整个胡同口乌烟瘴气,朝廷后来派兵马前来守卫,依然无法避免此事。
薛家的人,在京城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皇宫之中的那位陛下,丝毫不为所动。初春之时,薛怀抱得孙子,才一出生,朝廷就封为扫北侯,并由皇帝亲自赐名薛光定。
宣、成、顺三府,隔两年失守一次,然后又收复回来。三府是你们大明的,反正我们也不懂种粮,每两年我们抢一次,这件事已经成了两国之间心照不宣之事。
又到了一年秋收季。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一万北周骑兵,带着三万辎重兵,从神仙沟出发,越过了凤凰岭。
为首之人叫拓跋不败,是北周摄政王拓跋爬之子,今年二十三岁,在拓跋爬的扶持下,如今官拜北周左旗主,是五大旗主之一。
之所以叫不败,是因为他这辈子没有败过,之所以没有败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如今,战神拓跋牛人去了横断山对付宇文天禄,拓跋不败趁机撺掇父亲,取得暂代帅位,率大周军前往三府打秋风。
在拓跋不败看来,大明军队羸弱,不堪一击。据探子回报,那位大明的乌龟王爷,一不练兵,二不防御,整日在三府饮酒作乐,纵情享受,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这一次南出凤凰岭,拓跋不败不但要胜,而且要胜得漂亮。
他要让大周知道,北周战神不但有拓跋牛人,还有他拓跋不败!拓跋牛人的战神称号,不过是虚有其表,徒有其名。
若在以往,战书一送到定北军,定北军则回老老实实收拾东西,撤回到长城以南,然后大周兵马顺理成章的去抢掠一番,满载而归。
这一次,他并没有遵守旧规,提前向大明发战书,而且还比往年提前了十余日,他要建功,不但要抢粮,还要杀人,还要夺城!
狼烟四起,烽燧之上,开始烽火示警。
拓跋不败道,“怎得被发现了?”
一名属下道,“左旗主……”
“嗯……?”
拓跋不败将声调拖得很长,表示不满。
那人连改口道,“元帅,明贼别得本事没有,就是眼尖跑得快,十五年前,乌龟王薛怀跑慢了一步,差点被战神生擒,从此之后,在山中安置了大量的岗哨。”
拓跋不败道,“既然行踪暴露,传令,全军出击,抢粮杀人!取得首杀者,官升一级,杀一人赏四百文,杀人最多者,获封人头王!将战旗插上城头者者,封未艾皮!”
“什么是未艾皮?”
“就是大周勇士中的勇士!”
属下有些犹豫,道,“这个……元帅,按往年规矩,咱们只抢粮食不杀人。”
拓跋不败怒道,“规矩,那是拓跋牛人的规矩,老子的规矩,就是把明狗杀得片甲不留,让他们听到我北周狼骑就闻风丧胆!”
“这样有些不妥吧?”
“你是元帅,还是我是元帅?”
“您是,不过……”
拓跋不败上前,一刀将那人脑袋砍下,对众人道,“此人顶撞上级,动摇军心,当斩,传令儿郎,今日,就要他们血染三府!”
北周众将领轰然应是。
马蹄声起,溅得地上泥土四射。
正在抢收粮食的大明屯兵,匆忙之间回到屯卫,未等抄起兵刃,北周骑兵已经杀至,一场杀戮,俏然而至。
三大府守兵,匆忙之间向南撤退,来不及撤退的,纷纷成了拓跋不败的刀下亡魂。从出兵凤凰岭,到占领宣、成、顺三府,用了竟不到半日。
正午时分。
拓跋不败已站在了宣府城头。
胜利来得如此简单,不败战神的称号,也太容易了。他心中有些自得,以前在北周朝中,他仗着父亲之名,升到了左旗主,始终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的战功,并不能服众。
今日一战,朝中那些笔墨侠该闭嘴了!
拓跋不败心想。
“抢粮,撤兵?”
他不屑于去这样做,他要在这里驻兵,将三府变成大周的版图。三府间的那万顷良田,全部种草,养牛羊战马。
“我爹是摄政王,我就要做大周的南疆王,而且还是王中王!”
他吩咐道,“向朝廷报大捷!”
书记官正要准备奏折,他又道,“分成三封奏表,将三府大捷分三次报出!”
他要连发三封奏折,每隔一个时辰,报出一封,这样才足够震撼。他要让大周帝国知道,一颗战神新星,将冉冉升起在帝国的草原之上。
要是能抓住大明的重要将领,这场大捷,就更完美了!
这时,有探子来报,“顺府城北三十里,发现三千大明步兵,往南逃窜,据探子报,极有可能是乌龟王薛怀!”
拓跋不败心中大喜,真是天助我也,想什么有什么,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他决定亲自率兵追击,立即下令,点齐兵马,“活捉乌龟王者,封未艾皮中皮!”
此行带了一万骑兵,还有三万辎重兵,对方只有三千步兵,而且狼狈逃窜,只要率一千骑兵,几个冲锋下来,这些明狗都将成为肉泥。
拓跋不败命辎重兵守三城,保守起见,他率领八千骑兵,去追杀定北王薛怀,还有那三千步兵。
历史性的时刻,终于到来。
从今日起,拓跋不败的名字,将在大周帝国历史中,刻上浓重的一笔!
大地震颤。
这八千骑兵,正是北周最精锐的部队,一旦冲锋起来,万马奔腾,势不可挡。
大明三千步兵,距离长城关口,还有五里,拓跋不败抢在这些人入关之前,将他们送去西天。
三十里不长不短,半个时辰,就追了上来。
大明军队见北周骑兵赶至,纷纷丢弃兵刃,纷纷向四周散了开去,将他们主帅,定北王薛怀不到百人的亲兵丢在了一旁。
拓跋不败见状,喝道,“全速冲击!”
骑兵催鞭打马,向帅旗那边冲了过去。
一里之外,拓跋不败已看到了帅旗。
半里之外,拓跋不败看到了一匹战马,战马之上,有一人身穿元帅战袍,在脱离了众人的护卫,向城门处狂奔!
百丈。
拓跋不败猛夹马腹,倏然提速,从骑兵之中脱颖而出,他要亲手杀死这个乌龟王,脑海之中,他已做好接受万人膜拜的准备。
十丈!
三丈!
拓跋不败手持狼刀,从战马之上凌空跃起,长刀挥出,一刀将那人脑袋砍了下来。脑袋在地上滚了几下,一动不动。
战马依旧向前冲,那“元帅”依旧坐在战马之上,只是没有了头颅。
也没有预料中的鲜血如注。
在去看“薛怀”,哪里有薛怀,这分明是一个木头人。
拓跋不败闻到了血腥味。
此刻,他距离城头不过百步。
城头之上,数千弓弩手离开垛口,弯弓搭箭,对准了他。
此处地形狭隘,两侧有两个三十余丈的小丘,不知何时,也站满了大明的弓弩手,将八千骑兵困在长道之中。
拓跋不败心知中计。
“怎么可能?”他有些不甘心,“乌龟王,乌龟王,每次打秋风,都会退兵到关内的薛怀,这一次竟会主动出击!”
他怒喝一声。
挥动长刀,向城门冲了过去。
无数箭矢从天而降,将这位北周摄政王之子,帝国即将升起的新星,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北周骑兵冲势已起,主帅被杀,前头骑兵连策马停住,后面停不下,将前者撞飞,踩踏成肉泥。
整个北周军乱作一团。
嘶喊声不绝于耳。
伴随着漫天箭雨,纷纷死在了长城之下。
拓跋不败战死,北周最精锐的八千骑兵,丧命于长城之下。宣、成、顺三府,闻讯纷纷弃城而逃,在凤凰岭遇到大明兵马,全军覆没。
百里之外。
二十年来龟缩不出,从未打过胜仗的乌龟王薛怀,率二十万大军,越过凤凰岭,占领了神仙沟。薛怀率军在神仙沟与北周大战三日三夜,夺取了神仙沟。
第260章 困于京城之内
招摇山中,大地震颤。
天下三大顶尖高手,运起毕生功力,联手向宇文天禄发起了攻击。三人之中任何一人,在江湖上三境之下的巅峰高手,在一国一域都是宗师级人物,如今联合在了一起,目的只有一个,杀死宇文天禄。
乌云密布,狂风忽至,暴雨倾盆。
雨水如同断线的帘珠,从天而降,打在光秃秃的土丘之上,砸出一个个泥坑,转瞬又被狂风抹平。萧金衍感觉到识海之中,一阵动荡,眼睛生疼,却依旧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次近距离观察宗师境动手的机会。
无关于招式,而是一种领悟。
道术法势器。
陆玄机创立武经以来,这五个字已经成了天下武者恪守的箴言,但真正能够领悟并且运用的,天下之人一双手数的过来。
摆在面前的,就有四个。
喀巴活佛的密宗手印,万法宗赫连良弼的千机扇,还有剑圣李纯铁的天下至刚之剑,都是世间武道巅峰的存在。
而宇文天禄,不过断了一臂,又中了暴雨梨花针的残疾之人。
但三人没有任何轻视他的意思,哪怕他断了双手双脚,也没有人敢轻视他,三境之下第一人的称呼,毕竟不是浪得虚名。
三人蓄势待发,他们在等宇文天禄,等他露出破绽。
宇文天禄手独臂微微一抬,十数枚吸星石,似乎收到了感召,漂浮于半空之中,慢慢旋转着,向外释放着真元。
三百年来,招摇山上的这些石头,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吸收天地真元,甚至将整座山的生机都吸干了,其中蕴含着的能量,早已超乎人间的想象。先前宇文天禄正是利用这一特性,以内力为引,利用吸星石的能量,以自身真气将梨花针带出了体外。
与此同时,宇文天禄也将全部的修为,转移到这些石头之上。石头之中的能量已饱和,宇文天禄的真元进入其中,犹如在石头之中埋入了引信。
而如今,宇文天禄触发了引信。
半空中,吸星石开始急速旋转,无数能量释放,如一道道漩涡,将宇文天禄笼罩期内。在吸星石的旋动之下,就连天空的雨水,也受到了影响,纷纷被卷入其中。
宇文天禄融入了天地、风雨、怪石之中,似乎成了一个整体。
三人感觉到了压力。
但合围之势已成,三大高手的势,也都提聚到了巅峰。
谁也无法后退,谁也不敢后退。
整个场能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无论谁先退去,必然会遭到其余三方之力的反扑。
萧金衍强忍心智,将弦力布满在四周之中,弦力不同于真气,只要他不牵引真气,这道弦力就如编成的网,能领略到天地真元最轻微的变动。
这次决斗,无论谁胜谁败,他都将获益良多。
乌云越来越低,似乎要从半空之中跌落下来。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了天幕,径直向山顶之上坠落下来。四人的真元,竟然引发了天地感应,大陆最南端的山峰之中,似乎睁开了一双眼睛,在云层之中,在高空之上,窥视着人间,窥视着这座土丘。
闪电穿过云层,击在悬在半空的吸星石上。
轰隆!
一道刺眼的光芒射出。
喀巴、赫连良弼,还有李纯铁动手了。
宇文天禄神色肃然,向前踏出了一步。
喀巴活佛身形暴涨,如一尊不动明王,怒目圆睁,似乎要消灭人间一切孽障,除却万物之中的尘垢,巨大的掌印从天而降,拍向宇文天禄。
宇文天禄膝盖微曲,单掌斜举,迎了上去。
轰隆一声。
不动明王法身,在半空之中一滞。
萧金衍觉得四周一阵炽热。
雨水如浇落在滚热的铁板之上,水汽弥漫,发出呲呲的响声。
他们都预料到宇文天禄还有反击之力,但却没有料到,就算受伤之人,他的反击依旧强悍,强悍到我让喀巴开始怀疑人生。
“阿弥……他妈的你们两个再不动手,老子也不打了。”
话虽如此说,他还留有余力,毕竟三人之间各怀鬼胎,他没有必要拼尽全力,让另外两人坐收渔利,既然说是联手对付他,那就都要拿出看家本领来。
赫连良弼皱了皱,将手中的千机扇摇了几下。
远处轰鸣声起。
萧金衍顺声看去,十里之外山中,一道飓风从天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急速而来,飓风所到之处,将一切阻拦之物卷入其中。
这边是三境之下的道。
真的高手,在释放境界之时,可以引发天地异象,甚至可以呼风唤雨。
李纯铁望着他,笑道,“不愧是北周第一高手。”
飓风骤至,将四人笼罩其中。
宇文天禄长啸一声,十数枚吸星石骤然释放出一道道强光,竟以相反的方向转动,越来越大,将那一道飓风抵御在周身之外。
汗珠,顺着他额头流了下来。
对付一个喀巴,尚有余力,加上一个赫连良弼,他已力有不逮。
若是李纯铁出手,恐怕凶多吉少。
李纯铁道,“宇文兄,这些年来,你虽然隐匿的很好,但我还是从你身上发现了一些端倪,如今你已是强弩之末,若还有所藏私的话,恐怕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
李纯铁这番话另有所指。
这还不是最强的宇文天禄,当年攻打书剑山,剑修、守剑人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他与丹青生、王半仙杀了两名剑修,但遇到了守剑人,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若宇文天禄只有这点道行,是不配做守剑人的。
他在等宇文天禄的底牌。
书剑山的武功,无迹可寻,但修行法门,却与人间修行法门大相径庭。
宇文天禄以一敌二,已经落了下风,听得李纯铁这番言语,他咳嗽一声,道,“李兄,你可还记得天统元年的那一场刺杀?“
李纯铁闻言一愣,“当时,我在关东,并未能赶至,若非是你,陛下恐已遭罹难。”
二十年前,永王登基称,改年号天统元年。
那一年秋,有麻衣赤脚剑客从南而来,一人一剑,破皇宫正门而入。
三千禁军悉数战死,皇宫之内,血流成河,后宫三百人,皆命丧当场。
宇文天禄拼死相救,坚守到京城之中惊神大阵启动,将那位剑修击毙,才救回了皇帝一命。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巨大轰动,却被皇帝以强大命令,将整件事压下去,无人敢再提起。
也正因为这件事,朱立业命李纯铁成立登闻院,明则为皇帝监督百官,暗则启动了一股力量,暗中调查书剑山。说起对书剑山的了解,当今天下,若李纯铁说第二,?0?2无人敢说第一。
宇文天禄又道,“当年陛下还是永王之时,喜游山玩水,你可见过二十年来,陛下可曾出过京城一步?”
李纯铁道,“他贵为天子,自然要对天下百姓负责,岂能以身犯险,随意离开京城?”
“今年清明,我竭力劝说陛下,巡视南陵,当时你也在场,可曾注意到,陛下当天并没有逛完南陵。陛下以身体乏倦为由,起驾回宫,你可还记得,陛下最后一步,踏在哪里?”
李纯铁细细思索,猛然一惊,“六门松?”
六门松,位于南陵正北。
正是惊神大阵的一处阵眼,再往南一步,虽也是京城之内,却出了惊神阵的守护范围。此处距南陵正陵还有百步,朱立业却忽然停止了巡视,当时让李纯铁还有些不解。
“修建南陵之时,我暗中命人动了图纸,将正陵安在六门松之南。”
李纯铁似乎已明白了什么。
回想这些年宇文天禄所作所为,他发现了一些端倪,城郊狩猎遇刺、北郊失火,这些年来,京城之中的几个悬案,都是宇文天禄亲手查办,甚得皇帝满意,若真细细想起来,难道是宇文天禄的一次次试探?
赫连良弼声音传来,“李纯铁,这件事你挑的头,还在磨磨唧唧作甚?”
李纯铁陷入沉思之中。
喀巴活佛此刻陷入与宇文天禄内力缠斗之中,分身不得,他口宣一声佛号,吹了一声口哨,不远处,那一头白狮猛然睁开了双眼,缓缓向宇文天禄走了过去。
无声无息,压迫之力十足。
喀巴活佛这头狮子,乃西域白狮,极具灵性,当年喀巴活佛在菩提树下说佛法十日十夜,这头白狮握在此处听了十日十夜,喀巴有感万物有灵,将他收为徒弟兼坐骑,在西域引为一宗美谈。
白狮凶猛,一身修为,牙齿可断金裂石。
宇文天禄已无暇分身,若给白狮子咬上一口,哪怕真元稍有减弱,喀巴与赫连良弼就会找到反击的机会。
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狗叫。
汪汪!
不知何时,一只癞皮狗,趴在了一块石头之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那头白狮听到犬吠声,竟然浑身一抖,吓得撒腿而去。
癞皮狗翻了个身,又眯缝起了眼睛。
李纯铁看到癞皮狗,他已经明白了这条狗的来历,正是当年陆玄机养得那条狗。
他这才道,“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你。”
宇文天禄道,“我也是南陵之后,才确定了他的身份。这些年来,他一步也不肯踏出京城,不是因为害怕被书剑山的人刺杀,而是因为他被那座大阵,困在了京城。”
第261章 陛下命我取汝之命
今日之局,本来是以三对一,对宇文天禄的必杀之局,然而此刻形势大变。赫连良弼与喀巴活佛不是傻子,听到两人对话之时,便发觉了不妙。
他们心中萌生了退意。
然而为时已晚。
此时此刻,招摇山周围数十里,聚集天地真元,将整个招摇山笼罩其中。三大顶尖高手的道与势,互相牵制与掣肘,谁先退出,真元牵引之下,必然会遭到两大高手的合力攻击,更何况,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李纯铁。
所谓的三杀一,不过是宇文天禄对北周、西域的障眼法。就算李纯铁与宇文天禄有仇,他始终还是大明的人,他们两人的恩怨属于内斗,无论如何也不会帮助北周对付宇文天禄。
赫连良弼也明白,今日西疆之局,不过是宇文天禄设法调拓跋牛人离开北境,从而给那个乌龟王制造机会,这些都在宇文天禄的算计之中。
赫连良弼怒道,“明狗!”
宇文天禄脸色有些苍白,大伤初愈,又是以一敌二,虽然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但真对付两位大宗师依旧十分吃力。
不过他并没有退缩。
这一战在他预料之中,又何尝不在皇帝陛下的预料之内?
那一场南陵奏对,他提出以牺牲西疆之局,换来北境的胜利,从而奠定大明未来百年盛世的计划,朱立业并没有感到意外,甚至考虑的比他还要详细。
“你主意甚好,朕全力支持,若成功,将是宇文爱卿名扬天下的一战!”
虽是嘉勉,宇文天禄却听出来别的含义。
朱立业早有心如此,却不肯出面,在南陵奏对之时,步步循循善诱,让宇文天禄主动提到了这个策略。这个策略会死人,死很多人,皇帝不是不知道。
“你主意甚好”,整个局势出自宇文天禄之手,与皇帝没有任何关系。
“朕全力支持”,京城之中若有不开眼的,我会帮你扫平障碍,甚至将虎符赐予你便宜行事。
“若成功,将是宇文爱卿名扬天下一战。”这句话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若失败了,你将背负天下的骂名!
离开京城之后,他留在京城内的眼线,将朝廷内的消息不断传来,更加证实了他的推测。这两月以来,几名四五品的官员,从应天府回到了京城,在翰林院、兵部、礼部担任一些闲散职务。这些职务,虽然不起眼,却都与自己的势力密切相关,若在以前,这些职务调动,都会征询宇文天禄意见。
也就是说,皇宫中的那位,对宇文天禄也起了疑心。
锵!
李纯铁长剑出鞘。
一道耀眼光芒,从长剑之上射出。
剑芒所指,似乎要将招摇山上的整个空间割裂开来。
剑圣李纯铁,无极剑终于重现江湖。
据说,自书剑山回来后,李纯铁境界大跌,这二十年来,几乎没人看到过他出手,但这种鬼话,喀巴、赫连良弼都不会相信。
他们心生惧意。
先撤为强,后撤遭殃。
李纯铁忽然道,“宇文兄,我奉陛下之命,来取你性命!”
赫连良弼、喀巴闻言,前一刻还万念俱灰的他们,竟变得欣喜若狂,眼神之中无比狂热,似乎在说,人生的大喜大悲起起落落,实在太刺激了。
形势扭转!
“李兄,那就尽快结束这场纷争。我答应你,自今之后,将退回不周山,永不踏入大明一步!”
李纯铁笑道,“甚好!”
长剑划破虚空,一剑挥向赫连良弼。
赫连良弼大惊,怒喝一声,将全部内力收回到空间法则之内。
无极剑没有丝毫停顿,缓缓将赫连的法则空间割成了两段。
噗!
似乎有剑割肉声音,声音不大,却摄人心神。
赫连良弼浑身浴血,现身在十丈之外。小腹丹田之上,被刺穿了一个窟窿,肠子、鲜血流了出来,狼狈异常。
“奸诈之徒!”
赫连良弼骂道。
此刻,他丹田已毁,但大宗师终究是大宗师,他以存于经脉中的真气,护住了伤口,纵身一跃,下了招摇山。
赫连良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还不能死,他要通知拓跋牛人,告诉他明贼的阴谋,让他早做打算。
喀巴活佛见状,也收功后撤。
李纯铁没有打算放过他,长剑去势不减,缓缓刺向了他眉心。
喀巴活佛怒目圆瞪,状如金刚,他一声佛号,双手结成“翻山印”,向李纯铁的长剑迎了过去。
长剑在喀巴身前半尺,停滞不前。
喀巴活佛竟以无上密宗玄功,将李纯铁的剑夹在手掌之中。
李纯铁内力尽吐,长剑纹丝不动。
喀巴活佛笑了。
“无极剑法,不过如此。”
他正要运功将无极剑折断,忽然发觉真气受阻,又觉得小腹之下微凉,紧接着,一道巨大的牵引之力从长剑之上传来,喀巴活佛整个上半身,竟被剑举到了半空之中。
而他双脚依旧踏在地面之上。
喀巴活佛,竟被李纯铁的无极剑切为两段。
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事实却发生了。
这时,痛入骨髓的感觉,才传入喀巴的脑中。
“我不能死!”
李纯铁将剑收回,归鞘。
“我不杀你。”
喀巴活佛松了口气,什么密宗活佛,什么中原传教,他都没有放在心中,此刻,他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
保住性命,那是活佛,保不住性命,那就是死佛。
他吹了一声口哨,召唤他的坐骑白狮。
白狮听到召唤,发出一声狮吼,它救主心切,就连那只大黑狗,也顾忌不得,冲回了招摇山,一口叼住喀巴活佛的下半身,拔腿就跑,转瞬之间,已消失在山中。
任凭喀巴活佛在身后怎么叫唤,始终不肯回头。
喀巴活佛面如死灰。
萧金衍有些可怜的望着他,“这就有些尴尬了。”
喀巴骂道,“还百兽之王,连他妈一条狗都不如。”
大黑狗望着他,呜呜叫着。
喀巴活佛连忙改口,道:“前辈不要误会,小僧绝不会对前辈有半点不敬之意。”这可是陆玄机的狗,宇文天禄的“师父”,叫一声前辈,并不过分。
若是寻常人被拦腰切断必死无疑,但喀巴活佛乃密宗高手,通修密宗身意,加之功力尚在,以真气护住血脉,双手撑地,离开招摇山。
萧金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如一头长臂猿,很是滑稽,忍不住笑了。
李纯铁将无极剑一扔,坐在了一块石头之上,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萧金衍这才知道,师兄之所以不杀那二人,非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也受了重伤。
只是他掩饰的极少,那两人并未看出破绽来。
宇文天禄将手垂了下来。
漂浮在半空中的吸星石,尽数落在了地上,变得暗淡无光。此时的宇文天禄,如同苍老了几十岁,两鬓间黑发,竟变成了一片灰白。
李纯铁淡淡道,“在这时,散去一身功力,值得嘛?”
他望着这位明争暗斗了二十年的老对手,不由一阵唏嘘。
萧金衍见状,才明白,先前他用吸星石将全部真气吸走,并不仅是为了祛掉梨花针,而是将全部功力散去。
与赫连良弼、喀巴活佛一战,他几乎一次性耗尽了全部真气。萧金衍想不明白,忍不住问,“为什么?”
宇文天禄并没有任何留恋,道,“此战之后,北周战略失误,以薛怀的能力,击溃北周是迟早之事,西楚更不足为虑,天下大局已定。除了李兄,恐怕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计划了。”
宇文天禄又道,“几年前,王半仙找到我,跟我说起你们的诛仙计划,我并不认可,我们的对手太过强大,若是硬碰硬,怕是没有丝毫胜算。所以我暗中策划了毒丸计划,但终究还是失败了。”
萧金衍记起,宇文天禄曾说过,若要对付井外捕食的猎人,那就为他们送去一只有毒的青蛙,称之为毒丸计划,萧金衍觉得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却不知为何到头来,宇文天禄放弃了。
李纯铁道,“陛下成全了你,为了防你,又栽培了我,他心思缜密,非常人能及,此番想来,以丹青生之能,试了数次,始终无法画出那人,确实是我们失算。”
他略一停顿,自嘲道,“谁能料到,我们千方百计想杀之人,却是左右了我们多年的主子。有件事我不明白,当年我们带人攻打书剑山时,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永王,又是如何混入书剑山,又如何逃出来的?”
宇文天禄道,“当时,我不过是他手下一客卿,你们从书剑山逃出来后将近半年,永王始终将自己关在府中,对外声称染了风寒,闭门谢客,想必那时起,他便暗中修行书剑山中的武学了。”
两人并未商议出所以然来。
一则是因为两人对手已久,之间始终有些隔阂,二则是,宇文天禄也好,李纯铁也罢,他们都天下的英雄,却不是一路人。
天色渐晚。
李纯铁道,“陛下让我取你首级,这话并非虚言。”
宇文天禄苦笑一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早已料到了。征西军数万军士的性命,说到底,还是我的责任,以陛下性子,这个罪名肯定是加在我头上。”
萧金衍道,“就如当年定州之事?”
宇文天禄道,“你们还年轻,有些事现在不用太明白。这个天下,就交给赵拦江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萧金衍听到这番话,这些时日来,两人同行江湖,一起去地窖偷酒,还撺掇他追回当年情人,想到这些,心情不由沉重起来。
“告诉赵拦江,老子的命,轮不到他来取了,打几场胜仗,好叫拓跋牛人知道,咱们大明后继有人!”
萧金衍点点头。
“朱雀坊的那位,老夫这辈子最得意之事,便是遇到了她,最后悔之事,也是遇到了她,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萧金衍又点头。
“她喜欢牡丹,若有机会,帮我送几朵过去。”
宇文天禄似乎在交代后事一般,将若干事,包括一笑堂、比目的安排,还有大都督府中人员等等,事无巨细,一一叮嘱给萧金衍。
最后,宇文天禄道,“宇文天禄一生无子,独有爱女,自幼视为掌上明珠。在这个世间,尚书之子也好,侍郎公子也罢,就算皇帝老儿,也别想娶老子女儿,我将她托付于你,萧金衍,你若辜负了她,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萧金衍点了点头,鼻子一酸,将脸别过去,落下泪来。
宇文天禄交代完毕,对李纯铁道,“李兄,动手吧。”
旁边那只大黑狗,发出低沉的吼声,向李纯铁这边迈了几步,眼神之中,凶光大现。
李纯铁从容道,“宇文兄,实不相瞒,来招摇山之前,我特意去了一趟定州!”
宇文天禄脸色微变,显得十分不自然。
第262章 无名枪现,天下焦土
“我没有料到,这些年来,你在定州做了那么多事。”李纯铁道。
宇文天禄长叹一声,“我一生光明磊落,但凭满腔热血行事,定州之事确实是这辈子无法洗去的污点。”
李纯铁道,“当年天下大势已定,陛下命你追杀小皇子,若没有猜错,当年被你枪挑之人,恐怕不是景隆皇子吧?”
“你猜到了?”
李纯铁接着道,“我猜到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陛下猜到了,或者说,有人故意想让陛下猜到此事。”
景隆皇子之事,是明帝朱立业一块心病,这些年来,朝廷百官对此事很是避讳,从来不会开口谈及此事,敢对皇帝言明此事之人,除了枕边人,别人也没这个胆量。
“这些年来,你四处贪墨,可据我所知,你生活极为清简,我曾以为你这是自泼污水之举,后来才发现有大量银钱通过不同渠道流入定州,这件事你自认天衣无缝,但还是被我查到了一些痕迹。”
宇文天禄心中佩服,二十年来,他在定州投入将近三千万两银两,所有账目他都亲自过目,就算是将户部十大主簿来查,也没有任何马脚,可李纯铁却查到了。
李纯铁见宇文天禄露出惊愕之色,便算是默认了,于是道,“你放心,那些痕迹,我已经帮你抹掉了,但以陛下之精明,恐怕也瞒不了多久。”
宇文天禄站起身,向李纯铁深鞠一躬。
“往后,有劳李先生了。”
以前,宇文天禄与李纯铁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动辄称呼李纯铁为疯狗,但今日,他却称之为先生,就连萧金衍也觉得有些惊讶。
李纯铁自嘲道,“你若去了,我在朝中还有存在的意义嘛?”
宇文天禄摇了摇头,缓缓向山下走去。那条大黑狗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萧金衍望着他背影,只觉得夜幕之中,宇文天禄身形伛偻,如一个暮气沉沉的老者,显得无比孤独。
他放弃了爵位,散去了武功,隐匿了身份,只为了心中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萧金衍在想,他这样做,真值得嘛?
李纯铁似乎猜到他的想法,道,“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宇文天禄选择了一条他认为正确的路。”
宇文天禄还是宇文天禄。
哪怕废掉武功,哪怕失去所有,他也从未对任何人妥协过。
李纯铁收起长剑,对萧金衍道,“在外面浪了几年,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京城?当年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说到算账,顿时将萧金衍从沉思之中拉到了现实中,他嘿嘿一笑,“都是师兄弟,没必要算的这么清楚。”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李纯铁对这个不成器的师弟是又爱又恨,“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宇文天禄还活着的消息,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宇文霜呢?”
“也不行!”李纯铁叮嘱道,“此事关系到天下苍生,你记住了。”
萧金衍点点头。
“用不了多久,朝廷会才彻底清算宇文一派,至于罪名是谋反,还是为征西军大败背锅,这些都不重要。”
树倒猢狲散。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北疆大局已定,西境有隐阳赵拦江牵住北周军队,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待朝廷援兵一到,西楚、北周联军也支撑不到多久。
李纯铁长舒一口气,道,“如今,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可以松口气了。”
萧金衍在左右观望,李纯铁道,“还愣着干嘛,难道你还真要等那水月洞天开启不成?”
萧金衍问,“难道没有嘛?”
李纯铁冷笑一声,“当日你在沙坪峰遇到的道士没告诉你嘛?水月洞天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张本初不过是碰巧在招摇山碰到而已。否则,你以为书剑山上那些人会放过这里?”
萧金衍记起那本山河气运图,他从怀中取出,递给李纯铁道,“师兄,这张图在我身上很久了,可我参详不出来,不如交给你保管。”
李纯铁见到这副图,脸色一变,“他果然将这幅图交给你了。”
他正要伸手去取,当碰到那幅图一刹那,李纯铁目光之中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这副图中,蕴含着天下武道之巅,是任何习武之人都梦寐以求的宝物,他脑海之中似乎有道声音在召唤他,让他取走这副山河气运图。
李纯铁心中一凛,将手收回,过了许久,才道,“你自己留着便是。”他转移话题道,“对了,宇文天禄一出事,你的小情人怕是要有危险,你是跟我回京,还是去英雄救美?”
萧金衍听宇文天禄说过,如今宇文霜前往葫芦口,调查赖日丹失踪之事。若是宇文天禄还在位,她自然没有什么危险,但现在局势不同,他担心宇文霜会出事,道:“师兄先回吧,我还是先去趟葫芦口。”
李纯铁摇了摇头,“正如王半仙所说,你还是看不透情关,将天下交给你手上,怕是他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他缓缓转身,也向山下走去,口中吟道,“金刀不死,隐剑不出。无名枪现,天下焦土!”
当说完最后一句,李纯铁已在三里之外。
萧金衍却愣住了。
金刀不死,隐剑不出。
这句话最早出现,是在陆玄机的武经之上。金刀、隐剑,是他从书剑山上带出来的两大神兵,但江湖之上,从为有人见过金刀,更不用说隐剑。
李秋衣当年取名金刀王,也真是化用了这句话。
让萧金衍感到意外的是李纯铁后面的两句话,“无名枪现,天下焦土。”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
江湖之中,也从未有人提到过“无名枪”是什么,但能与金刀、隐剑相提并论,恐怕也是与那座书剑山有关。
也就是说,除了金刀、隐剑之谜,在这个世间,还有一柄无名枪,一柄能让天下化作焦土的无名枪。
若真如这句话所说,无名枪出世之日,怕是天下大乱之时。
正在思索之间,萧金衍听到了阵阵呻吟声,顺声望去,却是中原七侠纷纷醒转过来,卢开卦爬了起来,揉着脑袋,道,“怎得一觉睡了这么久?”
冯小莫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我们错过什么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都不记得,被震晕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咱们不是来寻那水月洞天嘛?”
“我头痛的厉害!”
萧金衍见他们并无大碍,正要离去,卢开卦道,“萧兄弟!”
萧金衍道,“东侠兄,这一觉睡得可好?”
卢开卦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萧金衍道,“没什么,不过是几只老狗打架,已经走了。若这里没什么事,咱们就此别过,将来有缘再见!”
他心中记挂宇文霜,担心她会出事,也未跟他们多讲,告辞之后,连夜赶往葫芦山,去寻宇文霜。
中原七侠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原本平整的山顶,在四大宗师联手相斗之后,变得坑坑洼洼。大雨冲积之后,坑洼之处,满是泥泞。
冯小莫忽道,“我记起来了。下午之时,万法宗赫连良弼,还有西域的喀巴活佛,联手对付宇文天禄……”
“后来呢?”
“后来我晕了。”
卢开卦道,“小莫,说了半日,跟没说一样。”
“那你们说,这一战究竟谁赢了?”
“谁赢了并不重要,我们没死,才是最重要的!”卢开卦如此道,众人纷纷附和,他们此行是来找水月洞天,没想到洞天没找到,他们却睡了一天。
冯小莫觉得怀中有东西,伸手摸出来一块石头,正是先前吸星石,她先前吃过吸星石的亏,正要扔掉,忽然觉得石头之内,似乎蕴含着巨大力量。
“怎得我怀中有块石头?”
其余六人也纷纷从怀中找到了一块石头,这些石头,通体乌黑,在月光之下,似乎有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其中。
卢开卦见吸星石不再吸他们内力,道,“既然没找到水月洞天,找到块石头,权当留个念想,这石头还算不错,等回去后,好好盘一下,兴许买个好价钱。”
七人相互搀扶,踉踉跄跄下了招摇山。
轰隆。
一声巨响。
众人望去,纷纷惊愕不已。
先前将近百丈的招摇山,轰然倒塌!
当今天下最顶尖的四大宗师,一战之下,竟将招摇山夷为平地。
七人吓得面无血色,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了一步,被牵连进去。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七侠才停了下来。
今日所遇之事,太过于神奇。
他们害怕之中,又带着一点兴奋。
七侠奉师命下山历练,这一路所遇之事,也不如今日遭遇蹊跷,在睡梦之中“见证”了四大高手一战,光是想想就兴奋不已。
若将来回到师门,他们也有跟同门吹嘘的本钱了。
兴奋过后,便是饥肠辘辘。
可地处荒山,又是深夜,哪里能找吃食?
七人寻了一处山洞,准备现在此处过夜。
正要进去,忽然听到山洞之内,传来阵阵呻吟声。七人大吃一惊,卢开卦胆子最大,他鼓起勇气,点着火把,进了山洞。
“咦,这不是万法宗赫连良弼嘛?”
卢开卦认出了此人。
赫连良弼浑身浴血,应该受了重伤。
今日正是他在众人面前羞辱卢开卦,让他下不来台,没想到又在这里遇到了他,看样子,他似乎没有还击之力。
卢开卦气不打一出来,扬起巴掌就要去打。
赫连良弼一抬头,冰冷的双目注视着卢开卦,吓得他火把掉落地上,十分狼狈的逃出了山洞。
“里面是什么人?”
卢开卦道,“赫连良弼。”
众人纷纷后退,生怕对方会杀出来,取了他们性命。卢开卦道,“看上去,他受了重伤。”
姬无命道,“若是将他擒了,押回中原,岂不是大功一件?说不定,咱们中原七侠会趁此名扬天下!”
“不错!”
“可怎么对付他?”
卢开卦道,“他不是在山洞中疗伤嘛,咱们一把火,将他熏晕,然后封住他全身七十二处要穴,谅他也跑不掉!”
第263章 慈不掌兵
赫连良弼面如死灰,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李纯铁的那一剑,太过狠毒,将他小腹刺了个对穿,几乎断绝了他的生机。若不是万法宗有保命秘术,恐怕早已一命呜呼。
他心中懊悔,听信李纯铁谗言,联手对付宇文天禄,结果落得了如此地步,如今被几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子困在山洞之中。
浓烟顺着山洞进来。
赫连良弼又开始咳嗽起来,牵扯到小腹,才结痂的小腹,又开始渗出血水。烟雾渐浓,他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良弼醒转过来,他被绑到了一颗树上,身上多处穴道被点,难以动弹丝毫。
中原七侠一脸警惕望着他。
赫连良弼暗道,这七人武功低微,若在往常,根本不屑看他们一眼,如今若要摆脱困局,还要靠这几人,于是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中原七侠。”
姬无命道,“你听过我们?”
赫连良弼道,“早就听说,最近江湖上出了七个出类拔萃的高手,行侠仗义,抱打不平,侠名远播,就连北周江湖,也在颂扬七位的义举。”
卢开卦道,“想不到,咱们中原七侠的事迹,竟然传到北周去了。”
冯小莫道,“可咱们一路江湖历练下来,除了杀了几个蟊贼,抢劫了几个贪官之外,并没有做什么侠义之举啊。”
“话不能这么说。”卢开卦道,“名气这东西,三分靠本事,七分靠鼓吹,这种事情,在传播过程中会以讹传讹,很容易夸大事实,所以,这万法宗宗主所言,还是很有道理的。”
赫连良弼见他如此说,也道,“不错!不过,七位侠客名气虽大,武功却略弱了一些。我们万法宗有一套速成武功,若修行得当,半年可入知玄,三年可入通象。”
“此话当真?”
这七人武功低微,在各自门派之内,也不是什么佼佼者,甚至连本门的核心功法都没有接触到,今日听到赫连良弼如此说,不由心动了。
赫连良弼佯作为难之色,“只可惜,这套功法只传本门弟子。你们要学这套武功,倒是有个办法,不如你们拜老夫为师,只要半年,你们便可名扬天下!”
卢开卦却摇了摇头,“这个法子并不好,我是泰山派弟子,姬无命是岭南派的人,冯小莫是峨眉派,其余人也各有门派,若是脱离本门,加入万法宗,那便是欺师灭祖,决不可为!”
赫连良弼见他说地信誓旦旦,叹息道,“那就可惜了。”
卢开卦却道,“不过,我还有个办法。”
冯小莫问:“什么办法?”
“咱们七侠虽不能改投门派,但师门规定,并没有不允许我们收徒弟啊,不如,我们七侠都收赫连良弼作徒弟,如何?”
姬无命道,“可咱们门派不一,若真收他为徒,他究竟是算哪个门派?”
“他是哪个门派,这个并不重要,关键是他是我们徒弟,咱们学他这套功法,就不算是违背他们师门规矩了。赫连先生,你意下如何?”
赫连良弼听到他这建议,哭笑不得。
他本想用武功为诱饵,将他们收为“徒弟”,传他们一招半式,给他们点好处,好趁机利用这个机会养伤,待回到不周山,想办法恢复功力。谁料到,这卢开卦脑回路清奇,竟想出这等法子来。
不过,如今之际,保命要紧,于是道,“七位师父在上,请受老徒一拜!”正要行礼,却发现自己被绑地死死地。
卢开卦道,“师父拜了,那就将修行之法告诉我们吧。”
赫连良弼道,“这门心法叫做万法归一。是我们万法宗……不,是咱们泰山派的镇山之法,师父可听好了,这段口诀共有三百零八字。”
说罢,他朗诵了一段口诀。
万法宗乃天下四宗之一,若论江湖地位,早已超然于世外,远非八大门派能比,赫连良弼为保命,将这口诀传给七人。
口诀是真口诀,不过这万法归一乃天下最难的修行的功法之一,修行之路,十分凶险,稍有不慎,便容易走火入魔。万法宗弟子,还需配合万法宗的静心诀,方可修行。赫连良弼存心留了一手,故意不告诉他们静心诀。
七侠听完,感觉出口诀的精妙,只是按口诀运功一个周天,就觉得内力见长,心中甚是欢喜,尤其是卢开卦,在练习了几遍之后,竟成功突破了知玄境!
卢开卦道,“赫连良弼,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泰山派的一员了。只要你将毕生所学,全部传给为师,为师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
咚,咚咚!
战鼓声响。
隐阳城头之上,将近两千弓弩手,弯弓搭箭,等候主将命令。
赵拦江站在城头,一脸凝重。
城头之下,数千名俘虏,被绳索困住,十人一串,排成数列,在鼓声之中,缓缓向隐阳城头靠近。
人群之中,数百名北周军隐匿其中。
这几千名俘虏,正是隐阳城外的白马义从,他们本来是李仙成暗中培植的兵马,在李仙成死后,被李先忠安排到了城外,撤退之时没来得及告知,结果成了北周的战俘。
这是拓跋牛人最喜欢的攻城战术之一。
在北疆之上,他利用这个战术,让薛怀一筹莫展,如今遇到了赵拦江,他又会如何选择呢?
赵拦江始终没有下决心。
这几千白马义从的俘虏,虽是私募兵马,大部分都是隐阳城子弟,不少人还在城内安了家,若赵拦江下令放箭,那射出去的,恐怕不只利箭,而是隐阳百姓的民心。
城下,有哭爹喊娘的,也有求城头不要放箭的,还有人在喊家中兄弟亲人的名字,哀嚎声一片。
城上众守军见状,忍不住扭过头去。
有些不忍重压,向其他方向逃去,被后排的北周弓弩手当场射杀。
大部分已经麻木了,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隐阳城门走来,进入了弓弩的射程之内。
李先忠提醒道,“城主,下令吧!”
赵拦江道,“这命令若下出去,我与当年宇文天禄屠杀定州百姓,又有什么区别?”
“慈不掌兵啊!”
慈不掌兵,这句话说得倒是轻巧,但真正能够做到付诸实践的,天下又有几个?
赵拦江不惧上战场杀敌,他不过一条性命而已,战死就死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他现在是守城主将,他的每一个命令,每个决定,都影响着隐阳城的生与死。
二百步。
进入北周弓箭手射程范围之内。
混入俘虏中的北周士兵,开始搭弓射箭,箭矢如雨,向隐阳城头飞了过来,一阵箭雨过后,守城义从中,有十余人中箭,其中两人当场毙命。
轰隆,轰隆。
远处,十余架投石机,向隐阳城头靠来,在三百步处,开始部署,北周士兵将巨石放入桐油之中,一旦调试好,势必会给隐阳城头带来更大的伤害。
李元虎见状,主动请战。
“城主,给我两千兵马,属下愿开城门,与之一战,将我们同袍从敌军手中救出来!”
李先忠脸色阴沉,问,“你有几成把握?”
李元虎一愣,支吾不言。
“你可知,若城门一开,我们不到三万兵马,面对十几万北周军,隐阳城的命运将会如何?”
李元虎道,“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袍泽被杀死,而不救啊!况且,况且……”李元虎道,“这些人中,还有我的堂兄!”
“为了你堂兄,就要整个隐阳城来陪葬嘛?”
李元虎泣不成声,“若是金刀王还在就好了!”
这句话,赵拦江听到耳中,心情无比沉重。他虽是金刀传人,但在隐阳百姓眼中,他始终是一个外人。
拓跋牛人用俘虏攻城,这一招古来有之,并不新鲜。一来,可以掩护北周军反击,二来可以打击守城军士气。这种做法,并不道德,然而战场之上,胜者为王,又何来谈及道德?
若此时金刀王尚在,他又会如何去做?放下吊桥,开门迎战?或是一人跃下城池,与对方杀个你死我活?
前者是愚人之见,后者则是匹夫之勇。
都不可取。
赵拦江沙哑着声音,道,“弓箭手准备!”他将手举起,内心在面临着抉择,始终不肯下令放箭。
“将军!”
“城主!”
众人纷纷望向他。
李倾城见他脸色铁青,知他此时此刻背负的压力,他低声道,“其实,你没有必要背负这样的责任。”
赵拦江问,“你认为,我该不该下令?”
李倾城道,“你是赵拦江,不是李倾城。这是你选择的路,也是金刀王替你选择的路,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五十步内。
又一轮箭雨射来,城头之上,一阵骚乱。
北周投石机已准备完毕,数十名士兵,将浸泡在桐油中的石头,正在往投石机上安装,用不到多久,投石机就准备完毕。
赵拦江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内心。
他朗声道,“各位将军,诸位将士,今日之战,关系到隐阳城安危,关系到百姓生死,李老前辈将隐阳城交付与我,赵拦江必将誓死守卫,与隐阳城同生共死!”
众士兵齐声道,“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赵拦江取过长弓,一箭射出。
三百步外,一名举着火把的士兵中箭,火把落在桐油之中,瞬间燃烧起来,周围十几丈,变成了一片火海。
“放箭!”
第264章 投毒
战事已停。
这一战,北周军损失惨重,在赵拦江带领下,五千白马义从还有三千征西军精锐部队,消灭了将近四千多北周军。然而,隐阳城这边的损失,则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将近六千的战俘,除了极个别人逃出战场外,其余五千多人,在大明和北周联合攻击之下,几乎全部覆灭。
北周退兵之时,隐阳城外留下将近万具尸体,看的令人触目惊心。
拓跋牛人也没有料到,他在北疆百试百灵的战术,在隐阳城不奏效。他没料到,赵拦江会下令放箭,这让他不由对赵拦江刮目相看。
他号称北周战神,一生南征北战,未尝败绩。本以为,他与宇文天禄要以隐阳为棋盘,分出一场胜负,结果被赵拦江搅了局。
对自己人下手,薛怀不敢,他是定北王,必然会顾忌在朝中的影响,所以每次与薛怀交手,他宁肯弃城而逃。
李仙成不敢,他是隐阳城主,若这么做,定然会激起民愤。
本来以为,天下敢下这个命令的,只有一个宇文天禄,这家伙发起疯来,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都杀,现在又多了一个赵拦江。
如今,拓跋牛人率领的北周军陷入僵局,一筹莫展。
强攻?
赵拦江龟缩不出,这座城池固若金汤,就算强行攻下,那也是惨胜,若要牺牲数万北周将士的性命,不值得。
围城?
该死的李仙成,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在隐阳城内存了无数粮草。据说,能够坚持半年,要是真陷入持久战,等天气转冷,到了冬天,不用开战,十几万北周军就已冻死在野外了。
拓跋牛人只能寄希望于他安置在隐阳城内的间谍了。这二十年来,北周血鸦组织向隐阳城渗透极多,不用他吩咐,血鸦已开始在隐阳城内搞破坏活动。
祸起萧墙,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拓跋牛人如此想。
这时,一名属下神色慌张,跑进了帅帐,道,“元帅,大事不好了!”
拓跋牛人见他满头大汗,有些不悦,道,“慌什么慌,你们干斥候的,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沉着冷静嘛?”
那人挨了训斥,站在那里,不敢言语。
拓跋牛人望着隐阳城沙盘,思索破城之法。这座沙盘制作的十分精妙,将隐阳城及周围十余里的地形尽数收入其中,这沙盘是血鸦组织花了大价钱,让隐阳城的能工巧匠制作的,据说一共做了两套,另外一套,在城主府。
不知觉间,天色已晚。
他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饿。抬头看到那人还站在原地,皱眉问,“什么事,还不快说?”
那属下道,“我们得到消息,昨日,赫连宗主在招摇山与喀巴活佛联手,击杀宇文天禄,重伤李纯铁。”
“这是好事啊!”
“赫连宗主如今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拓跋牛人哈哈大笑,“这更是好事啊!”
一直以来,拓跋牛人对万法宗没有好感,他是北周皇室,万法宗不过是给他们皇室卖命的狗而已。不过,宇文天禄战死,的确出乎他意料。
从今往后,他少了一个对手。
确切说,是唯一的对手。
这让他有些感慨。
那属下又道,“此外,我们得到紧急情报,半月之前,薛怀在北三府杀死拓跋不败,兵过凤凰岭,如今已占领了神仙沟!”
拓跋牛人惊道,“什么?”
这千年王八薛怀,竟趁他不在之际,占领神仙沟!神仙沟是北周与大明之间的战略要塞,若此处失陷,北周往南将再无天堑可守,就算攻下来隐阳,也无法弥补神仙沟失守之过。
“这种事,你为何不早说?”
属下道,“大元帅方才不让我说!”
拓跋牛人骂道,“拓跋爬爬脑子进水了嘛,为了扶持他那白痴儿子上位,竟让他去跟薛怀交手?真是气死老子了。来人,给我拿三根鸡腿上来!”
那属下连摆手,“大帅,属下不饿。”
拓跋牛人道,“滚!”
一名副将道,“元帅,这半月来,方圆三十里的鸡都已经杀光了!”
拓跋牛人满是火气。
人一倒霉,连喝凉水都塞牙。
理智告诉他,当务之急,应撤回北周军,回到横断山以北,然后率精锐兵马东进,兵压三府之西,与摄政王的援军对神仙沟形成犄角之势。
这就必然要放弃隐阳城。
一旦放弃隐阳城,拓跋牛人的不败战绩将作古,而赵拦江将一战成名,成为第一个击退拓跋牛人之人。
他不甘心!
用不了多久,北周朝廷兵马调令将传来,拓跋牛人决定要抓住最后的一次机会,毕其功于一役,与隐阳城、与赵拦江拼个你死我活。
……
入夜。
隐阳城头一片狼藉,虽然击退了北周的攻势,但还是有几块投石机,砸中了城墙、城头,损失颇为严重,李先忠正组织隐阳百姓进行抢修。
赵拦江坐在一个垛口之上,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已有三四个时辰,谁也不敢去打扰他。
放箭射死战俘,他背负着巨大的压力。这是战争,无关仁慈,只关乎胜败。没有人责备于他,但对他的触动却是巨大。
杀人并不是难事,杀手无寸铁的人,而且还是隐阳城的子弟,这让他坐立不安。他有些理解宇文天禄了。
当年,他下令屠杀三万定州百姓,这个“人屠”的骂名,一背就是二十年。宇文天禄从未辩解过,默默承受了这一切。
李倾城拎着一壶酒,跃上了垛口。
他望着城下尸首,饮了口酒,淡淡道,“宇文天禄死了。”
“什么!”
赵拦江目瞪口呆。
“什么时候的事?”
李倾城道,“就在昨日,李院长、赫连良弼,还有喀巴活佛联手杀死了他,据说,是皇帝陛下亲自下的命令。”
“皇帝要杀宇文天禄?为什么?”
李倾城将酒壶递了过去,苦笑一声,“天子喜怒无常,他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得透?听传闻说,朝廷即日将公布宇文天禄十大罪名,谁能料到,堂堂的安国公,权倾朝野的征西大都督,一夜之间就垮掉呢?”
赵拦江觉得天旋地转。
一直以来,他苦练武功,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亲手杀了宇文天禄,为自己爹娘,为整个定州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如今,他借助隐阳城大阵,杀死李仙成,武功初成,有与宇文天禄一战之力,本以为,用不了几年,就可以亲手报仇,忽然听到宇文天禄被杀的消息,一时接受不了。
他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听到宇文天禄战死的消息,赵拦江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心中有些失落。他与宇文天禄接触不多,知他文韬武略,智绝无双,对于任何事,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金刀台上,宇文天禄本可安然脱身,却拼着受伤,救了赵拦江一命。山涧之下,宇文天禄与他一番深谈,了解了不少陈年秘辛,接受了他的嘱托。
本以为一切尽在宇文天禄掌握之中。
可惜,他猜对了开始,却没有猜对结局。
赵拦江站在城头之上,将一壶酒倒在了城墙之下,缓缓道,“抛开私人恩怨情仇,我赵拦江敬你是一个英雄。在过去二十年中,我苦练武学,无一日不在想亲手杀你,如今你已死,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李倾城见他神情落寞,一声叹息。
赵拦江忽问,“那老萧呢?”
李倾城道,“失去联络了,不过,以他武功,自保应该没问题。我在担心的是,李院长杀了他未来老丈人,不知他如何跟宇文姑娘交代。”
赵拦江道:“此处,此时,此情,此景,应当有酒。”
李倾城没好气道,“翻了好几个地方,就找到一壶,都被你倒在城下了。”
赵拦江哈哈大笑不已。
李倾城也跟着笑了起来。
众人在不远处,见到他们主将与李倾城大笑,看得一头雾水,纷纷表示不解。
笑声罢。
赵拦江按下刀簧,锵的一声,金刀出鞘。
他将金刀擎在手中,朗声道,“以前,我活在仇恨之中,从今日起,我赵拦江将为自己而活,为了隐阳而战,什么西楚也好,北周也罢,要想攻入隐阳城,那就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李倾城望着赵拦江,见他一副雄心壮志的模样,像极了宇文天禄。
远处传来脚步声。
两人顺声望去,见李先忠神色凝重,向二人所在之处走了过来,他对赵拦江道,“赵城主。”
“李将军有何事?”
李先忠道,“出事了。今天晚上,北大营有两百人中毒,目前已有三十八人死亡,初步探查,有人故意在井中投毒。”
“城内水源,不是有重兵把守嘛?”
“这正是问题所在。”李先忠道,“这些年来,北周血鸦组织渗透到隐阳城内,已成了气候,如今北周攻打隐阳,他们自然不会闲着,这些毒,多半就是他们的人放的。”
赵拦江道,“头前带路,去北大营。”
又对李倾城道,“拜托你一件事,去城东杂货铺,让徐大掌柜也过去北大营,我有事要问他。”
第265章 变化
隐阳城内的水源,主要分三类。
第一类是城内百姓家自挖的水井,隐阳城地下水极深,若要自家打井,费用不菲,只有少数大户人家或士绅才能负担起。
第二类是赤水河中水源,战争一开始,北周便派人从上游污染水源,污秽之物、人的尸体等,漂浮而来,若处理不当,很容易引发瘟疫。
第三类则是城内的六口井水,也是城内百姓主要水源。如今,六口井水,其中三口被人投毒。
中毒之人,七窍流血,全身腐烂而亡,形容十分恐怖。幸运的是,此时发生在夜间,发生之后,李先忠派人严密封锁井口,若是发生在日间用水高峰之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自进入战时状态,隐阳城的水源、粮食物资等便由白马义从日夜守护,尤其是水源更是重中之重,水井中的水,都由军方打出,然后分发给城内百姓。所有靠近水源之人,都必须双人陪同,并且造册登记,管理极为严格,想不到,还是出了问题。
尚且有一百多人中毒,性命危在旦夕。
赵拦江命人封锁消息,这种事情绝对不能传播出去,而且还要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出解毒的法子,否则,将会引发全城恐慌。
赵拦江神色凝重,愁眉不展,他问李先忠,“有没有可行的办法,或者可靠之人?”
李先忠长叹一声,摇头道,“我不过是白马义从的将军,行军打仗还行,这种事情,放在以前,都是让柴幕僚长去做的。”
门外有人来传,“赵城主,柴公望柴幕僚长求见!”
通禀之后,柴公望带着几名郎中打扮之人,来到了城主府,见到赵拦江,连下跪道,“罪人柴公望,参见城主!”
赵拦江有些奇怪,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当日,柴公望被拓跋牛人劫走,靠一通忽悠勉强骗过拓跋牛人,保住一命,拓跋牛人派了两人一路”护送“他回隐阳,在战争开启之前,他便回到了城内。
如今李仙成已死,?0?2隐阳已是赵拦江天下。作为一个投机主义者,这几日来,他一直躲在家中,观望形势,若是北周军获胜,等待隐阳的只有屠城,若隐阳获胜,那么,这一战之后,赵拦江势必会一飞冲天。
柴公望决定要帮赵拦江。
从内心中,柴公望并不喜欢赵拦江,甚至对他戏弄自己感到恼怒,然而此刻他没有别的选择。不过,他也没有轻举妄动,注视着城内一举一动。
同样的投诚,只有在最佳时机,才能凸显作用。
在得知北大营有人中毒之事后,他心说机会来了,于是从城内召集了几名郎中,去求见赵拦江。
听到赵拦江问话,柴公望将姿态摆的十分端正,一躬到底,道:“之前,柴公望私心太重,承蒙城主教导,心中幡然悔悟,公望在隐阳数年,早已将此处当做家乡,如今家乡遭难,我却逃亡,思前索后,诚惶诚恐,回到城内,在家中闭门思过。今夜听闻,北大营有难,于是带了几名郎中朋友,来略尽绵薄之力“
赵拦江见他说话咬文嚼字,很是费劲,完全不如与李先忠谈得畅快,不过也不计较这些,道,“先救人要紧。”
柴公望冲几人作揖道,”有劳几位了。“
几人连向后院走去,唯独一人,站在原地,不肯移步。此人花白胡须,脸带傲色,道,”老夫医人、救人,向来先收诊金。无论是城主,还是知府,概不赊欠。“
赵拦江问,“这位是?”
柴公望有些尴尬,道:“这位是郭春海郭神医,号称隐阳第一名医,脾气有些怪,当年给李城主治病,也是这么一副怪脾气。”
赵拦江道,“神医先救人,我会补偿你的。”
郭神医道,“没钱,免谈。”
赵拦江脸色一沉,命令道,“救人!”
郭神医道,“你威胁我?我这人就有个倔脾气,你要是好言相劝,我还可以通融,你若是威胁我,我宁肯见死不救!”
赵拦江此时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空跟他扯闲篇,直接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你是去治病救人,还是准备去阴曹地府给阎王瞧病?”
郭神医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心中惧怕,“你这人不讲道理。”
赵拦江刀微用力,在郭神医颈间轻轻划了一刀,顿时,鲜血渗了出来。
“我这人没耐心,我数到十,若不去救人,你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赵拦江道,”城内粮食紧张,我不介意杀几个人。“
“一。”赵拦江略一停顿,又道:“九。”
郭神医哪里见过这么数数的,不过,他对赵拦江的威胁,还是有些惊惧,“十“字还没出口,郭神医连道,“我救!”
……
杂货铺掌柜徐阳,双手插袖,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等候了多时。他经营隐阳地下江湖多年,早已学会了隐忍与克制。
在宇文天禄把比目交给赵拦江时,徐阳并不看好赵拦江,他总觉得赵拦江身上有股匪气,做事瞻前顾后,与大都督相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徐阳自视甚高,唯独敬服宇文天禄一人。
然而,赵拦江杀李仙成在先,又击退拓跋牛人在后,甚至为了胜利,不惜放箭杀自己人,这一点,让他对赵拦江大有改观。
宇文天禄选择赵拦江,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拦江推门而入,直接道,“长话短说,这些是几日来靠近水井的名录,我要你在天亮前,把投毒之人找出来。能不能做到?”
徐阳迟疑道,“这个……恐怕有点难度。”
赵拦江道,“徐掌柜,事到如今,别藏着掖着了,若做不到,就退出比目吧。”
说罢,他转身而去,留下了一脸错愕的徐掌柜。
几日不见,徐阳感觉到了赵拦江身上的气势,与先前简直有天壤之别。徐掌柜将双手从袖中抽出,挺直了腰板儿,缓缓走出了城主府。
几个黑衣人凑了过来。
徐阳有条不紊的布置着命令。
隐阳是比目十三组织中最为重要的分舵,宇文天禄选择了徐阳,看中的便是他强大的执行力和策划能力。利用了二十年时间,他将隐阳城地下江湖经营铁桶一般,无论江湖还是官府,无论城主府,还是军方,都有他的眼线和人手。
可以说,他大半生的时间,都贡献给了比目组织。
如今,宇文天禄将比目交给了赵拦江,若是被赵拦江除名,那将是徐阳一生的耻辱。
已是深夜。
隐阳城笼罩在一片短暂的宁静中。
但宁静之中,隐阳比目组织中的明哨、暗哨纷纷出动,展开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
……
赵拦江当上城主之后,除了打仗,他每天日程安排的很满,要见很多人,要了解很多事,还要解决很多麻烦,他已经三日三夜没有合眼,甚至连胡须也来不及刮。
他回到房内,准备小憩片刻。
忽然觉得,房间内有人。
杨笑笑坐在床榻之上,长发散落,露出妩媚的笑容,“赵将军。”
赵拦江望了她一眼,坐在桌前,正要倒水,杨笑笑抢先一步,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他,一切都那么自然娴熟,如一个贤妻良母一般。
但赵拦江知道,眼前的女人,绝不是善于之辈。
鉴于某些原因,他们目前还算是合作关系,虽然有过几次肌肤之亲,露水姻缘,但她终究是西楚谍子头目,逢场作戏可以,但入戏太深,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点,赵拦江很清楚。
赵拦江一口饮尽,道:“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这里吗?”杨笑笑问。
赵拦江寻思了片刻,道,“你在隐阳城,还有多少人手?”
杨笑笑没料到他会问这些,她本是西楚谍子头目,楚别离登基之后,她作为先皇嫡系,在西楚早已被封杀,整个情报网几乎全部瘫痪。好在,隐阳远离开西楚,她在隐阳城内还有些势力。
今夜,杨笑笑来找他,本想要跟他摊牌一件事,但赵拦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于是改口问:“将军有何吩咐?”
“北周血鸦在城内井中投毒,还四处煽风点火,我要在天亮之前,找到他们的落脚点。”赵拦江沉声道,“我要在天亮之前,给拓跋牛人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赵拦江淡淡道:“人头。”
杨笑笑神情复杂的望着他,不由生出一副世事无常的感慨。
就在一年前,赵拦江还不过才是知玄境的江湖人,武功了了,这种人在江湖上多如牛毛,根本不会入杨笑笑法眼。在苏州城监牢之事,也不过算是个意外。
一年不到,他已成了通象境高手。
单杀前城主李仙成,又得宇文天禄钦点,将围城的拓跋牛人逼得没有半点头绪。甚至她们宗门在隐阳城的生死存亡,都在赵拦江一念之间。
赵拦江变了。
萧金衍没有察觉出来,李倾城没有感觉到,但杨笑笑是女人,一个跟他有露水姻缘的女人,她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第266章 一人一万
北大营。
将近百名白马义从中毒,躺在营帐之内,哀嚎声不止。隐阳城的十余名神医,都在一旁束手无策,就连带队的柴公望,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李先忠问道,“郭神医,情况如何了?”
郭春海手捻胡须,望了半日,才淡淡道,“依老夫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些人应该是中了毒。”
李先忠心说废话,他们中毒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还用你来说?不过,这些人在城内身份尊贵,也不敢得罪,强忍怒火,道,“不知各位神医可有办法?”
一名郎中道,“我已经对水中投毒的成分进行分析,已有了大致了解,解药吗,也不是很难。”他胸有成竹道,“给我三年时间,我定能做出!”
郭神医在隐阳医界颇有名气,与其他几个郎中业务上多有隔阂,听到这郎中夸口,面露讥讽之色,“三年?等你研制出解药,恐怕各位将士坟头草都半人多高了。”
他转身面向李先忠,伸出一根手指,傲然道,“一年,做出解药,我只需一年!”
其余几名郎中纷纷露出错愕之色,要知道,配制一副解药,十分容易,但是若反向寻出解药,需要对各种毒药成分及比例进行逆向分析,一一进行试验,若是运气好,才能一年内找出解药。
先前那郎中道,“怎么可能一年,郭郎中,吹牛不带这样的。”
郭神医冷笑道,“你觉得郭某像是吹牛的人嘛?别忘了,当年老夫可是在中原跟着薛神医学过医的!”
李先忠恼道,“哪边凉快那边呆着去。”
他心情沉重,望着躺在营帐内哀嚎的兄弟,这些人中,有不少是他亲手培养,眼见他们入气少,出气多又无能为力,气得一拳将门口石碑砸出一个窟窿。
这时,有人来报,说守门卫李不凡前来求见,有解药可救将士之毒。李先忠见这些人庸医无用,已是病急乱投医,传他进来,见到与之同行的,?0?2还有一黑、一白两名老者。
李不凡道,“见过将军,听闻北大营有人中毒,属下特意带师父前来,略尽绵薄之力。”
李先忠道,“隐阳最厉害的郎中都束手无策,你带的人可行得通?”
“这两位师父常年在中原行医,昨日我亲眼见他们俩比赛吃了一斤砒`霜而毫发无伤,还请一试试。”
李先忠寻思都这这个份上了,那就试试吧。
不过,那几个郎中却不干了,本来,同行相轻,他们在本地竞争已很激烈,要是再来个外来人,能解毒,那以后隐阳城哪里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原本互相攻讦的他们,此刻一致对外,抵制薛包、薛皮皮。
郭神医见二人衣衫不伦不类,道,“我怎么看这两个都像是行走江湖的野郎中,外八门的骗子,你们两个可以行医的文书?”
薛包道,“并不曾有。”
薛皮皮道,“并不需有。”
郭神医冲李先忠施礼道,“李将军,这两人连行医文书都没有,我敢肯定是云游四方的野郎中,仗着读了几本医书,四处招摇撞骗,如今隐阳危急,若是他们耽误了事,后果不敢设想,还请将他们赶走。”
薛包眉头一皱,“阁下如何称呼?”
郭神医笑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郎中?”
薛包咳嗽一声,淡淡道,“老夫薛包!”
他本来以为,以他的名气,在这些同行面前说出名字,这些人会感激、兴奋、膜拜,甚至都准备好下面的话如何说,谁料这些人竟面无表情,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心中嘀咕,不应该啊,难道老夫名字不好使了?
薛皮皮哈哈大笑,“你名气也就在中原能唬唬人,出了中原,谁知道你是谁啊?”他也学着薛包,清了清嗓子,道,“听好了,老夫薛皮皮!”
众郎中都一脸冷漠的望着他。
李先忠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却一时片刻想不起来。
薛皮皮摸了摸脸,尴尬道:“没听过嘛,我们很有名的。”
郭神医忽然道,“哪里来的野郎中,什么薛包`皮,就凭你们,也敢姓薛?可知道老夫是谁?”
“不知道。”
郭神医道,“听了,老夫乃薛神医传人,医圣薛表是我师父,当年我前往中原在薛神医门下学艺三年,出师后来隐阳,才有了医圣传人这一称号,你们若是识相,哪里来滚回哪里,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在隐阳城,老夫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薛皮皮有些莫名其妙,问薛包,“薛表是谁?”
薛包挠了挠头,“有一年没钱了,就让我的门童薛表在扬州府开了一期神医速成培训班,我又没时间授课,就让薛表顶了个神医的称号,也不记得有没有这个人了。”
李不凡见众人争执不休,劝道,“师父、师叔,这事儿先放一放,还是先救人吧。”
薛包、薛皮皮两人向内帐走去,郭春海拦在面前,对李先忠道,“李将军,他们就算会医术,也终究是外人,若是让他们救人,我们几个可要不管了。”
薛包行医多年,江湖也曾踏了个遍,又怎会不知郭春海心思?在医界,大家看病都是重名气,实力反而是次要的,他若在这里解毒救人,以后隐阳城就多了一个字号,可偌大一个城池,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来了就会影响他们生意,自然会遭到同行的反对。
李先忠有些为难。
一来他也不愿意得罪这些本土郎中,就算这些人不治而亡,但如今是战时,伤病总是难免的,还要仰仗这些人来救人;二来,他也不知道薛包、薛皮皮二人医术如何,若能救人还好说,若救不了人,还得罪了这些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郭春海道,“他们解毒,也不是不可。”他指了指一只水桶,里面装着半桶水,正是从白虎坊一口水井中取出,“先让他们饮一口,若能解毒,我们自然是信服的。”
李不凡道,“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嘛?”
薛包摆了摆手,将水桶取过,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又吩咐李不凡取来笔墨,一边咂摸一边写道,“这是一种复合毒药,单取出一种,已是剧毒,几种毒药混在一起,有鹤顶红、断肠草、雷公藤等,其中一种毒药的解药,又偏偏生成另外一种毒药,若是剂量不对,效用会适得其反。”
薛皮皮见状,也来了一勺道,“我尝尝。”
他号称毒圣,早已尝遍了百毒,体内产生抗毒性,喝了一口,觉得不够劲,又将整个半桶喝到了腹中,打了个嗝,摸了摸肚子。
薛包问,“分析出成分了吗?”
薛皮皮道,“晚上吃咸菜太多,光顾着喝水了。再来一桶!”
要知道,这百余人中毒,不过才喝了一桶多水,眼前这白衣老头,一口气喝了半桶,竟然毫发无伤,已是错愕不已。
郭神医嘴角冷笑,暗道这两人死定了,就算他们医术通天,但终究不是神仙,跟两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争的?想到此,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想当年,神农尝百草,才有今日佰草集。现如今,两位神医亲试毒,乃我辈行医之人楷模,老夫行医三十年,像两位这等高风亮节之人,头一次领教,只恨相逢恨晚,无以相敬,今夜,郭某以毒代酒,敬二位三杯!”
薛皮皮道,“要不,你先干为敬?”
郭神医连摆手,“不渴,不渴。”
相互推辞之间,薛包已落下笔,将方子递给了李先忠,“这两个方子,上面那个做成解药,投入井中解毒,下面那个方子,给中毒之人服用,三个时辰,毒可解。”
薛皮皮一拍脑袋,“妈的,让你抢先了一步。”
郭神医深表怀疑,“真的假的?”
薛包蔑视了他一眼,傲然道,“假的。”
“我就说他们两个是江湖骗子。”
薛包接着道,“半个时辰可解毒。”
众郎中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就连吃巴豆拉肚子,要想解毒也需半日,你手中这袋子哪里买的?真能装!凭什么?”
薛皮皮道,“就凭老夫是毒圣薛皮皮!”
“还毒圣?眼前这毒,就连我师叔祖五毒童子,都不敢打包票能解!”
薛皮皮一脸疑惑,问薛包,“五毒童子,怎么这么耳熟?去年姓萧的那小子,收拾的那个人,好像是这个名字。”
“哼哼,坐井观天。”
“不怪你们,在整个天下,医圣薛表、毒圣五毒童子,乃天下医道、毒道之巅峰,你们两人还号称中原人,连着两个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行走江湖?”
薛皮皮叹了口气,“看来,以前是咱们太自负了,名气这东西,真是没什么用,出了中原,哪里还有人认得咱们?”
“可不是,以前在中原,出门鲜衣怒马,要么敬我们三分,要么怕我们三分,如今来这里,什么阿狗阿猫都来踩上一脚,可见,咱们在这里杀的人太少了。”
“杀人之事,我比你在行。”
薛包道,“也未必。”
“比上一比?”
薛包竖起一根手指,“这个数,如何?”
薛皮皮笑道:“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天亮为限。你若输了,把医圣令牌给我。”
“你不用惦记了,你从来没胜过。”薛包对李先忠道,“告诉赵拦江,这两万人,算是我二人送他的一份大礼!”
说罢,两人联袂而出,跃出了城外。
李先忠终于想起来了。
当年金刀王曾跟他讲过,医道薛家,有两名天纵奇才的传人,一入医道,一入毒道,号称医圣毒圣,曾经在南海一岛斗法,至今那座岛屿,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郭神医凑上前问,“他们二人去哪里了?”
李先忠道,“杀人。”
“就那两个人,一把年纪了,连拿刀都费力,还能杀人?对了,他伸一根手指什么意思?杀一个人嘛?”
李先忠道,“不多不少,一人一万。”
第267章 鬼樊楼
杂货铺徐阳的效率,要比赵拦江想象的高明一些,只用了两个时辰,他就将包大兴送到了赵拦江身前。方法很简单,他让人将清单上所有人进行一一排查,这需要大量的人力,而作为隐阳地下的老大,他唯一不缺的便是人手。
查到包大兴时,包大兴第一反应是逃跑,以徐阳的手段很快就让包大兴老实交代了。
赵拦江怎么也没料到,往井中投毒,戕害袍泽之人,竟然是包大兴。以前,他觉得包大兴办事有私心,但在大义面前,还是拎地清轻重,谁知却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为什么?”
包大兴怒目注视赵拦江,咬牙切齿道,“你杀了我侄儿,让我们包家断了后,我杀不了你,就用我的办法,若要怪罪,就怪你狠辣绝情!”
赵拦江上前就是一巴掌,包大兴脸颊红肿,吐出了一口鲜血,竟然哈哈笑了起来。
“下令杀包顺义之人是我,你若有怨气,冲我来便是,为何要戕害同胞?”
包大兴哈哈笑道,“戕害同胞?我才杀了三十几人,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城外那六千尸体,至今躺在地上发臭,可还记得,下令放箭之人,是你赵拦江!”
赵拦江气得浑身发抖,这两日来,因为这件事,他背负了巨大压力,李先忠、李倾城能理解他,不会主动提起,但包大兴这番话,还是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的死,不会白死。”
包大兴冷笑一声,不屑道,“白死如何,不白死如何,终究都已经死了。我倒是好奇,你要怎么对他们交代,自杀以谢罪天下吗?”
赵拦江被挤兑地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我会让城外那六万北周军,给我们死去的六千弟兄陪葬!”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平静的令人害怕。没有慷慨激昂,没有咬牙切齿,只是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无论徐阳,还是李倾城,都从他这番话中听到了一股杀意。
的确,赵拦江从未像现在一样冷静。杀李仙成,苦战拓跋牛人,那时候,他还有些感情用事。但经过那件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战争,对他来说仿佛变成了一种游戏。
赵拦江想杀人,想冲出去大战一场。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是两军统帅,不会意气用事。他能做的,只是等待。
如今城内粮草充足,拖得时间越久,对隐阳,对征西军越有利。他的对手是拓跋牛人,丝毫不能有半点马虎。
“是谁支使你做的?”
“我说出来能活嘛?”
“不能。”
“那我为什么告诉你?”包大兴笑了,“当年在风字营,你就处处与我作对,如今感觉如何?”
赵拦江有些疲倦,他摆了摆手,徐掌柜命人将他带走,交给李先忠处置。以李先忠性格,必然会当众将之斩首。
包大兴走后,杨笑笑出现在了他身后,“查到血鸦的下落了。”
赵拦江奇道,“这么快?”
杨笑笑道,“北周人喜吃胡椒,三餐无胡椒不可度日,我查了城内所有卖胡椒的店铺,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你们猜他们躲在哪里?”
赵拦江道,“别卖关子。”
杨笑笑讨了个没趣,道,“他们就藏在朱雀坊一家鬼樊楼之内,我的人正在盯着他他们,一共十一人。”
朱雀坊以前是窑洞,地下有无数洞窟,其中有些洞洞相连,环环相扣,许多游手好闲、无业游民多聚集于此,成为包庇犯人、藏匿妇女供人淫乐之所,历经百年,变成自成一脉的法外之地,就连李仙成几次围剿,也都无可奈何,其首领所居之所,称为鬼樊楼。
赵拦江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徐阳补充道,“这鬼樊楼乃隐阳城地下王国,他们不参与江湖纷争,也不干预隐阳政务。鬼樊楼之主来历不明,据说十分神秘,几乎从未有人见到过他。我的人曾几次渗透进去,第二日他们就被发现暴尸荒野。进鬼樊楼,就要守他们里面的规矩。”
“什么规矩?”
徐阳道,“没有规矩。在里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赵拦江点了点头,“那就按我的规矩来。”
“您的规矩?”
赵拦江笑了,“巧了,我的规矩也是没有规矩。”他对杨笑笑道,“你带路,我倒要会一会这鬼樊楼。”
众人皆阻拦,“赵将军,您身为一城之主,切勿以身犯险。”
赵拦江道,“好歹我也算是代理城主,隐阳城地下还有这么一尊大佛,赵某若不去拜会一下,岂不显得我们不懂待客之道?”
朱雀坊。
在最南端有一片荒废的窑洞,其中有一家门口,挂着一盏红灯笼。
赵拦江上前敲门。
“什么人?”
“找乐子的人。”
“可带够了银子?”
“没银子,只有金叶子。”
房门打开,有个门房从里面望来,笑道,“找乐子,爷您可来对地方了。”他上下打量着赵拦江,注意到了他腰间的那一把金刀,皱了皱眉,“我们这里的规矩,入樊楼者,不得携带兵刃。”
赵拦江笑了笑,“我还道是你们这里没有规矩,原来真论起规矩来,还真不少。”说罢,他将金刀解下,存放起来。
有人上前,以黑布将赵拦江眼睛蒙上,在两人带领之下,赵拦江感觉到了地下,东拐西拐,约莫过了半炷香功夫,他听到了喧哗声、吵闹声、酒令声。空气之中弥漫着酒味、还有女人的脂粉味。
黑布摘去,赵拦江揉了揉眼睛。
眼前一片空旷,里面有酒肆、茶楼、赌场,还有青楼妓院,最高达将近四五丈。三四条街道错落有致,还有地下河道,将整个鬼樊楼一分为二,小桥流水,颇为精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独立的地下城。
赵拦江也没料到,这座隐阳城的下面,还有这样一处独立的王国。而城外的战事,似乎对这个王国没有任何的影响!
有人凑了过来,跟领路之人交代了两句,那人凑过来,笑道,“爷,看您面生,头一次来吧?可有相好的姑娘?”
赵拦江道,“我是来找乐子的,并不是找姑娘的。”
“有区别嘛?”
“有些人找乐子,是为了赌钱,有人是为了找姑娘,但我找乐子,有些特别。”
“那是什么?”
赵拦江道,“杀人。”
一把匕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赵拦江身后,如鬼魅一般向他后腰刺了过去。
赵拦江头也不回,反手一拳,击中那人胸口,那人一声闷哼,向后飞出三丈,撞到了一块石柱,发出轰隆一声,倒地不起。
这一动静太大,将众人视线吸引了过来。
十数名黑衣人向这边靠拢过来,将赵拦江围在了正中央。为首那人道,“朋友,在这里找事,恐怕不太明智。”
赵拦江握紧了拳头。
他想杀人,若是这些人阻拦他,他并不介意将这些人杀掉。
一个女人声音传来,“退下。”
赵拦江顺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男装的青衣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青衣女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威严,她笑着道,“堂堂隐阳城主莅临我们樊楼,小女子有失远迎,真是罪过。”
赵拦江上下打量着她,这女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貌如出水芙蓉,看上去不染一尘,明眸皓齿,天上的星星一般。
直觉告诉他,这女子来头不小。
“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但我认识阁下放在门外的那把金刀,早就听闻赵城主年轻有为,一刀杀了李仙成,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佩服,佩服!”
女子口中虽说佩服,但表情却十分轻松,听不出半点佩服的意思,反而带着一丝戏谑。
赵拦江问,“你是鬼樊楼的主人?”
女子呵呵一笑,道,“我不过是主人手下的一名婢女罢了,赵城主抬举我了。”
赵拦江见众人对这名女子十分忌惮,当她说出身份时,有些不敢相信。
女子又道,“我们樊楼与隐阳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赵城主来此,不知有何用意?”
“我要来讨几个人。”
女子道,“你要的人,不管在外面犯了什么事情,但来到樊楼,便是我们的客人。我们樊楼对客人一视同仁,只要在这里一日,我们便有责任保护他们平安。”
赵拦江凛然道,“若我不同意呢?”
青衣女子咯咯一笑,“这座城叫隐阳城,还有一个名字叫潜龙城。确切说,地上的才叫隐阳城,地下的,才是潜龙城。隐阳建城之初,城主府便与我们达成了协议,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茶寮,道,“这茶寮的掌柜,当年是金刀王的一个仇家,犯事之后躲在了这里,就算金刀王来要人,我们也不曾交出。这就是樊楼的规矩。在地面上,你是城主,自然是你说了算,但在地下,对不起,这里是我们的世界。”
第268章 长工
潜,隐也。龙,阳也。《易经》有云,潜龙,勿用,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隐阳城,古称潜龙城,曾是天下三大龙兴之地中的一个。大明建国之初,潜龙城为了避嫌,改名为隐阳。经过数年岁月变迁,人们逐渐忘记了潜龙城,而接受了隐阳这个名字。
潜龙城的来历,曾经有个传说。
上古时期,有黑龙为祸人间,这只黑龙性格火烈,又擅喷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唯独有一爱好,喜饮酒。炎帝为降服它,想尽了办法,也不曾成功。
有个李姓之人,出了个主意,以赤河之水,酿了千桶赤水酒,藏于地下,并设了阵法。黑龙途径此处,闻到酒香,食指大动,从古井中钻入地下,一口气将千桶酒喝尽,大醉。
炎帝趁机发动阵法,将黑龙困于其中,并命人修建了城池,以城为阵,镇压这头恶龙,所以称之为潜龙城。后来,潜龙城酿出的赤水酒都带着苦涩之味,据说是黑龙流出的眼泪所致。
这个故事,在隐阳城流传已久。“你若再哭,让底下的恶龙把你叼走”这句话,也成了隐阳大人止婴儿夜啼的良方。
恶龙之城,只是个传说。
但鬼樊楼之事,却是真实的存在。能够存在这么多年,就连历任城主也无可奈何,其实力着实不容小觑。
赵拦江却不想这样退却,他望着青衣女子,虽以内力试探,却始终感觉不到内力波动,不过,看她有恃无恐的样子,又不敢轻举妄动。
“想必阁下已知城外战事,有几个北周谍子隐匿于此,这些人在城内惹下无数祸端,请姑娘行个方便。”
青衣女子浅浅一笑,移步向赵拦江这边走来。
所到之处,众人纷纷散开,显然对这女子十分惧怕,她站在赵拦江面前,道,“赵城主的要求,并不过分。不过,樊楼有樊楼的规矩,我存在于此的目的,便是维护这里的规矩,恐怕要说声抱歉了。”
赵拦江傲然道,“那这里的规矩,恐怕要改一改了。”
青衣女子面露错愕之色,旋即又笑了,她淡淡道,“恐怕赵城主还没有弄清楚一件事。若没有了鬼樊楼,你以为你的金刀之意是凭空生出来的?没有了鬼樊楼,你以为你的金刀是村头铁匠锻造的?没有了金刀之意和这把金刀,你武功不过是通象境而已。李仙成正是因为没有看透这一点,才落得身消道陨这等下场,我们鬼樊楼与隐阳城,和平相处数百年,并不想无端开启战端。”
赵拦江心中震惊,听这青衣女子口气,难道隐阳城这座大阵,与这座地下城有关?他一直以为,金刀之意,是李秋衣留在隐阳城的一份守护,难道自己错了?
不过,赵拦江要杀血鸦心意已决,自然不会因为眼前这女子的几句话,就打消念头,于是道,“若我执意如此呢?”
青衣女子道,“不如我们打个赌。今夜,你若能在我面前拔出你的金刀,这些人随便你处置。你在鬼樊楼做任何事,我们都不会阻拦。”
“你说话可算话?”
青衣女子道,“主人不在,这里我说了算。”
赵拦江豪气顿生,大声说了句“好。”只见他提聚真气,口中一声暴喝,一道金光闪过,那把金刀竟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金刀在手,身处隐阳城,赵拦江有金刀之意加持,只觉得斗志高昂,就算眼前再来十个李仙成,他也会轻而易举将之击杀。
赵拦江刀横于胸前,“请姑娘赐教。”
青衣女子向前踏出一步。
赵拦江眼前一暗,周遭顿时失去了颜色,一道道无形压力,将之笼罩其中,他如陷入泥沼之中,浑身动弹不得。
鬼樊楼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黑暗的墙壁之上,似乎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在注视着他,目光冷酷、又带着怜悯、鄙夷之色。
仿佛只要赵拦江一动,就会有一头怪物冲向他,将他吞噬,撕裂一般。
他越发提聚真气,周遭那种压力越大,越发觉得危险。
这是幻觉!
赵拦江如此想到,可是这种感觉又如此真实。正如女子所说,隐阳城历任城主都不敢得罪他们,他们在这里必然有自保的手段。想到此,赵拦江将内力撤去。
一切又恢复如初。
“算了!”赵拦江有些气馁,道,“除非他们老死在这里,只要出了鬼樊楼,我有一千种办法折磨他们!”
青衣女子道,“那倒不必,只要他们在这里花光银子,或者坏了我们的规矩,就算他们想赖在这里,我们也绝不会收留。”
赵拦江在这里碰了钉子,准备要走,忽然记起一件事,“我这把刀好像有点问题,你帮我看一下。”
他正要拔刀,青衣女子伸手制止了他,“赵城主,你那点小心思,还是留着对付拓跋牛人吧。”
赵拦江本想既然不能硬来,略施计策趁机把刀拔出来,也算打赌成功,如今被女子识破,一脸讪然,摇了摇头,抱拳告辞。
自从出道以来,赵拦江从未觉得如此窝囊。
以他性格,就算是寻常知玄境,遇到了宇文天禄,也敢拔剑相向,可今日在这鬼地方,他竟然碰到了麻烦。
他不怕死,可是只要他动手,似乎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他。从他离开鬼樊楼,始终有股力量锁定着他,让他不敢动念。当踏上朱雀坊地面之后,这种感觉才消逝。
赵拦江这才松了口气。
……
鬼樊楼。
青衣女子来到一处密室,密室之内,有一辆轮椅。轮椅通体乌黑,上面以朱漆雕刻着一个手印的图案。
若萧金衍他们看到这个图案,必然会惊讶不已。这正是他们在蜀中遇到的那个奇怪而神秘的组织的标识:血手印。
轮椅上面坐着一名老人,这老者头发稀少,眼神空洞,在幽暗的灯光之下,显得有些恐怖。
青衣女子叩首道,“见过李长工!”
血手印组织,为首之人称大掌柜,下有四名长工,无数学徒,还有短工,当年北周死掉的那个王爷,也不过是其中一名短工而已。青衣女子称呼此人为长工,可见他在组织中的地位。
李姓老者嗯了一声,问,“见过赵拦江了?”
青衣女子道,“见了。”
“如何?”
“刚猛欠缺,智谋不足。真不明白,李秋衣、宇文天禄那两个后生,为何会选择此人来传承他们的衣钵。”
青衣女子如此评价赵拦江,不知赵拦江听到之后,会不会气得鼻子生烟。
一阵寒风吹来,轮椅上老者忽然咳嗽起来。声音不大,让人听着却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良久,他才止住咳嗽,脸上带出了一丝血色。
“至高天道降临,二阁、三宗、四门各怀鬼胎,都在为这件事做打算,他们谋划了五百年,果真当那至高天道看不到嘛?李纯铁也好,王半仙也罢,他们所谋所划,可谓费尽心机,只是他们怎么知道真正的天道之威?五百年来,能够让至高天道出动守剑人的,也只有张本初一人而已。如今他五身四陨,难成气候,而对天道唯一有威胁的丹青生,已经死在丹青山庄,普天之下,没有人什么能够阻止天道降临!”
青衣女子望着老者,没有做声。她听得出,当说到张本初时,这老者语气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她听过一个传闻,这位李长工,当年也是隐阳城之人。水月洞天开启之时,天时地利人和,他本来志在必得,却被张本初占得先机,两人相斗一场,结果被张本初一剑切断了膝盖。后来,张本初惹怒至高天道,引来了守剑人的寻仇,而他则隐匿地下,加入血手印,成为大掌柜手下的学徒,数百年下来,成了血手印组织中的四大长工之一,管理着隐阳城的地下世界。
不过,他心机颇深,戒备心强,整个鬼樊楼能够接近他的人,屈指可数,青衣女子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年来,正是她帮忙打理着鬼樊楼。
青衣女子又道,“听说,大掌柜在北周又招了一个长工,年纪不到二十岁,精通易理、擅长谋略,通晓奇门遁甲,还懂得领兵打仗,不知是真是假。”
李姓老者厉声道,“做好分内事,问那么多干嘛?”说完,又是一阵咳嗽,青衣女子见状,连过去给他捶背,待咳嗽止,又递过一块手帕,老者吐出一口痰,竟是鲜红色。
老者这才道,“怕是大掌柜觉得有些长工出工不出力,或者打小心思,所以又招个人来,敲打一下他吧。”
如此一来,血手印组织之中,又多了一名长工。青衣女子不由感慨,有些人天生命好,自己辛苦半辈子,不过才混个短工,而别人二十不到,就已经成为组织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五大长工之中,以眼前这位李长工最为清闲,而他的职责也相对简单,管理好鬼樊楼,在必要时刻,做一件简单的事情即可。青衣女子认为她也可以做到,她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
女子只是动了个念头,轮椅老者空洞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我看你,在地下待的时间太久了,忘了人间本来的样子了吧?”
女子心中惊悸,“属下不敢!”
老者点点头,“鬼樊楼那些规矩,没那么复杂,赵拦江此人,我觉得还不错,既然他要那些人,就给他送过去吧。还有,办完这件事后,你去一趟京城,帮我送封信。”
第269章 嗟来之食
天将破晓。
北周军营前,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薛包、薛皮皮两人,一黑一白,站在了军营百丈之外,望着不远处的军营,停住了脚步。
毒圣薛皮皮道,“医者,治病救人也。你若大开杀戒,不怕与我一般,坠入魔道嘛?”
薛包嘴角露出一种不屑的神情,缓缓道,“当年,黄河决堤,瘟疫泛滥,我在河南府三月,救活了数万人,也没有升仙得道。如今,两军交战,?0?2杀人便是救人。我又有何惧?更何况,杀一万人,可救隐阳十万人,这笔账很划算。”
薛皮皮道,“就算如此,你真以为,若行杀戮之事,隐阳那些百姓会念及你的好?”
薛包摇了摇头,“我杀人,并不是为了隐阳百姓,而是为了这个天下。这个天下,病了。”
这句话让薛皮皮有些莫名其妙。
薛包望了南方那座大山,接着道,“北周也好,大明也罢,这个天下,正在慢慢滑向深渊,若真如陆玄机当年所料,天道将至,降临人间,这些人迟早要死,我不能坐视不理,就当还宇文天禄的人情了。”
薛皮皮问,“你真觉得他的方法可行?”
“行与不行,总得有人去做吧?”
薛皮皮望着这位同族的兄长,有些不理解他,为了一个医圣正宗,两人斗了大半生,他无时不刻想的是,如何能够胜过薛包,谁料薛包的想法,却远不止于此。只得叹道,“论杀人,或许你不及我,但若装逼,我望尘莫及。”
嗖嗖!
两支利箭,射在了他们脚下。一队北周哨兵,发现了两人身影。
为首之人喝道,“什么人?夜闯大营?”
薛皮皮道,“活人。”
有活人,就有死人。医圣、毒圣是活人,于是那一队哨兵就成了死人。
薛包、薛皮皮两人并肩,如黑夜中的幽灵,从北周大营中并肩穿行而过。
天色渐亮。
薛皮皮回望了一眼北周大营,已经有人发现了军营中的异样,开始乱做一团,薛皮皮问,“后面挺热闹的,你不回头看一眼嘛?”
薛包依旧继续前行,道:“杀人又不是救人,有什么可看的?”说罢,背着药箱,离开了这座城池。
薛皮皮苦笑一声,跟随而上。
隐阳之战,拓跋牛人十万大军围城,虽不是必胜之势,却也占据着绝对把握,就在一个不起眼的清晨,两万北周军莫名死亡,成为了这次战争中的未解之谜。
有人说,是北周军得罪了神灵,导致天将惩罚,但更多的一种说法是,隐阳城主赵拦江会妖法,半夜之中化作鬼魅,取走了这些人的性命,到了后来,人们甚至将赵拦江妖魔化,这位隐阳城主,成了能够半夜吸食人们魂魄的厉鬼。
没有人知道,在几个月前,大都督宇文天禄找到了薛包、薛皮皮二人,将他们在一座枯井之中关了三日三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说服二人亲自出马。
……
赵拦江拖着疲倦身体回到城主府,一觉醒来,已是正午。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欢呼声,不多久,李先忠推门而入。
“北周撤军了!”
赵拦江觉得奇怪,“撤军?”
“今日,我们探子抓到了一名北周通传兵,截获了一封北周摄政王给拓跋牛人的信,信中说,定北王薛怀占领神仙沟,北周南线失守,要拓跋牛人尽快回京。”
赵拦江心中大定。
宇文天禄牺牲了数万征西军性命,策划了一场惊天大局,以自己为诱饵,将拓跋牛人调到了横断山,这一切,都如宇文天禄所料。
而赵拦江要做的,就是死守隐阳城,将拓跋牛人拖住,为北线定北王争取时间。
李先忠又道,“我们还得到消息,昨夜,北周军营有两万大军莫名其妙的死去,这恐怕也是拓跋牛人撤军的原因之一。”
赵拦江与李先忠来到城头之上。
五里之外,北周军开始拔寨,最前面,有两万兵马列阵备战,防止隐阳城兵马偷袭,其余兵马,正在有条不紊的撤离。拓跋牛人深谙兵道,绝不会在这种时刻犯下错误。
四大统领之一的李元虎主动请战,“城主,北周撤军,末将愿率三千兵马,出城追击!”
赵拦江道,“等等。”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赵拦江依旧不同意,“只要守住隐阳城,这一仗,我们就是胜利者。”
李元虎愤然道,“城外六千弟兄,尸骨未寒,难道他们的仇不用报了吗?”
李元虎的两个堂兄,先前被北周军俘虏,前几日死在了城墙之下。这几日来,李元虎情绪不稳定,一心想出城杀敌。
一旁的幕僚长柴公望并不这么认为,道,“昨夜城外北周大营死了两万人,这还不算报仇?”
柴公望之前是幕僚长,昨夜带着几个野郎中现身之后,赵拦江并没有表示异议,以他的脸皮,很自觉的又充当起了幕僚长之职。
李元虎看不惯他,“这算哪门子报仇?”
柴公望看了一眼赵拦江,一个马屁连忙送上,“昨夜,赵城主大发神威,杀了两万北周军,李统领难道不知道吗?”
赵拦江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夜回来后一直在睡觉。”
柴公望又道,“这才是城主的厉害之处,听说那两万北周军死的十分安详,必是赵城主昨夜睡梦之中,夺走了这些人魂魄。”
李元虎冷笑道,“马屁精!”
柴公望却觉得正是一个机会,隐阳城需要一个英雄,他需要一个新的主人,来施展自己的才华,道:“如今城内士气低落,这件事若传遍城内,城主威望必会更上一层楼!”
李先忠提醒道,“昨夜,医圣毒圣两位前辈现身隐阳城,如不出意外,应是二位的手笔。”
“他们又没回来,反正没人知道是谁干的,那就是赵城主干的。”
“别忘了,他们说话时,昨夜你找的那几个郎中也在场。”
柴公望呵呵一笑,“他们收我的钱办事,肯定不会出去乱讲。”
赵拦江道,“胡闹。”
柴公望一躬到底,“遵命!属下这就去安排。”说罢,一溜烟跑下了城楼,去找他的班底,准备大肆宣传此事。
北周阵营,最后一拨士兵开始撤退。
作为部队统帅,拓跋牛人在最后一批人之中,帅旗显得格外耀眼。临行之前,拓跋牛人策马来到城下。
众人正要射箭,赵拦江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拓跋牛人是北周战神,以他的修为,这些弓箭手根本奈何不了他。
拓跋牛人道,“赵城主,咱们好歹也算相识一场,不如出城来,喝杯水酒,权当告别?”
赵拦江哈哈大笑,“拓跋元帅真是好兴致,昨夜死了两万弟兄,今日还有心情饮酒,换作是我,早已跳河自杀了。”
拓跋牛人不以为然,“人死不能复生,我不喝酒,他们也是死了,我喝酒,他们还是死了,既然结局不能改变,为什么不喝一杯呢?你若真答应了,出得城来,说不定我还能有机会把你宰了。”
赵拦江已猜到了他的心思,笑着摇摇头,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号称不败战神,这一战之后,这个不败的称号,恐怕要改一改了。用不了多久,整个天下,整个江湖,都会知道,你拓跋牛人败在了赵拦江的手上。”
这句话戳中了拓跋牛人的痛点。
若是输给宇文天禄,拓跋牛人还能说得过去,可是输给赵拦江,以后他如何混下去?
像他这么优秀的人,本该灿烂过一生。
谁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拓跋牛人明白,自从他离开神仙沟,来到横断山的那一刻起,北周就已经落入了宇文天禄的圈套之中,
他心有不甘,但朝廷调令已下达,他想借这个机会,挑衅一下赵拦江,以他对赵拦江火爆脾气了解,必然会经受不住刺激,那时,尚可有机会一战。
杀了赵拦江,就算撤兵,也要体面的离开。
拓跋牛人道,“是老子主动撤兵,又不是你胜了,有什么好吹嘘的?”
“原因不重要,我们看结果,你退了,便是败了。”
拓跋牛人有些愤懑,口中不服,骂道:“老子杀了你们好几万人,你却跟姓薛的那只乌龟一样,躲在城头之后不敢出来,传出去不怕天下人笑话!”
话虽如此,但正是他口中那只缩头乌龟,如今率领十数万大军,攻过凤凰岭,占领了神仙沟。还好,现在已是秋季,寒季将至,定北军不敢贸然北上,否则,薛怀早已率军突进了。
赵拦江翻身一跃,坐在一处城垛只之上,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好,道,“你继续,有本事骂上三天三夜。”
李先忠凑到赵拦江耳边,道,“他在拖延时间,探子回报,北周大军已退回到断头坡,即将渡赤水。”
过了赤水,他们便可以返回一线天,三日之内,便可撤回北周境内。拓跋牛人如此做,看似发泄私愤,其实为北周军队保留实力,真是煞费苦心。 “有本事,你下来,老子跟你大战三天三夜。”
已过半晌,赵拦江肚中饥饿,有属下送上一根鸡腿,赵拦江咬了一口,笑道:“听说,你喜欢吃鸡腿,方圆数十里的鸡都被你干净了?”
“那又如何?”
“骂了半天,现在肚子饿了吧?”赵拦江将鸡腿扔到城下,“嗟,来食!”
第270章 欺人太甚
拓跋牛人是北周皇室拓跋象的野生子,十岁时认祖归宗,成为了北周皇室中的一员。拓跋象生性风流,被称为风流皇叔,一生播种无数,但真正结出果实的只有这一个种,拓跋象年近五十岁,得了这么个儿子,觉得自己很牛,所以给他起了个拓跋牛人的名字。
在此之前,他叫阿牛,曾在上京中贫民窟中度过了十年,母亲在他五岁时重病而亡,拓跋牛人靠在路边捡垃圾为生。
有一年冬天,天气奇寒,拓跋牛人身穿一件单衣,饥寒交迫,在马路上捡菜叶子。这时,他遇到了一个公子哥,带着几个护卫,在路边闲逛,他对公子哥并没有兴趣,可他看到了公子哥手中的鸡腿时,几乎饿晕的他双眼放光。
公子哥见这个小乞丐盯着他看,很不舒服,十分傲慢地问,“想吃鸡腿嘛?”
拓跋牛人点了点头。
公子哥哈哈大笑,“你这个乞丐,这辈子都吃不到鸡腿!”随从也跟着起哄,嘲笑这位营养不良的孩子。
拓跋牛人舔着冻裂的嘴唇,羞愧得低下头。
公子哥道,“本少爷今日心情好,只要你跪在地上,给本少爷磕三个响头,本少爷赏你这根鸡腿!”
拓跋牛人母亲曾告诉他,男人,不能失去尊严。
但是,在饥饿面前,尊严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试探问:“当真?”
“本少爷有一说一,何曾食言过?”
经过一番挣扎,拓跋牛人跪倒在地,扑通扑通磕了三个头。
公子哥笑得更大声了,他指着拓跋牛人,对属下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傻瓜,会相信这种话!”
众人也都附和大笑。
拓跋牛人缓缓起身,盯着鸡腿道,“你不要食言!”
“我要食言又如何?你这个贱民,有什么资格跟本少爷这么说话?”公子哥十分不屑,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厌恶之色。“你就像一只老鼠,作为一个大周人,耻辱!”
拓跋牛人继续恳求对方,让他施舍一根鸡腿给他。公子哥咬了一口,将鸡腿扔在了地上,道,“嗟,来食。”
十年来,拓跋牛人曾被无数人羞辱,野种、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这种情绪,在这一刹那间,被彻底激发出来,他不知哪里来地力气,怒吼一声,将那公子哥扑倒在地,一口咬在公子哥耳朵之上。
公子哥痛苦大喊,随行的护卫见少主被欺负,拳棍齐上,向拓跋牛人身上招呼过来。拓跋牛人头破血流,肋骨断了几根,可他依旧不肯松口,费尽了全身力气,将那公子哥一只耳朵咬了下来。
公子哥在上京颇有权势,他们并不打算押解报官,而是私下里将他捉住,折磨了三天三夜,被扔到了上京城南水沟之中,只剩下了半条命。
这时,一根鸡腿救了他的命。
他被一个农户救了起来,那个农户用一根鸡腿熬成的姜汤,将他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
自此,鸡腿变成了他的信仰。
哪怕与拓跋象相认之后,无论王府之中有什么山珍海味,他只钟爱鸡腿。每日若不吃一根鸡腿,他就感觉不到生命的意义。
没有鸡腿的生活,是没有灵魂的生活。
而此时此刻,拓跋牛人看到赵拦江将鸡腿扔在他面前,并说出了“嗟,来食。”眼前的赵拦江,与当年那个公子哥,又有什么分别?
拓跋牛人变得怒不可遏。
他从战马之上一跃而起,来到半空之中,长枪挥出,在城墙之上一点,借力又是一跃,来到了数丈高的城墙之上。
二话不说,长枪挥出。
如毒蛇一般,在空中幻出几点寒星,向赵拦江的咽喉扎了过去。
赵拦江早有准备,也听说过了拓跋牛人与鸡腿的故事,才故意以激将法,惹怒拓跋牛人,逼他来到城头决战。
宇文天禄说过,在隐阳城内,赵拦江几乎无敌。这不是恭维,而是在陈述事实,就连宇文天禄自己,都不敢说在隐阳城完胜赵拦江。
李仙成的尸体,便是证明。
但是拓跋牛人不信这个邪。李仙成死得很惨,拓跋牛人认为赵拦江在其中投机取巧了,因为在断头坡,他曾经与赵拦江交手过,赵拦江武功虽高,但也不过是初入通象之境,以拓跋牛人的武功,胜他并非难事。
赵拦江触到了他的逆鳞,这是不可饶恕的。拓跋牛人准备在隐阳,让赵拦江血溅城头。只要赵拦江死了,就算他撤兵回北周,天下还有谁说他输了?
长枪携带雷霆之势,顷刻来到赵拦江咽喉之间。
赵拦江说了句,“来得好!”
长刀挥出,一刀向拓跋牛人长枪劈了过去。
当啷!
一声巨响,拓跋牛人虎口一震,长枪几乎脱手,他借力量向上跃起,真气骤然暴涨,法则空间尽释,空间之内,竟出现了三个拓跋牛人。
分身之术!
确切说,是拓跋牛人速度太快,超过了肉眼可以辨识的速度,使得外人看起来,就如空中有三人一般。
三人,三枪。
正是拓跋牛人赖以成名的绝技,梅花三弄!
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一直以来,北周武学与中原武学理念不同,中原武学讲究修道修气,而北周武学讲究修势修器,他们讲究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所以,即便是拓跋牛人这种胖成肉球之人,出枪之时,也快如闪电。
三人三枪几乎同时刺向赵拦江三处死穴。
这三枪,没人知道哪一招为虚,哪一招为实,该接哪一招,该躲哪一招。因为一旦发动梅花三弄,拓跋牛人自己也不知道。
赵拦江满脸错愕之情。
这是所有人遇到梅花三弄之时,都流露出的一种表情。
拓跋牛人笑了,他见过太多次这种表情,而下一刻,这种错愕的表情,便将永远凝固在这个人的脸上,这一招梅花三弄,将成为他们这辈子最后见到的画面。
轰!
下一刻,满脸惊愕的人,变成了拓跋牛人。赵拦江随意劈出的一刀,传来一道难以想象的力量,将三道人影击上了半空之中。
三影合一。
在绝对力量面前,别说梅花三弄,就是梅花三十弄,也无济于事。还未等拓跋牛人变招,赵拦江原地跃起,又劈出一刀。
拓跋牛人胸口一闷,整个人又向上三丈多。即将落下之时,赵拦江又是一刀,如此十余刀,拓跋牛人如一个胖球,在隐阳城头上上下下,起起伏伏,连落地都难。
无数真元,涌入拓跋牛人体内,将他真气割裂的七零八碎。
拓跋牛人害怕了。
赵拦江有能力一刀宰了他,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用这样一种方法羞辱他,试想一下,北周的主帅,被人在城头当成球打,若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做战神?
拓跋牛人道,“放我下来!”
赵拦江道,“如你所愿!”
说罢,凌空跃起,一脚踢在他小腹之上,拓跋牛人如断线风筝一般,从隐阳城飞出,落在了城外。
地上尘土飞扬。
拓跋牛人输了,从头到尾,输得干脆利落。无论是围城失败,还是单挑被打,拓跋牛人都是一败涂地。
受到的内伤,还是其次,真正的伤害,是拓跋牛人的心,是北周战神的魂,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满腔的怒火,变成了愤懑,他觉得胸口烦闷,旋即喉间一甜,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随行护卫连上前,正要把拓跋牛人抬起,被他挥手拒绝,他长枪撑地,强行起来,爬到战马之上,阴沉着脸,对赵拦江道,“今日之羞辱,来日必将加倍奉还!”
说到此,他改口道,“不,十倍奉还!”
赵拦江悠然道,“听说胖人心宽体胖,没想到拓跋元帅竟然如此记仇,真是小肚鸡肠,令人佩服!”
拓跋牛人羞愧难当,一夹马腹,向远方狂奔。
李先忠见北周撤军,如今拓跋牛人又遭到重创,建议道,“城主,北周遭重创,士气败落,要不要追击?”
赵拦江正要下令,忽然想到宇文天禄当日嘱托,摇了摇头,道,“穷寇莫追。不过,我准备送他一份大礼,好不容易来一趟,若空手而归,岂不显得咱们隐阳城失了礼数?”
半日后。
拓跋牛人在断头坡与北周大军汇合,准备渡赤水河。
望着远处隐阳城,拓跋牛人始终无法释怀。过河之时,他胸有成竹,曾对摄政王豪言壮语,要取隐阳城,顺便灭了北周,谁料十万大军出城,返回之时,竟仅剩下五万。
拓跋牛人遭遇了生平第一场败仗,而且输得如此之惨。上京城调令已达,可以想象,回到京城,他将面对朝臣们的无数指责与弹劾。
拓跋牛人一生争强好胜,想到输给赵拦江,胸口积郁难平,难以释怀,连属下送来的鸡腿,都不肯看一眼。
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鸡腿了。
正在此时,前方一阵骚动,他问道,“什么事。”
副将马自达脸色尴尬,“隐阳派人送来了一份礼物,说是要送给大元帅的。”拓跋牛人策马来到前面,只见赤水河畔,有人架起了一座灵堂。
灵堂之上,堆满了一桌鸡腿。
上面以白纸歪歪扭扭写着一副挽联。
上联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
下联是:“成也鸡腿,败也鸡腿,一切都是空。”
拓跋牛人重伤未愈,见到这座灵堂,竟然勃然大怒,他怒声道,“赵拦江,欺人太甚!”
说罢,眼前一黑,从战马上跌落下来,昏死过去。
第271章 有女兰若
从战马上跌落后,拓跋牛人身体情况急剧恶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高烧不退,昏迷之中,满口胡话呓语,什么“宇文天禄误我”、“此仇必报”之类。
两日之后,连汤水都灌不进去。随军的几名军医看过之后,表示回天乏术。“大帅小腹中了一脚,气血不通,若是安心休养,倒也不致命。但这几日他连翻受辱,心火旺盛,却又积郁体内,导致了高烧,若这样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副将马自达道,“无论用什么办法,想法子救活大帅!”
军医道,“这得看大帅有无求生的**,将军不妨用大帅最喜欢或最想做的事情,来激发他的求生欲,或许有救。”
马自达想了半日,找来副官,下令道,“想尽一切办法,给我弄一百只鸡腿!”
他是拓跋牛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对主帅更是忠心耿耿,拓跋牛人几日未进食,马自达在马车中守候。
傍晚时分,拓跋牛人醒转过来,马自达亲自将一根鸡腿放在他面前,拓跋牛人看到鸡腿,想到日前之事,又昏死过去。
主帅昏迷不醒,在马自达的主持下,北周军有条不紊的向横断山撤去。所幸地是,无论是大明征西军,还是隐阳白马义从,并未主动出兵追赶,让马自达松了口气。
这次西疆战事,北周、西楚联手,然而北周军大举进攻隐阳城,西楚军队却与征西军在葫芦口陷入僵持之中,除了几次小规模摩擦之外,并没有一次像样的战争。如今北周大败,必然会对葫芦口战局产生影响。
马自达很清楚,他要做的,便是带着元帅和北周军,退回到横断山以北。这时候,有属下来报,“将军,大帅醒了。”
马自达来到改装后的车上,看到拓跋牛人正挣扎着要坐起来,连上前扶他,满脸关切道,“大帅!”
这一次,拓跋牛人气色不错,脸泛红光,丝毫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不过,马自达在搀他之时,感受到大帅身体滚烫。
拓跋牛人道,“这几日来,我想明白了许多事。这次攻打隐阳,我们上了宇文天禄的当,我们输得不冤枉。”
马自达见他不在纠结胜败,松了口气,安慰道,“等我们回到北周,重整旗鼓,厉兵秣马,找机会一雪前耻!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您输了,依然是我们北周的战神!”
“战神?”拓跋牛人自嘲道,“这两个字,恐怕成了笑话吧!”他掀开车帘,问,“我们离大周国境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马自达恭敬道。
拓跋牛人喃喃道,“就算要死,至少也死在我大周国土之上。拿酒来!”
马自达劝道:“身体要紧。”
拓跋牛人忽然觉得万念俱灰,他挣扎了一下,眉宇紧锁,“我已经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马自达下意识去掀开盖在他膝盖上的毛毡,浑身一颤,从小腹以下,拓跋牛人整个下半身呈酱紫色,显是因血气不畅而导致,连喊:“军医!”
拓跋牛人摆手道,“不必了。”
他望着窗外,秋衣渐浓,一阵风吹过,树叶飘零而下,夕阳降落,将横断山映得一片通红,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马自达眼泪流了下来,他知道,拓跋牛人命不久矣,现在的神志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
“告诉兰若,让她在上京城做个教书先生,找个喜欢的人嫁了,此生不要入中原一步!”
想到自己的义女,拓跋牛人脸上满是温柔,他这一生,最得意的并不是立下的赫赫战功,而是自幼能文善武的女儿。
这个义女,正是当年救他一命的那农夫的女儿,农夫临终之前,将女儿托付给他,这些年来,拓跋牛人视为己出,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一般。
只可惜,他再也见不到女儿的模样了。
马自达点点头。
“宇文天禄,老子输得不冤,但是老子不服啊!”拓跋牛人感慨道。
马自达略一犹豫,开口道,“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宇文天禄已战死在招摇山,被大明登闻院李院长亲手所杀。”
拓跋牛人听闻这个消息,仰天长笑,三声过后,整个人向车背上一靠,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拓跋牛人死了。
……
北周,上京城。
太学书院内,一群太学书生,还有若干书院的博士,都正襟危坐,听一名紫衣女子在讲《易经》。
紫衣女子只有十**岁年纪,脸上青涩之气未去,但在座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对女子恭敬有加,不是因为女子是大周战神拓跋牛人之女,而是因为她是大周王朝学问最高之人,更是当今大周皇帝的老师。
她便是拓跋兰若,被誉为大周王朝建国数百年来的第一奇女子。这个名字,在大明、大楚并不出名,但在大周却是家喻户晓之人,名气甚至在拓跋牛人之上。拓跋兰若自幼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学问驳杂,通晓阴阳八卦,又精通奇门遁甲,在兵法一道,尤为所长。
“易之理,推天道以明人事。天道之上,而又无情,却又遵循一定规律。故而……”
拓跋兰若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语。
眼泪扑簌而下。
引得众人满是狐疑,这位拓跋先生,向来从容淡泊,宠辱不惊,怎得今日忽然落下泪来?
拓跋兰若没有说话,缓缓向外面走去。
婢女青岚追了上去,“大小姐,您又怎么了?”
拓跋兰若低头道,“回府,准备丧事。”
“大小姐您又开玩笑了。”
青岚自幼陪拓跋兰若长大,这位大小姐在人前看似如温润君子,但内心骨子里却满是稀奇古怪的想法,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一回,她甚至指着大陆南端那座山,对青岚道,“你看它时,它便是神山,你不看它时,它便不在那里。”
青岚已经习惯了大小姐的这些秉性,道,“府上又没人去世,说这种话可不吉利。”
拓跋兰若道,“父亲走了。”
三日后,大周战神拓跋牛人战死横断山之事传来,朝野震惊。一生未尝败绩的大周战神,生平第一次失败,竟是一场惨败,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赵拦江。
赵拦江这个名字,在大明还未有人知晓,在北周却先火了起来。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个赵拦江,恐怕远在千里之外的赵拦江,也没有料到。
拓跋牛人为国捐躯,又是大周皇室,朝廷决定以国葬之礼,来祭奠这位守护大周王朝二十余年的英雄,发丧之日,举国哀悼,小皇帝亲自扶灵。而摄政王府中的那一位,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战神拓跋牛人战死,武神赫连良弼下落不明,北周局势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小皇帝拓跋蛮即将十五岁,按照皇律,摄政王拓跋爬应将朝政大权归还皇帝,可是,朝廷之中,若干官员联名上书,以神仙沟战事紧急,摄政王即将亲自出征为由,请摄政王继续主持朝政,并逼迫小皇帝出此诏书。
这夜,拓跋兰若在书房读书,青岚来报,“有客来矣。”跟随拓跋兰若久了,这个小婢女说话也咬文嚼字起来。
来人身穿黑披风,推门而入,摘下头上帽子,露出一张略带稚色的脸,正是北周小皇帝拓跋蛮。
拓跋兰若正要施礼,小皇帝却抢先一步跪在她面前,“先生救我!”
拓跋兰若想扶起他,小皇帝却抱着她腿,“拓跋爬狗贼欺人太甚,不肯交权,又逼我下诏,先生若不帮我,我就不起来!”
拓跋兰若很了解这个学生,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小皇帝倒也诚实,“母后让我来找您,说当今天下,只有先生能助我解围。先生也是皇室中人,又是我姐姐,不会看着我被那狗贼欺负见死不救吧?”
“你先起来!”
小皇帝站起身,侧首垂立,如听话的学生一般。拓跋兰若道,“我若帮你,不是不可,但你需答应我三件事。”
“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我都答应!”他十岁起,就跟着拓跋兰若治学,除了将她当做自己老师之外,内心早已萌生一股情愫,由敬仰变成了爱慕。
拓跋兰若道,“你是大周帝君,说话不要意气用事。”
拓跋兰若起身,从书架之上抽出了一封书信,递给小皇帝,道,“这第一件事,将这封书信修成国书,派使臣交给萧别离。这次,西楚害了我大周,有了这封书信,让他不得也不能退兵,将西疆战事变成一场僵局。”
“我答应你。”
拓跋兰若点了点头,又道,“你在皇宫之中养了一群死士,我已听说了,皇宫之中到处都是摄政王眼线,此事他也不会不清楚,回去后将他们遣散。”
拓跋蛮道,“万万不行!”
拓跋兰若眉头一皱,拓跋蛮看她不悦,心软了下来,“我答应先生。那诏书之事,我该怎么办?”
“如今他权倾朝野,文武百官都是他的人,你只能答应他,不但如此,你还要认他做义父,将朝中一切事务,全权交给他处理。”
拓跋蛮愤然道,“我不杀已是不错,还让我认贼作父,我不答应。”
拓跋兰若反问,“你杀得了他嘛?”
这句话倒是问住了小皇帝,摄政王拓跋爬虽然行事嚣张,武功却也毫不含糊,在大明武道中,虽然不如赫连良弼这种大宗师,但也是一流高手,更何况,他府中更是聚集了大周江湖上的高手。
“我不甘心。”
“不甘心也得忍着。自此之后,你在宫中招几名宫女,每日饮酒作乐,宠幸一些文人词官,聊风花雪月,消沉度日,让他认为你已认命。”
拓跋蛮虽然不解,但他对拓跋兰若却有信心,点了点头,“我答应姐姐。那第三件事呢?”
拓跋兰若缓缓踱到书案前,看了一眼案上的一张白纸,上面赫然写着“赵拦江”三个字,她缓缓道,“我准备去一趟大明,去会一会大明帝君,顺便去杀一个人。”
这些时日来,拓跋兰若早已将最近天下几件大师推演了若干次,而且卜了好几次卦,有几个疑点,她始终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就在今日,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若这件事为真,那么这些疑点就十分合理了。
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宇文天禄并没有死。
招摇山一战,喀巴活佛重残逃回西域,赫连良弼失踪不见,所有的消息,都出自登闻院李院长,宇文天禄谋逆,李纯铁奉皇命将之诛杀,但整件事却留下了不少疑点。
正是这些疑点,让拓跋兰若得出了这结论。
她并没有听从父亲的遗言,而是作出了南下大明的决定。
拓跋兰若摸了摸小皇帝的头,道:“待我从中原返回之日,便是拓跋爬授首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