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葫芦口
西楚与大明征西军在葫芦口的僵持已持续将近两个月。在隐阳城大败北周军之后,西楚军方曾接到命令,准备撤回横断山以东,然而一封来自北周上京城的国书,让西楚皇帝萧别离打消了撤军的念头。
这封国书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唐不易之女、西域尸魔徒弟唐糖为隐阳赵拦江所杀,公若撤军,好教唐不易知。”为此,萧别离连夜召集御前会议,商议之后,决定继续向横断山增兵。
唐不易,又称唐疯子。
一个人被称作疯子,要么他有过人之处,要么有所执念,但唐不易被称作唐疯子,那只因为他就是一个疯子,而且一疯将近二十年。
二十年前,唐不易与楚狂刀齐名,并称“唐楚”,也是楚国第一名将,如今楚军的将领之中,有一多半都曾经他的属下。
当时,楚国政局不稳,游牧部落、新兴贵族之间常年战争,楚国将陷入分裂之势,帮助皇帝南征北战,一统大楚之人,正是这位唐疯子。政局稳固之时,这位三十岁名震大楚的一代名将,因为一个女人疯了。
楚别离在这件事之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唐不易发疯之后,杀了唐家上下三十余口,然后提剑闯离王府,屠尽离王府上下,若不是楚日天阻拦,楚别离早已成为唐不易的刀下之鬼。此人也成了楚别离心头的噩梦,后来唐不易失踪了,据说去了北周。
如今,北周以唐不易之名来威胁楚别离,楚日天已死,整个西楚,没有人能再能挡住唐不易的剑,楚别离除了屈从,没有别的办法。不过,楚国很清楚,北周大败之后,他们独木难支,必然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所以在葫芦口之事上,一直保持着克制。
葫芦口,位于大明与楚国西南交界处,横断山偏南,也是两国之间南道商路,此处地形复杂,状如葫芦,故称为葫芦口。
在大明疆域,葫芦口又称西十一卫。数十年来,征西军驻扎此处,农时垦荒种地,闲时练兵,久而久之,成为一处以军户居多的卫所。许多从隐阳入西楚的商队,也多经此处,缴纳一部分税赋之后,将中原的茶叶、丝绸源源不断运往西楚,也从西楚带回羊皮、香料、宝石等。
不过,自去年年底,边疆贸易摩擦之后,葫芦口进入战备状态,路上早已不见了商队的踪影。街道之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征西军士兵,外地百姓早已撤离,只有部分随军的家属,或务农,或经商,还在坚持着。
明楚两国,以葫芦口腰部为界,以西为大明疆域,以东为楚国疆域,双方驻守士兵,相隔不足五百步,若在夜晚,卫戍的明军,甚至可以听到西楚军方饮酒作乐之声。
半年以来,西楚不断派兵挑衅,征西军却保持克制,一直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直到隐阳大胜的消息传来,西楚军的挑衅才有所收敛。
萧金衍抵达葫芦口,已半月有余。
这半月之中,他几乎找遍了葫芦口所有街巷,无论是卫戍官兵,还是寻常百姓,始终没有宇文霜的消息。
招摇山之战,宇文天禄谋反被登闻院所杀,皇帝朱立业震怒,撤销了宇文天禄安国公爵位,又夺去宇文霜宁陵郡主封号,朝中局势震荡,宇文一党识时务者很快更换门庭,其余人要么被清算,要么被贬黜,整个势力顷刻间土崩瓦解。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一笑堂,被朝廷列为了谋逆组织,被江湖上各大门派攻击,而其生意,也逐渐被他们接手。宇文天禄二十年间建立起来的一张大网,顷刻间支离破碎。
宇文霜本在葫芦口办事,就在宇文天禄谋逆罪名传来之后,她便失踪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宇文霜去了哪里,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日,萧金衍来到了一间酒肆。
酒肆并不大,只有十来个座位,几张桌子,招待的客人,也多是往来行商临时歇脚,大多数人来,也都是灌一壶酒,要几张大饼,继续赶路,这种酒肆在葫芦口十分寻常。
酒肆是夫妻店,老板五十多岁,皮肤黝黑,寻常务农,闲时则照顾酒肆生意,由于战争的原因,他们生意并不怎么好,萧金衍进来时,空无一人。
连日来奔波,萧金衍有些憔悴,胡须也来不及修理,他点了一壶酒,饮之无味,便与老汉打听,有没有见过宇文霜。“京城口音,喜穿白衣,长得很是俊美。”
老汉道:“见是见过,不过是半月之前了。这位姑娘,经常来我这里吃馄饨。”
萧金衍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抓住老汉双手,问:“你可没认错?”
老汉哎哟一声,萧金衍这才意识到失礼,连松开手道歉。老汉揉着手腕,道,“老汉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了,阅人无数,还从未见过这么俊俏的姑娘哩。这样的女子,我见一面,就记住了。”
正在门口和面的老妇人闻言,故意咳嗽了一声。老汉尴尬一笑,又问,“小兄弟,不知她是你什么人?”
萧金衍道,“是我未婚妻。”
老汉恍然道,“原来如此。不过,最后一次见她,她要了一壶酒,喝得大醉,又是哭、又是笑。好像是她什么至亲之人走了。”
萧金衍知她得到了宇文天禄的消息,只恨自己来得太慢,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老丈,她可曾说过要去哪里?”
老汉道,“那日我见她喝得大醉,说了一句,偌大中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这大明,不呆也罢。我还劝她想开一点,她给了我一大块银子,她临走时还问我,怎样去西楚更方便一些。”
萧金衍寻思,难道宇文霜去了西楚?
因为宇文天禄的事,她已被朝廷悬赏通缉,可不就是大明没有她立足之地?
他答应宇文天禄,不能将他活着的消息告诉她,但也承诺过,要保护宇文霜的安全。以她武功,遇到寻常江湖人不会有问题,但若身份一旦败露,不光在大明,就算在西楚,一样不少人对她不利,想到此,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寻到她。更何况,他还答应李纯铁,要去一趟西楚,劝说萧别离撤兵。看来,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西楚了。
他问道,“老丈,不知此处去西楚,怎么走更方便一些?”
老汉尴尬道,“我也没去过。不过,听说翻过横断山,便是琉璃湖,过了伶仃海,便到楚国西京了。若是骑马,快则半月,慢则月余,便能抵达。”
萧金衍心说既然知道宇文霜下落,事不宜迟,又灌了一壶酒,要了十丈大饼,留下了仅剩的一块碎银子,起身告辞,骑着吕公子离开了葫芦口。
待萧金衍走远,卷帘之后,一名身穿麻衣、头插木钗的俏丽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对老汉微一施礼,道,“多谢李伯为我遮掩。”
那李伯望着女子,叹了口气,道:“我见那年轻人倒也真诚,言语之间对你关切有加,不知你为何要躲着他?”
女子脸色有些苍白,衣衫粗陋,却依然遮掩不住她的绝世容姿,她望着萧金衍离去的方向,幽幽道,“他曾是我喜欢的男子,我也曾不顾父亲反对,前来寻他。只可惜,他的师门与我家有宿仇,我若现身,于我于他,都不是好事。”
李伯闻言,喃喃道,“世俗之见,门第之逾,终究让有情人难成眷属啊。”
老板娘李婶儿闻言,又咳嗽了一声,道,“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就少说一点。”她安慰女子道,“姑娘,门派也好,世俗偏见也好,这些都不是什么,只要你喜欢,那就去做。别做一些到老来让自己后悔的事。”
李婶儿一指门口正在收拾碗筷的李伯,道,“你看老头子,当年我爹也是极力反对我跟他的亲事,我嫁给他,遇到的坎儿,可不比你少。”
女子问,“那你们又是如何在一起的?”
李伯嘿嘿一笑,“这得多亏他们家那条狗。”
“狗?”
“不错,她家养了一条大黄狗,一到晚上遇人就叫,我晚上带着下了蒙汗药的肉,将它药晕,然后偷偷爬到她房中与她幽会,哈哈!”
李婶儿骂道,“为老不尊的东西,跟姑娘家讲这些,害不害臊?”
李伯却昂着头,道,“那可是老李我一辈子为数不多的得意之事,什么爹娘反对,门第之差,等生米煮成熟饭,这都不叫事儿!”
李婶儿脸色微红,“呸,你还有脸说。你连夜带着我逃出村子,害得我两年多没敢回家。”
“那又如何?你爹还口口声声说要宰了我呢,等你抱着宝儿回家之后,他还不是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喝醉了酒,拉着我的手,跟我称兄道弟起来?”
李婶儿道,“亏你还好意思说,不是跟我爹夸口,要生一窝出来嘛?”
李伯叹道,“老了,火力不足了。”
女子望着这对老夫老妻拌嘴,心中竟觉得一阵温暖,心想,若我与他也能如此那该多好?
她走出门外,望着远处,萧金衍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婶儿道,“还愣着干嘛,认定了的幸福,追啊。”
第273章 陌路人
宇文霜心情十分复杂。
她原是天之骄子,大都督宇文天禄之女,大明皇后义女,堂堂宁陵郡主,然而一夜之间,这些身份都成了历史,现在的她,成为了逆臣之女,被大明朝廷通缉的要犯。
招摇山之战后,朝廷公布了宇文天禄的三大罪名。一个是党同伐异,结党营私,鬻官卖爵,贪腐了白银六千万两,相当于大明三年的国库收入;二则是拥兵自重,二十年前在定州犯下滔天罪行,屠杀三万百姓;第三也是最严重的罪名,就是串通敌国,图谋造反。
这三宗罪,无论是哪一个,都是诛九族的罪名。而这些,全部落在了宇文天禄身上,可想而知,整个朝廷都将宇文天禄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弹劾的奏折如雪片一般,一些当年被他打压过的臣子,纷纷翻案。可以说,宇文天禄当年有多么显赫,如今就多么凄惨。
宇文霜与宇文天禄虽是父女,但这些年来,她却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父亲,在朝廷、在人前,他都是权臣气派,但一个人独处时,他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让宇文霜看了心疼。只有在谈到母亲之时,他目光之中才露出些许温柔。
一切,都在一月之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宇文霜正在调查赖日丹失踪之案,才有了些眉目,朝廷派人来宣读宇文天禄谋逆之事,并来押宇文霜回京受审,是父亲安排的老仆拼死护送她离开葫芦口。
宇文霜并没有离开葫芦口,她曾答应过父亲,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多年来养成不服输的性格,就算父亲已死,她也不肯松手,哪怕已经没有人关心,哪怕自己成了朝廷钦犯。所以,她才又偷偷潜回了葫芦口,继续暗中调查。
萧金衍的到来,让她陷入踟蹰之中。
她内心是喜欢萧金衍的,虽然三夫人李夕瑶并不赞成,但宇文天禄却没有因为萧金衍的身份而阻止过她。不过,宇文天禄是登闻院李纯铁所杀,而他又是萧金衍的师兄,这层身份,让宇文霜内心十分矛盾。
今日听了李伯、李婶的话,宇文霜决定要找萧金衍,问个明白,她跟两人告辞,向萧金衍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躲过了征西军的关卡,她才入横断山,就被一行人拦在了路上。
“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宇文霜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光明神教的人。东方暖暖似乎早已知道她的下落,特意在这里等候。与一年前相比,东方暖暖气色明显好转,也没有了那种病态的模样。
在她身后,站着赵无极、还有酒狂任鹏举。这两个人,一个是八大邪王之一,另一人是一笑堂的三大令主之一,都曾是宇文天禄的得力助手,如今却成了死对头。
宇文霜并不喜欢赵无极,此人过于狂妄,私心太重,为了一本武经,公然背叛一笑堂,遭到宇文天禄追杀,没有想到,他竟然加入了光明神教的阵营之中。她看到赵无极时,赵无极也向她看来,只是视线一触便转过头去,装作不认识她。这位号称无耻至极的邪王,以前在安国公府中,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谄媚辞令,如今如同陌路人。
倒是酒狂任鹏举,脸色有些尴尬之色,他看了一眼东方暖暖,冲宇文霜抱了抱拳,道,“大小姐。”
任鹏举为人正直,也是性情中人,颇对宇文霜的胃口。他曾经是一方豪杰人物,因为女儿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一旦发作,病人痛入骨髓,生不如死,需要一种叫金钱乌的药材来缓解病痛。这种药材非常稀少,市上极难寻,但在光明神教的风云岛上却大量种植,所以任鹏举投靠东方暖暖之后,还特意前来跟她说明了情况。
宇文霜点头回礼,问,“令千金的病,可曾好些了?”
任鹏举道,“承蒙大小姐挂念,玉儿现在风云岛,住得还算习惯。”
宇文霜这才转向东方暖暖,道,“东方妹子,不知你拦在我身前,是何用意?”
“姐姐应是要去西楚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东方暖暖笑着道,“姐姐恐怕不知道,你这条命如今是千金难求,这一路西行十分凶险,我怕姐姐有危险,所以特意前来恭候,若不嫌弃,妹子愿与姐姐结伴同行,顺便照顾姐姐,免得遭到叵测之人。”
话说得客气,但言语之中,却不无威胁之意。宇文霜武功虽得到宇文天禄真传,可终究年轻,武功在知玄中上之境,与酒狂任鹏举不相伯仲,在场众人,赵无极、护法段玉飞武功都远在她之上,更何况光明神教人多势众,若真动手,宇文霜讨不到半点便宜。
宇文霜道,“东方妹子好意心领,我还有要事,就不叨扰妹子了。”
说罢,宇文霜正要绕路离开,东方暖暖脚下一动,顷刻之间来到她身旁,去抓宇文霜右手,宇文霜心中正要躲避,整个人却丝毫提不起一点内力,心中大吃一惊。
原来,东方暖暖竟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东方暖暖道,“姐姐莫要推辞,左右我们顺路,你我同行,我们好歹也做个伴。兴许,也能碰到我们萧郎呢!”
宇文霜疑道,“萧郎?”
东方暖暖脸色微微一红,格格笑道,“姐姐怕是不知道吧,前几日,我与萧大哥已经……”
宇文霜脸色如霜,她追问,“已经什么?”
“有些事,还是不要说倒要好些。”
宇文霜天生不喜拐弯抹角,她偏偏要问清楚,一番追问下,东方暖暖才道,“萧大哥已经答应,等回到中原之后,便与我成亲。”
宇文霜只觉得嗡地一声,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萧金衍啊,萧金衍,难怪你才离开不久,东方暖暖就在此处等候,原来你们早已是一路人,可若如此,这些时日来,你又为何四处找我?
本来宇文天禄之死,对她打击甚大,看到萧金衍在葫芦口四处寻她,她心中还一丝温暖,可今日东方暖暖一席话,令她从头冰冷到脚,整个人如一座雕塑,半晌动惮不得。
宇文霜喃喃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记起了去年秋天追杀东方暖暖之时,萧金衍与东方暖暖曾一路同行,举止颇为暧昧,今日又同时遇到二人,越发笃信,两人之间必然有些关系,想到此,宇文霜万念俱灰。
难怪在蜀中,萧金衍对她总是若即若离。她本是聪颖之人,若稍加思索,自然可以发现一些可疑之处,但遇到情之一事,宇文霜也是新手,东方暖暖一席话,让她对萧金衍产生了误会。
宇文霜觉得自己被人欺骗,这种滋味,如针扎在心头一般,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东方暖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也跟着坐了下来,佯作安慰道,“姐姐,我知道,你也是喜欢萧大哥的,咱们之前虽然有些误会,但作为妹妹,总得有些度量不是?将来我们还会在一个院里生活,如今你身处险境,否则让萧大哥知道我见死不救,他肯定会生气的。”
宇文霜何等高傲之人,听到这番话,怒从心头起,她猛然推开东方暖暖,冷冷道,“萧大哥是你的萧大哥,与我宇文霜没有丝毫干系。”
东方暖暖却道,“难道姐姐不喜欢萧大哥?”
宇文霜脸色逐渐阴沉下来,“那是我之前瞎了眼。”她缓缓起身,浑身不住颤抖,过了许久,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好意心领,就不劳妹子担心了。”
“那我见了萧大哥该怎么说?”
宇文霜望着萧金衍离去的方向,想起了初识之时,两人因为一只兔腿结缘,在百花盛宴,两人阴错阳差的误会,清牛山上,被宝路和尚倒吊在林中时的暧昧,扬州城外,为箭公子追杀时他的奋不顾身,这一切,仿佛成了一场梦。
东方暖暖的一席话,将她从梦中带到了现实。
在江南,三夫人李夕瑶发出追杀令,是她以死相逼,让三夫人撤回了命令。
在京城,她担心父亲与登闻院的矛盾,向宇文天禄吐露心声,宇文天禄拍着胸脯说,“只要女儿喜欢,就算李纯铁一万个不同意,老子也把那小子绑过来,给你成亲。”
在蜀中,她在青羊观与萧金衍吐露心声,萧金衍却一直躲躲闪闪,回避自己。
如今想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一旦一种观念先入为主,且不去辨别真伪,原本建立起来的一切感情,顷刻间崩塌。哪怕是东方暖暖的话语中有若干漏洞,心境乱了,便没有了思考能力。
对待感情,尤其如此。
东方暖暖缓缓道,“你告诉他:经年一觉扬州梦,从此萧郎陌路人。”
说罢,连告辞的话也不说,转身向来时方向走了过去。
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如碎落的珍珠一般,流了下来。
不远处。
东方暖暖望着宇文霜背影,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她吩咐道,“派个人盯紧她,莫要她坏了我的计划。”
第274章 月牙之泉
十日之后,一名身披羊毡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伶仃海上。年轻人二十多岁,骑着一头癞皮驴,驴身前有一根竹竿,上面系着一只胡萝卜,距离驴头不过三尺远,任凭它怎样加快速度,始终吃不到想要的东西,气得鼻气直喷。
伶仃海,并不是海,而是一片大草原。在西楚古邦语中,伶仃海又称霍尔乐海,意思是青色的草原如大海一般宽阔。
渐已深秋。
草原上的深秋,甚是迷人。没有江南迤逦的秋色中带着凄凉之意,没有京城的秋透着伤感之情,伶仃海上的秋天,在广袤的草原中,满是肃杀之意。
这大抵就是异域风情吧。
尤其是到了夜间,秋虫潜在草丛中,做最后的哀鸣,天空中不知名的飞鸟,被捕猎的山猫惊醒,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浅浅的影子,映在如圆盘的满月之下,格外的有情调。
天色将晓。
年轻人依旧在赶路,以他的内力,承受秋之肃杀,并不是难事,但过于耗费内力,效果远不如一只羊毡来得实在,所以在进入伶仃海后,年轻人将身上仅有的银两,从牧民手中买了一张羊毡,来抵御夜间的风寒。
草原上风大,年轻人觉得有些冷,将羊毡裹在身上,口中骂道,“真他娘的冷咧。”
他望了一眼天空,道:“要有光!”
于是,天空中出现了一丝亮光。
年轻人又道,“要有酒!”
酒囊依旧空空如也。
他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癞皮驴,竟然羡慕起来,至少,这头驴还有一根胡萝卜,虽然吃不到,却足以作为支撑它前进的信仰。
他入伶仃海已三日,听牧人说,就算日夜不停,每日行百里,在不迷路的前提下,也要半月才能走出去。
年轻人在考虑要不要歇息片刻,?0?2忽然警觉地抬起了头。
大地传来轰鸣之声,整个草原,开始颤动起来,无数藏匿在草丛中动物,听到这声音,四处逃窜。
年轻人的第一反应是,西楚与大明征西军开战了。他离开了葫芦口半月,一路西行,接收不到西疆的战事消息。
接下来的一幕,让年轻人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草原上,无数野马正撒开四蹄,向他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年轻人看了一眼,只觉得野马漫无涯际,数量在数千匹只多,马蹄之下,草皮被卷起,阵阵青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呜呜呜!
西边有人吹起了号角。
他看到有十余人骑马,手中拿着套索一般的杆子,一边催马,一边呼喝着,驱赶着野马。
呜呜呜!
南边、北边,也都有二三十人,有人吹号角,有人摇奇怪的铃铛,还有人以马杆控制野马狂奔阵型。
急速狂奔之下,有力竭的野马,速度稍缓慢,就有人将一根马杆套在了头上,起先,野马还挣扎,但奔跑距离太久,便丧失了抵抗能力,被后面的人接管了过去。
年轻人也觉得震撼。
西楚建国数百年,向来是游牧民族,最近百年来,新兴势力崛起,城邦化、农耕文化逐渐增多,加之引进了中原文化,其京城西京,据说完全仿制中原建造,有小长安之称。不过,在绝大部分地方,依旧是游牧民族占据主流。正因为新旧两股势力的交锋,让西楚政局在这些年来,遭到了不少震荡。
今日遇到的这些人,正是伶仃海两大势力之一的古邦族人。
伶仃海上牧草茂盛,野马数量多,而且耐力持久,在天下名气颇大。许多西楚名马,都出自伶仃海。每年秋末,古邦族都会在草原上套野马,这野马经过一个冬天的驯服,次年开春,楚境内各大势力,都会来这里挑选战马。
数千野马之中,为首那一匹,浑身通红,额间有一缕白毛,马身健硕,浑身光滑,四肢健壮,高大威武,却带着一丝的野性。
远看一张皮,近看四肢蹄。
这头红毛白额的马,正是其中的马王。又称火麒麟,是马中极品,乃罕见之物,楚国皇室曾重金求`购,并在全国寻找火麒麟,并传下旨意,一匹火麒麟,可以抵一个千人之族一年的税赋
这群古邦人已跟踪了马群十多日,这趟出行,已经捕获了将近百头野马,无意间发现了火麒麟,追踪了数日,才选择在今日拂晓之时抓捕。
年轻人一眼就看到了火麒麟,暗中称赞,“好马!”这些野马已来到半里之外。四周都是乌压压一片,他着癞皮驴,就像在逆水行舟一般,随时会被洪流冲击粉碎。
倒是,癞皮驴满脸兴奋。崛起蹄子,冲着野马嗷嗷直叫,叫声有些怪异,毕竟号称龙种,千里独行?,遇到这么多野马,就如皇帝在检阅自己后宫一般,兴奋无比。
野马转眼来到他们眼前,听到这些怪叫声,在十几丈外,分作两股,从年轻人两侧分流过去,如此一来,倒给了他缓冲之机。
远处,一名裘衣大汉用古邦语喊道,“阿里、布达,快些拦住火麒麟,再往前就是狡诈的霍乐人的地盘,要在他们那边动手,恐怕族长很难交代。”
两个年轻古邦人听到叫喝,驱马向前追赶过来,他们骑术虽然了得,但距火麒麟尚有百余丈距离,众马又绕之而行,将两人远远的拦在了外面。
眼见就要到手的一年税赋溜走,众人纷纷表示遗憾,就在这时,一声娇斥声起,只见一团火焰,骑着一匹黑马,靠着娴熟的骑术,在野马之中穿行,像火麒麟靠了过去。
年轻人目光被那红衣女子吸引住了。
女子身材高挑,鹅颈细腰、长发长腿,皮肤白皙,乍看上去,却是美艳无比,然而却没有丝毫中原女子娇弱之气,相反的,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顷刻间,女子已来到火麒麟身前,紧追在它身后,挥动套马杆,准备去套在它头上。
阿里、布达受阻,不能及时赶过来支援,喊道,“月牙之泉,火麒麟力气极大,你要小心!”
红衣女子道,“我定能为族人抓住火麒麟!”说罢,将套索向火麒麟头上一套。
火麒麟本是马王,脾气火爆,如今见到被人锁住,顿时撒丫子狂奔,它马力大,拖着红衣女子及身下战马横冲直撞。
红衣女子被拖得东倒西歪,靠着一口气,咬紧牙关,死活不肯松手。她虽相貌俊美,但从小争强斗胜,更像是男孩子,每日不是斗马,就是打架,火麒麟脾气倔,她脾气更倔,抓套索的手掌被勒出了鲜血,她哼也不哼一声。
火麒麟见无法摆脱套索,猛然停下。女子战马减速不急,向前冲了过去,火麒麟抬起前蹄,将头像左边猛拽,惯性驱使下,红衣女子被抛向了半空中,她就是一翻,借助套索,骑在了火麒麟背上。一手抓套索,另一只手夹马鬃,紧紧贴住火麒麟。
火麒麟恼羞成怒,四蹄齐飞,跃起了半丈,红衣女子手心一滑,没有抓稳,落在地上,被火麒麟拖住,四处狂奔。
阿里、布达知道,这红衣女子是族长的女儿,这次偷偷跟着出来,已是犯了族内大忌,要是因为火麒麟,把性命绕了进去,族长还不把他们的皮给扒了?
他们心中焦急,喊道,“月牙之泉,危险!快些松手!”可红衣女子哪里肯听,愣是不肯解开套索。
不远处,有一块巨石,火麒麟见状,拖着红衣女子向那边狂奔而去,若真撞上,红衣女子还不命丧当场?
情况十分危急。
此时,火麒麟距年轻人不到十丈,年轻人拍了拍癞皮驴,“吕兄,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吧?”
癞皮驴早已注意到这头火麒麟,闻言狠狠点头,崛起前蹄,嗷的叫了一声。
火麒麟先前只顾着摆脱红衣女子,听到叫声,看了这边一眼,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了一跳,它是堂堂马王,哪里见过这么丑的驴,而且,还呲牙冲它笑。
火麒麟慌得一批,猛然停住,前蹄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红衣女子被惯性甩了出去。
年轻人见状,将手中套萝卜的竹竿探出,勾住了红衣女子腰摆,内力送至,将那女子勾了过来,不过,手中套索却顺势松开了。
火麒麟重回自由,强忍着惊惧,拔腿就跑。
红衣女子一落地,以叽里咕噜喊了一句,年轻人听不懂,她又用汉语喊道:“汉人,还我的火麒麟!”
年轻人说,“姑娘,我救了你一命啊!”
“谁让你救我来着?”红衣女子见火麒麟竟跑到了霍乐族的地盘上,想到族人的税赋,眼睛一红,竟哭了起来。
阿里、布达也及时赶到,打量了年轻人一眼,用生硬的汉语道,“谢谢兄弟,救了月牙之泉。”
年轻人奇道,“月牙之泉?”
阿里道,“这是我们古邦人的称呼,她的大名叫迪丽娜扎,就是月牙之泉的意思,是我们霍乐草原上的星星。”
年轻人念叨了两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第275章 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望着火麒麟,露出失望的神色。年轻人奇道,“它就在不远处,你们去抓回来便是。”
阿里解释道,“汉人,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他指着几丈之外的一个石堆,“过了这石堆,就是霍乐人的地盘。我们若闯过去,那就是宣战。”
他看到石堆那边空无一人,“他们又不会发现。”
“石堆之界是我们两族人的誓约,我们古邦族对长生天发过誓,要遵守誓约,否则就是叛族。”
迪丽娜扎道,“跟一个汉狗解释那么多干嘛?”
阿里却道,“月牙之泉,好歹这人也救了你一条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兄弟很难向族长和玛格交代。”
说道玛格,红衣女子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之意,这位古邦族的勇士,将要在不久后的月光节中向她求婚,若是能抓住火麒麟,这件事就完美了。转念又想,若不是眼前这个可恶的年轻人阻拦,火麒麟早已成为她的囊中之物,所以越发觉得这家伙可恶。
年轻人道,“不就是一头马嘛,我帮你们抓过来便是。”说罢,他一拍癞皮驴屁股,“吕公子,交给你了。”
癞皮驴一脸不乐意,驴脸拉的老长,仿佛在说,老子身份高贵,为了一头破马,竟替你干这种事,我们驴还要不要尊严了。关键是,那匹马是公马,它没有兴趣。
年轻人趴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癞皮驴蹭地跳了起来,向火麒麟跑了过去。
迪丽娜扎觉得好奇,“你跟那头驴说了什么?”
年轻人呵呵一笑,“我说它把火麒麟捉回来,你们抓到的这些马,随便它挑!”
红衣女子脸一红,“流氓!”
火麒麟已累得不行,正在不远处望着他们,看到癞皮驴过来,吓得面无马色,连连后退,癞皮驴踮着碎步过去,一口咬住了火麒麟尾巴,火麒麟使劲拽,它本是马王,结果在癞皮驴口下,竟丝毫拽不动,癞皮驴哼哧了几声,那火麒麟不甘情愿的来到年轻人身前。
众人发出阵阵惊叹声,眼神之中满是羡慕之色。年轻人不解,阿里对他道,“草原上的规矩,无主的野马,谁抓住便算是谁的。汉人兄弟,这匹马对我们族人来说意义非凡,你若想卖,开个价,我们尽量满足。”
红衣女子觉得冤枉,她辛苦追了几个时辰,还被这匹马拖了许久,弄得十分狼狈,到头来却便宜了这个家伙,觉得委屈,眼泪流了下来。
年轻人见状,心中一软,将手中套索往前一递,“送给你了。”
红衣女子不悦道,“你想讨好本姑娘?我才不要汉人的东西。”她又看了一眼火麒麟,手却不自觉的将套索接了过来,又道,“下不为例。”
火麒麟正要挣扎,癞皮驴一瞪眼,顿时老实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古邦族众人一阵欢呼。
阿里道,“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年轻人笑道,“在下,大侠萧金衍!”
阿里学着中原人礼节,抱了抱拳,“仰久,仰久。”古邦众人纷纷以左拳击右胸,向萧金衍行礼。
阿里道,“萧朋友,你帮了我们忙,就是我们古邦族的客人,我们邀请你去我们作客。”
萧金衍只问了句,“有酒嘛?”
阿里哈哈大笑,“同道中人!”
此次行动,收获颇丰,除了抓到了火麒麟之外,还套了将近百匹野马,古邦人将这些野马带回去,与族内驯后的马配种,等到明年产崽,稍加训练,便是十分精良的战马了。
萧金衍骑着吕公子,与众人一同回古邦营帐,一路之上,阿里、布达兄弟给萧金衍讲述族人的风俗世故,又说起来与霍乐族的矛盾。伶仃海方圆数百里,养活了数个游牧部落,其中,以霍乐族势力最大,是伶仃海上的霸主。
古邦族只有不到两千人,在伶仃海东边放牧为生,由于两部落临近,数百年来,为了争夺牧草战争不断。布达道,“我们部落勇士骁勇好战,若不是因为仇恨自相残杀,就是你们明人,也不会是我们对手。”
萧金衍闻言,只得苦笑。三国之中,以西楚势力最为薄弱,究其原因,是国内新旧贵族之间为利益你争我夺,这其中少不了宇文天禄这些年来在西楚新贵族势力之间的渗透的功劳。
萧金衍觉得古邦语发音十分奇怪,跟着他们学了几句问候语,只是卷舌弹舌太麻烦,半个时辰下来,就学了一句“斑比跪尼玛”,但无论他如何问,众人也不肯告诉他,这句话的意思。
一路上,唯独迪丽娜扎对萧金衍不理不睬,一则是因为她的狼狈模样被萧金衍所见,二则是她见萧金衍看自己时一副贼兮兮的目光,让她很是不爽。
众人来到一处小水塘补水之时,萧金衍感觉到了危险,抬头一瞧,只见在不远处,有将近两百身穿皮衣、头扎金钱辫的骑兵,脸上抹出三道黑色,将古邦族众人围了起来。
噗通!
一块石子,落入水塘,惊醒了众人。
阿里抬头,脸色大变,“霍乐人?”他站起身,冲着那些人叽里呱啦说了半晌。
萧金衍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他满脸愤慨,似乎在指责对方越过了石堆之界,霍乐人则是满脸不屑。
迪丽娜扎用汉语低声骂了一句,“无耻!”
萧金衍问,“你说他们?”
“你们。”
这群霍乐人越过石界,为得正是这一头火麒麟。若能将它献给大周皇室,可以免掉一年赋税,所以他们听说古邦人追逐一头火麒麟时,便出动了人马,准备在半路拦截,坐收渔翁之利。
双方谈了片刻,言辞逐渐激烈,终于谈崩了。
阿里喊了声,“咋嘿!”
所有古邦族人抽出了兵刃,摆好阵型,将红衣女子和火麒麟围在正中,准备开战。
“中原人!”霍乐族中为首那人,竟能说出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他对萧金衍道,“今日之事,是我们两族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你就站在哪里,不要插手。”
跟踪之时,他就注意到了萧金衍,发现此人步态轻盈,神光内敛,看上去是练家子,他曾在中原学武十年,知道中原武学能人辈出,他虽自负萧金衍不是他对手,但若真动起手来,也颇费力气,所以才劝他少管闲事。
萧金衍此番西行,为得是寻宇文霜及劝说萧别离,并不想招惹太多是非,这种族人内斗,他也不方便插手,于是一夹吕公子,让到了一侧。
阿里也道,“萧朋友不是我们族人,没有必要因为我们得罪霍乐人。”
“懦夫!”红衣女子道。
萧金衍并没有理会他,冲对方道,“斑比跪尼玛。”对方闻言,登时勃然大怒,一声令下,命令霍乐人发起了冲锋。
一场厮杀开始。
为首那人率先冲下来,举刀劈向冲在最前面的布达,当啷一声,那人臂力太大,布达长刀脱手,连人带刀,滚落马下,好在他躲得及时,保住了一条性命。
古邦人好斗,但只有几十人,霍乐人一个冲锋,将他们冲散开来,仗着人多,三四个人围攻一人,顷刻间,有六七个古邦人被杀。
阿里、布达见到族人被杀,也杀红了眼,放弃了保护迪丽娜扎的职责,举起长刀,向霍乐人砍了过去。
迪丽娜扎被三人围攻,她虽练过功夫,武功也不弱,但习武与杀人,并不是一回事,她抽出了弯刀,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空白,别说内力,连基本招式都忘得干干净净。
有一个霍乐人绕到她身后,扬刀砍了下去。此刻,阿里、布达距她十余丈,只有一旁的萧金衍,披着羊毡看热闹,见到此情况,心说算了,再救你一次。
萧金衍顺手抓过一只套马杆,一扬手,套在了迪丽娜扎腰间,微一用力,将迪丽娜扎从马上拖了下来,又一次跌在地上,一拉之下,先前霍乐人那一刀,也劈了个空。
迪丽娜扎并不知萧金衍救了她一命,还以为他是霍乐人帮手,登时恼羞成怒,举刀劈了过来。
萧金衍顺势一推,送去一股内力,迪丽娜扎觉得手臂一热,被牵扯着向后一扎,噗嗤一声,弯刀扎入一名霍乐人胸口。
哇!
迪丽娜扎是头一次杀人,吓得花容失色,手足挥舞,大喊大叫起来。萧金衍又依样画样,借她之手,连杀四五人。
为首霍乐人见萧金衍棘手,砍倒了一名古邦人,策马来到萧金衍身前,丢刀换剑,道,“阁下究竟何人?”
萧金衍道,“萧金衍。”
霍乐人在中原学艺,好像听说过此人,但又说不上来,他决定以中原规矩了结此事,于是道,“说起来,我母亲是明人,我也算是半个中原人,曾在巴山剑派学艺十年,你是江湖人,想必听过巴山夜雨剑吧?”
萧金衍问道,“巴山夜雨潇湘客?”
“不错!他老人家正是我师父,唐不敬、孙不平是我师兄,我的中原名字叫田不辣,既然你知道我们巴山剑派,那就少管闲事。否则,我修书一封,等你回中原,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你给谁写?”
“自然是我师父潇湘客他老人家。”
萧金衍点点头,“看来,书信写完后,你只有烧给他了!”
第276章 臭流氓
“放肆!”霍乐人怒形于色,“我们霍乐人有句老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以侮辱我,但绝不可以侮辱我师父他老人家!”
萧金衍寻思,这啥时候成了你们霍乐人的老话了?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既然他不肯接受,那就继续麻痹自己吧。
“看剑!”
“慢着!”
说话之人正是迪丽娜扎,萧金衍没有想到,这时候她竟然会站出来。只见她缓缓道,“玛拉基斯,在我们古邦人的地盘上动手,你可曾考虑过后果?”
“哈哈!我要没考虑后果,就不会来这里了。”霍乐人道,“月牙之泉,你是霍尔乐草原上最美丽的野马,可惜要嫁给玛格那个懦夫,我都替你觉得惋惜,不如你嫁给我,让古邦人和霍乐人结为同盟,从此称霸伶仃海,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怒斥霍乐人,霍乐人却不以为然,哈哈大笑。
迪丽娜扎道,“我要嫁给谁与你何干?玛格是我们伶仃海上第一勇士,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深邃,他肩膀像高山一样宽阔,他的勇气向太阳一样炽热,跟他相比,你就是一个毛毛虫。”
“毛毛虫,你见过?”霍乐人哈哈大笑,“第一勇士?至少在击败我之前,他算不得上第一勇士。”
萧金衍摇了摇头,“你不算是勇士。”
“为什么?”
“真的勇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你做不到。”
“不。我可以正视你人头落地时,流下来鲜血。”霍乐人拔剑,一个斜刺,向萧金衍咽喉袭了过来。
萧金衍一夹驴腹,吕公子猛然抬起前蹄,踢在了霍乐人的马头之上,战马吃痛,嗷的一声,驮着霍乐人向远方跑去。
吕公子看到霍乐人战马都是母马,眼冒金光,向对方追去,霍乐族人战马见状,纷纷向远方跑去,不多时候,整个霍乐人跑了个精光。
古邦人在后面用族语嘲讽他们。
布达道,“萧朋友,你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古邦族最最贵的客人!”他又看了一眼癞皮驴,啧啧称奇道,“你这头驴,相貌清奇,就连火麒麟都惧怕,应该不是凡品。”
吕公子闻言,一副得意神色,抬了抬前蹄。
萧金衍却道,“又懒又馋嘴又叼,要不是看它饭量不大,百里六斤草还算节省,我都想卖了。”
吕公子哼哼,表示不满,好歹也是陪你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竟然想甩开老子,忘了当年在苏州城陪你啃门板的日子了?
阿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望着霍乐人远去的方向。两个部落共用伶仃海,相安无事已多年,但火麒麟的出现,恐怕让两族又开启争端。今日他们没占到便宜,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阿里和布达,是古邦人的勇士。他们自幼被族长收留,又传授武功、马术,名义上是迪丽娜扎的护卫,两人心中却将她当做妹妹一样。这个月牙之泉,就像一匹野马一般,谁也束缚不住,整日弄得老族长头疼脑大。这次偷偷跑出来,跟着二人出来套马,估计回去后,两人免不得受老族长的责骂。
好在,在这个汉人的帮助下,他们捉到了火麒麟,能够抵得上古邦族一年的税赋,兴许老族长看在它的份上,能格外开恩。
阿里年长,考虑事情周全一些,倒是布达,头脑简单,见到危机解除,已开始混在马群之中,挑选自己钟意的马匹。
傍晚时分,萧金衍随古邦族人回到了营帐。
古邦人常年在伶仃海游牧,不断迁徙,遇到水草丰盛之处,就地驻扎,所以营帐建的十分简易,以木头建成,外面包覆牛皮,呈椭圆形,上面覆着干草,还有若干以狼骨、珍珠做成的装饰品。
营帐建在了地势低洼处,可以避风。靠着河流,一来可以方便取水,二来则雨季之时,可以及时将水排到河中。
阿里告诉萧金衍,这条河叫穆勒河,一路向西,在横断山处与怒河汇集,进入大明境内,“就是你们口中的赤水河。”
萧金衍望着宽不足盈丈的小河,河水很浅,看上去与江南乡间的小河并无区别,如此不起眼,却一路西行,进入横断山,与山中融化的积雪汇聚之后,成为赤水河,到了下游,则是波涛澎湃。
“月牙之泉回来了!”
一群小孩听到喊声,纷纷从营帐中跑了出来,将迪丽娜扎围在正中,她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手中变出了各种奇怪的托莫、柰子,还有沙棘果,小孩子举着双手,争抢着要。
待众人散去,迪丽娜扎来到萧金衍身前,递过来一把黑黝黝、珍珠大小的野果,“呶,给你。”
萧金衍问,“什么?”
“剧毒,敢不敢吃?”
萧金衍心说连逍遥六毒我都吃了,还怕你的毒果子不成?他接过来,一把塞入口中。野果入口即碎,味道稍涩,旋即口中甘甜,道,“这么好吃?还有嘛?”
迪丽娜扎哈哈大笑,仿佛出了一口恶气,扬长而去!
其余人指着萧金衍的脸,也跟着哈哈大笑。
萧金衍觉得奇怪,不知他们为什么发笑。
阿里冲众人道,“萧朋友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你们不要乱开玩笑。”
阿里在古邦人中地位很高,听到他的话,众人这才散去。阿里这才道,“萧朋友,先去洗把脸吧。”
有人送来盛水的木盆,萧金衍这才看到,他的整张嘴,已变成了黑色,萧金衍大?澹?胖?溃??吹侠瞿仍?詹挪19话彩裁春眯摹
族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晚宴,作为英雄们归来的欢迎仪式。当然,晚宴的主角并不是萧金衍,而是火麒麟。
篝火升起,羊肉香气四溢。
所有人都围着这匹马看,有些喜形于色,载歌载舞,倒没有人来理会萧金衍,不过,有羊肉、有马奶酒,萧金衍也不在乎。
阿里带着一个孩子过来,道,“我儿子。马努。”
小男孩脸蛋红扑扑,五六岁模样,显得有些可爱,他用蹩脚的汉语向萧金衍问好。
“萧兄弟,别看我儿子只有六岁,可是他们年纪中最厉害的摔跤手。听说你是从中原来的高手,想要跟你学一招半式。”
说这番话时,阿里口中满是自豪。
马努问,“萧叔叔,你有刀嘛?”
萧金衍摇头。
“你有剑嘛?”
依然摇头。
“没有刀、没有剑,那你怎么跟人打斗?”
萧金衍笑着说,“我有一套拳法,在打架时,可以夺别人手中的刀、剑,所以一般不带兵刃。”
“吹牛!”马努一脸稚气的道,他从怀中取出一把半尺长的弯刀,对萧金衍道,“那你来试试?”
说着,一刀向萧金衍砍了过来。
招式似模似样,力道在同龄人中也算突出。萧金衍探出右手,轻轻在他手腕处一点,马努吃痛,弯刀脱落,被萧金衍顺势接在了手中。
马努几乎不相信自己眼睛,“你是怎么做到的?”
萧金衍道,“人身上有四百多穴道,连接筋脉气血,若是击中,可以令人暂时失去对肌肉的控制。我这拳法,正是依此道理而成。”
就如当年李纯铁传授他时一般,萧金衍当起了老师,很耐心的跟马努讲起了无双神拳的奥妙,无奈小孩子太年轻,理解不了,他又不能在此处久留,心念之下,又将当日李金瓶在长江之上,传授他的无名刀法,讲给了马努。拳法马努理解不了,但对无名刀法,他却悟性极高,一触即通,半个时辰不到,便学会了两招。
“萧叔叔,你在这里逗留几天,把这套刀法传授给我好不好?”马努眼神中满是期待之色。
阿里也道,“反正我家中也有地方,不如住我家,过几日就是古邦族的月亮节,过完节,你再走不迟!”
“月亮节?”
阿里解释道,“我们古邦人在伶仃海上游牧,每年十月十五,都举行一次月亮节,也是庆祝收获的日子,举族同庆,祭拜月神,祈求来年好运气。第二天,族人就会带着牛羊牧草,迁到东边过冬。”
马努也想留住萧金衍,道,“就是,就是,那一日真是热闹着哩!”
“萧兄弟,你不是要去西京找人嘛,我跟族长商议过,等月亮节后,我们会带着火麒麟去京城进贡,你人生地不熟,一来我们帮你带路,二来大家一起赶路,好歹也有个照料,三来嘛,我在京中朋友多,也许可以帮得上忙。”
萧金衍心想倒也是个办法,笑道,“我就怕你们族中的酒不够我喝!”
阿里爽朗地大笑起来,“你若要金银珠宝,我们古邦人没有,你想要美酒,可就找对地方了!”
阿里离开不多时,就带着布达、还有一群朋友抬着一只巨大缸走了过来,“今日,我们不醉无归!”
萧金衍第一次看到如此上酒,心中豪气顿生,“喝!”
布达嘿嘿笑道,“我们古邦人有个规矩,喝酒时,谁先去撒尿,就要先自罚三大碗”
半个时辰后。
萧金衍已醉意朦胧,马奶酒与中原酒不同,带一点甜味,但后劲极大,他酒量虽大,却架不住人多,每个人上来,先敬酒三碗,你若不喝,他就开始唱歌跳舞,直到你喝完,如此三四轮过后,他已经头昏脑涨,就如当日跟宇文天禄在李家酒肆一般,醉得晕头转向。
“我要去撒尿。”萧金衍终于忍不住道,“规矩我懂,自罚三碗。”
萧金衍一口饮了三碗酒,一路摇摇晃晃,来到一处僻静处之处,撒完尿,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吵架。
萧金衍顺声过去,只看到迪丽娜扎与一个汉子在山坡上发生了争执,两人争的面红耳赤,口中呜里哇啦用古邦语说些什么。
忽然,那汉子嗓门提高了嗓门,改用汉语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听族人说了,你跟那姓萧的眉来眼去,你走啊,有本事去找他!”
“玛格,别以为吃定本姑娘了。”迪丽娜扎也大声道,“去就去,本姑娘还怕了不成?”
说罢,她站起身来,向萧金衍这边走了过来,与萧金衍撞了个正着。萧金衍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不过你放心,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
迪丽娜扎道,“都怪你!”
萧金衍道,“跟我什么关系,这位姑娘,好歹我也算救过你两次,你不懂感恩也就罢了,还恶语相向,这就不厚道了。”
“臭流氓!”
萧金衍抬起胳膊,闻闻衣衫,“几日忙着赶路,没有洗澡,有点馊,但绝对不臭。还有,我可不是流氓。”
迪丽娜扎冷冷道,“你不是流氓,能不能先把裤子提上?”
第277章 太阳之心
萧金衍尴尬的笑了笑,刚才腰带系到一半,跑过去看热闹,结果导致了这一幕。
“抱歉哈,不是有意的。”
迪丽娜扎“呸”了一声,想到先前与玛格斗嘴的气话,被萧金衍听到,问,“你听到什么了?”
萧金衍摆摆手,“我喝醉了,耳朵不好使。”
“还算你识趣!”迪丽娜扎冷哼一声,离开了此处。不远处,传来阿里的声音,“萧兄弟,你在哪里?可别跑了,这酒才刚开头呢。”
一阵风吹来,萧金衍更晕了,说了句“在这里”,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等醒转过来时,已是次日清晨,他躺在阿里的营帐内,小马努坐在他一旁,盯着他发呆。
“师父,你醒了?今天继续教我练刀。”
萧金衍匆匆吃了早餐,奶茶加羊肉,初吃之时,稍微有些膻味,但吃了几口之后,觉得味道还算不错。上午,阿里出去办事,他在营帐前传授马努无名刀法,马努悟性不错,每一招,萧金衍演示几遍,他就学得有模有样,萧金衍也真动了心思,传授刀法时,也毫不藏私。
中午时分,萧金衍准备去河中打水,看到迪丽娜扎坐在河边,对着河水顾影自怜,今日她穿了一身素衣,目光望着远处草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萧金衍想到昨日她戏弄于他,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向河边扔了过去,噗通一声,水花溅了她一身。
“你?”对方一回头,看到萧金衍,眼中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你是谁?我认识你嘛?”
萧金衍见她装糊涂,拍了拍手,道,“怎得?生气了?”
对方恍然道,“听月牙之泉说族内来了个汉人,你就是萧金衍啊?”
萧金衍奇道,“你不是迪丽娜扎?”
女子道,“我是她姐姐,古力热巴,古邦语是太阳之心。”
萧金衍再仔细看,这女子与迪丽娜扎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面容恬静,没有迪丽娜扎那份蛮横和泼辣,心中暗道,原来两个人一个叫月牙之泉,一个是太阳之心,相比之下,姐姐更温柔一些,更像是月牙之泉。
他挠了挠头,“对不住,迪丽娜扎、古力热巴,我认错人了。”
女子道,“没关系,我俩相貌很像,别说是你,就连族人也都傻傻分不清楚。”
“哈哈!”
萧金衍只得笑笑,缓解尴尬之色。太阳之心道,“昨天我妹妹说了你不少坏话,你可要小心她,整蛊人很有一套的。”
女子缓缓起身,萧金衍这才注意,她并没有穿鞋子,一袭素衣拖在地上,如水仙花一般,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女子朝他微微颔首,离开了河边。
萧金衍正在发愣,马努看在眼中,笑着道,“你也喜欢太阳之心姐姐?”
萧金衍一绷脸,“有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嘛?”
马努嘿嘿道,“与月牙之泉相比,我也更喜欢太阳之心姐姐,她待人很好,不像月牙之泉,总是欺负我。”
萧金衍倒也看得出来,这对双生姐妹,模样虽一样,但两人性格上的差异,导致了双方气质大相径庭。
“只可惜,月亮节后,姐姐就要去西京了。”
萧金衍被勾起了好奇心,问,“为什么?”
“她是族内长女,去年,有人在京城给她介绍了一门亲事,是我们大楚皇帝的侄子,月亮节后,她就满十八岁了,按族内习俗,要去京城成亲。”
大楚境内,游离着若干游牧民族,为了提升实力,许多部落都要与京城中的贵族和亲,作为交换,大楚的王庭也负责保护这些部落。这种带有整治色彩的联姻,在楚国已传承了多年。
就连在中原,皇家为拉拢一些番邦,也会让一些皇室公主前去和亲,所以当皇帝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使劲儿生孩子。
当然,这是以前,当今的皇帝朱立业,向来以武治天下,对番邦异国,心有不轨者,直接派兵征讨。
不过这种政治婚姻充满着太多的不确定性,古力热巴自幼就被赋予了这种使命,所以她的人生是早已注定的了,而妹妹则更欢脱活泼一些。
布达气喘吁吁跑了过来,道,“大事不好了。”
萧金衍见他满头是汗,问,“布达兄弟,慢慢说。”
布达道,“今天一早,月牙之泉跟玛格出去打猎,中了霍乐人的圈套,被霍乐人抓走了,他们送来了月牙之泉的玉镯,让我们古邦人用火麒麟去交换。族长正在召集人开会呢。”
萧金衍、马努跟着布达来到族长中心营帐,见到族长古勒一筹莫展的样子,那素衣女子正陪在他身旁,安慰自己父亲。而迪丽娜扎的未婚夫玛格,鼻青脸肿,坐在一旁,闷声不语。
迪丽娜扎被抓,古邦族乱作一团。对于霍乐人的要求,族内意见不一,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霍乐人越界,抓走月牙之泉是对古邦族人的挑衅,若这次从了他们,他们必然会得寸进尺。更何况,火麒麟可以抵一年税赋,可以让更多族人在寒冬之际生存下来。
另一派则坚持,月牙之泉是草原上的星辰,是上天赐给古邦族的礼物,火麒麟事小,月牙之泉性命才是更重要的。
族长左右为难,一个是自己疼爱的小女儿,另一个关系到族人的利益,他夹在中间,难以取舍。
萧金衍是外乡人,这里他说不上话,更何况,他也听不懂古邦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阿里道,“这件事,我们不如问一下玛格的意见,他是我们族内第一勇士,也是月牙之泉的未婚夫。”
玛格脸色铁青,沉默不语。今日在草原上,他被霍乐人狠狠的羞辱了一番,若不是跑得快,恐怕也落入他们手中了。
阿里催促道,“你倒是说句话。”
这时,有族人拿着一个盒子冲了进来,众人打开盒子,竟然是一只血淋淋的耳朵,“族长,刚才霍乐人送来了这个,还说,天黑之前,若不将火麒麟送到,那就等着……等着给月牙之泉收尸!”
营帐内,族人群情激愤。
布达大声道,“欺人太甚!”他向族长道,“给我一百勇士,我去把月牙之泉救出来。”
有人道,“怎么救?霍乐人生性狡诈,行事残忍,若激怒了他们,恐怕适得其反。”
玛格望向萧金衍,用汉语道,“这件事,因他而起,若不是他,我们也不会抓住火麒麟,也不会惹来无妄祸端!”
有人附和道,“不错!”
萧金衍心中恼怒,这是什么狗屁逻辑,老子帮你们抓来火麒麟时,你们都开心的跟过年似的,现在又怪到我头上了?
布达早就对玛格不满,向地上啐了口水,道,“玛格,亏你还是我们古邦族勇士,这种时候竟说出这种话来,我看不起你。”
布达是月牙之泉的护卫,月牙之泉被抓,他内心中充满自责,他与玛格向来不和,看不起玛格自大狂妄,到头来又推卸责任的做派,忍不住出言指责。
“我去!”
一个恬静的声音,在营帐内响起,古力热巴站起身来,对父亲道,“月牙之泉是我妹妹,我愿意去救她。就算她们不答应,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太阳之心言语很温柔,但目光坚毅,充满着力量。她性格温柔,但在涉及到亲情之事上,立场却十分坚定。
“万万不可!”
一位长老道,“我们花了好大功夫,才帮你在京城定了一份婚事,自从天间流云去世后,我们族内再也得不到京城贵人的庇护了,决不能为了月牙之泉,让你以身犯险!”
天间流云,是族长勒夫的妹妹,也是月牙之泉、太阳之心的姑姑,二十年前曾嫁给了二皇子楚昊,也就是狂刀楚日天,后来传出她与金刀李秋衣有染,楚日天发疯后,将其杀死。
自此之后,古邦族失去庇护,沦落为一个三流部落,而霍乐族趁机崛起,取代了古邦族在伶仃海上的地位。
去年,楚别离回京,发动宫廷政变杀了楚仇,登上了皇位,他之前的亲戚也一步登天,古邦族利用当年在皇城的关系,才说成了古力热巴与那位皇亲的婚事。
楚别离年近五十,并无子嗣,这个侄子极有可能在他百年之后,成为大楚皇室的继承人。与火麒麟相比,太阳之心更是族中的宝贝。所以当她提出要去救月牙之泉时,众人齐声反对。
古力热巴并没有回答那位长老,而是走到了萧金衍身前,用汉语问,“萧大侠,你觉得呢?”
马努已将在场人的争论,翻译给了萧金衍,萧金衍寻思了片刻,道,“与一匹马相比,当然是人更重要了。对付霍乐人,我们不能强攻,应当智取。”
“狡猾的汉人!”玛格道,“我们古邦人向来是用拳头和刀说话,学不来你们那一套!”
“那你拿着刀,去救你的心上人吧。相信不等你们冲到他们面前,月牙之泉就被他们乱刀分尸了。”
太阳之心跪在了萧金衍身前,柔声道,“萧大侠,你救了我妹妹两次,请你再出手一次,我们古邦人将永远铭记你的恩情!”
萧金衍有些犹豫。
阿里知道萧金衍武功高强,就连玛拉基斯也不是他对手,也道,“萧兄弟,看在咱们相交一场,请你救她,我们古邦人将永远传颂你的故事!”
马努稚声道,“直接用火麒麟换不就成了嘛?你们为什么还吵来吵去?”
那名长老道:“霍乐人诡计多端,就算他们得了火麒麟,也未必见得放人。”
萧金衍本来不想管这种事,而且月牙之泉对自己并不友好,但他看到太阳之心长长的睫毛下,眼中含着泪花,任凭谁也无法拒绝这样一个女子?0?2请求,他心软了。
“好,我答应你们。不过有个条件!”
第278章 救人于危难之时
“条件?”玛格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霍乐人派过来的奸细?”
萧金衍冷笑道,“你人回来,脑子被霍乐人劫走了嘛?我不过是个路人,你们若不欢迎我,我随时可以离开,我也相信,以在座诸位的武功,根本拦不住我。”
阿里见形势有些闹僵,出来打圆场,“都是为了月牙之泉,人还没救出来,咱们自己倒先乱起来,岂不让霍乐人笑话?”
一名长老问,“听说,你与霍乐第一勇士玛拉基斯打了个平手?”
萧金衍心道,我还没出手,那家伙就跑路了,确切说,是他与我的癞皮驴战了个平手,但看到古力热巴、马努等人迫切的眼神,他也不想刺激他们,倒是马达对他武功很是崇拜,一个劲儿跟众人说他力战霍乐诸人之事,弄得萧金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族长这才道,“说说你的条件。”
萧金衍道,“条件是我一个人去,带着火麒麟。”言下之意,是他同意用火麒麟换人。
“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带着火麒麟跑了,你的癞皮驴又不值钱。更何况,这匹马可抵我们一年税赋!”
绕来绕去,争论又回到了原点。萧金衍很生气,对玛格道:“若被抓的人是你,你还会不会说这种话?”
玛格一时语结,满脸通红。
“吕公子是火麒麟能比的嘛?再说了,火麒麟是我抓来的,我若想据为己有,还用多此一举?”
“鬼知道你是贪图月牙之泉的相貌,才故意用这个做诱饵。”
萧金衍心说,月牙之泉美则美矣,但她又怎么比得了宇文霜,一群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到此,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管这等闲事作甚?
正收拾东西,古力热巴追了过来,“父亲同意了,你帮我们用火麒麟换回月牙之泉,作为回报,我们赠你一百匹良马。”
萧金衍正视着太阳之心,“我救她,是因为我把你们当成朋友,并没想要什么回报。”
太阳之心眼睫毛一闪一闪,望着萧金衍的脸,似乎要辨别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她问,“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月牙之泉?她是玛格的未婚妻,但很少跟我说玛格的事,但昨日回来后,说了不少你的事。”
萧金衍摇了摇头,“我有喜欢的人。这次来你们楚国,也正是为了寻她。”
太阳之心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款然一礼,“请把我妹妹带回来,拜托了!”
萧金衍骑着吕公子,向石堆之界走去。火麒麟则老老实实跟在了后面,被吕公子修理了一番之后,全然没有先前的傲气。
他也不清楚,帮助古邦人是对是错。古邦人也好,霍乐人也罢,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如果最先遇到的霍乐人,那他会不会也先入为主,这样帮霍乐人?
人生没有如果。
萧金衍与阿里、布达两个兄弟性格很合得来,还有机灵的马努,这种在异国他乡,遇到投机之人,也是人生一大幸事。更何况,这两日来,他喝了人家不少酒。
一个时辰后,一人、一驴、一马来到石堆之界。萧金衍灌了一壶酒,马上还有马努送他的一个西瓜,让他路上解渴。
早有人一队霍乐人,在边界上等候。
“我来换人。”
霍乐领头之人,是一个头扎金钱辫的中年人,正是霍乐族头领。田不辣骑马在他旁边,对着萧金衍指指点点。
田不辣见来的只有萧金衍一人,对头领道,“这小子不自量力,既然古邦人派他来换人,不如我们连人带马将之扣下,然后让古勒那老家伙拿一百匹马来换。”
头领道,“那我们霍乐族岂不失信于人?那我们与强盗又有什么分别?”
田不辣道:“咱们不就是强盗嘛?”
?0?2“那倒也是。”头领道,他一摆手,三十多名大汉骑马,越过边界,将萧金衍围在了正中央,举起长刀,轰然大叫,想要从气势上吓到对方。
“古邦人都死光了嘛,派一个外族人来换人?”
萧金衍微微一笑,“古邦人都在家磨刀,说是要找你们霍乐人拼命,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劝他们不要冲动。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一匹马的事儿,何必拼命呢?”
“中原人!你是来送死吗?”
萧金衍道,“我来送马,顺便接人。”他早已看出霍乐人不怀好意,来到火麒麟身前,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了马颈之上。
“慢着!”头领道,“有话好商量!”
霍乐人费了半天劲将迪丽娜扎抓来,就是为了这头火麒麟,若是这中原人一激动,对马头来一刀,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萧金衍又将匕首放在马耳上,“你们割了月牙之泉一只耳朵,我也只有割掉它一只。”
在古邦族,他已看出,霍乐人送来的那只耳朵,并不是迪丽娜扎的,因为她和古力热巴的耳朵比较有特点,小巧而又如弯月。之所以如此说,是想确定迪丽娜扎的安全。
“别,别,别!”
霍乐首领显然怕萧金衍会做出过激之事,火麒麟之所以高贵,除了它的血统和马力外,卖相也是极为重要的。
“她就在车里,毫发无伤!”
说罢,有人推过来一辆马车,挑开车帘,迪丽娜扎身上五花大绑,口中塞着一块白布,眼睛哭得通红,看到萧金衍,呜呜乱叫,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萧金衍放下心来。
霍乐首领一直在犹豫,他觉得对方只来一个人,这件事太过于蹊跷,其中肯定有诈,四下左顾右盼,怕古邦人埋伏在附近。
萧金衍大声道,“不用看了,就我一个人来。”
在派出去的族人确定没有埋伏后,霍乐首领松了口气。昨日,田不辣跑回营地,自然不会说自己的战马被一头驴吓跑之事,添油加醋说对方人多势众这种话,所以霍乐首领并没有把萧金衍放在眼中。
他策马向前几步,将马鞭往地上一扔,道,“听说你们中原武学博大精深,本族长技痒难耐,倒想要请教一番。”
草原上,若有人将马鞭扔在地上,发起挑战,这是一个极为侮辱人的动作,霍乐首领见萧金衍身上没有真元波动,而且看上去也只是初入武学门道,存心在族人面前羞辱于他。
萧金衍摆了摆手,“昨晚喝大了,到现在还头晕着哩,不如改日在下亲自上门,单独切磋。”
“中原人害怕了,哈哈!”
霍乐人一片哗笑。
天色已晚,萧金衍不想跟他们废话,直接要求换人。霍乐人投鼠忌器,生怕萧金衍伤害了火麒麟,旋即命人将迪丽娜扎押了过来。田不辣微一用力,将她向萧金衍扔了过去。
萧金衍伸手接住,顺势将她放在癞皮驴背之上,松开了牵着火麒麟的缰绳,一夹吕公子小腹,吕公子双蹄如飞,向远方跑去。
霍乐首领控制住火麒麟,连下令道,“将这两个人捉来!”
呼啸声中,霍乐人挥舞长刀,向萧金衍逃跑方向追了过去。萧金衍低声对迪丽娜扎道,“抓紧了。”又对吕公子道,“看你了。”
吕公子拖着两个人,健步如飞,将一众霍乐人甩在了身后,才行了五六里,忽然发现前面又出现三十余骑霍乐族人,成扇形向萧金衍这边围了过来。
霍乐人根本就没想让他们离开!
萧金衍心中大怒,霍乐首领已追了上来,一刀横扫过来,萧金衍不敢低头,若他躲避,迪丽娜扎必然会中刀,他释放弦力,将真元聚于手指,瞅准时机,弹在了刀身之上。
当啷!
霍乐首领手腕上传来巨大力道,显些长刀脱手,他强行运功,将长刀握紧,以免在族人面前出丑,饶是如此,右手虎口已崩裂,鲜血不止。
萧金衍向前两步,顺势取过吕公子鞍上挂的西瓜,微一用力,向霍乐首领砸了过去。
噗通!
霍乐首领躲避不急,西瓜正中他额头,砸了个粉碎。这一下让霍乐首领头晕目眩,但其中更含有羞辱的成分。
“宰了他!”
霍乐首领本想活捉二人再次要挟古邦人,但这一下,让他动了火气,下了必杀令。
萧金衍早已趁机与他们拉开距离,吕公子提起速度,向围过来的三十余骑冲了过去。
嗖!
为首的几个人,举起一个奇怪的机关,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他们头顶射了过来,在半空之中,忽然弹开,变成了一张是三四丈大小的网,向两人笼了过来。
旋即又有两人,挥舞套马杆,向两人靠拢过来。
萧金衍举起匕首,内力尽吐,须臾间横竖划出了五六刀,这张巨网被割得七零八落,他虽然躲过,但迪丽娜扎却被套马杆套中,对方一个牵引,将迪丽娜扎拖了下来。
萧金衍勃然大怒,他本来不想杀人,但此刻,却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弦力调动数十道真气,以螺旋形凝聚成一条线,冲那人轰然击出。
轰隆!
手持套马杆的那人被拳劲击中,连人带马,飞起了一丈多高,扑腾一声,落在地上,人马都已变成了一滩血泥。
其余人见状,以为遇到了妖法,吓得连向四处分开。萧金衍顺势抄起迪丽娜扎,将她抱在怀中,向远方狂奔而去。
霍乐首领脸色十分难堪。
田不辣凑上来,狠声道,“此人十分狡诈,又擅妖术,若不杀他,我霍乐族永无宁日!”
霍乐首领脸色狰狞,“这中原人,竟然用西瓜羞辱我!”
田不辣问,“这瓜保熟?”
首领咬牙切齿,“生的!”
第279章 草原夜话
萧金衍与迪丽娜扎已逃走。霍乐首领见此处是古邦族地盘,若追下去,很有可能中了古邦人埋伏,便放弃了追击。不过,火麒麟已到手,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成。
“恭喜族长夺回火麒麟!”
霍乐首领越瞧越欢喜,但他知道,这匹马自己也就过个眼瘾,京城中一个贵人早已预订,他翻身一跃,来到火麒麟背上。这匹马竟十分乖巧,他大声道,“回营!”
走到半途,天空下起了小雨,等回到族内,下马之时,所有人都神色奇怪的望着他。
有人嘀咕道,“看样子族长伤得不轻啊。”
霍乐首领问田不辣,“怎么回事。”
田不辣有些尴尬,指了指他胯下,只看到从他胯下、双腿染成了一片血红色,再看火麒麟,身上红一块、青一块,这哪里是火麒麟,分明是一匹染成红色的青马!
方才下雨,染料褪色,全都染在了他的身上。
“古邦人!”霍乐首领脸色闪过一丝阴冷,“今日之仇,我若不报,就让老天爷一把天火,把我们马都烧死!来人,集结兵马!”
田不辣连劝阻道,“族长,此事应从长计议。”
“莫非你怕了不成?”
田不辣道,“族长稍安勿躁。听说,古勒那匹夫要将他的大女儿古力热巴嫁给京城的成贤王,要是这们婚事成了,以后他们得势,霍尔乐草原上哪里还有咱们牧马的份儿?所以说,这事儿不做则已,一旦要做,就直接把事做绝!”
霍乐首领道,“你的意思是,杀了古力热巴?”
田不辣嘿嘿一笑,“杀了她?他还有二女儿,杀了二女儿,他古邦族还有不少美貌少女,所以并不是上上之策。”
“那怎么办?”
田不辣凑到身前,低声道,“杀了她,不如奸了她。如果成贤王娶了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当妃子,到时候京城内一旦传扬开,你说大楚皇室会坐视不理?能够轻饶得了古邦人?”
霍乐首领闻言哈哈大笑,“不错,你小子在中原住几年,武功没学好,倒是把他们那歪歪脑子都学会了。不过对付古邦人,我还有别的办法。”
……
萧金衍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见对付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下得马来,将她抱了下来。
她眼睛早已满是泪水,萧金衍道,“首先声明,我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女人哭,我给你松绑,你可千万别哭。”
迪丽娜扎点点头。
萧金衍这才取出她口中白布。
“哇!”
迪丽娜扎大声哭了起来,萧金衍又把白布塞了回去,“刚才我的话没说明白?”
迪丽娜扎又点点头。
萧金衍再取了下来,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哇!”
迪丽娜扎又哇哇哭了起来,萧金衍只得好生劝解她,不过才关了半日,身上又没少什么零件,谁料不劝还好,一劝她哭得更厉害了。萧金衍叹了口气,靠着她坐下,准备等她消停了再赶路。
迪丽娜扎哭着道,“我被他们抓去时,就觉得天地都塌了,他们威胁我,若是你不来救我,我怕是要死在他们手中了。”
她本是心气高傲之人,一生无忧无虑,族人都宠着她,没有遇到什么挫折,今日遭遇,让她担心受怕了半日,本来觉得一切都完蛋了,谁料这时来救他的,反而是她最讨厌的人,这种感觉,让她心情十分复杂。
萧金衍救她之事,她都看在了眼中,与那个可恶的混蛋玛格相比,萧金衍比他强了一百倍,一千倍。
再看萧金衍,他正低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事,迪丽娜扎停了抽噎,问,“你在想什么?”
萧金衍正在考虑,等进了西京去找宇文霜之事,听到迪丽娜扎问话,便道,“想人。”
迪丽娜扎小女孩心态,听到这句话,以为是萧金衍对她所说,脸竟然变得通红,再看萧金衍坐在那边,一副棱角分明的脸,倒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想到此,她想旁边挪了两步,身子一斜,靠在了萧金衍肩膀之上,萧金衍一愣,见她眼中带着一丝笑意,没忍心推开她。
天色已晚,小雨已停。
深秋的风吹过,竟有透骨的寒意。
“阿嚏!”
迪丽娜扎惊吓过度,逃跑之时又遇小雨,一阵风吹过,竟也着凉了。萧金衍见状,取过来那一张羊毡,披在了她身上。
“天色不早,咱们赶紧赶路。”
迪丽娜扎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她将萧金衍拉下,又靠在了他身上,“你知道嘛,从小我就是族里的明月,所有人都宠着我,依着我,所以我脾气不太好。”
萧金衍心说你岂止是脾气不好,简直是糟糕极了。不过,这种话,他心里想想也就罢了。
“刚遇到你时,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我很是不开心。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我却冲你发脾气,是我不对。”
萧金衍暗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抓起酒壶,饮了口酒。
“所以,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噗!”一口酒没等咽下去,噗的一声喷在了地上,没等萧金衍回答,迪丽娜扎又道,“跟玛格比起来,你更像是一个英雄。”
萧金衍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将酒递了过去,“天冷,喝口酒,驱寒。”
迪丽娜扎拿过酒壶,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她酒量不大,不多时,眼神有些迷离,眼睛又湿润起来,“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关心过我。”
她呢喃片刻,将萧金衍抱得更紧了。萧金衍闻到一股少女的幽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竟有些心动了。冷风一吹,他连警醒过来,心道,萧金衍啊萧金衍,你怎能有这种想法?
雨后的草原,蛙鸣、虫鸣一片,还有不少夜间动物,出来觅食,从他们身边经过。
夜空,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几点繁星点缀。
迪丽娜扎呼吸逐渐平稳,紧张了一日,到了此刻才放松下来,身旁的萧金衍,让她莫名多出一份安全感,酒劲上来,她渐渐睡了过去。
远处,传来阿里、布达的声音,“萧兄弟!”
到了夜间,阿里兄弟没有等到萧金衍回来,于是带着一众人前来寻找,同行的还有迪丽娜扎的未婚夫玛格。
“我在这里!”
萧金衍出声招呼,众人赶了过来,见到迪丽娜扎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要是等不到你,我们准备去找霍乐人要人。”
玛格见到月牙之泉靠在萧金衍身上睡着,心中满是醋意,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嫉恨之色。
“你,让开!”
他上前,将萧金衍一把推开,迪丽娜扎醒了过来,玛格连扶住她,关切的问,“月牙之泉,这小子没把你怎样吧?”
迪丽娜扎见到玛格一开口就是这种话,脸色十分不悦,“你想他把我怎样?”
“就是……就是……”
玛格说不出口。
迪丽娜扎冷冷道,“我跟他怎样,关你什么事?”
玛格红着脸道,“我是你未婚夫!”
“亏你知道,你也是我未婚夫。”迪丽娜扎指着他鼻子,破口骂道,“我的未婚夫,可不会把我一个人丢给霍乐人,自己只顾逃命!”
此话一出,阿里、布达等族人才知道,原来,上午霍乐人抓走迪丽娜扎之时,玛格竟有这种举动。在古邦人眼中,族人最重要,这种行为,令人不齿。
他们望向玛格的眼神,也有一丝鄙夷之色。
“他们人多,我怕他们对你不利,赶紧回来找族长商量!”玛格辩解道,“若不是我想出用假的火麒麟救你,恐怕你早已遭到不测了。你看,如今你也平安归来,火麒麟也保住了,两全其美!”
“好一个两全其美!”迪丽娜扎道,“在你眼中,我的性命,竟然不如一匹马?”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迪丽娜扎又恢复了往日蛮横骄纵的脾气,从布达手中抢过一匹马,一夹马腹,骑着跑了出去。
众人怕她出事,小心翼翼跟在了后面。倒是玛格,从萧金衍身旁路过之时,跟他恶狠狠的使了个眼色。
萧金衍无辜躺枪,不过,他自己只是个路人,懒得跟他们计较,苦笑着摇了摇头,骑着癞皮驴,慢悠悠向营地走去。
……
月亮节在即。
古邦族开始收拾营帐,将羊群、马匹都赶入圈中,等月亮节一过,就准备去东边琉璃湖过冬。
营帐内,满是节日的气氛。
男女老少,换下平日穿得羊皮大衣,换上了节日盛装。小孩子扎起了辫子,女子也化妆贴花黄,收拾的干净,打扮的漂亮。
小马努在溪边练刀。
萧金衍又用了两日,将十招无名刀法一股脑全部传授给他,并告诉他,这套刀法共十一招,不过,最后一招,他也不会,等有机会把李倾城介绍给他,只有他才能使出最后一刀。
小马努听到了心中,除了吃喝睡,就是练刀。几日下来,倒也小有成就。
“马努!”
马努顺声看去,见迪丽娜扎身穿节日盛装,额间点缀着一个月牙,看上去甚是华丽。
“姐姐,怎么了?”
迪丽娜扎笑着道,“你师父呢?”
“在喝酒吧!”
“你去告诉他,我在东溪边等他!”
这两日来,迪丽娜扎本以为萧金衍会找她,在营帐内呆了两天,哪里也没有出去。
萧金衍白天教马努练刀,晚上就被阿里、布达拖去喝酒,并没有理会迪丽娜扎。等来等去,迪丽娜扎忍不住,才找上了小马努。
马努一歪脖子,道,“我可不去。”
迪丽娜扎从怀中取出一个圣女果,递给他道,“你若去了,这果子便是你的了。”
熟透的圣女果,散发着一股香味,马努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我马努可是堂堂男子汉,未来古邦第一勇士,一个果子就收买我,你也太小瞧我了!”
迪丽娜扎又取出一个。
“两个嘛,可以商量一下。”
她又取出一个。
“再给我一个,这事儿我铁定给你办好。”
迪丽娜扎眉毛一竖,“还有一个,不是给你吃的!”
马努沉吟道,“那这事儿就不太好办了。”
迪丽娜扎冷哼一声,“你若不办也可以,不过,你偷看兰可儿洗澡的事情,我可要跟她父母好好聊聊了。”
“别别别!”马努吓得面无人色,“姐姐,你等着就是,我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就枉成第一勇士了!”
他撒丫子向家中跑去,跑到一半,又转身回来,取走那两颗圣女果,道,“我一颗,兰可儿一颗,你一颗,剩下那一颗给谁?”
迪丽娜扎作势欲打,“要你管了?”
第280章 凉凉
萧金衍来到河边时,迪丽娜扎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正在拨弄自己的辫子。她看到萧金衍,连忙站起身来,“萧大哥!”
为了这次会面,迪丽娜扎特意穿了一套节日盛装,银白色里衬,淡绿色比裢,上面点缀着宝石和银器,蛮腰盈盈可握,皮肤白若凝脂,她对这身装扮很是自信,本来以为,萧金衍见了她,会夸自己好看,谁料萧金衍只是淡淡问,“姑娘找萧某人有何吩咐?”
迪丽娜扎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嘛?”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圣女果,递到了萧金衍面前。
萧金衍对前日她以臭李子戏弄自己之事记忆犹新,不堪伸手去接,一脸戒备的望着果子。
“放心,没毒。”
萧金衍打了个哈哈,摆手道,“算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迪丽娜扎满脸不悦,“你的意思是,在你眼中,我是一个可恶的毒蛇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若是唐突了姑娘,还请见谅则个!”
“哼,萧金衍,姑奶奶好心好意给你弄来了好吃的,却被你弃如弊履,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话刚出口,迪丽娜扎就后悔了,她今日特意约萧金衍出来,就是想跟他相处一会儿,怎么才一见面,就控制不住自己脾气了?想到此,她连忙换了一副语气,“萧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能不能陪我在河边散散步?”
萧金衍点点头,“这个可以有。”
他走在河边,与迪丽娜扎保持三四步距离,迪丽娜扎加快脚步,想与他并肩而行,萧金衍故意拉开与她的距离。
“有你这样陪人散步的嘛?”
萧金衍这才放慢脚步,等她跟了上来。迪丽娜扎一副乖巧女孩的模样,一边走,一边跟他介绍沿途风景,偶尔有遇到赶马到河边饮水之人,便大声招呼,顺便引荐给萧金衍。
“月牙之泉,这就是昨日救你回来的那个汉人?”
迪丽娜扎笑吟吟道,“正是呢!”那人打量了萧金衍半晌,道,“不错,比玛格要好看多了。月牙之泉,你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你不要胡说!”话虽如此,迪丽娜扎羞得满脸通红。又走了片刻,迪丽娜扎道,“萧大哥,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先答应。”
萧金衍苦笑道,“你若让我自杀,我也先答应嘛?”
“那个……”迪丽娜扎犹豫了片刻,似乎鼓足了勇气,低声道,“明日月亮节上,我想让你向我求婚!”
“什么!”
萧金衍大吃一惊。
他早已听阿里说过,月亮节上,玛格要向迪丽娜扎求婚,这也是族内人尽皆知的事,迪丽娜扎这一开口,却是出乎她所料。
“什么什么?”迪丽娜扎见他一副不甘情愿的模样,仰起头,望着他问,“我漂亮吗?”
“漂亮!”萧金衍如实回答。
“那你不想娶我嘛?”
“不想!”萧金衍依旧如实回答。
“为什么?”
萧金衍也没有料到,迪丽娜扎的问题如此直接。中原女子说话多很含蓄,就算心中有意,也不会如此直接了当的问出来。但迪丽娜扎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做事喜欢直来直去,顺从自己心思,她觉得自己喜欢萧金衍,就大胆直接的开口,倒让萧金衍有些招架不住。
“因为……”萧金衍考虑了一番,决定实话实说,“我有喜欢的姑娘。”
迪丽娜扎一愣,觉得脸上挂不住,“她有我漂亮吗?”
“没有。”萧金衍决定撒谎,若论相貌,宇文霜并不输给迪丽娜扎,而且她身上有一股英气,是迪丽娜扎身上没有的。
“这不就得了!”
迪丽娜扎嘟囔道,“父亲答应我,给我一千匹马的嫁妆,你若娶了我,这些都是你的。”
萧金衍奇道,“你为何非要嫁给我?”
“因为,我不想嫁给玛格那个在危难之时抛弃我的混蛋。而那个混蛋,将在明天月亮节上向我求婚。”
“那你不答应就是了。”
迪丽娜扎道,“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父亲虽是古邦族长,但族内还是分为了三支,还有三个长老,玛格父亲就是其中一名长老。这些年来,他们与霍乐人眉来眼去,早想脱离古邦族。父亲为了缓解部落内部矛盾,才答应将我嫁给玛格,来换取族内团结。按照我们古邦族风俗,玛格向我提亲,需要在全族面前接受年轻族人的挑战,他是古邦第一勇士,恐怕族人没人敢挑战他。但你不一样,你是外人,如果你打败了他,这场婚事就可以避免,至少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萧金衍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做挡箭牌了?”
“也不全是。”迪丽娜扎道,“其实,萧大哥,这些日子相处,你救了我三次,我心中……也是喜欢你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迪丽娜扎满脸通红,声若蚊呐。
萧金衍一时语结,望着河水,没有作声。
河水清澈,游鱼可见,流水击在石上,溅起一朵朵浪花。
“你倒是说句话!”
萧金衍长叹一口气,道:“姑娘还是另寻高明吧!”说罢,他几个纵跃,离开了河边。
“你……”
迪丽娜扎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若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萧金衍闻言身形一顿,终究没有转身,向营地那边走去。
迪丽娜扎将额头上月牙装饰扯落在地上,气冲冲的回到自己营帐内,遇到了正在读一本《诗经》的姐姐古力热巴。
古力热巴心思细腻,见妹妹一早兴致勃勃的出去,如今满脸泪痕回来,这个妹妹向来喜怒不藏于色,遇到半点委屈,便哭鼻子。
妹妹对任何事都大大咧咧,就算当初与玛格的婚事,她也只是一笑了之,并没有觉得什么,但自从萧金衍到来之后,妹妹仿佛变了个人,不是说萧金衍坏话,就是想办法找马努和布达打听萧金衍的事。昨日萧金衍将她救回时看,她整个人晚上兴奋地没睡着,一个劲儿拉着自己,跟他说萧金衍怎么救她,古力热巴就知道,这个傻妹妹,是动了真感情。
可见到他这副模样回来,便已猜出了七八分,于是好生劝慰,“没事,会过去的。”
迪丽娜扎一听,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扑在姐姐身上,道,“姐姐,我的命好惨啊。”
古力热巴叹了口气,“还有人比我惨嘛?”
迪丽娜扎显然没有听出姐姐话中含义,道,“你说我该怎么办?明天月亮节,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怎么帮?”
迪丽娜扎道,“你帮我想。”
……
第二日,便是古邦族的月亮节。
天色微亮,整个部落中便充满了节日气氛。按照习俗,古邦族以家族为单位,在营帐内准备好一口大锅生火,熬好一锅马奶酒,家族中的长辈、妇女留守营帐招呼客人,男丁则以长子为首,带着牛羊肉,分别拜访其他家族。每到一家,就切一块牛肉、羊肉投入对方大锅之中,然后去拜访对方家中的长辈,喝一杯马奶酒。
萧金衍第一次参加古邦节,跟随阿里、布达一家分别去拜访部落中其他人,小马努则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每到一户,都能拿到几块奶酪糖,心中崩提多么兴奋。
拜访完一圈下来,已将近中午,回到营帐之内,自己家中那一口大锅,也煮着其他家送来的牛羊肉,称作百家牛羊肉,等肉煮熟,一家人拿出来,用刀切好分食。
饮了一场酒,下午休息,到了晚上,将是彻夜通宵。
深夜来临。
营帐最中央,早已架起了一丈多的篝火,部落中的人,都聚到一起,载歌载舞,饮酒吃肉,好不痛快!
族中的姑娘们,也都盛装出席,在一个老妪带领下,绕着篝火边唱边跳,旁边则是雪琴、边鼓伴奏。歌词无外乎两种,一种是感谢长生天赐给一年的食物,另一种则是表达对爱情的向往。
古力热巴、迪丽娜扎两姐妹,也都穿了一身古邦民族服饰参加月亮节,姐姐显得十分文静,坐在篝火旁的一个毛毡之上,妹妹则浑然忘记了昨日的不快,与几个古邦少女一起跳舞唱歌。
半个时辰后,几声鼓响。
族长古勒带着一副牛肉面具出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萧金衍看来到篝火旁,双手举过头顶,似乎用古邦语在祈祷什么。
众人十分虔诚跪倒在地,也跟着祈祷。
祈祷完毕,他将一杯烈酒倒入篝火之中,营帐之内,篝火瞬间燃起了三四丈高,琴、鼓声起,整个古邦部落,如一片欢乐的海洋!
这时,玛格忽然站起身来。
来到正中央望向迪丽娜扎一家方向,满怀深情的唱了起来,“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河水,美丽的白云,我的爱人!”
声音越唱越高,盖过了琴鼓声。
玛格这小子,相貌虽然有些粗狂,但却生得一副好嗓子,唱起情歌来,倒也很有一套,不说迪丽娜扎,在场的许多姑娘,就满是深情的望着他。
唱完之后,他来到萧金衍身前,道,“小子,今儿是我与月牙之泉的好日子,你也来一首!”
其他人也与萧金衍熟络起来,跟着起哄,“中原人,来一首!”
萧金衍道,“我不会唱歌。”
“那就表演个节目,什么样的都行。你们中原的小调儿也可以。”
他抬头正看到在人群古力热巴,她手中捧着一块洁白的哈达,又看到在人群南边的迪丽娜扎,不知什么时候,手中摘来了一朵鲜花。
萧金衍想了片刻,“好,我来一段。”
说罢,他来取过一个边鼓,一边击打,一边道,“打南边来了个迪丽娜扎,手中拿着一朵鲜花,打北边来了个古力热巴,手中捧着一只哈达,拿着鲜花的娜扎要用手中的鲜花换拿着哈达的热巴的哈达……”
萧金衍气息悠长,一口气说了一大段。
“嘘!”
“什么乱七八糟的!”
现场嘘声一片。
玛格也觉得这个节目不伦不类,不过,听到嘘声一片,他更愿意看萧金衍出丑,于是道:“萧朋友,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这个节目有些太草率了吧。”又问众人,“你们说行不行?”
“不行!”
“再来唱一段!”
萧金衍说,“我是真不会。”
“我定亲之日,你推三阻四,这分明是不给我面子。”
“真要唱?”
玛格还想看他出丑道,“真唱。”
萧金衍深吸一口气,缓缓对玛格道,“今日是古邦族月亮节,也是你的大喜之日,在下才疏学浅,一首《凉凉》送给你们,献丑了!”
“入夜渐微凉,繁花落地成霜,你在远方眺望,耗尽所有暮光,不思量自难相忘。”
第281章 草原惊变
声音低沉而又饱含深情,在夜空中回荡。
古邦族人以草原颂歌、情歌为主,从未听过这种调调的曲子,都为之动容。迪丽娜扎一脸崇拜的眼神,仿佛觉得这首歌就是为他所唱。古力热巴则品味着歌词,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哈哈!”玛格笑着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中原人就唱这种靡靡之音嘛?”
一曲唱罢,萧金衍冲众人一拱手,并没有理会玛格的挑衅,向阿里这边走了过来,弄得玛格十分尴尬。
一声雪琴响起,众人又开始唱歌、跳舞,喝酒吃肉。将近半夜时分,满月升到夜正空,琴鼓声忽然停了下来。
十几名古邦人**上身,手持兵刃,口中呼着号子,围绕着篝火跳了起来。这是古邦人古老的战舞,也都用在盛大的节日上。在众人环绕中,玛格也加入进来。
十几人一边跳,一边向迪丽娜扎这边走了过来。
“月牙之泉,我,玛格,草原上第一勇士,长生天的垂青者,单手擒马者,巨龙之子,伶仃海守护者,未来古邦首领,向你求婚!”
族人纷纷喝彩。
有人举起火把,将酒喷在火把之上,窜起一团团火焰,将现场气氛搞得十分热烈。
十九声鼓后。
玛格将长刀插在地上,又道,“族人之中,若有不服者,可以一战!”
若是以前,迪丽娜扎肯定是十分欢喜,但这几日来玛格的表现很是恶心,让她也不知所措。
“啊呜啦!”
“啊呜啦!”
族人纷纷起哄,怂恿有些暗恋月牙之泉之人,上前挑战他,虽然知道只是一个形式,但若一个挑战者也没有,那真是无聊至极。
这时,萧金衍忽然道,“我不同意!”
这句话直接被玛格无视,他大声道,“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么,月牙之泉,请你接受我的爱意!”
有人上前,唱喏道,“白金手镯一对,玉如意一对,马一千匹,牛一千头……”
玛格是古邦族长老之子,他们一族在古邦人中势力仅次于古勒一族,所以两家联姻,出手的彩礼,也不会太过于寒酸。
萧金衍提高了声音道,“我不同意!”这一句话用上了内力,直接压过了众人的欢呼声,整个场面瞬间冷静下来。
玛格望着他,“为什么?”
“你不配!”
“啊呜啦!啊呜啦!”古邦人见这个外族人挑战玛格,纷纷要求决斗,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玛格抹不开面子,将额头上狼牙头饰扯下,扔在了萧金衍面前,这是古邦族发起决斗的信号。
众人呐喊声更大了。
玛格道,“拔出你的刀,中原人,我要跟你决斗!”
萧金衍摇摇头,道,“我不同意。”
“为什么?”
“还是那三个字,你不配!”
这句话把玛格惹毛了,“今夜我若不把你脑袋砍下来,我就不叫玛格。”
萧金衍摊了摊手,他没有答应向迪丽娜扎求婚,既然她不愿意嫁给他,那就干脆破坏掉,见此事目的已经达成,转身向外围走去。
玛格大怒,拔起地上的刀,向萧金衍背后砍杀过来。
“嘘!”
“偷袭!”
古邦人好斗,但若决斗,讲究光明正大,从背后偷袭的行径,在族中会受人鄙夷。然而玛格被萧金衍连番无视,早已失去了理智,一心想杀了他,也顾不上形象。
若这一刀劈中,萧金衍恐怕脑袋搬家。
萧金衍丝毫没有理会,径直向前走去。迪丽娜扎心都到了嗓子眼,喊道,“小心!”
转眼间,刀已到他身后半尺。
刷!
众人纷纷睁大眼睛,这一刀竟然劈空了!
萧金衍武功虽只是闻境,闻境并不是他真正实力。以他识觉,就算是通象高手劈出一刀,他都能感应得到,更何况玛格只是一介武夫?
在长刀劈至之前,萧金衍早已生出感应,脚步踏出,来到他无妄位上,就势向玛格递出了一拳。
砰!
玛格后背中拳,连人带刀,扑倒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在族人面前出丑,让玛格彻底疯狂,“我要杀了你。”
一连砍出几十刀,萧金衍也不接招,只用无妄步,就让他招招落空,越是如此,玛格越不服气,几百刀下来,玛格气喘吁吁坐在地上。
“不打了!”
萧金衍笑了笑,“怎么了?”
“没力气了。”玛格奈何不了萧金衍,只得对准古勒族长,道,“族长,我们两家之间的婚约还作不作数?”
古勒族长脸色十分难看,他自己也陷入矛盾之中。一方面,他想借助迪丽娜扎与玛格婚事,来巩固自己在族中地位;另一方,他又担心小女儿受到委屈。
玛格是什么货色,他最是清楚不过。此人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又极为自私,从前几日抛下月牙之泉独自逃命之事便可见一般,若将小女儿嫁给他,日子恐怕并不会幸福。他不是傻子,从月牙之泉这几日反应来看,她明显对这个汉人很感兴趣,但汉人终究是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尽管他帮了古邦族不少忙,古勒打心底还是排斥萧金衍。
古力热巴猜到了父亲心思,她凑了过来,低声道,“父亲,放过妹妹吧,古邦族有我呢!”
这句话,猛然惊醒了古勒。
当初他决定将太阳之心嫁给成贤王之时,她也是十分抗拒,但只过了一夜,她就答应了下来。古邦人式微,为了族人,太阳之心作出了牺牲,他这个当父亲的,对她十分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太阳之心这句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只要她能加入大楚国皇室,那么他在古邦族中地位必然不会动摇,而古邦族在草原上崛起,也是迟早的事,想到此,他作出了决定。
“月牙之泉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她愿意嫁给谁,或者不愿意嫁给谁,由她自己来决定。”
众人纷纷望向迪丽娜扎。
玛格也来到她身前,道,“月牙之泉,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嘛?”
若是以前,月牙之泉肯定会答应,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她站起身,缓缓道,“不。”
一个字,一句话,斩钉截铁。
不解其中内情者,纷纷表达出了惊讶之色。
但玛格一族却知道其中缘由,玛格还要开口挽救,却听到身为长老的父亲冷冷道,“玛格,回来。”
玛格不甘心的望了萧金衍一眼,回到了父亲身旁。长老道,“古勒族长,咱们古邦族这些年来,若不是有我们的勇士,恐怕早已被霍乐人灭族了吧?”
古勒道:“玛思长老,这话有些见外了。”
长老冷笑连连,“既然我们一族没有福气娶到月牙之泉,那在族中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们走!”
说罢,转身而去。
有三百人起身,跟着走了出去。玛格一家在族中仅次于古勒一族,若他们脱离古邦族,恐怕势力大大受损。
“且慢,我们都是长生天子民,玛台长老,你要带着族人去哪里?”
“不必多问,也与你无关!”
万万没料到,本来古邦族庆祝收获的月亮节,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古勒长老正想办法,忽然有人大声道,“不好了,霍乐人杀过来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
今日是古邦族月亮节,族中大部分人都在营地庆祝节日,没有料到霍乐人会趁机偷袭,草原上巡逻的几十名族人,已被霍乐人偷偷射杀,所以直到霍乐人杀到了眼前,他们才有所警觉。
古勒族长吩咐道,“女人,小孩,进营帐,其余人上马,准备迎敌!”
话音未落,数百支弓箭向这边射落。
古邦营地傍水而建,地势低洼,这一波箭雨,突如其来,瞬间有无数人中箭。
古邦族人乱作一团,无数女人惊叫声,小孩哭啼声,还有中箭族人哀嚎声,响彻草原。
月牙之泉见状,也要那兵刃,却被萧金衍拦住,“放开我!我要与我的族人并肩作战。”
太阳之心脸色煞白,一把抓住了妹妹,摇了摇头。
鼓声响起。
古邦勇士听到鼓声,抄起兵刃翻身上马,按鼓声排好阵型,准备应战。
三轮箭雨过后,霍乐人一声令下,?0?2数百骑骑马向营地之内冲锋过来,鼓声忽变,古邦人迎头射箭,可是地势低洼,弓箭并不占据优势。
杀!
霍乐人呼喊着,战马从营地之中穿过,或骑马砍杀,或以火把点燃营帐,一个来回,整个古邦族营帐火光一片,死伤人数过百。
霍乐人一声号角,所有骑兵都停止了攻击。双方兵马,距离三十丈外,对峙而立。
与中原战争不同,草原部落由于人员稀少,虽也杀人,但极少灭族,战败一方,多会被胜方俘虏,成为奴隶,他们的女人、孩童和财产,也都成为对方的战利品。
“古邦人,投降!”
古勒族长面无表情,“我们古邦人宁肯战到一兵一卒,也绝不投降。”
霍乐首领道,“我有五百骑兵,你们不是我对手。”
“我们也有五百骑兵,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这时,却见玛台长老一声令下,将近百骑从阵容中列出,来到了霍乐人的阵营。
众人怒不可遏,“无耻!”
“叛徒!”
霍乐首领哈哈大笑,“你再数数?”
第282章 名字传遍大草原
族长古勒拔刀怒斥,“二长老,你身为古邦人,体内流着古邦人的血,却背叛族人,投靠霍乐人,难道不怕将来死后,无颜面对先祖嘛?”
玛格却不以为然,“我们草原民族,讲究胜者为王,弱肉强食。更何况,你们是西古邦人,我们是东古邦人,当年若不是看在天间流云的份上才投靠你们,可这些年来,你做了些什么?伶仃海上草原万里,你们却只盯着这一亩三分地,若不是我们西古的勇士,你们早就沦为其他部落的奴隶了。古勒,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古勒气得浑身发抖,“当年你们被北突人追杀,若不是我们看在同出一源的份上收留你们,你们早已灭族,没想到当年救了一群白眼狼!”
此话倒是不假,西古邦人好战,而古勒一族,仗着他的妹妹、二皇妃天间流云的关系,虽然不是兵力最旺,却也是不容小觑的势力。当年,古勒正是看中这一点,在走投无路之时,投靠了古勒一脉。天间流云死后,古邦族势力逐渐被蚕食,沦为二三流的民族,才逐渐被霍乐人骑到了头上。
“既然,玛格娶不到月牙之泉,那么,咱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他本来计划,让玛格娶了二女儿,古勒没有男丁,他死后,族长之位自然而然的落在玛格身上,可是前几日,他听玛格说月牙之泉变心,恰巧霍乐族找上门来,双方一拍即合,策划了今晚的行动。本来,他还想趁着月亮节最后挽回一下,月牙之泉当众拒绝了玛格,那他也没有了任何顾忌。
霍乐首领环顾四周,整个古邦族的实力,他清楚地很,战斗力最强的玛台一族投靠自己,剩下的都是残兵败将,不足为虑,唯一顾虑的就是那个姓萧的汉人。此刻,他正躲在不远处,独自饮酒,一副超然世外的表情。
霍乐首领心头大定,“少废话,冲锋!”
马蹄声起。
月圆之夜,霍乐人与古邦人陷入混战之中。营地之内,火光冲天,本来,古邦人就占据劣势,一通骑马与砍杀下来,有数十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古勒情知今夜在劫难逃,厉声道,“古邦勇士,我们是长生天之子,是族人的后盾,若后退半步,我们牛羊将被抢掠,我们妻女都将成为奴隶,为了族人,为了古邦,血战到底!”
一番话激起众人斗志。
古邦人背水一战,就连妇孺老少,都抄起兵刃,与霍乐人颤抖起来,厮杀声一片。
阿里、布达兄弟是月牙之泉、太阳之心护卫,此刻手持长刀,守在两人身旁,几名霍乐士兵冲过来,两人横眉怒对,与之缠斗起来。但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有几名霍乐人绕过两人,向两姐妹走来。
月牙之泉拔刀横卧,“你们别过来!”
几个人早已得到命令,要活捉这二女,闻言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们会很温柔。”
一人上前,一刀将月牙之泉的长刀砍掉,月牙之泉不吃力,坐在了地上,那人正要上前捉她,在距她不足三尺时,忽然驻足不前。
后面人催促道,“还站着干嘛?”
那人仰面倒在了地上。
“我让你赶紧动手,没让你躺下啊!”
再看他额头,鲜血汩汩,仿佛被什么利器穿了个小洞。他偏不信邪,往前走了两步,也觉得一道黑影是闪过,紧接着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直挺挺躺在地上。
“邪门!”
其他几人见靠近月牙之泉姐妹就会莫名其妙死去,心中生出惧意,谁也不敢向前。
不远处,萧金衍吐了几个酸枣核,道,“这枣儿也太酸了吧。”众人才知道,原来是他暗中搞鬼。
“先宰了这汉人!”
几人放弃二女,向萧金衍方向逼来,萧金衍一边喝酒,一边道,“我只是路人,你们打你们的,互不妨碍!”
众人哪管这个,挥刀上去一用乱砍。
萧金衍脚下微动,一边吃酸枣,一边躲闪,道,“你走你们的阳关道,我吃我的酸蜜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再乱来,我可不客气了。”
田不辣见状,记起前两日所受之辱,仗着人多,骑马冲了过来,抡起大刀,向萧金衍头上砍去。
萧金衍躲避不及,无双神拳骤出,一拳轰在长刀之上。
砰!
田不辣长刀几乎把握不住,连人带马,向后落出去三四丈,恰巧落在了霍乐首领身旁。
紧接着,萧金衍又是几颗酸枣射出,几名霍乐人倒地身亡,将被困的阿里、布达两人解救出来。
田不辣道,“点子扎手!”
霍乐首领问,“什么意思?”
田不辣道,“这是我在巴陵剑派时学到的江湖黑话,我刚进山学艺时,第一课便是江湖春点,说起来,当年为了学这个……”
霍乐首领打断道,“说重点!要是你不是对手,那第一勇士的封号,我可就收回了。”
田不辣道,“点子扎手,就是我能在三十招内杀他的意思。族长,请你往旁边一战,我接下来要施展出的巴陵剑派的夜雨潇湘剑改成的夜雨刀,威力无穷,我怕伤了您。”
说罢,他猛然提气,一挥刀。
哗啦啦!
整个刀身,节节碎裂。
原来,萧金衍方才那一拳,已震断了田不辣长刀中纹路,此刻他一用内力,长刀不吃力,碎了一地。
霍乐首领见状,道,“我觉得可以再往后退几步。”
他已看出,古邦人并不是他们对手,但眼前这个汉人,举手投足之间,杀死了他们十几个精壮的勇士,并不是易于之辈,他虽有心剿灭古邦族,却不想折损太多兵马,心中萌生退意,反正古邦人不堪一击,等这个汉人离开,再做处置不迟。
想到此,他又往后退了几步。
田不辣兵刃被毁,心中大怒,跃下战马,指着萧金衍道,“姓萧的,有本事来单挑,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萧金衍笑道,“奉陪到底,不过,等会儿,你可不许逃跑。”
“我若逃跑,你就是我孙子。”
萧金衍道,“我可没你这么老的孙子。”
田不辣夺过一柄长剑,暗运真气,将真气灌注剑身之上,心中默念巴山夜雨剑剑诀,“十三总势莫轻视,气运丹田莫少凝,腹内松静心在源……后面是什么来着?”
巴山夜雨剑本是一等一的剑法,本是华山派掌门薛仁凤绝学,因为巴山剑派祖师当年与薛大侠有救命之恩,薛大侠将剑诀传授与他,后来一场大火,烧损了一半,所以后世之人,始终没有领悟到剑诀的精华。田不辣不是嫡传弟子,学艺之时,也是从唐不敬口中学到点皮毛,此时临阵对敌,一番口诀竟忘掉了一半。
不过,祖师爷当年有一句,“剑由心生”的总诀,却印在了他脑海之中。当剑诀念到中途,他已感觉到体内剑气纵横,在经络之间流动,于是连收心凝神,整个人进入一种忘我境界。
天地万物,骤然归去。
他眼中,只有一把剑,还有一个敌人。
巴山剑法的要义很简单,就是想办法把剑插入敌人胸口,割破敌人喉咙。
这个距离,不过三四丈远。
三四丈,并不太远。
办法,却并不是很多。
萧金衍很是随意站在那里,但无论田不辣怎样运气,他始终感觉到自己的气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锁定住,仿佛自己的一招一式,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巴山剑,在于快,在于刁钻。
田不辣摸到了取胜的门道,既然萧金衍能知悉自己剑路,那么,就忘掉剑路,凭借自己本能去刺出这一剑。
试问,连自己都不知道刺向哪里的剑,对方又如何知晓?
田不辣觉得,自己这一剑,将会名震草原。从今夜起,他田不辣名字,将传遍草原的每个角落。
不知觉间,已过去了盏茶时分。
马蹄阵阵,他浑然不觉。
他仿佛触摸到了剑道的最高境界。
无剑!
无数人来到这边,注视着他,他依旧不觉,他眼中只有一个人,而在这一剑之后,这个人会变成一个死人。
“喂!”
萧金衍喊道。
这一声喊,将田不辣从想象中拉入现实,他沉声道,“你,死定了。”
萧金衍指了指他身边,“你们的人都走光了。”
田不辣转过头去,看到数百名古邦勇士,手持兵刃,满脸怒火望着他,这眼神,似乎要将他吞噬一般。
再去找霍乐族人,哪里还有踪影?
田不辣心中恨地牙痒,他在前面为霍乐人出生入死,却被族人当一枚弃子抛弃了。
不!
他心中有股怒火在燃烧,他的剑,似乎也燃烧起来,他要将满腔怒火,连同剑意,一起倾泻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不过,师兄唐不敬曾教过他,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萧金衍问,“还打嘛?”
田不辣将长剑往地上一丢,“爷爷!”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爷爷!”
“大声一点!”
“爷爷!”
田不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古邦族人轰然大笑,“今日之事,我们将编成歌谣,在伶仃海上传颂,你的名字,将传遍大草原上的每个角落!”
……
十里之外。
霍乐首领、玛格父子站在高处,望着远方古邦营帐内传来欢呼声,玛格道:“看样子,田不辣在那边应该是凶多吉少。”
霍乐首领道,“他是草原上的骏马,就算死了,也是将魂魄归还给了草原,不值得惋惜。”
“听说你们花了很多牛羊,送他去中原学武,怎得到头来,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人。”
霍乐首领道,“只怪当时我眼瞎,听信了他父亲的话。”
“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
霍乐首领冷冷道,“他们族中有高手,我们这次只是战术性撤退,古邦人中有我眼线,只要他一走,我们的长刀必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到时,我草原雄鹰的名字,将传遍草原上每个角落。”
想到萧金衍那一身武功,霍乐首领心有余悸,弹指间以枣核杀人,这种威慑力,远比用长刀砍头要震撼地多。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玛格满脸阴狠,道,“没什么来头,不过,听布达说,他有个朋友,叫赵什么江,是隐阳城的城主。”
霍乐首领道,“冤有头,债有主,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族长,您的意思是?”
霍乐首领道,“我大楚军队大兵压境,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攻破隐阳城,到时候,老子把那姓赵的城主抓来,用他的人头,来洗去我霍乐人今日所受的耻辱!那小子不是喜欢替朋友出头嘛,就让他尝尝,乱替人出头所带来的恶果!”
玛台笑着道,“想必,那赵什么江,要是听到族长这句话,肯定躲在隐阳城的被窝里瑟瑟发抖吧!”
“只怪他交友不慎了。”
在草原人眼中,中原的城池不堪一击,三十年前,他们经常越过横断山,去西疆十九城打秋风。那时候,中原人见到他们,如丧家之犬,任他们在境内烧杀掳掠。
那时的霍乐首领还是个孩子,经常跟着族人一起前去,只是到了后来,听说那边出了个金刀王统一了十九城,草原人再也没去过十九城。如今金刀王已死,等大楚军队踏破隐阳,他将重新捡起当年的传统!
……
古邦营地。
原本通宵联欢的月亮节,因为霍乐人的偷袭,而中途阻断,古邦人折损了数十名勇士,而且玛台一支脱离族人,投靠霍乐人,月亮节不欢而散,为防他们再来偷袭,古勒族长加强了巡逻队伍,并连夜召开会议,明日为战死的古邦勇士举行天葬之后,就离开营地,前往琉璃湖过冬。
等安排妥当,古勒族长来到萧金衍身前,右手抚心口,一躬到底,“多谢萧大侠出手相救,若非是你,恐怕我古邦族今夜惨遭罹难!”
族内其他长老及将领,也纷纷行礼。
萧金衍连忙回礼,言不敢当。
他之所以出手,纯粹看不惯霍乐人仗势欺人的模样,更因为阿里、布达等人将他当做了兄弟。
古勒族长从颈中取下一只狼牙项链,递给了萧金衍,“从今日起,萧大侠便是我们古邦族最尊贵的客人,今日你救我们,我们古邦人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将来若有机会,必然倾力报答!萧大侠,我们邀请你前往琉璃湖过冬。”
萧金衍婉言相拒,“我要去西京,寻找我的未婚妻,族长好意,在下心领了。”
“啪!”
只见月牙之泉,将手中长刀往地上一掷,脸色苍白的冲了出去。太阳之心怕妹妹出什么意外,也跟着走了出去。
阿里看在眼中,心中暗自摇头。
“巧了,明日,我们的太阳之心也将动身前往西京,去履行她的婚约,萧大侠若不嫌弃,不如一同前往,到时候也有个照应。我们在京中有人少,你若寻人,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萧金衍本想拒绝,但此去西京,路途遥远,他也不知东西,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
溪边。
月牙之泉捡起一块块石头,狠狠地扔在了河中,溅起了一片片水花,她恨萧金衍,也恨自己。本来,在月亮节上,她想将那一片雪白的哈达,送给萧金衍,表达爱慕之情。可是方才萧金衍一番话,让她心中仅存的一丝幻想幻灭。
“为什么是他?”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月牙之泉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太阳之心来到她身旁,默默地陪着她,终于,她忍不住抱住姐姐,失声痛哭起来。
“姐姐,我命好苦。”
太阳之心叹了口气,“你还有族人,从明日起,我就要踏上京城,去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我的命,比你还苦。”
“我该怎么办?”
太阳之心道,“忘了他。”
她的话很现实,却不是月牙之泉想要的答案。
“如今,我们古邦族危在旦夕,等我嫁给成贤王,向他讨要恩宠,到时候,看谁还敢小觑我们?月牙之泉,父亲老了,以后你要帮父亲多分担一些。”
月牙之泉望着河水,道,“难道,我们姐妹两个,始终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嘛?”
“我的命运,自从姑姑死后,就已经注定了。为了父亲,为了古邦族,我认命了。倒是妹妹,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遇到你的真命天子!”
月牙之泉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她站起身,道,“我想明白了,我们古邦人的命运,不应当由别人来掌握。”
太阳之心愕然道,“你想做什么?”
月牙之泉目光坚定,道,“姐姐,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事?”
月牙之泉伏在太阳之心耳边,低声耳语一番,太阳之心闻言色变,“你怎么能这样做?”
月牙之泉脸色苍白,道,“我的心已经死了,而姐姐你,用不了几年,你的名字,将传遍整个大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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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楚军来攻
车队整装待发。
阿里、布达兄弟作为随行护卫,与三十名古邦勇士一起护送太阳之心前往西京,履行与成贤王的婚约。
太阳之心含泪与父亲、妹妹作别,族长与众人一起送行到十里之外,她这一去离开伶仃海,再踏上这片草原,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小马努也舍不得萧金衍,抱着他大腿道,“师父,我舍不得你。”
几日相处下来,萧金衍也十分马努,虽然没有正式拜师,心中也将他当做了第一个弟子,他叮嘱道,“我传你的刀法,可曾记住?”
“记住了!”
“这十招无名刀法,传于当年刀道奇人天刀徐开山,若勤加练习,将来成就不啻于西楚狂刀,你务必要勤学苦练,认真领会,不出十年,你就成为草原上第一高手!”
“我定不会辜负师父厚望。师父,我们还会再见吗?”
萧金衍知道,这一离别,恐怕将来再无相见之日,他已见惯了离别,对此颇为洒脱,但看到小马努满怀期待的眼神,忍不住骗他,“等你成了草原第一高手,我们就会再见!”
月牙之泉并没有与萧金衍告别,经过昨夜之事,萧金衍也有些无法直面这个蛮横傲娇而又爱憎分明的姑娘。太阳之心上了马车后,也很少露面。日间,他跟在后面赶路,闲暇之时,则与阿里、布达兄弟切磋武功。
阿里、布达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并没有经过系统的武学训练,一直以来,都是靠着蛮力与霍乐族和其他部落厮杀中磨炼经验,刀法十分实用,反正闲来无事,萧金衍与他们切磋交流心得,两人获益颇为丰厚。
行了数日,车队驶出伶仃海,抵达琉璃湖畔。用不了数日,古邦族举族搬至这里过冬,琉璃湖在穆勒山下,南方的季风被穆勒山挡住,在这里停留,所以冬天并不太冷。
一路之上,萧金衍看到数十拨西楚军队一路向东,或数百人,或三五千人,数量不等,询问之下,才知道,西楚军已与大明征西军在葫芦口开战,这些兵马,正是从西楚境内各地召集来的兵马,奉命前往横断山,支援葫芦口。有许多西楚兵,面带哀容,应是各部落之间临时抓来的壮丁。
天气阴沉,忽然有人道,“下雪了!”
萧金衍抬头,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雪。萧金衍这才意识到,自己离开中原,已整整一年。
这一年来,他与李倾城、赵拦江三人将蜀中、隐阳闹了个天翻地覆,赵拦江更是在隐阳之战中一战成名,成为名震西疆的大英雄,据说现在北周人提赵拦江之名,能止婴儿夜啼。不仅是赵拦江,李倾城武功也提升了数倍,李倾城杀李光祖之后,悟出六道轮回剑意,晋入了通象境。
倒是萧金衍自己,连翻奇遇之下,武功成功跌落到闻境。只是,在横断山中杀了一名通象高手之后,恐怕天下已没有人敢轻视这个闻境的年轻人。与寻常习武人不同,他用他体内独特的弦力,走上了另外一条通往武学巅峰的路。用宇文天禄的话,寻常的三境九品已无法衡量他的武学修为了。他们在西疆闹得再厉害,在中原武林却没有惊起太的波澜。在沉寂了多年之后,这一年,中原武学忽然呈井喷之势,涌现出许多新锐高手。
宇文天禄被朝廷宣布谋逆伏法之后,整个一笑堂一夜之间,被若干江湖势力清洗,他们所控制的生意也进行了权力再分配,各大门派重新厘定势力范围,在这一过程中,武林盟主左斯坦接受了皇帝的诏见,成为了名正言顺的武林盟主。
被一笑堂及各大门派压制了若干年,武林联盟终于扬眉吐气,成为了江湖势力的管理机构,与之前萧金衍当武林盟主之时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武林联盟在华山之巅举行了论剑大会,四大世家、八大门派及各路帮派都派人出席,重新确定了武林联盟的地位。华山论战中,中原各大高手重排座次,晓生江湖顺势废除了天地人三榜以及门派势力排行。不出意外,四大世家、八大门派几乎垄断了排行榜的前一百名,尤其是四大世家,这些年韬光养晦,这次也不藏私,将隐藏的势力也都拿到了桌面之上,天下一下子涌出来几十名通象高手。
而这一切,都为了一个字: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左斯坦也对江湖进行改革,将天下门派划分为七大片区:中原武林、江南武林、岭南武林、关东武林、蜀中武林、陇西武林、西疆武林等,每个片区,都由一到三个门派管理,统一接受六扇门管理,由武林联盟调度。
如蜀中武林,由峨眉派、青城派管理,如此一来,在遇到江湖纠纷之时,各片区武林可以在区域内解决。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可以解决纷争,可以有效调度江湖资源;第二,左斯坦也留了私心,让四大世家、八大门派之间互相掣肘,也可以制造纷争。
天下江湖,水陆贸易、三教九流、绿林山贼、镖局武馆,都有了归属,改变了以往几家独大的局面。也正因如此,各大门派、家族也不敢藏私,为了争取更多的利益,纷纷将门派内、族内的实力暴露出来,不得不说,这一招极为高明。
年轻一代,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峨眉派玉女剑李千珏,巴山剑派掌门唐不敬、多情剑白云飞、风流公子秦子游,成为江湖四大年轻俊彦。
四大世家中,陇西崔家、河东柳家、荥阳郑家也都人才辈出,崔守信、柳天南、郑世白则成为武林三大公子,唯独金陵李家,之前位列地榜第七的李倾城,仿佛从江湖之中消失一般,并没有上榜。
宇文天禄一死,朝廷势力也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除了定北王薛怀外,皇帝陛下接连人士调整,内阁五老更换了三个,将于宇文天禄一脉的官员进行了更换。
大明征西军大都督一职,兵部和内阁曾建议由平南副将方硕代理,奏折上去之后,皇帝陛下却留中不发,这个职务便一直空缺下来。
三司六部的堂官,也破格提拔年轻人。在这些人中,有两个人如祖坟冒青烟,连擢数级,一个是吏部尚书李光定,从闽南一个知州,半年内升为吏部左侍郎;另一个叫苏正元,从苏州六扇门的一个总捕头,升为刑部司郎中,统领六扇门。
倒是登闻院李纯铁,诛杀宇文天禄,回到京城之后,皇帝朱立业并没有给予封赏,只是赏了一顿饭,嘉勉几句。李纯铁并无怨言,在京城之中,深居简出,谢绝一切访客,登闻院的建制虽在,但宇文天禄一死,他们的权力渐渐被收回。
拓跋牛人战死,北周在西疆遭到重创,定北王薛怀占领神仙沟,整个天下大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大明王朝一家独大,一统天下似乎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
“禀圣女,萧金衍已过了琉璃湖,动身前往西京。”
一名属下正在向东方暖暖报告萧金衍行踪,不远处,宇文霜坐在马车之上,面容平静的望着他们。这段日子来,她与魔教同入西楚,一路跟踪萧金衍行迹,而东方暖暖在她面前,也毫不避讳。
宇文霜试图冲开被控的穴道,但这种控制穴道的方式,闻所未闻,以她知玄上境的势力,始终无法破解。她不是没想过逃走,然而东方暖暖派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还有赵无极、任鹏举、段玉飞这些高手看护,要想逃走,难比登天。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心机深沉的东方暖暖,宇文霜没有看到过她出手,但她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宗师气派,更何况,她喜怒无常,若是动了杀机,任谁也劝不同。就在昨日,一个丫鬟不小心弄脏了她的衣衫,被她下令活活打死。
东方暖暖点头示意知道,“继续跟踪。”
宇文霜问,“你为何要跟踪他?”
东方暖暖格格笑道,“姐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身上有武经的秘密,还藏着张本初的山河气运图,你看上了他,难道不是因为这两件宝物?”
宇文霜冷冷道,“我看上他,只因为他是萧金衍。如此而已!”
东方暖暖哈哈大笑,“你喜欢他,但他也未必喜欢你。男人嘛,嘴上说一套,手上做一套,他们的话,根本不可信。”
宇文霜揶揄道,“你究竟渡过了多么不堪的童年,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扭曲了。”
“啪!”
东方暖暖受不了她的讽刺,一巴掌拍在宇文霜脸上,宇文霜脸颊火辣辣生疼,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阴狠声道,“你是安国公府上的大小姐,当然不知道我这些年受的罪,打我记事起,我就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从来没在一个地方超过两年,直到找到了风云岛,才能过上一阵安稳日子。而这一切,都是拜你爹所赐!”
当年宇文天禄夺权,取代东方不亮,掌握光明神教之时,利用光明神教之力,在靖难之战之中,为皇帝立下了汗马功劳,封国公之后,在原光明神教班底的基础上,成立了一笑堂,控制了将近半个江湖。二十年来,宇文天禄也从未放弃过对光明神教的追杀,从某种意义上,东方暖暖说地这些话,倒也是事实。
想到如今父亲已去世,宇文霜眼睛有些通红。
东方暖暖道,“只可惜,他死了,死在了别人手上,否则,本座倒有心思亲手杀了此人!”
“你为何不杀我?”
“杀你?”东方暖暖颇为不屑的看着她,“你活着,比死了好,至少,在我手中,你还有些用处。一个人若没有一点利用价值,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名男子,问,“李人杰,你活着可有用处?”
李人杰道,“属下活着,为了杀赵拦江!”
当日隐阳城少主,飞扬跋扈的李人杰,在经过赵无极一番“爱的棍棒”调教之后,已变得乖巧无比。但宇文霜看出,他看似恭顺,目光之中偶尔露出阴险之色,就如隐藏在暗处随时吐信的一条毒蛇,令她十分不舒服。
东方暖暖问:“你能杀了赵拦江?”
李人杰恭敬道,“有圣女教诲,有我神教武学,有朝一日,我必然会取下他的项上人头,给圣女做马球。”
“哈哈!”东方暖暖大笑,“就怕你话有些言不由衷。”
“属下不敢。”
“不敢?不想?还是不敢想?”东方暖暖眼神变得冰冷,“你心中打得小算盘,本座一清二楚,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武功未入通象之前,你还是尽心尽力替我办事为妙。”
李人杰汗出如浆,连磕头谢罪,“属下定当勤勉尽则,助圣女一统江湖!”
东方暖暖道,“一统江湖又有何用?”她望了一眼大陆最南端的那座高山,心中暗想,“我志更高。”只是这些话,她没法跟属下讲,没法跟宇文霜讲。
东方暖暖离开马车,只留下宇文霜一人暗自神伤。她也看不透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女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转念又想,“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管她想什么作甚,还是想办法逃走才是正途。”
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大都督之女,堂堂宁陵郡主,在江湖上一呼百应,如今时过境迁,一代天骄成为了朝廷通缉犯,又被当日仇敌囚禁,这等落差,不是寻常人能承受,但宇文霜自幼独立,这些日子来,一直因为萧金衍乱了心神,如今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对策。东方暖暖囚禁自己,为得是要挟萧金衍,换取武经下落和山河气运图,如今萧金衍行踪,尽在他们掌握之中,得赶紧想办法逃离出去。
……
横断山南,葫芦口。
在收到葫芦口求援之后,赵拦江率三千白马义从、一千名火字营弓弩手,还有五千征西军,火速赶到葫芦口支援。
北周退军之后,隐阳城局势已稳,赵拦江在隐阳城的声望,也达到了巅峰,隐阳人也终于接受了这个外乡人来做城主。在平息内乱之后,他将隐阳城李元虎守卫,又派李先忠率人守住一线天,在与夜二郎的残部汇合后,调转马头,前往葫芦口。
大明征西军火字营,在与北周军鏖战之时,损伤才惨重,夜二郎掩护梁总兵撤退之后,眼见一线天守护不住,将军队打散,借助地形优势开展游击战,本以为要为过尽忠,在坚持数日之后,竟传来北周败退的消息,于是召集旧部,投靠赵拦江。
十日前,他们已接到战报,西楚军一改往日僵持之姿态,率军猛攻葫芦口,征西军葫芦口副将董大友率军抗击,数日下来,整个葫芦口几易其主,谁也没占不到上峰。
赵拦江抵达之时,看到葫芦口尸山血海,土地之中,断肢残臂,一片狼藉,董大友正率领兵马,清理战场,竟尸体堆积到一处,浇上火油,以火焚烧。
这些尸体,若不及时处理,等到腐烂发霉,极易引发瘟疫。只有土淹、火烧两种方法。
空气之中,充满了恶臭之味。
“老董!”
赵拦江喊道,董大友作为风字营老人,当年曾与他并肩作战,与赵拦江算是熟识,如今已成了葫芦口守将。
董大友骂道,“你若再晚来几天,恐怕就要给我收拾了!”
赵拦江虽来支援,但用的是隐阳城主的身份。赵拦江持有虎节,可以调度征西军兵马,可是这虎节是宇文天禄所赠,虽说为将者认符不认人,宇文天禄一死,赵拦江身份有些微妙,所以董大友并没有按军中规定向他行部下礼,而以老友身份,跟他打招呼。
赵拦江懂得其中关系,也道,“死了好,死了好,一死百了!”
两人撞了一下肩膀,董大友道,“我没以为你会赖援。他娘的,都说西楚兵难打,今日一战,算是见识了。”他指了指葫芦口关塞,“算上这一次,我们是第四次从楚人手中夺回来了。”
赵拦江看着已倒了一半的城墙,已被血染得鲜红,城墙下,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可以猜得到,这几日来战争,是何等的惨烈。
昨日一战,征西军虽夺回葫芦口,不过,粮仓却被西楚军烧了个精光,好在隐阳城粮食充足,这次赵拦江前来,带来了三万石粮,解决了军队粮草危机。
赵拦江问,“怎得西楚忽然动手了?”
董大友道,“我们捉了个舌头,说是西京皇庭下地命令,下月是西楚皇帝登基一周年,有人立军令状,要用将隐阳打下来,作为贺礼。干他娘的,隐阳城我不管,但要过葫芦口,也不问问,老子同不同意!”
赵拦江觉得奇怪,按理说,北周战败,以西楚之力,根本无力征讨大明,以葫芦口为界,明哲保身,保存实力才是上上之策,怎么会忽然一反常态?
正思索间,忽听人来报,“楚军来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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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天神降临
赵拦江与董大友来到高处,看到西楚大军发动了下一轮的攻势,粗略一算,将近五万余人。
这是最近一月以来,楚军出兵规模最大的一次,而征西军这边,只有三万兵马以及赵拦江新带来这一批人。
敌我势力悬殊,而守城的器械、隘口还没有修复完毕,董大友道,“老赵,你来发号施令吧。”
临阵换帅,军之大忌。
赵拦江明白这个道理,而且葫芦口一战,一直都由董大友指挥,无论是地形还是兵马,他都轻车熟路,若贸然换将领,情况只会更糟糕,于是道,“你就把我当做领兵的游击将军,一切听你指挥。”
董大友目露感激道,“我就不客气了。”
这一场战役,董大友八万兵马损失大半,此刻他心中憋着一股劲,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葫芦口拱手让出去,数十道指令接连发出,有命人抢修城墙、控制水源,也有命人准备弓弩、投石机,从前线应战到后勤保障,事无巨细。
赵拦江在旁边听了,也甚是佩服。他虽当过游击将军,但对于兵马整体调度,还是欠缺火候,隐阳之战虽然大败北周,但其中李先忠对于后勤、物资供应调度起了巨大作用。数年前,董大友与他同为游击将军,如今他已成为可以独挡一面的领兵大将了。想到此,他收起心神,认真倾听。
葫芦口状如葫芦,三大关隘,最西由西楚控制,最东为大明西十一卫,两国之争,在于葫芦腰这一极狭窄的关口,此处只有十余丈,经过几次交锋,这处关口已破损不堪。
赵拦江看到断裂城墙之上,还有两门神机大炮,弃之不用,问,“为何不用?”
董大友道,“神机大炮让他们吃尽苦头,上次占领之时,他们已讲炮膛毁掉,修复的匠人已战死,这玩意成了两堆废铁。”
“军中还有火药嘛?”
“应该还能凑齐两箱,这东西很难操控,对付西楚也是杯水车薪,用处不大,倒不如捡些弓箭实惠一些。”
赵拦江抬头,望向葫芦山,问,“为何不在山顶伏兵?”
董大友苦笑道,“不是没想过,只是这座山高三百丈,并无道路登顶,否则,也不会有葫芦山、一线天两条路的说法。”
这倒是事实。
经过数十年、数百年战争,两国国界一般都会定格在有天堑可拒守的山川河流,从而达到一种平衡。如中原山东一带,在七十二国乱战之时,由于无险可守,百年之内,曾十次易主。
赵拦江打量着山顶,有几块数十丈巨石头,延伸出山体,如卧龙横在山顶,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能炸掉山顶,将葫芦口堵死,不知可行?”
董大友道,“我想过多次,西楚恐怕也没少打过心思,办法可行,不过,却难以登顶。”
赵拦江目测片刻,道,“我来想办法。”
轰隆!
一块巨大石头呼啸而至,砸到了城墙之上,将城墙砸出一个一丈大小的凹坑,十几名征西兵躲避不及,被砸成了肉泥。
“弓箭手!”
无数箭矢如蝗虫一般,射向西楚军。
攻城之战开始了。
赵拦江道,“老董,我将三千义从,还有其他兵马交付于你,请务必坚持到正午。”
“你要干嘛?”
赵拦江指着山顶,“要去试试!”他又道,“若看到我登上山顶,你立即下令撤军,将兵马撤回东口。”
“你要切断他们?”
“正有此意。等他们兵马过了关口,我用巨石拦截他们,将他们一切为二,到时候,我们来一个瓮中捉鳖。”
赵拦江交代下去,夜二郎本就是火字营将军,职级比董大友低,其他白马义从都是赵拦江从隐阳城带来,有他吩咐,众人只得听令。
一个时辰后。
赵拦江背着一箱火药,爬到了百丈之高。前面这百丈,倒也不难。稍微会些武功之人,借助绳索钩子等工具,也能爬上来。
十名西楚斥候在此观瞧战场形势,不断通过旗子向西楚方报信,赵拦江猛然出手,西楚斥候没反应过来,纷纷丧命,只留下一个活口。
“将军饶命!”
赵拦江见他说一口流利的汉话,问,“凭什么饶你?”
那人道,“我是西楚斥候,精通旗语,若将军饶我性命,我可以向他们传错误的消息。”
赵拦江从这边望下去,只见山涧之下,乌压压一片,西楚兵马距离关口不足三十丈,而西楚还在不断增兵,若这样下去,恐怕不等天黑,中间关隘就已失守。
赵拦江道,“告诉山下旗手,大明援军已至,有十门神机大炮,即将准备完毕。”
西楚斥候站起身,取出两柄旗子,向山下传递信息。传达之后,赵拦江看到西楚军非但没有撤退,反而加紧攻势。不多时,有数十名军方高手,向这边围绕过来。
赵拦江怒道,“胆敢骗我?”
西楚斥候道,“我西楚斥候唐先知,只战死,不投降!”说罢,抱着旗子,纵身一跃,落下了山涧。
赵拦江心说,这斥候倒也算个英雄。“唐先知。”赵拦江喃喃道,“若不是双方立场不同,没准还能做得朋友。”
他环顾四周,见西楚兵马已来到身前。看到装束,赵拦江已认出了他们,正是影子。
影子是西楚军方最为精锐的力量,执行间谍、刺杀等任务,也是西楚军队从西楚招募的江湖中人加入,个个身负异能,以前在征西军时,没少跟他们打交道。
为首之人鹰钩鼻,卷发,少了一只左眼,他望着赵拦江,道,“我们这些兄弟,都是你杀的?”
赵拦江笑道,“他们不小心撞到了我刀上。”
独眼龙道,“放下刀,跪下,或许留你一条全尸。”
赵拦江却道,“我这个人喜好找不自在,不打架则已,一打仗,必须杀够一百人才肯停手。”
独眼龙道,“这话怎么听着耳熟,不对,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赵拦江道,“若没记错,五年前,在横断山中,咱们见过一面,你那只眼睛,好像也是我刺下的。”
独眼龙终于认出他来,颤声道,“你是横断山之狼?”
人的名,树的影。
在中原,要说横断山之狼,恐怕没有几个能知道此人,但是在西楚,尤其是影子之中,横断山之狼,几乎是一个噩梦。以一人之力,在丛林之中击杀将近百名影子,生擒活捉太子项,让影
子成为西楚的一个笑话。
赵拦江道,“你记性还算不错。”
独眼龙道,“来得及嘛?”
“什么来得及?”
“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嘛?”
赵拦江想了想,道,“尽力吧。”
哗啦!
所有人抛掉兵刃,转身就跑,赵拦江捡起一块石头,将石块震碎,向那群人抛了出去,噗噗噗,数十声响,这些西楚精锐惨死当场,只剩下独眼龙一人。
“回来!”
独眼龙倒也听话,乖乖来到赵拦江身旁。
“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
赵拦江道,“想活,也可以。”他不想计划暴露,于是对独眼龙道,“这些影子,不是我杀的。”
独眼龙道:“明白!是他们不小心踩空,摔死的。”
“对,就是这意思。”赵拦江道,“你们影子不许跟我寻仇!”
独眼龙道:“明白!不但今日不跟你寻仇,以后也不得与你寻仇!”
“对,就是这意思。还有,你今日没见过我。”
独眼龙道,“明白,不但今天没见到你,以后也见不到你。”说罢,他一伸手,将另一只眼刺瞎了。
赵拦江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独眼龙骂道,“你他妈的不早说清楚?”
赵拦江摇摇头,“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带着火药箱来到峭壁之下。
“啊!”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声音渐渐远去,正是那瞎子一脚踩空,跌落山崖。
剩下这两百丈高峰,如刀削一般,耸立入云。若要将那卧龙石炸毁,必须要沿峭壁登顶。
“只有搏力一试了!”
赵拦江将箱子拴在腰间,凝神聚力,猛然向上跃起三丈多高,在抵达最高点之时,赵拦江脚点在一块石头之上,借机换气,又是向上一跃,再起三四丈,金刀挥出,一刀插入峭壁之中。
这两跃,看似简单,实则对赵拦江眼力、内力及判断力几位考验,没有隐阳大阵加持,赵拦江依然有通象之境,若只有数十丈高,赵拦江可凭蛮力,强行攀登,但此处两百余丈,他背上还有百斤火药,赵拦江必须要分配好体力以及内力。
真气流转,赵拦江又连续跳了十几下,终于耗尽了全部力气。他攀附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之上,大口的呼吸。越往上,空气越发稀薄,天地之间真气也不如地面。
从远处望去,在悬如刀削的峭壁之上,有个黑色人影,如猿猴一般,向上跳跃攀爬。
深秋的山风吹在他脸上,如刀割一般。
赵拦江忽然不觉,咬着牙,起初每跃三四次,要休息一阵,到了一多半时,赵拦江已力竭,有几次,他差点脱手,坠落山涧,越往上,速度越慢,距离也只有半丈多,他完全靠着一股意志力,一步步向上移。
最后三十丈,赵拦江体内真气已耗尽,体力也接近极限,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人的战斗。
赵拦江往山下看去,西楚军已攻到了关隘城下,双方大军,如蚂蚁打架一样,呈现在他眼中。
一只雄鹰,从他身前飞过,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声。雄鹰展翅,俯视着大地,似乎看到了山下的战斗,它盘旋了片刻,振翅向远方飞走。
天上的雄鹰,又怎会理会地上蝼蚁的战斗?
赵拦江心中暗想,书剑山上的那位至高天道,数百年来望着人间,也大抵会生出这种感慨吧。
但他不是雄鹰,他是蝼蚁。
而山下,还有无数蝼蚁,他要解救他们。然而,他却提聚不起一丝力气,山顶就在三十丈处,看似触手可及,却犹如一条天堑。
他又冷、又饿。
他强行忍耐,向上攀了两三丈。
忽然,手中摸到了一个东西,赵拦江望去,却是一株绛红色的灵芝草,赵拦江见过灵芝,却从没有见过红色的灵芝,看上去娇艳欲滴。他听说,悬崖峭壁之中,往往有天灵地宝,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
他想也不想,将灵芝草抓断,囫囵吞枣一般,将它咽入腹中。
赵拦江也没有想到,这灵芝模样的药草,实名绛珠草,乃天下三大灵药之一。将死之人吃了,可延一年寿命,而寻常武者吃了,有拓宽经脉之功效。若赵拦江将绛珠草摘了,配成药丸服用,对武功有极大益处,这一株绛珠草又有排毒之功效,食用之后,却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
赵拦江觉得腹痛难忍,此刻他全身已虚脱,差点晕厥,一头栽入悬崖之中。
“不,决不能死!”
赵拦江猛然睁开眼,右手挥刀,左手紧抓石缝,一步步爬了上去,终于,最后一丝力气耗尽,赵拦江爬上了山顶。
一登山,忙不迭解开腰带。
待排泄一番之后,他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心中后怕,暗道,再也不能乱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了。
卧龙石十几丈长,两丈宽,带来的火药,能不能将他炸毁,他心中也没有把握。
天已正午。
山底之下两军如芝麻点大小,嘶喊声、咆哮声,顺着山谷传了了上来。
赵拦江坐下运功,这一运功,他觉得丹田之内,真气似乎变得充盈起来,绛珠草生于悬崖峭壁,常年吸收日月之精华,聚集了无数的真元。
如今一运功,药效起了作用,赵拦江只觉得天地之间变得错落有致,识觉异常领命,神识四散出去,竟能虽意念而动。
赵拦江心中对这种感觉熟悉不过,这是通象中境才有的感悟。在隐阳城,只有大阵的加持,他才能做到这一点。
可他明白,他现在依旧是通象初境。
赵拦江已明白,正是方才服用的那一株绛珠草的功用。许多武林世家,都会从江湖上淘换各种灵丹妙药,有些人武功修炼到了瓶颈,就靠这些丹药来破境。
也有些人悟性有限,无法触摸更高的武学境界,于是最后会借助一些丹药,来进一步提升境界。这种现象,在知玄上境的高手之中更为寻常。
一些知玄上境之人,借助丹药,虽能获得通象境的一些能力,却并不是实实在在的通象境,所以称为伪通象境。
赵拦江且不去计较得与失,几个周天下来,体内真元竟远胜过以前,没想到这一次,因祸得福,赵拦江也顾不上庆祝,取出金刀,运起真气
,向卧龙石上砍了下去。
当当当!
十几刀下来,卧龙石砍出了若干窟窿,令他奇怪的是,每次真元耗尽之时,体内那一株绛珠草产生的热流,只需要几念之间,就能将真元充满。
赵拦江欣喜异常,若一直这样,岂不真气能源源不断?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四五次之后,绛珠草药效已过,赵拦江又恢复如初。
“原来是一次性的!”
赵拦江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卧龙石已砍出了一个大的豁口,赵拦江取过火药,将他们塞入石缝之内,又用火药粉,引出一条十余丈的引线。
一切准备妥当。
赵拦江从怀中取出一块巨大的红布,挂在了卧龙石之上。这是他与董大友约定好的信号,一旦看到这块红布,董大友就撤军。
半个时辰后,董大友已率征西军撤回东关口。西楚军队占领了腰口,将西楚大旗插在城墙之上。
一鼓作气。
西楚军略作调整,帅旗挥舞,继续东进,又过了半个时辰,将近五万兵马通过了腰口,向东口征西军攻打过去。
赵拦江恢复了力气,望着山下西楚军队,说了句,“今日,西疆大局将定!”
他摸向腰间,脸色变得惨白。
忘了带火。
……
葫芦口东隘。
董大友看到山顶红布,便已知道赵拦江完成了部署,连忙率领军撤回,西楚兵马丝毫不做停留,继续东进,已攻到了东隘城墙之下。
瓮城上,万箭齐发。
三万兵马对抗五万,后面还有源源不断楚兵不断涌来,董大友已生出无力的感觉,若再不行动,恐怕关口一失陷,整个大明西疆北线,将被打出缺口,从这里到隐阳城,一马平川,恐怕这场战争局势再也无法扭转。
他已经下令,命这里百姓疏散,并点起烽火,向其他数卫求救。最近的西十卫,距离此处三十里处。隐阳之战,他们损失惨重,如今正在休整,就算现在求援,若要抵达,也将近一个多时辰。
董大友心道,“赵拦江啊,赵拦江,你莫要让我失望!”
……
山顶。
赵拦江用尽一切办法,想要点燃引信,钻木取水,温度又低,用刀劈石,火星点燃后,又被风吹灭。
若太远,引线无法引爆火药。
若太近,他又无法及时逃离。
赵拦江陷入两难之地,他在山顶转了片刻,忽然又发现几株绛珠草,他已知道这草的妙用,此刻顾不得许多,食了几株草,真气恢复后,他来到卧龙石上,使出全部力气,用力劈出一刀。
火星引燃。
轰隆!
一阵巨响。
卧龙石有一半早已被凿空,添满了火药,此刻火药引燃,登时山崩地裂,整个石头,如被劈山斧砍断一半,轰然落了下来。
这块数十万斤的巨石,从山顶之下坠落,带着雷霆呼啸声,砸在峭壁之上,又砸断无数较小是石。
顷刻间,雷鸣声响彻云霄。
成千上万石块,在卧龙石的撞击下,纷纷向葫芦山中间腰口坠落,如一头洪水猛兽,要将整个山谷吞噬一般。
灾从天降!
西楚军顿时乱了阵脚,在前面的扔掉兵刃,向后方跑去,而后方堆积成一团。
人灾易挡,天灾难防。
哀嚎声,惨叫声,与山石滚落声,充斥于山谷之间,整个葫芦口成了人间地狱。
轰鸣声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等声音渐渐停去,整个葫芦口的腰口,被数万块石头,拦腰截住,西楚军死伤将近两万,而剩余三万人,被困在了山谷之中!
征西军此刻已是穷途末路,突然见天降异象,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喊道,“天佑大明!”
“天佑大明!”
赵拦江在砸中瞬间,借助反弹之力,回到山顶。他任务完成,但上山容易,下山难,怎样下去,却成了一个大难题!
先前那只雄鹰去而复返,在他头顶盘旋。眼神之中,充满着敌意,似乎对赵拦江十分不满。
赵拦江又去摘一株绛珠草。
雄鹰嘶鸣一声,向他扑了过来。
赵拦江这才意识到,原来,它是在看护这些绛珠草!赵拦江哈哈笑道,“鹰兄,这些草帮了我大忙,谢了!”
雄鹰一爪下来,贴着赵拦江脑袋而过,扑了个空,爪抓在石头之上,石头尽碎。
一人一鹰,斗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赵拦江道,“不要这么小气,不过是吃了你棵草,不如这样,等我下去,送你一头羊,权当赔罪,如何?”
雄鹰似乎听懂人言,停下了攻击。扇了扇翅膀,表示不满。赵拦江又道,“再送你一头牛,怎样?”
雄鹰依旧不满。
赵拦江想了想,道:“我豁出去了,再饶你一头猪!”
雄鹰这才点头。
赵拦江苦笑道,“你倒是挺会捡贵地挑。不过,交易虽然定了,可我下不了山!”
雄鹰蹒跚两步,来到一株绛珠草前,吞掉了一只,顿时,它体积暴涨了一倍,整个鹰身上,泛着一股淡淡的金光。
雄鹰匍在地上。
赵拦江几乎不相信自己眼睛。
他见过无数动物猛禽,除了萧金衍那头癞皮驴,这只鹰也数得上一号,“你的意思说,让我骑你而下?”
雄鹰点头。
赵拦江大笑道,“就冲你这份情谊,我砸锅卖铁,再送你一头猪!”
山下。
征西军气势大增,挡住了楚军一次又一次攻击,西楚大军连攻无果,眼前到手的胜利,却无端被一场天祸毁了。
双方陷入僵持之中。
就在这时,天空之中,传来鹰鸣声。声音尖锐刺耳,传遍山谷,所有人抬头望去。
他们看到了一生之中,永远无法磨灭的一幕。
赵拦江,骑鹰从天而降!
雄鹰,是大楚草原上的图腾,代表着宏图伟业,代表着自由,这只巨鹰,驮着赵拦江缓缓降落,如一尊天神下凡。
“阿萨吉!”
楚兵有人喊道。在草原语中,这是天神降临之意。西楚兵纷纷跪倒在地,向赵拦江顶礼膜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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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金刀封王(卷终)
楚军停止了攻击,这一声天地巨响,夺取了将近万人的性命,剩下的四万军队,被生生堵在了葫芦口之中。
赵拦江以一人之力,将大明与西楚之间的两条路,硬生生切断了一条。
赵拦江落到城头之上,那只雄鹰低空盘旋了几圈,似乎提醒赵拦江不要食言,待赵拦江给出承诺后,才向远方飞去。
他对董大友道,“我的任务已完成,接下来看你的了。”
楚军略作休整后,他们向东隘口发动了疯狂的攻势,后路被堵死,楚军背水一战,若想活命,只有冲出一条活路。董大友不愧是北线将领,临阵指挥从容不迫,各种手段齐上,打败了楚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到了第二日,攻势渐弱,董大友丝毫不敢马虎,日夜不停,亲自上场督战,第三日,楚军攻势停止。
原因很简单,水源用尽。
赵拦江与董大友在城头督战,忽然有人喊道,“楚军投降了!”众人顺声看去,只见楚军之中,出来一队人马,竖起了白旗,未带兵刃,来到了关隘之下。
“会不会有诈?”董大友道。
赵拦江跟楚人打过很多交道,楚国士兵宁肯战死也不肯投降,他们相信,战死之后,灵魂会回归长生天,而投降之人,死后`进入饿鬼道。
来者道,“请你们主事之人讲话。”
董大友道,“赵将军,你去吧。”
此处是葫芦口战线,赵拦江虽有虎节,但由于宇文天禄关系,身份不方便,正要推辞,对方又道,“我乃胡赛将军特使,奉命前来向城主投降。”
对方说是赵城主,而不是赵将军,也不是董将军,这话大有学问。赵拦江怎会听不出其中道理,道:“在下赵拦江,曾任征西军风字营游击将军,有话请讲。”
特使道,“胡赛将军十分仰慕将军,特请赵城主前往营帐一叙,商讨投降事宜!”
其余人纷纷喝止,赵拦江想也不想,从三四丈高城头之上,一跃而下,来到西楚特使面前,“请带路。”
特使也未预料到,赵拦江会如此痛快答应,不过想起他从天而降之时的一幕,心中大为折服。
赵拦江身穿铠甲,跟着特使向楚营走去,沿途之上,见楚军精疲力尽,显然切断了水源,对他们战斗力影响很大。
赵拦江来到营帐,见到了楚军将领,讶道,“是你?”
那楚军将领单膝着地,向赵拦江行礼道,“征西军风字营斥候赖日丹,参见赵游击!”
赵拦江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当日与自己并肩作战的赖日丹,竟是西楚的间谍,难怪对方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攻下葫芦口腰口,若没有他断卧龙石,恐怕用不了多久,葫芦口也会被他攻下。
赵拦江皱眉道,“赖日丹,你是西楚人?”
赖日丹恭敬道,“在下本是大楚贵族,多年前奉命潜入征西军刺探军情,去年我父亲助新皇帝登基后,我便回到了大楚,如今是招讨大将军。”
赵拦江心中恍然,听雷振宇说过,赖日丹在征西军过得不如意,得罪上司被发配到西十一卫,戍守葫芦口,看来是他为之,去岁,赖日丹忽然失踪,正是趁机回到了西楚。
以他的级别,对葫芦口的军力部署、守卫、粮草辎重十分了解,西楚让他做招讨将军,确实是明智之举。难怪董大友说,对方对自己用兵套路、用兵部署十分熟稔,若不是截断葫芦口,胜负未定。
行完礼,赖日丹起身道,“我以大楚将军十分,正式向赵城主投降,不过有三个条件。”
赵拦江问,“讲。”
“第一,不得虐待俘虏、滥杀俘虏;第二,划定一片区域安置我们,保证物资供应;第三,若有意回楚国者,请无条件放行。”
赵拦江明白,兄弟感情归感情,他现在是征西军首领,一言一行,代表征西军,如今西楚败局已定,就算他们不投降,也只有引颈待戮的份儿,哪里有资格谈条件?
赵拦江道,“我也有三个条件,第一,撤去隐藏在暗中的刀斧手,我不想再大开杀戒。”
赖日丹闻言脸色羞愧,冲屏风后一摆手,数十名影子遁去。
赵拦江又道,“第二,三万俘虏,我可以放你们离去,不过,要你们西楚皇廷取九百万两银子来赎。”
“第三呢?”
赵拦江冷声道,“第三,这一场大战,我们风字营的老九、老何、虎子为国殉职,我要你在他们衣冠冢前,自杀谢罪。”
赖日丹道,“我们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
赵拦江明白,不过,他光棍眼中不揉沙子,被兄弟背叛,残害自己袍泽,这种事情,他忍不了。
“这是投降的底线!”赵拦江道,“你若不想让三万西楚将士埋骨他乡,那就做出选择。”
他一字一句道,“相信我,杀人这种事,我最擅长。”
赖日丹当然相信,他横断山之狼的称号,不是自封的,而是用西楚无数将领的尸骨和头颅堆砌而成的。他是楚国贵族,为了国家利益,隐忍潜伏十年,若不是赵拦江,他本可攻下葫芦口,建立显赫功勋,但一切都已成为了泡影。
赖日丹道,“我用一千万两银子,买我性命。”
赵拦江道,“免谈。”
“那你不怕我率军殊死一搏,拼得个鱼死网破?”
赵拦江笑了笑,“你若是西楚勇士,自然会将荣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战死总比被俘要强。你若是征西军斥候,自然会知道九死不悔这四个字的分量。”
赖日丹颓然坐在椅上,道,“我考虑一下,明日之前,给你答复!”
赵拦江转身而去。
西楚众将领一路注视着他,议论纷纷,没有人敢出手阻拦。
回到城头,董大友上前问,“谈得如何?”
赵拦江道,“准备作战。”
无需多言,董大友便知道,这一仗必打无疑。他连忙下令,命令士兵轮番休整,保持体力,准备迎接一场恶战。如今楚军断水,只要坚持两日,西楚必败。
日落时分。
西楚特使又来谈判,怀中捧着一个盒子,在城头下道,“我乃西楚特使,奉命前来投降!”
盒子送了上来,董大友打开,顿时目瞪口呆。
赖日丹的人头,躺在了盒子内,血迹未干。上面还有一封书信,上面写道,“赖日丹不负将军栽培之心,望赵将军信守承诺,九死不悔!”
赵拦江望着赖日丹血书,心情沉重。
他记起赖日丹刚入征西军之时,性格十分孱弱,许多人还因为他是胡人血统而取笑他,赵拦江彼时还是十人长,每次受欺负,赵拦江都会上前讨个说法,为此没有少跟别人干架。
好在赖日丹也肯上进,跟着赵拦江学到了不少杀人技,逐渐独当一面,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斥候。可是他也没有料到,赖日丹竟是西楚贵族。当日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年轻人,成了杀死无数征西军的敌军将领。
赵拦江是念旧之人,见到他已伏诛,道,“厚待他身后之事,将他躯体送回西楚。”
困在葫芦口的西楚军,正式向大明征西军投降。
这一战,消灭西楚军三万,俘虏两万,史称葫芦口大捷。不过,大明征西军在这一站死伤惨重,折损将近两万人,加上在一线天折损明军,整个征西军十万编制,损失了将近一半。
然而,这一战,却将楚国打得元气大伤,北周军损失更惨,北周战神拓跋牛人命陨,整个大明在西疆再无敌手。
战争结果传入京城,朝野震惊。
在宇文天禄叛国之际,赵拦江一人力挽狂澜,成功扭转了西疆战局,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这场战争。
赵拦江在这一战之中,声名鹊起,成为大明王朝一个冉冉升起的将星!
……
小雪。
葫芦口下起了小雪。
西楚残军早已缴械,在满是弩箭手戒备之下,排队走出了葫芦口,他们面无表情,如行尸走肉一般。
一名押解的征西军,看到人群之中一名楚国中级将领,怒不可遏,拔刀就要冲过去,“还我弟弟!”
那中级将领神情漠然的望着他。
年轻士兵举刀就劈,却被一人喝止,“住手!”那士兵见状,连忙住手,将长刀扔在地上,泣不成声,“赵将军。”
赵拦江将长刀捡起,塞入他手中,拍了拍他肩膀,道:“身为一名军人,要学会用手中的刀保护自己家人、国家,而不是杀手无寸铁之人。”
“可他们是楚人!”
赵拦江道,“败军之将。”
一名武将连将那人拉了回去,“属下律下不严,还请将军责罚。”赵拦江摆摆手,道,“将他们押到战俘营地。”
赵拦江沿葫芦口往里走,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庞,此人躺在担架之上,膝盖重伤,由两个西楚兵抬着他。那人道,“放开我,与其投降明贼,不如杀了我。”
正是前几日,他在半山腰遇到的那叫唐先知的斥候。当日他被赵拦江制服,这名斥候却冒死引来了西楚影子,给他制造了一些小麻烦。后来,他抱旗跳崖,没想到这么高的地方落下,竟捡回了一条性命。
赵拦江来到他身旁,“还记得我吗?”
斥候唐先知见状,啐了一口唾沫,重伤之下,偏了些准头,他抬起头,道,“你是赵拦江?”
“正是!”
“你最好杀了我,否则将来我一定会杀你。”
随行将领拔刀欲斩杀此人,被赵拦江阻止了。赵拦江看到他眼中有股倔强之色,这神情颇向当年的自己,笑着道,“我答应你们将军,不杀战俘,你养好伤后,随时来隐阳找我复仇。”又吩咐道,“给他治伤。”
……
战俘营地建在了西十一卫往北十里,此处是一片盆地,到处是石头。董大友命人就地取材,建成了战俘营,将三万俘虏关入其中,又在四周设重兵看守,他吸取了攻城之时的教训,在入口处设了桐油仓库。若有哗变,只需将桐油放出,一把火,即可将所有人困死在其中。
大明特使已前往西楚,商讨赎回战俘之事。然而,这一战,早已将西楚国库掏空,楚朝廷无力支付赎金。
之前支持楚别离的主战派,趁势遭到了新贵族的围攻,他们趁机发难,逼迫楚别离将先前支持他登基的几名将领撤职,整个西楚朝廷掀起了一番内廷风暴。
据说每日朝政议事,西京皇宫之内,乱作一团,起初还是指桑骂槐,后来直接撕破脸皮,甚至有人在朝堂之上,当着楚别离的面,朝政敌扔鞋。
楚别离本是在主战势力支持下上台,这一战之后,旧贵族势力又占据上风,内部乱作一团,楚别离心灰意冷,没有了先前的锐气,躲入皇宫之内,每日饮酒作乐,不理政事。
赎金没有等回来。
赵拦江等回的,是一纸驱逐令。驱逐令是以大楚皇室颁发,大意是大楚军强马壮,士兵视死如归,这三万楚军投降大明,亵渎了长生天,死后将坠入地狱轮回,永世不得超生。大楚国不再承认这三万俘虏的楚国身份。
此事传入战俘营,一片哗然。
有一名将领趁机煽动几百人发动叛乱,被董大友一通乱箭射成了刺猬,更多的人则是慢慢接受了事实,失去了信仰的他们,开始变得消沉起来。
而征西军这边,则遭遇到了更大的压力。
他们配粮严重不足,向朝廷要粮食,却遭到了拒绝。战俘之事,赵拦江向京城请求处理,兵部回复自行裁决。
“三万俘虏,是三万张口啊!”
董大友忧心忡忡道,“就算保证最低口粮,每日二两米,还能支撑两个月,但冬天将
至,这样下去,恐怕到了明年开春,能活下来的不剩几个了。”
“将军的意思是?”
董大友道,“杀了吧。留着,对我征西军也是一种负担!”
赵拦江犹豫不决。
“只要你一声令下,今夜,我就在他们口粮中下毒,等发作之后,一把火将战俘营烧为灰烬。”
赵拦江摇摇头,“我答应过赖日丹。”
“我明白将军处境,但承诺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若将军不方便做决定,这个罪名,我来帮你背了就是。”
赵拦江道,“容我考虑几日。”
董大友道,“听说司礼监高远高公公已动身,将要抵达隐阳城,这次大战,你立下首功,朝廷的封赏,必然不会薄了。据小道消息,陛下对准备封你为征西军大都督哩。”
赵拦江对封赏之事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则是三万战俘的性命。他也明白,杀死这三万人,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他若下令杀三万俘虏,自己与当年的宇文天禄,又有什么分别?
作为定州城仅活下来的人,他此生只有两个愿望,一是杀敌报国,二是杀宇文天禄报仇。
宇文天禄已死,并不是死在他手上。相反的,临死之前,他将手中明处、暗处的力量,全部交给了赵拦江。
难道自己真要一步步活成自己最讨厌的人嘛?
赵拦江决定回一趟隐阳城。
入城之时,整个隐阳城举城出动,夹道欢迎隐阳城的大英雄,这座城池的新城主回城。
赵拦江不但杀退拓跋无敌,拯救隐阳于危难之间。更是以一人之力,将西楚军困于葫芦口,这件事早已编成话本,在坊间传诵。他已经成了隐阳城新的象征,正如当年金刀王一脉传承相关。
金刀王功成身退,而赵拦江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不过,赵拦江并不开心,坐在城主府中愁眉苦展。
李倾城并没有去葫芦口,但其间发生的事情却已听说,他对赵拦江的了解,并不比萧金衍少,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隐阳城一战,李倾城与赵拦江并肩作战,深深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这是当年在金陵城作公子哥时所无法体会的。
江湖之争,终究不过是意气恩怨之争。
国与国的战争,才最能淬炼人的意志。
他很庆幸,自己并不用坐在城主这个位置上,面临这种两难的抉择。这一战之后,赵拦江肯定会留在隐阳城,而李倾城,则有些怀念江南了。
李倾城递过一壶酒,赵拦江拿过去一饮而尽。
“我该怎么办?”
李倾城淡淡道,“我认识的赵拦江,向来快意恩仇,何时做事情如此优柔寡断?”
赵拦江没好气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三万人的性命啊,就在我一念之间,我宁肯骑马拿刀,在战场上厮杀,也不愿意在这里进退为难。唉,要是老萧在就好了。”
李倾城道,“你心中早已有了决定,不是吗?”
赵拦江越来越喜欢李倾城了,他伸手抓住李倾城肩膀,“好兄弟,留下来帮我。”
李倾城觉得很别扭,一把将他推开。
“这件事一了,我就回江南。明年,是金陵李氏十年祭祖,按祖制,我要回去继承家里的万贯家财。”
“怕是你要回去找我们的小师父吧?”
李倾城脸色一红,“滚。”
“别以为我不知道,除了围城那些时日,每隔一段时间,你就会用通驿往江南寄信,我可不相信,那是你写给你父亲的。”
“你怎么知道?”
赵拦江哈哈笑道,“因为,我是隐阳城主!”
李倾城连转话题,“那些战俘,你想好怎样处理了?”
赵拦江道:“我想已经有答案了。”
李倾城见他神情坚定,便已猜到,问:“你不怕自毁前程?”
赵拦江一脸肃容道,“前程,是用自己的命搏出来的,不是用别人的命搏出来的。我的选择,一人承担。”
李倾城道,“虽然有些傻,但我喜欢。”
赵拦江道,“我对娘娘腔没有兴趣!”
轰隆!
城主一间屋顶轰然倒塌。
李倾城、赵拦江已非是当年吴下阿蒙,两人一动手,地动山摇,李倾城的剑,成了拆迁大队。
“这亭子得三万两!”
李倾城依依不饶,长剑紧追不舍,“老子赔!”
轰!
“这可是唐朝的玩意儿!十万两!”
“老子赔!”
轰!
又是一座假山被李倾城削断。
“这是清朝的石头,古董!”
李倾城骂道,“当我没读过书嘛?滚蛋!”
两人武功晋入通象之后,功力大增,顷刻间,城主府鸡飞狗跳,有人护卫前来探察,被赵拦江喝止在门外。
去岁同行之时,赵拦江、李倾城、萧金衍经常一起切磋武功,如今萧金衍去了西楚,他与李倾城许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
良久,两人精疲力尽。
“你不是我对手!”李倾城道。
“我若用处杀李仙成那刀法,你觉得有几分把握能挡得住几刀?”
李倾城知道,若真如此,恐怕他一刀也挡不住,但也仅限于在隐阳城之中,不过他嘴上却不肯认输,“赢你不在话下。”
赵拦江坐在地上,道:“财神爷,这一架,一共八十万两银子。您是现银,还是银票?”
“这么贵?”
赵拦江道,“没从西楚身上揩油,怎么也得让未来的天下巨富破费一下,实在没有,打个欠条。可别说你赖账!”
李倾城取来笔墨。
赵拦江道,“你还是写两张吧,一张十万,归我自己。另一张七十万,算是隐阳城的。”
“有区别吗?”
赵拦江正色道,“当然有区别。”
李倾城写了两张欠条,“有本事,自己来金陵取。”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禀城主,城门通传,司礼监高公公已抵达城门外。”
赵拦江道,“这么快?”
赵拦江穿上铠甲,与李倾城、李先忠等人来到城门之外,登时被这气势震住了。
传旨的太监,代表着天子亲临,一般会配备六十四名禁卫军,五百兵马护送,这次司礼监高公公出行,竟足足呆了一百二十八名禁卫军,一千兵马随行。
这哪里是封赏,整个大明王朝,只有封藩王,才能有这等殊荣!
赵拦江粗人一个,并不懂其中关节。好在随行之人,有礼部官员,提前来到城门前,跟他演礼,如何安排住宿、如何迎接、如何行礼等等,一口气说了将近一个时辰。
赵拦江听得不厌其烦,直接打断道,“哪里这么多废话,直接出门迎接便是!”
礼部官员面色大惊,“万万不可,如此失礼,冲撞了天子颜面!”
赵拦江一瞪眼,“你这么懂礼,我那边还有三万楚军,你去跟他们讲讲道理,看他们会不会生吃了你?”
吓得那礼部官员连忙噤声。
赵拦江率人骑马来到步辇前,喊道,“哪位是高公公?”
一满脸涂粉中年太监尖着嗓子道,“咱家便是!”
赵拦江哈哈一笑,“走,喝酒去!”
上前一把将高公公抓起,拉到自己马背之上,其余人大惊,京城传旨,从未见过如此莽撞之人。赵拦江对其余人道,“还愣着干嘛,招呼客人!”
说罢,拍马狂奔。
高公公吓得脸色惨白,径直进入城主府,赵拦江将高公公扶下马,高公公第一次骑马,大腿内侧磨出了水泡,走路有些不自然。
赵拦江笑问:“怎么,有些蛋疼?”
高公公闻言,脸色不悦,端起架子道,“怎得,赵将军,你是笑话咱家嘛?”
赵拦江挠挠头,“忘了,你没有。”
他回头喝道,“宴席准备好没有?房间准备好没有?”
赵拦江带着高公公来到一处房间,道,“这里有些简陋,公公稍作休息,咱们喝酒去!”
说罢,将高公公一人留在屋子里,便离开了。
高公公很生气,他出宫传旨,到了那里不是高接远送,唯独这小子不懂礼节,心中打定主意,准备回京城后,在皇帝面前给他一只小鞋。
忽然,赵拦江推门,道:“忘了,公公可要小心些。刚才跟朋友打架,这房子有些不稳当。”
话一说完,哗啦一声。整个房顶轰然倒塌,斜着落在了地上,高公公吓得不轻。
赵拦江道:“要不换个地方?”
高公公道,“不用了,晚上凉快。多来两床被子就好!”
晚宴也没有吃,赵拦江托人送来了一锅煮熟的土豆,连盐巴都没有放,那味道简直难以下咽,赵拦江还说,刚打完仗,城内物资匮乏,他把自己口粮都拿出来孝敬高公公了。
这次封赏,皇恩浩荡。
高远接了这个差事,不远万里来到隐阳,本以为趁机捞点油水,为此还特意叮嘱礼部官员,要他暗示赵拦江,这次封赏不一般,让赵拦江准备好人情,谁料不但没有热汤热饭,连像样的吃食都没有,憋了一肚子火气。
一夜无话。
次日,高远所率的禁卫军入城,他才有了传旨钦差的模样,摆出了架子,在城主府议事厅内召见众人。
高远道,“赵游击,这次咱家离开京城,带来了两道圣旨,不知你想听哪一道?”
他不称赵拦江为赵城主或赵将军,而是成为赵游击,显然在暗示赵拦江,他在征西军不过是一名游击将军。
赵拦江道,“看公公心情。”
“那三万楚军战俘,赵游击想怎样处理?”
此言一出,众人都屏息凝神,望向了赵拦江,整个议事厅落针可闻。
董大友向他挤眉弄眼。
李倾城也是竖耳倾听。
赵拦江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旁厅,赵拦江道,“公公这话中有话,在下愚钝,还望公公指点一二。”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区区十万两,不成敬意。”
高远心中冷笑,赵拦江啊赵拦江,昨日那么嚣张,今日我这一番话,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不是?不过看在你还算懂事的份上,咱家就帮点拨你一下。刚好,最近在皇宫外养了个相与的,用这笔钱可以帮她赎身。
他毫无烟火气的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信封,揣入怀中,清了清嗓子,尖声道,“赵城主可知,你报到京城的奏折,兵部为何让你自行裁决?”
收了银子,连称呼都变了。
赵拦江摇头。
“这是陛下在考验你啊!”高远道,“实不相瞒,这三人战俘,杀是一道旨意,不杀是一道旨意,虽都是嘉赏,但内容却大相径庭啊!”
“若杀如何?不杀又如何?”
高远道,“我说的已经够多了。”
赵拦江道,“如今我正在搜刮地皮,孝敬稍后就送到高公公府上!”
高远这才道,“若杀了,征西军大都督这个职务不是空着嘛?陛下一直留着,就是准备给你的。”
“不杀呢?”
“不杀?”高远道,“你就管着这隐阳城一亩三分地吧。”
两人回到大厅之中。
高远道,“赵城主,你可有了决断?”
赵拦江已作出了决定,道:“西疆一战,我大明国盛兵威,战局已定,急需修养生息。这三万楚虏,我准备留在西疆,垦荒种田。”
高远也未料到,自己点拨了一番,赵拦江依然说出这种话来,他冷然道,“你如此做,恐怕有损我上邦天朝之威啊!”
赵拦江道,“天子之威,不在于武,而在于以德行教化万民,这些人已遭西楚驱逐,若能驯服,成为大明子民,才能彰显我天朝国威,引万民归化!”
这番话说得无懈可击,他肚中没有墨水,好在昨日用刀逼着柴公望一夜未睡,柴公望才憋出了这一番说辞。
“好!好!好!”
高远一连说了三个好,才道,“赵拦江听旨!”
众人纷纷起身,与赵拦江一起拜伏在地上,高远命人取来圣旨,打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北周、西楚一战,赵公拦江,功高劳苦,又稳西疆战局,特封为隐阳城主,御赐带金刀入宫。钦此!”
众人闻言纷纷不平。
平定西疆战局,可谓是滔天的功劳,到头来,却只是承认了赵拦江本来已取得的隐阳城主的地位,虽然还有个带金刀入宫,但更多的是一种荣耀,没有任何实质性权力。
赵拦江脸色平静,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了结局,他接旨,磕头三拜,“臣接旨!”
高远叹了口气,道,“不值得啊,不值得。本来,好端端一个隐阳王,征西军大都督,到头来却什么都落不下。”
赵拦江却道,“值得!”
高远又道,“你附耳过来,陛下还有密旨与你。”
赵拦江凑过去,高远在他耳旁叮嘱了一番,赵拦江脸色骤变,他向后退了几步,浑身颤抖,强忍怒火,没有作声。
这一战,征西军众人另有封赏,自有其他人代为宣旨,高远宣旨完毕,也不愿意久留,心想,后面赵拦江的孝敬估计也没戏了,于是带着众人连忙离去。
不过,这一趟也没有白白出门,好歹也收了赵拦江十万两银子,他从怀中取出信封,打开一看,差点没吐血。
“兹有金陵李倾城欠赵拦江银十万两,特立此据。维年月日。”
……
虽然没有当上隐阳王,但总算让朝廷认可了赵拦江隐阳城主的地位,而且保留了自治权,朝廷将不再在此设知府衙门。
大战告捷,隐阳城内一片喜庆之意。朝廷封赵拦江为城主之事,已经传遍隐阳,柴公望也奉命,开始准备赵拦江城主的仪式。
隐阳城头。
赵拦江、李倾城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夕阳将落。
李倾城道,“高远的话,我听到了。”
赵拦江浑身一震。
李倾城武功入通象,这种话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你准备怎么做?”
赵拦江道,“我不知道。”
李倾城道,“她是老萧的红颜知己,你若真奉皇帝之命,去追杀宇文霜,恐怕以后,你与老萧连兄弟都做不成了。更何况……”
“宇文天禄虽是你仇人,但他临终之际,也算是有恩与你,更将手中力量全部交给你,你有今日成就,他也算有恩于你,若你做出对他女儿不利之事,又如何能过得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整个江湖,高手那么多,为何他却偏偏让你去做?你可曾考虑过?”
李倾城继续道,“这个皇帝,心机有点重。我不喜欢。”
赵拦江道,“我可以等,可以拖。”
隐阳城在金刀王争取之下,虽然有自治权,但若公然违抗皇命,那这种权力,朝廷随时可以收回。
在杀俘之事上,赵拦江的选择,与朝廷所希望的不一致,那么,无论立再大的功劳,赵拦江始终游离在皇帝的权力核心之外。皇帝不会看到一个跟他不同心的人掌权,用不了多久,新的征西军大都督就会上任,那时,除了防范西楚、北周之外,也会担负着监视隐阳城一举一动的任务。
但是,皇帝也给他留了个机会,那就是宇文霜。可有萧金衍这层关系,赵拦江真会去动宇文霜嘛?
夜色已至。
赵拦江对李倾城道,“陪我去一趟鬼樊楼。”
第二次来,赵拦江直接找到了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盈盈施礼,道,“参见赵城主!”
这次的城主,是名正言顺的城主,朝廷的圣旨已下,赵拦江已是隐阳城正式的主人。
“我来找你们主事人。”
“主人不在,这里我说了算。”
赵拦江从怀中取出一个吊坠,扔了过去。这个吊坠,正是当日琅琊阁海先生抓走岐夫人之后,落在地上的一个那个骷髅印。
“你说了能算?”
女子见状,脸色大变,道:“我去去就来。”过了片刻,她返身回来道,“主人有请。”
一个是隐阳城之主,一个是地下的主人,两人终于见面了。
老者坐在轮椅之上,上下打量着赵拦江,“三万俘虏的事,我都知道了,没想到,你比老夫想象的要有勇气。”
赵拦江道,“我也没料到,你这么能活。”
“骷髅会的事,你知道多少?”
赵拦江其实也只从杨笑笑、徐掌柜那边听来了只言片语,才知道那岐夫人当年竟也是血手印的一个长工之一,对这个组织有了些许了解。
“不多。”赵拦江微微一笑,“也不少。”
“我老了,没有那么多力气,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赵拦江道,“我要一百名能工巧匠,最好是李家后人,你是鬼樊楼的主人,这点应该难不倒你。”
当年修建隐阳城的李家,分为了两支。其中一支,隐匿在了鬼樊楼,而将匠艺传承了下来。
“我能得到什么?”
“一个承诺。”
老者笑着道,“堂堂隐阳城主一个承诺,很划算,你不怕我会狮子大开口嘛?”
赵拦江道,“你活了那么久,应该知道点分寸。”
老者道,“好,我答应你!”
“你不问做什么嘛?”
老者道,“既已知道,何须再问?”
……
“你果真要替那三万人建一座城?”
当赵拦江说出他的计划时,李倾城几乎不相信他的耳朵。
“不错,他们在西十一卫以北,距康居城不过二十里,那一处到处是滩涂和荒地,若能垦荒,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怕是他们过不惯这种日子。”
赵拦江道,“人若连饭都吃不上了,过什么日子,不是他们能选择的了的。名字我已经想好,就叫做石头城,建成之后,将并入隐阳城,成为隐阳第二十城。”
“楚人顽固,又好斗,谁去管理?”
赵拦江道,“自然有人。”
城主府地牢。
“放我出去!”
当听到有人来时,太子项、风千岁等人喊声更大,见到来人是赵拦江,太子项道,“你还有脸来?”
赵拦江看到太子项、风千岁等人满脸胡茬,头发蓬乱,整个人瘦了二三十斤,挠挠头,道,“抱歉,把你们给忘了!”
风千岁哼哼道,“怎么?北周军攻进来了,你若放我出来,没准我还会在拓跋牛人面前跟你说句好话,留你一条命。”
李倾城笑道,“你的拓跋战神,已一命呜呼了。”
太子项道,“那是我大楚军杀入城来了?”
赵拦江道,“不错,还准备封你为城主呢!”
太子项心中盘算,他在楚国皇室地位不高,若大楚攻下隐阳,他来当个隐阳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放我出来,我封你为副城主!”
赵拦江哈哈大笑,一名随从道,“什么北周、西楚,都已经成了历史,外面早已经变天了!”
太子项道,“什么,我的大楚亡了?”
“没亡,不过也半死不活了。楚项,我给你一个选择,你是出来给我卖命,还是继续在这地牢中混吃等死?”
太子项道,“混吃等死?你们地牢有吃的嘛?”
赵拦江道,“楚项,本城主封你为石头城主!”
“石头城?没听过,有吃的嘛?”
“有石头。”
“那我还是在这里呆着吧。”
赵拦江正要离去,太子项道,“别介,我考虑一下。”
风千岁道,“那我呢?没有石头城城主,给我个窝头也成。”
……
回到城主府,赵拦江见到了杨笑笑,“才十几日不见,你怎么变胖了?”
杨笑笑手插着腰,走路有些吃力,赵拦江这才注意到,她的小腹已经隆起来了。
赵拦江大喜,“有了?”
杨笑笑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记得了?”
赵拦江挠挠头,“那么多次,我怎么一一记得。”
杨笑笑嗔怒道:“在响箭郡湖畔,你做的好事!”
赵拦江这才记起,那日酒后,他在湖畔与杨笑笑有过鱼水之欢,记得当时还路人骂他不要脸,他当然不要脸,他在要孩子呢。
两人说了会情话,杨笑笑道,“帮孩子取个名字。”
赵拦江想了想,“既然那次是在湖边,将来生了,不管是男是女,都叫赵湖生吧。”
杨笑笑骂道,“太难听了!”
赵拦江一想,这里还是李倾城读书最多,他跑到李倾城房间,道,“李倾城,帮我孩子起个名字。”
李倾城纳闷,“哪里来的孩子?”
赵拦江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番,李倾城想了片刻,道,“当时是六月又是夏天,五行属火,地点在湖畔,喜水,算下来,孩子要明年三月出生,春数万物生,那孩子就叫王富贵吧!”
赵拦江骂道,“老子不宰了你,就不姓赵!”
……
三日后,隐阳城举城欢庆。
清晨,龙虎豹狼四卫,分别在四统领带领之下,来到城主府广场,举行隐阳城主册封仪式。
赵拦江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但架不住其他人坚持,尤其是柴公望,将当日李仙成登基那一套又照搬过来,被赵拦江狠狠骂了一顿。
无数隐阳百姓,涌入广场之内,见证新城主登基。
若他只是传承了金刀李秋衣衣钵,隐阳人或许承认这个城主,但绝不会这么亲切。而在经历过与北周一战之后,赵拦江与隐阳人共同抗敌,逐渐树立起威望,才正式得到了隐阳百姓的认可。
十九城城主也都亲至。
广场之上,在柴公望主持之下,李先忠、四大统领以及十九城主分别向赵拦江宣誓效忠。
十九声炮响。
赵拦江搀扶着杨笑笑,来到广场之上。
“我,赵拦江,今日在此宣誓,成为隐阳城主。我将以隐阳为家,捍卫隐阳百姓权利,效忠大明王朝。若朝廷需要,我将站出来,若百姓有需要,我将站出来,誓死捍卫隐阳城,与隐阳共进退。天佑隐阳!”
广场之上,众人齐声道,“天佑隐阳!”
一名隐阳老卒见到此情此景,想起了当年,金刀王李秋衣宣誓之时的情景,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高举长刀喊道,“金刀王!”
众人纷纷喊道,“金刀王!”
“金刀王!”
声音响彻整个隐阳城,传遍数十里。
(卷终)
第286章 西京有雪
五百年前,七十二诸侯乱战。横断山以西的土地之上,当西边最后一名天人境的五谷道尊被书剑山的剑修斩杀之后,草原上九大部落陷入混战之中。
在这场乱战中,踏雁氏由一个不起眼的、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部落,逐渐发展壮大,利用三代族人,逐渐统一了横断山以西的大草原,建立了赫赫威名的踏雁王庭。
在常年与各大部落斗争中,踏雁氏逐渐养成了尚武的精神,从以游牧为主的部落,发展为以农耕为主、贸易为辅的小国。经过两代修养生息之后,农耕制度的优势也逐渐体现出来,暴增的人口、充足的食物,让踏雁氏逐渐强大起来。
一百年后,踏雁氏第五代首领年轻时来到中原学艺十年,路经长安城,在见到长安盛景之时,为之惊叹,回去之后,遂依长安模样,建立了西京城,并依照盛唐时的规制,结合草原现状,进行改革,带头改穿汉服,建立三庭六部制,推行科举、学习汉家文化,同时,将踏雁王庭国号更改为大楚。如今大楚,横断山以西、穆勒山以西,依旧是草原游牧文明,而以西京为首的北部、西部则逐渐有了城市文明。
不过,由于为推广汉化而带来的妥协,也导致了大楚国长期以来部落王庭和封建领主两大势力之间的冲突不断,而楚国皇帝则依靠皇室血统维系着两大势力之间的平衡。
萧金衍抵达西京时,天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将整个西京笼罩在一片朦胧雪白之中。
萧金衍也感到惊愕不已。
整座西京城巍峨壮观,无论城墙、瓮城的设计,还是街坊的布置,都与长安城有七八分相似,这让曾游遍天下的萧金衍觉得仿佛回到了中原一般。布达十分兴奋的跟萧金衍介绍这座城池的由来,自豪道,“我们大楚上京城建立数百年来,从未被正面攻破过!”
上京,是楚国人对京城的称呼。正如北周也将他们都城称为上京城。
在递交文书之后,一行人入城。
各大部落在西京城中,都有部落会馆,古邦族的会馆,就坐落在皇宫以北的三条街道之后,他们早已得到消息,族长之女太阳之心将于近日抵达,提前在门口等候。
古邦会馆带头之人是个年轻人,穿着西京流行的汉服,皮肤略黑,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威猛气势,见到阿里、布达兄弟,连上前拥抱,互相寒暄。
待介绍到萧金衍时,那人握住他手,向胸口一拉,行撞胸礼,道,“你便是萧金衍?听族中人说,月亮节之上你武功很厉害,有机会切磋一下!”
萧金衍觉得他手上劲头十足,两人才认识,就已运起了真气,也毫不示弱,以弦力将他真气卸入地下。
那人一愣,吃了个暗亏,旋即松开手,哈哈大笑,“我叫果岩,因为我五行缺水,所以起了个汉名叫李沙漠,在上京城内,我们都用汉名。”
萧金衍心说就算你缺水,起个沙漠的名字,也解决不了问题啊,不过,他远来是客,不方便对主人名字评头论足,只是微微一笑。
“你们楚人都用汉姓吗?”
李沙漠道,“也都是胡乱叫的,在西京城,除了不能姓才楚,其他姓氏随便取。”
布达也笑道,“果岩是我们古邦族中最硬的石头,也是古邦族内最厉害的勇士,如今在上京城中,很有名气!”
李沙漠道,“布达兄弟,头一次来上京城,不也起个时髦的汉名嘛?”
布达却摇摇头,“草原名字挺好的,我可不想因为这个,回到家中跟阿爹大吵一架。”
虽然只是一个小细节,萧金衍注意到,西楚国人对中原文化有两种不同的声音。
李沙漠来到太阳之心马车前,十分恭敬的行礼,道:“请准王妃入会馆歇息,成贤王府已得知您抵达京城的消息,准备明夜在狮子馆设宴款待。”
太阳之心在婢女搀扶之下,缓缓走下了马车。
一路上,萧金衍虽同行护送数日,极少与太阳之心见面,今日她穿了一身古邦族服装,以白纱蒙面,走到萧金衍身旁,淡淡说了一声,“多谢萧大侠一路护送。”
萧金衍点头示意。
太阳之心也未作停留,径直向会馆之内走去。
古邦会馆占地面积颇大,由七八个院落相互串联而成,后面三个院落是给太阳之心准备,中间三个则是会馆中办公所用,前面则是宴厅、客厅及客房等。
李沙漠道,“萧兄一路护送有功,成贤王有交待,明日夜宴请务必参加。”
萧金衍正要推辞,李沙漠又道,“你们明人在横断山打败我们楚人,如今朝野之中,对明人十分排斥,能够结交成贤王,对萧兄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此时,楚军在横断山大败的消息,已经传入了西京,朝野之中,一股反明的情绪也在蔓延。然而楚军一败,元气大伤,已无力继续发动战争,作为战败国,大明没有向楚国索要赔偿,已属不易。
萧金衍暗忖,西京城这么大,宇文霜又不知所踪,若以一人之力,来寻她踪迹,怕有些难办,若费
时间还好,若宇文霜离开了西京,西楚疆域辽阔,他又哪里寻人去?旋即答应下来。
萧金衍在古邦会馆略作休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与阿里、布达兄弟知会了一声,便走了出来。
虽已入冬,刚下过一场雪,但西京城依旧热闹非凡。整个西京城六十四坊,鼎盛之时,人口达三十万,是西楚第一大城。
沿街之上有不少商铺,也有路边摆摊贩卖之人。萧金衍放眼望去,鹿角、羊皮、香料、琉璃一应俱全,还有从中原运来的茶叶、瓷器,据说在这里很受欢迎。只是最近楚国战败,楚人反明情绪渐盛,这些商铺前客人并不多。
萧金衍在一家瓷器铺面前停了下来。
瓷器铺的门板上,左边画着一条龙,右边画彩虹,看似小孩子的涂鸦,歪歪扭扭不成形,但萧金衍却认出,这是登闻院的联络暗号。
萧金衍推门而入,店内客人极少,他问道,“有贞观三年的汝窑产的夜壶嘛?”
老板闻言,抬起头来,“三年的窑口不好,不如看看五年的?”
“五年的太金贵,只要三年的。”
老板笑道,“客官是中原人吧?远来是客,请入后堂一叙。”
来到后堂,萧金衍亮明了身份,那老板见到他那块副监察令牌,连施礼道,“登闻院四处驻楚境总办郭城,参见副监察大人!”
萧金衍将他扶起,“郭总办辛苦。”
郭城早已泡好茶叶,两人闲聊片刻。从他口中了解到,当今楚国西京城内的一些风向,以及西京城内的一些部署。
“不知大人来西京,有何公干?”
萧金衍寻思,登闻院西楚境内人数不少,但他来找宇文霜乃是私事,若动用他们力量,一来有些不妥,二来怕动作太大,容易被西楚人盯上,于是道:“我来办一些私事,顺便找个人。”
郭城早已得到消息,试探问,“大人可是要寻宇文大……逆贼的女儿宇文姑娘?”
萧金衍奇道,“你怎么知道?”
郭城道,“属下已得到京城命令,一旦发现宇文霜,格杀勿论。”
萧金衍大惊,“什么?”
郭城道:“这是李院长亲自下向登闻院各处下达的密令。”
萧金衍心中大为疑惑,招摇山上,宇文天禄所托付之事,李纯铁知道,他来寻宇文霜,李纯铁也是知情,但为何自己师兄却向天下登闻院密探下令追杀宇文霜?
难道京城之中,情况有变?若真如此,宇文霜情况确是不妙了。只是论武功,登闻院潜伏在各地的高手,恐怕并不比宇文霜高明,但他们真正厉害之处,在于精通刺杀,杀人于不觉之间。
“你们可见到宇文姑娘?”
郭城道,“听那边人说,她离开了葫芦口后,就失去了踪迹,我们的人在西京四处寻她,并未得到消息。”
“若有消息,立即通知我!”萧金衍将自己暂住之所,告诉了郭城,郭城面露为难之色,“若是让李院长知道,我们很难办啊。”
“若有什么事,尽管我身上推!”
萧金衍离开了瓷器铺,心中暗想,务必要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宇文霜,否则以她现在的处境,遇到麻烦,恐怕很难脱身。
宇文霜啊,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否则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可如今,茫茫人海,我又如何去寻你?
萧金衍知道,此事急不得,少不了要动用古邦人在西京的力量,既然阿里兄弟答应了自己,以草原人的性子,想必不会食言。
与中原的城池不同,西京城内,寺庙繁多,其中以藏传佛教为主,西楚人在定居西京之后,将在藏传佛教定为国教,与西域藏传保持颇为密切的联系。也正因如此,招摇山之战,西楚请来了西域喀巴活佛前来助阵。
路上僧侣抬头可见,在楚国,僧侣地位极高,仅位于皇室、贵族之下,与士大夫平级,多数百姓见到僧侣,都十分恭敬的让路。
街头闹市间,忽然听到有人吵架,萧金衍望去,原来是几个泼皮无赖,在围殴一个乞丐。
那乞丐抱头喊道,“不要打,不要打,我是活佛!”
“我呸!你是活佛,我还是死佛呢!”
“我是如假包换的喀巴活佛!”
萧金衍听到这句话,才注意到那人,一身破烂不堪的喇嘛服,蓬头垢面,下肢全无,不是喀巴活佛又是何人?招摇山一战,喀巴被自己师兄一剑劈为两半,想不到才几个月,原本骑白狮仙风道骨的他,竟落到了这般田地。
“喀巴活佛?他老人家早已羽化,还送了宝雁塔一块舍利子呢,你哪里来的臭乞丐,竟敢亵渎活佛!”
“什么?舍利子?”喀巴活佛欲哭无泪,“没死,哪里来的舍利子?”
“据西域僧人说,他的佛身,被白狮驮回到了大量寺,只剩下半截绳子,他乃得道大能,就半个佛身,焚化之后就出了三斤舍利子!如今舍利子在世面上一块难求,宝雁塔还是靠皇室的关系,
才弄来了巴掌大小的一块。”
另一人道,“走吧,跟个臭要饭的说这些作甚!”
“等等!”喀巴抱紧其中一人大腿,道,“就算如此,你们几个行行好,赏几枚铜板,我去买个包子可好,佛祖说,日行一善,胜造七级浮屠。”
那人一脚将喀巴踢开,骂了几声,才悻悻然离去。
萧金衍见状,来到喀巴身前,“活佛,咱们又见面了!”
喀巴活佛认出了萧金衍,道,“是你?”
……
包子铺。
喀巴饱餐一顿,摸了摸肚子,打了个嗝,道,“不吃了,没胃口!”
萧金衍心说三十个包子落腹了,还说没胃口,若真放开了吃,还不把包子铺吃倒闭了?
“大师,你怎得落得如此田地?”
喀巴怒道,“你是来取笑本活佛的嘛?”
萧金衍连道不敢,“招摇山一战,在下对大师的武功十分敬仰,能够亲眼目睹,在下受益匪浅,见大师今日落难街头,于心不忍,才斗胆请大师吃饭。”
喀巴冷哼一声,“气死本佛了,伙计,再来十个包子!”
一顿风卷残云,喀巴活佛这才消气。
自招摇山一战后,眼神不好的白狮子拖着他下半身跑掉,喀巴活佛一路风餐露宿,沿街乞讨,逃难到了西京,本想投靠宝雁塔的门徒,谁料对方非但六亲不认,还将他赶出门外,落得流浪街头的地步。
李纯铁那一剑,过于狠辣,直接斩断了他脉络,如今喀巴活佛武功尽失,如废人一个,讲到伤心之处,竟落下泪来。
萧金衍无暇听他胡言乱语卖惨,他之所以请喀巴吃饭,是因为在招摇山上发生的事,他始终想不通,为何皇帝对宇文天禄忽起了疑心,而以西楚、北周的力量,又怎么会请得动喀巴亲自出手?
他出口相询,喀巴闻言,气得肚子直捋肚子,骂道,“直娘贼,你们皇帝老儿,才是天下最阴险的小人,若不是他承诺,要在京城中修喇嘛寺,本佛会亲自出手?谁料,宇文天禄与李纯铁早已串通好,做戏给我和赫连良弼那傻缺看的,可笑我们被人卖了,还替他数钱!”
萧金衍更是疑惑。
若真如此,李纯铁、宇文天禄联手,这两人根本没有丝毫存活的可能,可两人明明可以杀他们,却偏偏留下他们性命。
在当时,李纯铁要杀宇文天禄之心也不似作伪,直到宇文天禄说出了定州之事,李纯铁才改变了主意。
放走宇文天禄后,李纯铁向皇帝复命,宇文已伏诛,才有了朝堂之中那一番大动作。这其中,必然有他遗漏未知的事情。
难道又与那座山有关?
他问喀巴道,“你可听说,当年我师兄率中原武林高手前往书剑山之事?”
喀巴有些不耐烦,“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当年李纯铁曾找过我,但我是见识过那些苦行僧的剑法的,所以没有跟风,否则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风凉话?”说起李纯铁,他又骂道,“你师兄当年率人去攻打书剑山,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萧金衍听他诽谤师兄,心中不悦,这家伙不过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不过他落到这般情景,也是拜师兄所赐,说他两句坏话,也不足为过。
又聊了片刻,问不出有用的消息,萧金衍取出阿里送他的一些银子,递给了他,“好好活下去!”
喀巴道,“活着干嘛?继续要饭嘛?”
萧金衍被他一句话噎得够呛,又将银子收了回来,“生死有命,好自为之。”
喀巴道,“我这副模样,就算回到西域大量寺,怕也不会为他们所容,本来我想吃完这顿饭,就找个地方跳下去,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祝你好运。”
“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喀巴活佛道,“我算是看透了,这狗日的人间,恐怕也撑不了几年了,我要活下去,亲眼看到这个世间,沦为人间地狱!”
萧金衍咂舌,“你是出家之人,满口污言秽语,怎么这么大怨念?”
喀巴冷然道,“你若享尽人间富贵,又尝尽人间冷眼,便懂得我今日所说,否则没有资格评判我!”
萧金衍心说老子请你吃饭,你句句话针对我,真是岂有此理。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指了指喀巴活佛,道,“伙计,结账,记在他身上!”说罢,离开了包子铺。
伙计道,“一共六十楚币。”
喀巴傻眼了,“你怎么不找他要!”
“我瞧的真真的,四十个包子,人家一口没吃,都是你一个人吃的。”他上下打量着喀巴,“半截身子都没了,我就纳闷,这么多包子,你都塞哪里去了。”
喀巴道:“我没钱!不过,我乃佛门之人,我可以给你们讲大乘教义。”
伙计道,“教义不教义,我们什么兴趣。我就问一句,你耐不耐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