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刘三搬救兵
刘三爷吃了亏,留下一句狠话,“姓李的,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今天老子以官府身份跟你打交道,接下来就是神龙帮来找你了。”说罢,带着众官差离去。
萧金衍正要上前将中年夫人扶起,李二却一把将他抓住,“今天动手打人的是你,你现在不能离开。”
“为什么?”
“你若是走了,神龙帮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
萧金衍心中鄙夷,沉声道,“刚才有人当着你的面折辱你的夫人,你却无动于衷,现在开始耍横了,李二,你还是个男人嘛?”
李二仿佛被戳痛痛点,愤然道,“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们这些江湖人,仗着会几招武功,捅了篓子,一走了之,可曾管过我们寻常老百姓的死活?”他伸手指着夫人,“还有你这个贱人,自己不干不净,还给家里惹是非,老子今日若不教训你……”
“啪!”
萧金衍一巴掌拍在李二脸颊上,在他脸上留下五道指印,“萧某人平生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你若还有点良心,赶紧给你夫人道歉。”
李二仰着脖子道,“还说不是你养的小白脸?”
“啪啪!”
又是两巴掌,顿时让李二的嚣张气焰落了下去。
萧金衍耳旁传来宇文天禄声音,“把这里麻烦解决了,我把女儿嫁给你!”他四处观瞧,却没有看到宇文天禄身影,在见李氏夫妇,没有任何反应,便知道他以传音入密之术跟他说话。
这也坐实了,与他一路同行的中年儒生,正是当朝安国公,征西大都督宇文天禄。眼前这位中年夫人,不必说,自然是宇文霜的生母。
萧金衍见李二老实下来,从院中搬来小马凳,坐在了下来,道,“你放心,若是官府或者那个什么帮来寻仇,我帮你们打发了就是。”
……
神龙帮位于青龙坊最繁华闹市区,在隐阳城三大帮派之中势力最大,控制了隐阳城的青楼、赌坊、飞钱等生意,名下还有若干皮货店、粮店等,在隐阳黑道上无人敢惹,就连官府也对他们礼让三分。
这得益于宋神龙有个在隐阳城呼风唤雨的主子,隐阳城主李仙成,而宋神龙出道之前,曾是李仙成的家奴。
城主府在隐阳城地位高高在上,府内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或者阴私之事,一般都是交给神龙帮去处理。
此刻,宋神龙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鹜。
三香主刘三跪在他身前,将方才在朱雀坊李记陈酿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还不忘挑拨道,“那个姓萧的,口气十分狂妄,还说就算神龙帮主亲来,老子也把他打成一条小虫。”
啪!
宋神龙一掌拍在茶几之上,整张茶几轰然粉碎,“岂有此理,哪里来的毛躁小子?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来了隐阳城,不老老实实上帖子、拜码头,还大言不惭,要对付我们,分明是没把我们神龙帮放在眼中啊!”
刘三连道,“对对对!帮主,今日若不出这口气,咱们神龙帮以后还怎么在隐阳城中混,怎么能对得起李城主对咱们的信任!”
宋神龙猛然站起身,道,“叫上帮内兄弟,去宰了那小子,晚上用他人头来下酒。那姓萧的人在哪里?”
“临来时,我让几个兄弟盯着,此刻应该还在李记陈酿。”
宋神龙心中一动,“哪个李记陈酿?”
“就是原来在青龙坊卖赤水酒的痨病李二家,曹知府小舅子去年把他们赶到了朱雀坊。”
宋神龙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问军师道,“下午有什么安排?”
军师道,“没有要事。”
宋神龙大声道,“你再想想?”
“没什么紧要事,就是您三姨太说,家里养的兔子小白不见了,府中上下找了半日,都没有找到。”
宋神龙道,“刘三儿,刘香主,刘三爷,听到没有,不是本帮主不帮你,实在是帮中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做,师爷,点齐人马,帮三姨太找兔子去!”
刘三道,“帮主,那李记陈酿的事?”
“混账!”宋神龙骂道,“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三姨太的兔子重要?不就是一个江湖游侠儿嘛,你自己去摆平就是!”
刘三还要辩驳,宋神龙一声滚,将他轰了出去。
军师不解,问,“帮主,刘衙司好歹也是咱们的三大香主之一,这么做不是有些不近情面?再说了,那姓萧的不过是一个中原来的外乡客,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宋神龙脸色阴沉,道,“你以为宋某人真怕了那姓萧的不成?”
“那帮主的意思是?”
“姚军师,咱们神龙帮在隐阳城也快十年了吧,你觉得与当年鱼龙帮相比,哪家势力更强一些?”
十年前,鱼龙帮乃隐阳城第一且唯一帮派,几乎控制了整个隐阳的黑道势力,就连城主府也避让三分,然而在一夜之间,鱼龙帮从隐阳城人间蒸发,宋神龙创立的神龙帮才逐渐崛起。
坊间传言,鱼龙帮得罪了一个通象境的大人物,才遭到了清洗。但作为李仙成家奴的宋神龙,却隐约听李仙成的谈话之中,提到了一个叫李记陈酿的酒铺,还特意叮嘱他,约束帮众不要去李记陈酿收保护费,更不要去招惹是非。
后来,他在李记陈酿遇到过皮货店的徐阳之后,便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
在隐阳城,宋神龙天不怕地不怕,就连知府大人都不放在眼中,唯独害怕两人,一个是城主李仙成,另一人便是皮货店的徐掌柜。
这位徐掌柜其貌不扬,生意买卖也不怎样,每日见到人都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但他却知道,此人手段通天,而且在隐阳城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只是,他们势力与神龙帮并无业务冲突,两人之间也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事。
当宋神龙听说这件事与李记陈酿有关时,也特意留了个心思,决定不去动这家铺子。刘三入行晚,这几年与新来的知府走动频繁,宋神龙也懒得去警告他。
未等姚军师回答,宋神龙神色凝重道,“城南朱雀坊李记陈酿,不能碰!”
“为何?”
“谁碰谁死。”
……
刘三爷在神龙帮碰了钉子,憋着一肚子火。他刘三爷在隐阳城横行多年,何曾受到过这种羞辱,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面,若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隐阳城混下去?
神龙帮不管,他跑到青龙坊与他的拜把子兄弟曹德财商议。毕竟对付城内私酿的小作坊,是曹德财的主意。曹掌柜因为酒窖失窃之事,火气也大,听到这件事,带着刘三去了曹知府衙门口告状。
曹之唤一听,更是怒不可遏,如今宇文大都督即将来隐阳巡察,竟有人公然做出扰乱隐阳治安之事,这分明是对朝廷心存不轨,甚至还可能是西楚派来的谍子在搞事。
“公然违抗官府命令,贩卖私酒,罪不可恕,殴打朝廷官员,罪加一等,来人,点齐三班衙役……”
师爷苦着脸道,“老爷,您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的差人,要调动得先经过城主府。”
曹之唤一听就气馁了,他这个知府上任以来,处处受制于城主府,起初还颇为不满,然而有一年李仙成过寿,城主府邀请曹之唤赴宴,宴后,李仙成请他参观了后宅私藏的“京观”之后,这位知府大人吓得大病一场,彻底打消了与城主府对抗的念头。当然,城主府事后也送来了一大笔银子,叮嘱他安心“做官”,他这位知府就被彻底架空了。
曹知府忽然心念一转,“那就速通知守备大人,说城内发现西楚谍子行踪,请他们速调派人手,前往朱雀坊捉谍!”
隐阳归顺大明时,城主府保留了五千义从,所以城内有两支军事力量。
五千义从是隐阳本地募集的私兵,听从城主府调遣,只对城主负责,就连知府衙门也无权调动;另一支便是隐阳守备军,共计千人,分领驻城营兵、军务一事。
按大明朝官制,军政分家,知府无权调动守备军。前任守备将军酒后中风,新任守备是从征西军调拨过来,是宇文天禄嫡系,对这位曹知府动辄称自己为宇文大都督“门生”很是反感,看到曹知府函文,便知道他这是想要踢皮球,一捂脑袋,说头痛的紧,回去休息了。
刘三爷接连受挫,差点没闷出内伤,这口气要出,一定要出,哪怕是花钱,也得把面子找回来。走投无路之下,曹德财给他推荐了城南“斧头帮”的阴老大。
阴老大出身黑道,心狠手辣,手底下养着几十个打手,而且认钱不认人,听刘三爷出银三百两,向他借人之时,二话不说,将手下三十名最能打的弟兄,交给了刘三爷。
人马点齐,刘三爷见这些汉子个个身强力壮,手持斧头,面露凶光,心中顿时了有了底气。他带着众人,吆五喝六,路上行人见状,纷纷躲避,摆摊的商贩,动作稍慢的,摊子都被这些人掀翻在地。
第211章 心如死灰
隐阳城中,不禁私斗。
这些年来,城中百姓早已对江湖帮派厮杀习以为常,这斧头帮在城南算是一霸,众人见今日阵势极大、气势汹汹,便知城内将会有一场恶斗。
胆子小的,早已跑回家中上了门板,胆子大的,则远远观望,还有人爬到屋顶,占据好位子,能目睹事件经过,将来也能热议上几日。
刘三爷带斧头帮一众人马,来到了李记陈酿,看到萧金衍搬着马凳,坐在门口,口中叼着根树枝,笑吟吟望着他们。
李二早见到一群凶神恶煞冲了进来,早已吓破了胆,捂着脑袋趴在地上,“各位爷爷、好汉饶命,今日之事,与我无关!”
众人见他那怂样,哈哈大笑。一斧头帮众道,“此事因你夫人而起,现在在你家中,你却说与你无关?”
李二指着萧金衍道,“方才动手之人,是这个姓萧的浪荡子,勾引我家娘子,刘三爷侠肝义胆、仗义执言,却被这贼人暗箭伤人。”
为首那人道,“刘三爷,此话当真?”
刘三爷闻言,见这李二还懂人事,会说话,于是点头,“不错,这姓萧的武功寻常,却是阴险毒辣的无耻小人,若不是他使诈,就以真功夫相论,他决计不是我对手。各位斧头帮兄弟们,抄家伙一起上,剁了这小子!”
斧头帮众人手举斧头,喝声震天,双手乱挥,脚下纹丝不动。
刘三爷道,“怎么?你们倒是上啊!”
为首之人姓阴名老二,是阴老大的哥哥,坐斧头帮第三把交椅,听到刘三爷督促,他笑道,“刘三爷,钱不够啊。”
“我不是给了阴老大三百两银子嘛?”
阴老二嘿嘿一笑,“三百两是出场费,我们三十多兄弟,从城南跑过来,怪老远的,是来给三爷您撑场面的,若要动手,那是要另算钱的。而且三爷也说了,方才是他使诈,若真单打独斗,他也不是您对手,你放心,有我们兄弟看着,谅这小子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刘三爷问,“多少钱?”
“咱们斧头帮做事,向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卸胳膊三百两,卸腿三百两,杀人一千两,最近搞活动,套餐杀二送一,三爷是单点呢,还是要个套餐?”
刘三爷心说若在往日,你们斧头帮老子看一眼都欠奉,这当口儿竟讹起老子来,不过今日这口气他咽不下,从怀中取出一千两,递给那人,道:“给我宰了他!”
萧金衍抬高声音道,“原来是斧头帮的各位英雄,在下在中原时,便对各位仰慕有加,知道贵帮义薄云天,认钱不认人,若各位能杀了这刘三爷,在下愿出一千五百两!”
斧头帮众人一听,连向刘三爷看去,刘三爷心中发憷,“你们收了我的钱,不会想要反悔吧?”
阴老二道,“这位大侠出价更高,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啊,三爷你让我很为难啊。要不您在加一点?”
“好一个认钱不认人的斧头帮,你们这么做,难道不怕阴老大知道嘛?”
阴老二却笑道,“只要肯给钱,阴老大也是可以杀的。”
“阴老二,他可是你亲弟弟啊。”
“亲弟弟,杀起来,才够有趣啊。”
刘三爷心中叫苦不迭,这斧头帮怎得都是一群疯子,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咬牙,?0?2“认钱不认人是吧?我出二千两!”
萧金衍道,“我出三千两。”
刘三爷道,“我出四千两!”
萧金衍摊了摊手,“我一文钱都没有,让给你吧!”
阴老二道,“三爷,谢您赏饭吃,四千两,拿钱吧。”
刘三爷差点没气得吐血,此刻恨不得将萧金衍生吞活剥,他翻遍全身,才凑了三千六百两,“剩下四百两,先欠着。”
“咱们斧头帮杀人越货,干得小本买卖,靠得是薄利多销,概不赊欠,您若是没钱,我们三十多号人,还是站着给你喊喊口号吧!”
刘三爷一怒之下,又从怀中取出一张房契,“这是青龙坊甲三号的一处宅子,只要杀了这小子,一并给你们!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刘三爷一指李二及中年夫人,“连他们俩一起杀了!”
李二狗吓得面无人色,“不关我事啊!”
中年夫人倒是一脸淡定,对眼前发生之事不闻不问,端着酒糟,转过身继续喂猪。
阴老二道,“好,这两人便算作添头了。”他转身对斧头帮众人道,“兄弟们,上斧头,乱斧将这三人砍成肉泥!”
众人轰然应声,如凶神恶煞一般。
一名斧头帮众挥斧向那中年夫人砍了过去,萧金衍正要去上前,却被几个斧头帮的人拦住,“小子,来陪你玩几招!”一斧头向他劈了过来。
萧金衍踏出无妄步,无双神拳挥出,一拳将那人击飞,撞在砍中年夫人的斧头之上,将那人撞倒在地。
萧金衍厉声道,“谁敢?”
阴老二命令道,“拦住他,先杀女人。”
十余名斧头帮众将萧金衍困在正中,另有三人中年夫人砍了过去。
嗖嗖嗖!
三声弩响。
三名斧头帮仰面倒在地上,喉咙之间插着一支弩箭,喉咙间鲜血直流,任凭双手怎么去捂也捂不住,不片刻,气绝身亡。
按大明律,无论是江湖人、还是百姓,可持箭,但不可持弩,只有大明军方才可以用弩箭,每一支弩箭之上,都有编号待查,坊间私制弩,以谋逆论罪。所以,江湖械斗,极少看到弩箭。
斧头帮众人见状,乱作一团,纷纷向门外逃走,顷刻间,弩箭四射,不消片刻,场内站立之人,除了萧金衍、李氏夫妇及刘三爷外,再无他人。
萧金衍知道,这些弓弩手,都是宇文天禄的人。
得罪萧金衍,不打紧,但得罪宇文天禄,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阴老二心口中了一支弩箭,手中却攥紧了方才的银票,过了许久才咽气而毙。萧金衍叹了口气,对刘三爷道,“为了一间酒肆,何必呢?”
刘三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向前一挺胸膛,“要杀就杀,哪里那么多废话!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萧金衍哈哈一笑,“有骨气!”
他捡起一把斧头,来到刘三爷身前,身后摸了摸他后颈,缓缓道,“以前在京城时,有个当刽子手的朋友,他说砍头要砍后颈第二、第三块骨中间,这样才能一刀砍下,我一直想试试。“
刘三爷只觉得后脖颈发凉,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爷爷饶命。”
“有骨气!”萧金衍指着中年夫人对刘三爷道,“不过,你的命不在我手中,而在她手中,你去求她,看她能不能饶你。”
刘三爷跪着向前几步,来到中年夫人身前,“夫人面善心慈,一看就知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刘三先前有冒犯之处,请夫人恕罪。”
中年夫人没有理他。
刘三继续道:“刘三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女儿,夫人饶我一条狗命,以后做牛做马,尽听凭夫人使唤。”
中年夫人道,“行了,你走吧,我还要喂猪呢!”
刘三磕头,千恩万谢,倒退着出了李记陈酿大门,就见到两个黑衣蒙面人闪过,一拳将他打晕,将他带走。
中年夫人喂完猪,才对萧金衍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萧金衍老实回答,“我只是想来买一壶酒!”
夫人道,“酿私酒犯法,买私酒与酿酒同罪,你知道嘛?”
萧金衍说人都杀了好几个了,还在乎什么买私酒?中年夫人转身入房内,过了没多时,抱着一坛赤水酒,递给萧金衍,“这些是二十年前存下的一坛酒,你救了我跟相公性命,无以为报,这一坛酒送你。”
萧金衍道了声谢,正要离去,李二狗喊住了他,指着院落中七零八落的斧头帮帮众尸体,“这怎么办?”
萧金衍寻思片刻,道,“这些斧头都是以精钢打造,官府不让卖酒,你不妨卖卖斧头吧。”
“这些东西都是斧头帮的,我怎么敢卖?”
萧金衍摇摇头,“相信我,明天太阳升起之前,隐阳城不会再有斧头帮这个帮派了。”
……
宇文天禄举起酒坛,仰头灌了几口酒,旋即闭口,整个人脸色赤红,过了许久,才深出一口气,“这才是赤水酒啊!你小子办得不错,老夫很喜欢。”
萧金衍一躬到底,“多谢前辈成全!”
宇文天禄一愣,“成全什么?”
“先前前辈在李记陈酿所说的那句话。”
宇文天禄拍了拍脑袋,“最近记性不好,说过的话,经常忘记,不过,你也别灰心,就当我没说过。”
萧金衍没料到,堂堂的安国公,在此刻竟会耍无赖,可自己又偏偏奈何不了他,见宇文天禄仍在饮酒,脸上却满是踌躇之意,问道,“前辈既然不忘旧情,为何不亲自去李记陈酿找她?”
宇文天禄道,“当年我为了仕途和前程,辜负了她,这次来隐阳,一来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办事,二则是想要看看她,唉,人老了,总是有些念旧。我问你,你在她眼神之中,有没有看到什么?”
萧金衍想了想,摇摇头。
“二十年前我辜负她,绛雪于我,哪怕是恨之入骨,我都会出面,恳请她原谅,然而方才,在她眼中,我没有感受到恨意,更没有感受到爱意,而是看到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心如死灰。”
第212章 隐阳王
哀莫过于心死。
二十年前的白衣书生,已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而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青衣女子,却嫁为人妇,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
宇文天禄长叹一声,将酒一饮而尽,神情尽是落寞。
萧金衍安慰道,“前辈也不必自责,也许有一日尊夫人回心转意呢?”
宇文天禄问,“你小子有什么办法?”
萧金衍正要说泡妞我可是高手,忽然一转念,这句话在他面前说出来可能不妥,于是改口道,“宇文姑娘如今不是在西境嘛,等事情办完,前辈可以带她一起过来,兴许管用呢?”
宇文天禄冷笑一声,?0?2“你小子不会打什么鬼主意吧?”
萧金衍举手道,“我可是处处为前辈着想,尊夫人见到你含辛茹苦,亲手将女儿带大,说不定心一软,改了主意了呢?”
“哼,油腔滑调。李纯铁怎会有你这样的师弟!”
说到登闻院,萧金衍这才记起,李纯铁与宇文天禄之间势如水火,这恐怕是将来他追求宇文霜最大的阻力,他试探问,“大都督,你与我师兄在京中,貌似不合吧?”
“道不同而已。”
宇文天禄颇为不屑道,“李纯铁不过是条见谁都咬的疯狗,差点坏了我多年的布局,迟早有一日,我与他必有一战。”
他看到萧金衍低头不语,笑问,“若我让你在我女儿和你师兄之间选一个,你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萧金衍道,“小孩子才会做选择题,成年人两个都选。”
“做人,莫要贪心。”
萧金衍笑了笑,“不贪,怎么做人?再说了,当日前辈说过,以后我要过日子的人是你女儿,又不是你,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宇文天禄道,“我说过嘛?”
萧金衍语结。
……
萧金衍离开没多久,便来了一队黑衣人将斧头帮众人尸体搬走,斧头帮十几人横死在李记陈酿,李二狗吓得失魂落魄,生怕斧头帮前来寻仇,然而过了不多时,便便传来斧头帮遭人清洗,除名隐阳的消息。
宇文圭常年跟随宇文天禄,这种小事不必大都督吩咐,他自然会办理妥当,就连围观的那些街坊,他都派人挨家挨户上门“道歉”,免得从对方口中说出什么风言风语。
然而,李二的酒铺,在主人没有发话之前,他不敢擅作主张。等处理完毕,徐阳那边前来禀报,“今日隐阳城内来了一队北周商人,听说是塞外马贩子,城门卫看到这些人虎口生老茧,面露凶相,便留了心思,命人将消息传到了这边。”
徐阳在隐阳经营多年,城内眼线遍布,上至官场中人,下至青楼赌坊,都安插进了不少耳目。
“人在哪里?”宇文圭问。
“他们去马市卖了马之后,便住进了白虎坊北周商会的宅院,就再也没出来过。这处宅院原本是李仙成一个外室的院子,三年前卖给了北周商会。”
宇文圭沉吟一番,道,“老爷果然料事如神,撒出去的诱饵,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上钩。派人盯紧他们,最好找个人混进去,刺探一下消息,探知他们的行动目的。所有人进出人等,都要详加调查。”
徐阳道,“他们不会是冲着大都督来的吧?”
宇文圭大有深意看了他一眼,“大都督武功盖世,随便是什么阿狗阿猫就能对付得了的嘛?就算赫连良弼亲来,也决不是他对手。”
徐阳道,“我多虑了。”
“谨慎一些,终究是好的。”
……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
李不凡正在熬粥。他看见二人一身酒气,上前嗅了嗅,道,“李记陈酿的赤水酒,你们竟能找到,真识货!”
他盛好一碗粥,又做了一碟花生,一份咸菜,递给宇文天禄,道:“前辈,左右今夜无事,传我几招刀法吧,明日城主府招募白马义从,我已经托人保荐报上了名,可不想浪费这次机会。”
“白马义从?”
李不凡道:“不错!这是当年老城主留下来的,而且招募极为严格,义从必须是隐阳本地人,而且要有三户以上人保举,通过考校才能进入。白马义从听命于城主府,担负守卫隐阳之责,在隐阳城,能成为白马义从,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对街上的李麻子,以前穷的连媳妇都说不上,成了白马义从之后,来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儿,就连他老子李大麻子,以前出门都低着头,不敢与人正视一眼,现在上街,那可是挺胸抬头,趾高气扬,听说昨儿把腰都扭了,下午刚去送了八个鸡蛋,去瞧了他哩。”
萧金衍点点头,“原来如此。”
李不凡又道,“这五千义从中,又分了龙虎豹狼四卫,龙骑卫是城主府亲卫,更是白马义从中的精锐,听说老城主骨灰将抵隐阳,若能进入龙骑卫,兴许能出城迎老城主回乡呢!”说到这里,李不凡叹了口气,“唉,恐怕我是无能为力了。”
萧金衍估算了一下赵拦江等人行程,差不多也是这三两日的事了,于是说,“无妨,你若进不成,我带你出城迎接便是。”
李不凡道,“听说老城主临终前,将刀法传给了一个叫赵拦江的,这次他不远千里,护送老城主回乡,就冲这份情谊,我李不凡当敬他三杯!”
萧金衍笑道,“那你得准备好酒了。”
李不凡气馁道,“可惜就算有钱,也没地儿买酒。”
宇文天禄忽然道,“我怎么听说,你们城主府的人,不怎么想让金刀王的骨灰回乡?”
李不凡一脸愤然道,“当年老城主被迫离开隐阳,挂刀而去,二十年来,却依旧保护我们,李仙成器小,代表不了我们隐阳百姓!”
萧金衍听李不凡直呼李仙成其名而不称之为城主,便知这位现任隐阳城主,在城内并不怎么得人心。
李不凡似乎被勾起了火气,又道,“还有那隐阳知府,就是一个狗官,老城主落叶归根他不去操劳,为了拍宇文天禄的马屁,给他修建什么生祠,连十里凉亭都拆了。人还没死,连祠堂都建好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个宇文景澄,当年不过是老城主的手下败将而已!”
萧金衍望了宇文天禄一眼,这位权倾朝野的大都督,在南蛮、西楚人眼中,那可是如恶魔一般的存在,在京城,他打个喷嚏,都是让四九城抖三抖的人,但在隐阳百姓心中,地位可真不是一般的低啊。
他见宇文天禄如没事人一般,心中不由暗赞,这位准岳父的气量如海,不过转念又想,这些年来,他在朝中遭人非议,若没有这等胸襟,恐怕不等敌人动手,他自己先气死了。
正胡思乱想之间,宇文天禄忽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李不凡道,“说那老城主手下败将宇文天禄的事,对了,时候不早,前辈,您传我两招刀法吧。”
宇文天禄眉头微皱,“你武学根基太浅,我先传你一套内功心法。”
李不凡拍手道,“多谢前辈成全!”
宇文天禄道,“你小子听好了,口诀我只说一遍,双目微闭,双肩与地面平,脚跟贴地,心无杂念,呼为一念,吸为一念,如此往复百遍,有奇效。”
李不凡依口诀而行,问,“前辈,这套口诀有什么用?”
“让你做梦。”
“前辈不会是开玩笑吧?”
宇文天禄脸一沉,“你见我像开玩笑的人嘛?”
“可我不困啊。”
“我帮你!”
一掌拍下,将李不凡拍晕,萧金衍以为他动了杀心,只见李不凡翻了个身,不片刻就传来鼾声。
……
青龙坊,城主府。
李仙成在房内来回踱步,陷入沉默之中。书房内,几位幕僚长官,还有城内三大帮派的话事之人,都默不作声。
桌案之上,是两张从城门卫那边抄录来的通关录簿,分别写着唐大宝、余景澄,上面记录着两人路引信息,入城目的以及暂居之所。
斧头帮被灭门之事,他早已知晓。
当了二十年城主,整个隐阳城虽不说是铁桶一块,但城内有如何风吹草动,却是逃不过他的眼睛,从这两日徐阳的表现,他便已猜到,宇文天禄已经入城。
徐阳来隐阳第一日起,他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不过是替比目组织收集消息,这些年来,徐阳的杂货铺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今日斧头帮前脚去了李记陈酿,后脚就被人灭门,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徐阳那边干的,而这个入关的余景澄,极有可能就是宇文天禄。
李仙成并未提醒曹之唤。
这个墙头草,一听说宇文天禄要来,立即变得不淡定了,还跑到城主府要钱,修建什么生祠,一个屁股都坐歪的人,留着也没有必要。
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他这个城主当得十分憋屈,在外面,要听朝廷的调遣,每年还要向京城进岁钱,在城内,金刀李秋衣的名望始终压他一头,哪怕是他挂刀而去,哪怕是他战死他乡。
世人皆知隐阳城主李秋衣,却不知他李仙成。
他自幼聪颖,天赋超绝,在族中也是出类拔萃,然而自始至终,他始终在金刀李秋衣的光芒之下显得渺小。
李仙成不甘心。
他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他的雄心大志,不是隐阳城主,而是隐阳王,尤其是数月之前,他见到了肯暗中出力的贵人之后,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换作以前,他还有所顾虑。
毕竟征西军就在隐阳以西的横断山中,若他轻举妄动,两日之内,征西军可踏平隐阳城。
然而自从去年西楚政变,楚别离大军压境,将征西军牵制住后,他看到了希望。
只要征西军大败,李仙成就有机会浑水摸鱼,率隐阳十九城脱离大明,成为明楚周之外的第四大势力。
到了那时,什么金刀王、什么隐阳城主,都算不得什么。
他要隐阳的千秋万世,都记住他李仙成。
隐阳王!
这些年来,他暗中培养势力,大明朝廷规定的五千白马义从,早已成为一张废纸,五千义从,不过是隐阳城内外驻扎的那些而已。
此外,他还在深山之中,暗中屯兵一万人。还有隐阳商道上的那些“流寇”,也是他的势力,只是前不久出了点意外,让三大寇损失惨重。
所以他紧急颁布城主令,招募义从兵马。
若大明与西楚一旦开战,还有那位来自北方的贵人也承诺出兵相助,只要大明王朝一败,李仙成就有机会。
想到此,他兴奋地捏碎了一只茶杯。
“城主,此二人目前住在玄武坊守门卒李不凡家中,这李不凡报名了明日的义从考校。”
李仙成道,“想办法把他调入龙骑卫,对我有大用。”
第213章 隐阳之魂
幕僚长又道,“城主,今日一早,您要找的死士,一共十二人,其中一人曾是拓跋牛人的亲卫,已进驻北周商会了。他们身份造册都做地天衣无缝,只留下一个很小的破绽。”
李仙成沉吟片刻,吩咐道,“按计划行事,想办法让杂货店那边知道这个消息。”
幕僚长点头应是。
宇文天禄号称武功天下第一,十几个死士,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而已,但是这群蝼蚁,一旦有了身份,那么这次对宇文天禄的袭击,便有了政治意义。
无论成与败,李仙成的目的都达成了。
征西军与西楚僵持不下,北周在横断山北按兵不动,又虎视眈眈,对李仙成来说,没有任何机会,但若是北周派来的死士袭击宇文天禄,那么北周势必被牵连进来,想脱身都难,如此一来,李仙成就有机会了。
最好的结果三败俱伤,最不济明朝征西军遭到重创,到时候李仙成要粮有十万担,要兵有两万,何愁大业不成?
唯一让他心烦的,便是即将护李秋衣骨灰回隐阳的赵拦江,据探子来报,还有两三日,他们就要抵达隐阳,李秋衣在隐阳城民心太高,李仙成谋划多年,绝不允许有半点差池。
李仙成命令道,“城主府的几名供奉歇了这些年,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绝不能让赵拦江活着进隐阳城!还有,车队那些粮食,也要抢到手,有用!”
……
次日清晨,萧金衍起床,看到宇文天禄坐在院中读书,“前辈,昨夜一夜未睡?”
宇文天禄道:“人这一辈子,前三十年睡不够,后三十年睡不着,心里装了太多事,想放下却又不得。”
他将那本礼记合上,缓缓站起身,“来,试试你武功。看你有无资格娶我女儿。”
萧金衍本就要练拳,听到宇文天禄如此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长笑一声,做了个拳揖,“请赐教。”
无妄步踏出,顷刻来都宇文天禄身侧无妄位,一拳攻向宇文天禄后心。宇文天禄站立不动,反手便是一拳。
一拳对一拳。
萧金衍这一拳如击到铁板,一阵剧痛传来,连向后退出三四步。萧金衍大惊,这一拳平淡无奇,连内力都没用,难道他的身体是铁打的不成?
此刻容不得多想,无双神拳使出,拳如流水,绵延不绝,攻向宇文天禄,一连十几招,竟没有一招使尽,便被宇文天禄破掉。
宇文天禄皱眉道,“在绝对力量面前,你这些花拳绣腿,什么也不是。用内力,碰到我衣衫,算你赢!”
萧金衍闻言,弦力尽出,在弦力牵引下,无数真元涌入体内窍穴,以内力相助,萧金衍踏出无妄步,身形如闪电,一连攻出了三拳。
宇文天禄站立不动,任凭他攻过来。
萧金衍见宇文天禄拖大,心中一喜,内力尽吐。
轰!轰!轰!
院落内尘土飞扬,门口一口喂马的石槽,被拳劲击中,断为两截。
宇文天禄依旧站在原地,似乎从未动过。
萧金衍心中暗惊,刚才那三拳,明明都击在宇文天禄身上,可宇文天禄如凭空消失一般,等他拳风一过,又现身远处。
空间法则!
宇文天禄面露微笑,摇了摇头,“还是不行啊。”
萧金衍站立不动,“那也未必。”
噗!
宇文天禄衣衫被削落一角,落在了地上。宇文天禄讶然,旋即哈哈大笑,“有趣,想不到北周那女娃,竟把神箭宗秘术传给了你。”
萧金衍略一拱手,“侥幸而已。”
原来,在对战之时,萧金衍已暗中以弦力引两道内力,以院中两株槐树为弓,那三拳为虚,实则是为那一道弦力之箭做掩护。为防止宇文天禄生出感应,在拳出之时,弦箭射向他的衣摆。
宇文天禄道,“?0?2李疯狗对你的安排,也许是对的。”
萧金衍闻言一愣,“什么安排?”
“你自己去问他去。”
李不凡已起床,熬了一锅粥,又弄了几个胡饼,一碟咸菜,道,“萧大哥,前辈,用早餐了。”今日他当值,还有招募义从的考校,特意早起了片刻。
早饭并不丰盛,不过在物资奇缺的隐阳城,能凑出这么一餐,已是十分难得了。宇文天禄吃了一个胡饼后,便起身离去。李不凡则换上一身铠甲,去参加隐阳义从的考校,将萧金衍独自留在家中。
萧金衍不是闲得住的人,左右无事,赵拦江、李倾城还未来,趁这个机会,逛一逛隐阳。
以前在苏州,李秋衣常对他言,隐阳如何好,在那个老头心中,哪怕是隐阳城的一?g土、一片瓦、一块石,都是美的,那是他一生守护的城池,然而遗憾的是,终其一生,到临死之前,也没有踏上隐阳城的返途。
隐阳城缺粮,但对于乡绅富户居住的青龙坊来说,并不存在这一问题。
以赤水为界,城南朱雀坊衣弊履穿,百姓面有菜色,乞讨之人沿街可见,但青龙坊依旧车水马龙,商贩无数,青楼酒肆依旧营业,若没有关系或者财力不足,能供应得只有素酒。
还有从朱雀坊、玄武坊来的挑货郎,背着货挑沿街叫贩,为下一餐的着落而眉头紧皱,然一有买主询问,立即换作一副笑容,费劲口水,解释着自己的货如何的好,为的便是住在青龙坊那些贵人们能高看一眼,兴许卖得的钱,到头来也不过换半斤米,让家里的婆姨和娃儿吃一餐饱饭。
李秋衣说过,隐阳人永不言弃。
萧金衍看到,这些人无论出身、无论穿着如何,这些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坚毅的神色,他们不会为生活困窘而捶胸跺足,更不会满腹牢骚,而是一本正经的生活下去。
数百年来,隐阳城遭受无数战乱,就连城池都被破过许多回,许多人曾背井离乡,然而一旦敌人退去,那些人都会背起行囊,返回属于自己的城池。
这些人,与他在苏州、在金陵、在京城见到的都不一样。
萧金衍忽然明白了,为何李秋衣临终之前,拼了性命,也要守护这座城池,作为金刀城主,他的身体中流淌着隐阳人的血。
如果西线战事一起,首当其冲的便是隐阳城。许多外乡人、胡人,因为战局扑朔迷离,早已踏上返乡的路,但隐阳城中的百姓,依旧在这里生活。
他摸了摸怀中的书信。
李纯铁托传销带来的那一封给楚别离的密信。他想阻止战争,让萧金衍劝说楚别离退兵,在京城之中主战派占据上风的局势下,李纯铁将希望寄托在萧金衍身上,这让他压力倍增。
登闻院在京城与宇文天禄势如水火,一旦这封书信落入外人手中,李纯铁将不得不面临私通外敌的罪名,无论初衷如何,登闻院必将遭遇灭顶之灾,后果不堪设想。
他打定主意,等赵拦江在隐阳城事了,他便启程前去西楚,去见一见当年在苏州城撒尿和泥的二狗哥,劝说他退兵。
不知觉间,萧金衍来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占地近三十亩,城墙高两丈,门口有身穿铠甲的护卫。这些护卫手持马槊,紫甲紫盔,正是城主府五千义从中的龙骑军。
隐阳城五千白马义从,分为龙虎豹狼四卫,通过铠甲及头盔颜色区分,龙主紫,尽显尊贵,虎主蓝,威猛无比,豹主白,迅捷如风,狼主绿,见血方归。所以隐阳本地人,将白马义从戏称为紫帽子、蓝帽子、白帽子、绿帽子。
城主府四方设有哨楼,每哨上配两哨兵,五名弩手,还有示警用的铜锣,一旦出事,可以迅速传遍全府,这等守卫,堪比皇城禁军。
一龙骑卫见萧金衍驻足观立,手持马槊上前道,“喂,外乡来的?城主府外禁止外人私窥,还不快滚?”
萧金衍朝那人略一拱手,向外街走去。才走出几步,忽然看到一辆黑色马车停在了城主府门口,马车之上,下来一人,正是昔日旧识。
“怎得光明神教也来隐阳城了?”
城主府侧门敞开,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走出,冲来人深鞠一礼,东方暖暖款款回礼,在酒狂任鹏举、护法段玉成的护送下,进了城主府。
萧金衍决定留下来一探究竟。
城主府周围三十丈,并无茶楼酒肆,为的就是防止百姓窥探城主府,距离大门最近的商家是一家香奈香记铺子,也只有一层。
萧金衍走进去,挑选了一靠门的地方,一边假装挑选香料,一边漫不经心的观察着城主府大门。
店掌柜凑了过来,笑道,“客官来挑胭脂水粉了,可是给喜欢的姑娘?”
萧金衍随意点点头,“掌柜的,最近生意如何?”
掌柜道,“托爷的福,最近生意火爆的很,比往常卖的翻了几番。”
萧金衍好奇道,“奇怪,为了最近西楚战事吃紧,你们店里生意却比往常好?”
掌柜笑着道,“爷,是外乡人吧?”
萧金衍点点头。
“不瞒您说,咱们隐阳城平安了二十年,谁家中还不藏了个几千钱?咱们隐阳人没别的毛病,就是懂享受,该花得就花,该吃的就吃,若是有敌来犯,那就跟他们拼命到底,到时死了,这些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留着也没什么用。那些寻常过紧日子的,这时候也舍得花钱了。”
萧金衍奇道,“战乱将至,为何不远走他乡避祸呢?”
掌柜略带嘲讽道:“避祸?去哪里?西楚?北周,还是大明?我们隐阳城虽归顺大明,但骨子里还是流着隐阳的血,周人、楚人、明人,都不认可我们,去给人当狗,看别人脸色行事,倒不如留下来,决一死战。若说打仗,咱隐阳还没怕过谁,这些年,城池都被破了好几次,咱们硬是用牙咬、用手撕,把外敌赶出城去。”
掌柜手指了指天上,“因为,我们有金刀王!”
“李仙成?”
掌柜冷哼道,“李仙成算哪门子金刀王?我们的金刀王,只有一个,那就是隐阳之子李秋衣!”
“听说去年他与楚狂刀决战,仙去了。”
掌柜道,“那又如何?他不是留了传人嘛?只要金刀归来,我们隐阳城就是战无不胜!”
萧金衍终于明白,当日在苏州城,李秋衣对他说的那番话。他也明白,为何李仙成为何要竭力阻止赵拦江来隐阳。
因为,赵拦江送回来的,不仅仅是李秋衣的骨灰。
还有隐阳人的魂。
而赵拦江,便是李秋衣挑选出来的下一任金刀王。
第214章 洗刀桥
门外传来脚步,从窗口望去,萧金衍看到李人杰与几名扈从打香铺这边路过,他怀中依旧搂着一名女子,不过却不是前几日在十里凉亭遇到的那人。
途径香铺时,那女子忽然停下来,望着这边道:“公子,昨日你送了马卿卿一盒香奈香记的香粉,却不给人家买,明显就是偏心嘛!”
李人杰邪笑道:“怎得,小浪蹄子,你吃醋了?”
一名贴身护卫道,“人家马卿卿可有春水玉壶,你蒋仙儿又如何跟马姑娘比?”
李人杰脸色一沉,“嗯?”
那护卫见说错话,连道,“属下也是听牛大友说的。”
另一护卫怒道,“孔大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不要含血喷人!”
少城主忽然笑了。
两名护卫见状大惊,这位少城主行为怪癖,每次杀人之前,脸上总会露出这种笑意,连忙跪倒在地,“少城主恕罪!”
李人杰道,“去点香楼,中午之前,你们提马卿卿人头来见我,否则提自己人头来见我。”两人骇然,却不敢不依命行事,连告辞而去。
那蒋仙儿勾住李人杰脖子,“少城主,何必为那个贱人生气?人家也不输给她啊,前面就是香铺,你买给人家嘛!”
李人杰捏了下她的下巴,“买买买,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本公子也给你买下来!”
蒋仙儿道,“人家不要天上的星星,又不能吃,又不能看的,华而不实,就要香奈香记的胭脂。”
李人杰笑道,“你倒是挺现实。”
在众人簇拥下,李人杰推开了香铺大门。
掌柜常年在此处经营,早已认出李人杰,连上前请安,“少城主安好,可是来陪这位姑娘来买香粉?”
李人杰道,“昨日香粉,照样再来一份!”
蒋仙儿道,“我要两份!”
这家铺子店面极小,又没有后门,萧金衍无路可躲,低着头,就要向外走。李人杰已认出了他,喊道,“站住!”
萧金衍抬头,冲他笑了笑。
“真是冤家路窄。”
“窄,很窄,非常窄。”
前几日,李人杰在他手中吃了暗亏,但今日在自己地盘,又见到萧金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连命人将萧金衍围在了正中央。
“这两日我派人四处找你,想不到你自己竟然送上门来,我看你在城主府门口鬼鬼祟祟,一看就有图谋,还不从实招来?”
萧金衍摊摊手,“我说准备了三百桶伏火雷,准备炸了城主府,你信嘛?”
李人杰喝道:“此子意图谋刺城主,来人,给我拿下!”
众人纷纷抽出兵刃。
一场大战不可避免,脸色最难堪的便是这香铺掌柜,他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香铺中,若动起手来,无论结果如何,损失最重的便是他了。
“慢着!”
萧金衍道,“这里太窄,一会儿杀起不方便,我们到街上打,你敢,还是不敢?”
李人杰哈哈大笑,“在隐阳城,只要老子愿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将怀中女子一推,走到长街之上,对跟上来的萧金衍道,“小子,只要你逃得出这条街,老子跟着你姓。”
萧金衍摆了摆手,“我可养不起你这样的不孝子。”他摆开架势,道,“你们六个人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李人杰道,“六个人?一起上?你是欺负我城主府无人嘛?”他冲一名护卫道,“辛大头,叫人!”
那护卫从怀中取出一只爆竹,吹了火折,点了引信,正要扔出,萧金衍忽然对他喊道,“你叫辛大头?”那护卫一听,问,“怎得?”
“没什么,我就问问。对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一下。”
“什么事?”
啪!
辛大头手中爆竹爆炸,一声惨叫,捂着手在地上痛得的打滚。不过,信号总算发出去,此处距离城主府只有几十丈,不片刻,三四十名龙骑卫从府中奔出,来到李人杰身前,“参见少城主。”
李人杰道,“此人意图刺杀我和城主,将他拿下,送入天牢。”又对萧金衍道,“只要你能逃出这条街,今日就放你一条生路!”
“什么路?”
“生路!”
萧金衍道,“世间哪里有什么生路,逃地次数多了,也便成了路。”说罢,他纵身一跃,正要从众人头顶越过,这些龙骑卫手持马槊,长约一丈,纷纷举起,向他刺了过去。
李人杰喊道,“拦住他!”
萧金衍在半空之中,猛一提气,在一名龙骑军紫盔上轻轻一点,折回原处,伸手向李人杰抓了过去,五名护卫早有防备,抽刀横扫,向萧金衍下盘砍去。
五把刀,五个不同方位,将萧金衍所有退路锁死。
萧金衍再一次强行提气,变换路线,笑道,“你们中计了!”只见他身形忽转,跃上了香铺的房顶,笑着对李人杰道,“少城主,改姓之事,非同小可,你还是回去跟你的城主老爹商议一下!”
说罢,几个纵跃,逃离了长街。
李人杰的护卫武功稀松,几十名龙骑卫又身穿重甲,更是无法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金衍跑掉,李人杰道,“传令下去,捉住此人者,赏银千两!”
“遵命!”
“等等!”李人杰沉吟片刻,道,“赏银百两!”
在他心中,萧金衍的命不值千两。
蒋仙儿此刻又抱住李人杰胳膊,“少城主,人家的香粉呢?”
啪!
一记耳光打来。
“香你妈粉!”说罢,气呼呼回到城主府,接连两次吃了暗亏,李人杰咽不下这口气,准备去跟父亲要一个供奉作贴身护卫。
……
萧金衍越过几个屋顶,又翻过两条街,来到了白虎坊。
青龙坊住贵人,朱雀坊住贫民,白虎坊、玄武坊住的多是平民百姓及往来商旅,最是繁华。不过,如今形势吃紧,大战将起的传言,隔三差五就在坊间流传,更有甚者,曾传出大明征西军已与楚军交手,弄得城内人心惶惶。
就算如此,长街之上依旧不少为生计奔波的百姓或挑货郎,商铺的伙计也站在门口招徕顾客。大战也好,和平也罢,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人也得吃饭不是?
萧金衍走到白虎坊赤水河上的洗刀桥上。
桥头立一块石碑,上书“金刀王洗刀石”。
萧金衍凑上前,细看碑文,才知道这座桥的由来。
金刀王年轻时,曾住在白虎坊,每日在赤水河中练刀,一练便是十年,李秋衣每日练完之后,都会在这座桥下的一块石头上洗刀。如今这块石头四周建了栅栏,立下石碑,后面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有数千之多。
打听之下,萧金衍才知道,隐阳城内有一个习俗,城内练刀的男儿,满十年出师之后,都会来此处洗刀,并将名字刻在石碑之上,久而久之,这座桥也便改名为洗刀桥。
“萧金衍!”
身后传来一熟悉女子声。
正是东方暖暖。
萧金衍头也不回,冷冷道,“今日,不知东方姑娘又想怎样害我?”
萧金衍本是豁达之人,自扬州相识以来,他三番两次被东方暖暖或利用、或欺骗,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有些厌恶。
东方暖暖闻言一愣,来到萧金衍身前,叹了口气,道:“萧大哥,在你心中,暖暖就是那么的不堪嘛?”
“东方姑娘是神教圣女,自然是受万人敬仰,不知今日找萧某,有何贵干?”
东方暖暖柔声道,“没料到你会来隐阳,今日在城主府门口见到你,所以跟上来打个招呼。”她看到萧金衍四处观望,道,“你放心,我让城主府的兵马撤了。”
“没想到,隐阳城主竟也听圣女的。”
东方暖暖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意,“他们有求于我们神教,这点面子,想必是要给的。”她站在萧金衍身旁,望着赤水河,道,“你的兄弟李倾城和赵拦江呢?”
“他们……”
萧金衍忽然住口。
东方暖暖心机深沉,说话做事向来谋而后动,一不小心就会被她利用,尤其是长江一见,萧金衍觉得她似乎换了个人一般,萧金衍打起精神,将话题转移,“你的寒毒如何了?”
东方暖暖伸手拢了下额间碎发,娇笑道:“你还是关心人家哩。”
这样一个女子,虽然知她有心机,爱算计,但跟她相处时,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总有万种风情,就算心有不满,也很难令人生出恶感。
萧金衍没有说话。
东方暖暖又道,“我爹爹找到一种古术,将体内寒毒控制住,暖暖暂时性命无碍。”她似乎不愿提及此事,又问,“萧大哥,你不是与宇文天禄住在一起?”
“是又如何?”
东方暖暖道,“我奉劝你,与他保持距离。”
“萧某人做事交友,有自己的原则,东方姑娘不必费心。”
东方暖暖长叹一声,“原来你还是记恨于我。”
萧金衍道,“都过去了。”
两人来到洗刀桥上。
东方暖暖有绝世之姿,不知为何,路上行人望她一眼,便远远躲了过去,贴着桥的另一侧,加快步伐过去。
东方暖暖望着萧金衍,心中思绪万千,过了良久,才道,“这次宇文天禄西行,我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当年他背叛我爹,篡夺教主之位,戕害教内弟兄,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如今隐阳城暗流涌动,几大势力纷纷出动,你们登闻院不是与宇文天禄有恩怨嘛,为何你还与他纠缠在一起?难道是为了那个宇文霜?”
萧金衍望着她,反问,“你不怕我将此事告诉宇文天禄?”
东方暖暖道,“你会坏了李院长的计划的。”
“不劳姑娘费心!”
东方暖暖眼神一冷,萧金衍打了个冷战,再看东方暖暖,却见她笑靥如花,道,“妹子念在往日救命之恩,特意前来将这个消息相赠,若萧大哥不肯听,就当我没说过。”
萧金衍拱了拱手,离开金水桥。
酒狂任鹏举、护法段玉成来到东方暖暖身后。
东方暖暖道,“没有打探到李倾城、赵拦江消息,按城主府的消息,应该这几日抵达隐阳,你们二人带上教内弟兄,去城外截杀二人,就当是给李仙成一个见面礼。”
两人领命。
段玉成道,“圣女,他是登闻院李纯铁的师弟,方才为何不击杀他?”
东方暖暖脸色阴沉,“本座行事,轮到你来过问?”
段玉成连连告罪。
“段护法,你加入我们神教也半年多了,但我们神教的规矩,你到底几时才能学会?这一点,任堂主就比你强好几倍,他就算有什么不满,都会藏在心中。”
酒狂任鹏举闻言大惊,连躬身告罪,“属下不敢。”
东方暖暖背对二人,道,“段玉成,鬼王宗的事,我不管你,你加入圣教有何目的,我也不管你,但你加入了圣教,在光明神面前起过誓言,若有违背教规,别怪我手下无情。”
段玉成心中发冷。
东方暖暖看似弱柳扶风,实则心狠手辣,而且她心思缜密,有能一眼洞穿别人心思的能力,仿佛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整个江湖之上,知道他身份的决不超过三个人,东方暖暖却一言揭穿了,这又如何不让他心惊?
更让他不解的是,她明明看上去病怏怏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然而上个月在青龙观,一剑将那已是半步通象境的观主刺了个对穿,对方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半年来,他越发看不懂东方暖暖了。
“任鹏举!”
“属下在!”
东方暖暖上下打量着他,“加入圣教以来,你为圣教尽心办事,本座看在眼中,很是欣慰,当年答应你之事,自然也会做到。不过……”
任鹏举将身子躬得更低了。
“我看你依然念及旧情,那就给你一个机会。”她缓缓道,“当年你是一笑堂的白银令主,跟宇文霜也算是旧识,她如今就在横断山之中,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请圣女明示。”
“我要你提宇文霜人头来见我。”
第215章 城主英明
夜。
赵拦江、李倾城站在一堆乱石堆边,地上躺着十七八具刺客的尸体,还有四人被控制住穴道,动弹不得,满脸怨怒的望着二人。
十日来,这已经是他们遇到的第四拨刺杀了。这些人武功参差不齐,或高或低,刺杀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好在赵拦江江湖经验已久,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为了减少麻烦,两人与车队分开,那些粮食让赶车老刘帮忙运到隐阳城。
李倾城道,“很显然,有些人不想让你活着进隐阳城!或者说,不想让金刀王的骨灰回隐阳。”
“问问便知!”赵拦江将五名刺客扔在地上,“我现在问你们问题,不回答或者回答慢了,别怪我请你们吃刀。”
四人冷哼一声,刺杀失败,他们早已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一脸漠然的望着赵拦江,无论遭受什么非人的折磨,决计不会开口。
赵拦江来到刺客甲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刺客甲冷哼道,“我们刺客有刺客的尊严,我们有我们的信条,你要杀便杀,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老子……”
未等说完,赵拦江一刀切断此人喉咙,缓缓道,“回答错误。”
李倾城蹲在三人面前,笑着道,“说话是一门艺术,武功低,不一定能害死你,但说错话,却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太好,我奉劝四位,好好配合,或许能活命。”
剩下的三名刺客吓得心惊胆颤。
刚才乱战之时,赵拦江就如一个杀人狂魔一般,不到一炷香功夫,杀死十几人,他们虽有刺客的骨气,但活下来之后,便不再想轻易去死。
赵拦江又来到刺客乙前,“一加一等于几?”
刺客乙不想死,本来打定主意,无论对方问什么,自己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到赵拦江发问,却是一愣,“什么?”
刀光闪过,刺客乙横尸当场。
“回答太慢。”
剩下两名刺客,此刻已经面无人色,问题如此随便,杀得如此随意,这哪里是什么刑讯逼供,这分明就是故意想杀人。
两人匍匐在地,不断磕头求饶。
刺客丙道:“大侠饶命,我们不想死,你们问什么,我们都会说。我叫李煎饼,他叫张大葱,我三十六,他三十一,我六尺八,他六尺七,我祖籍河北,他祖籍陇西。”
赵拦江脸色一沉,“说重点。”
“我们是三大杀手组织中的天罡三十六的刺客,一月之前,有人在暗网悬赏三万两,要取你人头,并提供了你的位置和信息。最近生意不好做,我们天罡三十六就寻思来这里碰碰财运,谁知道没撞到财神,却撞到了阎王手里。”
李倾城追问,“悬赏之人是谁?”
“这次行动是暗花,悬赏之人姓贾,并没有透露身份,只是知道,杀人之后,隐阳城白虎坊的老柴油铺去取花红。”
又问了几句,发现都是没有用的消息,见没什么用途,李倾城解开了他们穴道,那两人如获重赦,发了疯的向前狂奔,才跑出十几丈,两颗石子飞过,击中二人后脑。
两人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李倾城见赵拦江杀了此二人,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二人已没有威胁,你还击杀二人,赵拦江,你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赵拦江却冷笑道,“他们来杀我,难道我还要给他们摆酒饯行不成?”他将长刀归鞘,淡淡道,“我赵拦江,要让整个江湖知道,仇必报、债必偿!”
李倾城心中暗叹,忍不住摇了摇头。
赵拦江最近戾气越来越重,不过转念又想,这些时日,他面对的刺杀或伏击越来越多,若没有这份狠厉,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
李倾城有些疑惑,“隐阳城虽不说高手如云,但城主府内还是有不少高手,你发现没有,这几日的刺杀之人,武功都不怎样,最高也不过知玄初境,你想过原因了嘛?”
赵拦江道,“李仙成不想迎金刀王回乡,那不利于他的声望,所以把事情弄大,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好教我知难而退。”
“那你想怎么办?”
“我受了金刀王的恩惠,又曾亲口答应将他骨灰送回隐阳城,就算前面刀山火海,我赵拦江也一样去闯,再说老萧应该已经到了,咱们跑了,赤水酒岂不让他一人独吞?”
“有道理。”
两人并不知道,如今的隐阳城,已经买不到正宗的赤水酒了。
……
不知何时,一个流言,在隐阳城四坊之间流传。
半年之前,金刀与狂刀的太湖一战,两人未分胜负,身负重伤,最后见到金刀王之人,便是赵拦江,赵拦江觊觎金刀刀法,趁机杀死金刀王,夺了金刀,对外则宣称是得了金刀传承,赵拦江千里送金刀回乡,为的正是想篡夺城主之位!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刀剑能杀人,流言更能杀人,而且杀人不见血。
流言有愈演愈烈之势,原本隐阳人对一个外乡人护送金刀遗骨充满敬意,但如此一番渲染下来,赵拦江则成了心机深沉的卑鄙之人。
早餐铺。
“这个姓赵的,说不定是北周派来的奸细,趁机想偷取城主府机密,这等人,留不得!”
中间不乏有理智之人,“奸细?从三千里外的苏州赶来?这位先生,拜托你动动脑子,若你是奸细,还会如此这等大张旗鼓!”
“那也未必,就算你不是奸细,也说不得有其他阴谋,否则,他与金刀王并不熟悉,一个才认识了不到一日之人,就能得到金刀王的传承,还答应护送金刀王骨灰回来,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人!”
“就是!他口口声声说获得金刀传承,没准是偷了金刀刀法!”
众人议论纷纷,那位为赵拦江辩驳之人,很快淹没在众人的口水之中,匆匆结了早餐的账,灰溜溜走了。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道,“金刀王从来就没有什么刀法,他的刀意,是用无数敌人的血和魂铸成的,所以偷刀谱之说,不可信。”
中年男子四十多岁,桌前放着一把断刀,并无刀鞘。
先前说话之人被他反驳,站起身喊道,“你是谁,你说不可信就不可信,难道我说的都是放屁了?依我看,你就是那姓赵的同党!”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没理会那人,吃尽最后一碗面,在桌上放了二十文钱,跟那掌柜点头示意,随后起身,提起长刀,缓缓离去。
那人依旧不依不饶,“你看,我一揭穿他,他就离开了。分明是心虚!”
那掌柜道,“小伙子,以后说话要注意点,那是人家李都统不屑跟你争辩。”
“什么李都统,张都统的,我可没听说过。”
有人惊道,“断刀李元虎?隐阳城白马义从虎骑卫统领?”
掌柜悠悠道,“白马义从军法极严,佩刀如命,不得有损,除了李元虎,整个隐阳城谁还敢用断刀?”
隐阳五千白马由大将军李先忠统御,下设龙虎豹狼四卫,肩负守卫隐阳之责,虎骑卫都统李元虎,当年参加过隐阳之战,这把断刀,当年替金刀王挡了一刀而折断,自此之后,李元虎便不再更换佩刀了。
那年轻人听说对方是白马义从统领,很识趣的闭上了口。
……
城主府。
幕僚长柴公望十分恭敬的侧首垂立,对李仙成道,“恭喜城主,这几日来,属下派了十几人去坊间散播消息,赵拦江所作之事,已在城中引起了公愤,有些百姓甚至号召城主活捉赵拦江,为老城主报仇!”
李仙成点头笑道,“很好,黄公,真是我李某人的张子房啊,有你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柴公望道,“全凭城主赏识,当年属下义愤杀人,若不是城主相救,属下早已成为刀下冤魂,也不会有今日。”
“宇文天禄那边有什么动静?”
柴公望道,“这几日除了去了一次杂货铺外,一直待在李不凡家中,如今他不肯露面,我们就假装不知,倒是曹知府来问了好几次了。”
“狗奴才关心自己主子,天经地义。在十里长亭修景澄台,亏他想得出!北周来的那十二名死士,给我看紧了,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说起景澄台,属下倒有一计。”
幕僚长凑到李仙成耳旁,低语半晌,李仙成听闻,喜道,“就如你所说去办。”
李仙成亲自端起茶壶,给幕僚长倒了一杯茶,让柴公望受宠若惊,连跪下双手去接,李仙成道,“你当得此茶。”
幕僚长也不顾茶烫,一口饮下,又道,“十日来,派去行刺赵拦江的共有七拨八十一人,无一人生还。”
李仙成道,“看来,这横断山之狼的狼性,被彻底勾了起来。是时候给他加一把火了,传我城主令,命龙虎豹狼四卫各派百人,前去捉拿赵拦江,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幕僚长有些担心道:“这样不妥吧,赵拦江毕竟有金刀王骨灰,若是……”
柴公望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不是这样想,先以寻常杀手挑衅赵拦江,然后以白马义从擒之,本就是他的主意,不过,当着众幕僚的面,他选择性装傻及遗忘。
“你懂什么?”李仙成道,“赵拦江已杀红了眼,只要他敢杀一名白马义从,便是我隐阳城的敌人,这一辈子,他就休想进入隐阳城。其中要害,你们自己琢磨!”
柴公望佯装思索许久,大声道,“城主英明!”
其余幕僚有些明白其中道理,也有些糊里糊涂,但此刻也都纷纷高喊,“城主英明!”
第216章 隐阳,拔刀!
自今日起,我将以我生命捍卫隐阳城,面对来犯之敌,我将用刀砍、用箭射、用手撕、用牙咬,为隐阳城战斗到最后一刻,流尽最后一滴血,绝不放弃。
自今日起,我将与五千袍泽并肩战斗,信任彼此,支持彼此,坚定信念,绝不背叛。我生于隐阳,长于隐阳,将来亦埋骨隐阳。
一切,为了荣耀!
一切,为了隐阳!
我们是,白马义从!
李不凡终于如愿以偿,成为隐阳城龙骑军中的一员,考校回来,他几乎彻夜未眠,浑身血都热了起来,脑海中尽是加入义从军中的誓言,虽然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小卒,他依旧相信,将来有一日,他也能如金刀王一般,成为守护隐阳城的大英雄!
清晨,萧金衍推门而出,来到院内。
李不凡腰间挂着一柄长刀,笔直站立,左手握住刀鞘,按刀簧,拔刀斜举,回拉,竖于左胸之前。
如此往复,不厌其烦。
这一拔刀,虽然好看,却不实用。
宇文天禄在旁边道,“这是隐阳城的拔刀礼,是当年李秋衣所创,虽然华而不实,却能增加隐阳义从的归属感,二十年前,李仙成任城主之时,隐阳义从不肯行拔刀礼,而以刀不出鞘的横刀礼代替,所以将之废弃了。”
又反复练习近百遍,李不凡深吸一口气,收起长刀,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幼时,曾见几名隐阳老兵行过拔刀礼,自那时,这一套`动作便烙在心中,今日他成为一名白马义从,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练这一套拔刀礼。
宇文天禄拍了拍手,“倒有几分风采,不过却缺了一丝血性。”
李不凡问,“什么血性?”
“当年,金刀王李秋衣的白马义从,都是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人,他们身上有股肃杀之意,你还年轻,自然不曾会有。”
李不凡拍了拍长刀,正容道,“我会有的。”
今日起得匆忙,并没有做早餐,李不凡略带歉意道,“萧大哥,前辈,今日练刀投入,忘记做饭了,一会儿还要出任务,不如出去吃?”
萧金衍道,“我们住在这里,已是叨扰了,你不必费心。”
“那怎么行,你们来便是客,若不将你们招待好,将来我去中原,你们还不给我吃挂落?哈哈!”
三人来到玄武坊一处茶铺。
店主是一名五十余岁老汉,左脚跛足,正在铺子内招呼客人,客人不多,铺子倒也不忙,看到李不凡,笑道,“小凡来了,老规矩?”
李不凡道,“李伯,今日带了两个朋友,他们的再加两块牛肉。”
如今隐阳粮价高居不下,寻常百姓已吃不起肉,但今日李不凡成为白马义从,得庆祝一下。
他不忘记炫耀那一把隐阳义从的制式长刀,“李伯,这刀我也有了!”
店主笑道,“行啊,你小子!把我当年那一套刀法都学去了!”
不多时,店主端上来三碗阳春面,每一碗中都放了块牛肉,李不凡正要说话,店主拍拍他肩膀,道:“吃吧,这块牛肉,就当是庆祝你加入白马义从了。”
萧金衍忽问,“老伯,当年你也是白马义从?”
李伯闻言,脸上不无自豪道,“三十年前,我成为一名白马义从,给老城主抗了十年的旗,大小六十三战,旗就没倒下过!”
李不凡补充道,“旧历十六年,与龙居城一战,李伯左腿中箭,拖着一条腿,狂奔三十里,将大旗插到龙居城头!”
龙居城是隐阳十九城之一,也是金刀李秋衣最后收服的一座城池,自此战之后,西陲十九城皆听隐阳城调遣。
其他食客听闻,笑道,“李伯又在吹嘘当年的光辉岁月了!”
李伯气得吹胡子,骂道:“老子还有得吹嘘,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若不是当年老一辈拼了老命,你们能享受这二十年的太平?别的不说,如今就算西楚贼人来攻,老子一条腿照样宰上十个!”
众人纷纷道,“李伯威武!”
萧金衍问李不凡,“你第一日加入白马义从,就要出城?”
李不凡道,“听闻最近隐阳商道上来了两个十恶不赦的悍匪,武功十分高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已经杀了八十余人,城主府下令要龙虎豹狼四卫分率百人,去截杀这二人,我是主动报名参加,这是我第一个任务,决不能办砸了!”
“那你倒要当心些了。”
吃罢面,李不凡去龙骑卫报到,李伯摸了摸他脑袋,“加入白马义从,上了战场,可别当缩头乌龟,丢了咱们白虎坊的脸!”
李不凡拍拍长刀,“李伯放心,我李不凡,必会第一个冲在前面!”说罢,他略一抱拳,提刀而去。
萧金衍望着他背影,道,“这小子加入龙骑卫,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一个白马义从,难道有这么大魔力?”
宇文天禄缓缓道,“若论装备战力,我大明征西军足以傲视天下,但若论不服输、不怕死,隐阳城的白马义从,天下第一,还好当年隐阳归降之时,只给他们保留了五千白马义从,若兵马过万,对我大明江山确实是一个不小的威胁。李秋衣武功不咋地,在练兵一道上,确实有两把刷子。”
萧金衍暗想,敢说金刀李秋衣武功平平的,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宇文天禄了,“没想到,宇文前辈对隐阳义从评价如此高。”
宇文天禄道,“明、楚、周三国,大明征西军装备精良,兵强马壮,若正面交锋,将不惧任何人,西楚擅长守城及偷袭,北周则善骑射,以闪电战为著,各有利弊。”
“那若是明、楚、周三国各抽一千人对战,谁会赢?”
宇文天禄笑道,“这是一个伪命题。”
“为何?”
“两国交战,兵马装备是一方面,谋略战术是一方面,真正决定输赢的,到底还是看国家的实力,我大明疆土万里,地广物博,更有百姓两万万人,若是一役,或各有胜负,若真以举国之力相斗,终归还是大明胜出。不过,这种代价太大,不仅是我们,其他两国也不愿见。所以这些年来,三国之间,小摩擦不断,大战却始终没有。”
萧金衍又问,“那这一次呢?”
宇文天禄嘴角露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意,道,“这一战,将开启我大年百年盛世!”
……
第一日加入白马义从,便跟随大部队出任务,而且是龙虎豹狼四卫之中精锐尽出,四大统领亲自带队,可见城主府对这次任务十分重视。
虽称白马义从,真正身骑白马之人,不过千人,皆为城内精锐骑兵,其余义从,马皆为杂色,李不凡虽属龙骑军,骑得不过是一匹灰马。
“报!贼入白马镇!”
“报!贼出白马镇,位于城东四十里!”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传令官前来报信,李不凡听闻,心中振奋不已,这两名贼人杀人无数,今日白马出征,必将二人斩杀马下。
白马义从四大统领,李成龙、李元虎、李迅豹、黄如狼骑马白马,率领四卫走在最前列。
这四人之中,龙虎豹三卫都是隐阳人,黄如狼本是色目人,打仗凶残,其性如狼,当年在隐阳之战立下战功,如今也成为四大统领之一。
四人之中,以李迅豹最为年轻,隐阳之战时,他不过才入伍,性格也最烈,他说道,“咱们隐阳义从这些年来,什么阵仗没见过,就算通象高手,也杀了几个,这次为了两个贼人,城主府派了咱们四卫联手,未免有些虚张声势了吧。”
李成龙道,“你忘了老城主的教诲了嘛?永远不要轻视敌人,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哪怕对方只有一人,我们也应当打起精神。”
李迅豹却不以为然,“两个江洋大盗而已,还用这阵仗,我估计是城主年纪大了,胆子却变小了。”
“你怕了?”
“我怕过谁?当年打仗,哪一次老子不是冲在头一个?康巴城一战,老子脱离大部队,率领十八骑从大石山追到赤水河畔,手起刀落,杀了一路,刀都卷刃了,眼睛都不带眨一眨的。”
李元虎道,“这年头能当上都统,谁手里还没有几个战功啊?想当年,老子……”
李迅豹打断道,“虎哥,别光喝酒啊,吃点菜。”
李元虎道,“今日只有两人,咱们却有四卫,三位老哥,我先预定一人,你们三卫杀剩余一人,战功可别跟我抢啊!”
自始至终,黄如狼眼神如狼,手握长刀,未发一句。
“报!贼在东十里之外,停马修整。”
李成龙作为临时统帅,他冷静道,“城主府下了必杀令,务必将二贼击杀,这二人能杀八十余人,武功必然了得,咱们兵分四路,四面包抄,切断他一切后路!”
“听令!”
四百白马义从在四大都统率领下,分为四队,绕过官路,向二人围拢过去。
李不凡所在龙骑卫,负责正面冲锋,他们要等其余三路人马落位,所以行军最慢。半个时辰后,天空之中放出三道烟花,虎豹狼三卫兵马已就位。
李成龙挥刀一指,“龙骑卫,冲锋!”
百马齐奔,向东驰去。
约两刻之后,李不凡看到了两人两马,立于马前,四大卫已形成合拢之势,两人却没有丝毫逃走的意思。
这两人一人身形魁梧,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凌厉的刀意。
另一人白衣胜雪,面如白玉,如一公子哥。
两人相貌不同,容貌却不似寻常见到的匪人。
李成龙道:“下马!”
四百白马义从齐齐下马,手握刀柄,虎视眈眈注视二人,这两人无恶不作,在隐阳道上犯下滔天罪行,只要李成龙一声令下,必会全力冲锋,将二人剁成肉泥。
李成龙是军人,城主府的命令是斩杀二人,他也不想废话,正准备下令出击,忽然,眼神落在魁梧大汉手中的刀上,举起的手,始终没有落下。
其余三大统领并未注意到,催促道:“李都统,下令吧!”
李不凡此刻眼睛也一眨不眨注视着那把刀。
时值正午,日头高照,阳光落在金刀之上,闪着耀眼的光芒。
太熟悉了。
三年来,作为城门卒,李不凡几乎每日都要到悬刀亭上,擦拭那把生锈的金刀,所以看到魁梧大汉时,他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那把刀。
正是这把刀,二十年前,披荆斩棘,将隐阳城荣耀,悬于大明西疆!
正是这把刀,二十年来,悬于隐阳城头,守护着隐阳一方平安!
李元虎见李成龙迟迟不肯下令,喊道,“李都……”
“统”字未喊出,他目光也停留在那把刀上。
一些不明就里的年轻白马义从,目光纷纷露出不解之色,不是要来杀这二贼嘛,怎得到头来,四大统领都一个个呆如木鸡,不肯下令了?
这些白马义从,有不少是军中老卒,他们见到这把刀时,也都肃然而立,眼神之中,充满了坚毅、敬佩的神情。
二十年前,这把刀的主人,让隐阳城名震西陲,令整个西疆闻风丧胆。
今日,这把刀终于回来了。
隐阳的魂回来了。
只是,刀的主人,却再也看不到他守护一生的隐阳城。
不少老卒已是老泪纵横。
李不凡眼中也含着泪水。
李成龙嘴角抽动,浑身忍不住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厉声道,“不许哭!”
等待了二十年,金刀回来了。
老城主离开之时,没有接受城主府和朝廷的宴请,而是一人拎着酒坛,走上了隐阳城头,与白马义从一一告辞。
那一夜,不知饮了多少酒,流泪多少泪。
那一夜,隐阳城白马义从不设防。
金刀李秋衣站在城头,一人守护了隐阳城一夜。
最后一夜。
天明之后,众人还未醒来,李秋衣长啸一声,抱着一坛赤水酒,挂刀而去。
二十年后,金刀王归来。
只是一?g黄土。
李成龙忍不住落下泪水,忽然,他大声道,“隐阳,拔刀!”
一声令下。
四百白马义从肃然而立,四百长刀齐齐拔出,斜指天空,旋即竖于左胸之前,整齐划一,铿锵有力。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之意。
二十年来,哪怕是李仙成就任,哪怕是军中巡礼,白马义从也从未再行过拔刀礼。
因为拔刀礼只对一人。
那就是金刀王李秋衣。
金刀王,回来了。
第217章 哭丧
夕阳西下。
在四百白马义从护送下,赵拦江、李倾城进了隐阳城。城中早有得到消息的百姓,纷纷来到城外,自觉地分列两侧,迎接隐阳城的英雄回家。
赵拦江从未像今日一般,感觉到金刀王这三个字对隐阳城的意义。当日,太湖畔,李秋衣曾对他说过,要想完全领悟金刀刀意,那就去隐阳。如今到了隐阳,再想到那番话,他有了更深的感触。
入城后,他一路直行,来到城主府。
城主府大门紧闭,连门口的龙骑卫护卫都撤了出去。很明显,城主府故意做出不欢迎赵拦江的姿态,不想让金刀王进城主府。
大将军李先忠赶到,对赵拦江道,“赵大侠,不如先去统御营住一夜?”
赵拦江摇头,指了指城门那边,“我就住在城头上,代李前辈看一眼今日的隐阳城。”说着,他背负金刀,捧着李秋衣骨灰盒,登上了城头。
……
“一群废物!”
李仙成气得浑身发抖,书房内一片狼藉,连他最爱的汝窑的茶壶,也摔成了碎片,几名幕僚吓得虚立在一侧,大气不敢出一声。
本来派白马义从去杀赵拦江二人,却没有料到,关键时刻竟掉链子。这些年来,白马义从虽对他言听计从,但李秋衣在军中影响力太,哪怕二十年,他也没有在军中建立威望。他不是没有考虑将义从首领换成自己心腹,可白马义从晋升极严,内部又是铁板一块,他们效忠的是城主府,是隐阳城,而不是他李仙成。
“如今隐阳百姓都指着脊梁骂我呢,你们这些号称有经世之才的幕僚,来说一说,下一步怎么办?“
柴公望恭敬施礼道,“城主息怒。李秋衣在城内声望虽高,但毕竟是死人。您何必跟一个死人过不去呢?”
李仙成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要跟活人过不去喽?”
柴公望道,“如今李秋衣骨灰回城,咱们一味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百姓心中有怒火,义从心中有怨言,与其激起公愤不如疏而导之。”
“你的意思是,我要披麻戴孝,给李秋衣哭丧?”
柴公望道,“再怎么说,他也是城主的族兄,是隐阳李家的前任主人,不但要发丧,而且要把声势造大。一来能收买百姓民心,平息怨气,二来也能给城主积累声誉,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李仙成心中一动,显然是认可了这个想法。“赵拦江那小子呢?”
“他终究是一个外人,在隐阳城也没有根基,我们明面上对他恭敬有加,等大丧之后,想办法除掉就是,当然不能用我们隐阳城的人。北周那一批死士,或许堪用。用的巧妙,或许还能一石二鸟。”
李仙成沉吟片刻,?0?2问,“就这么办,通知曹之唤,就说宇文天禄已入城,让他去迎他的主子吧。”
……
入夜。
自赵拦江登上隐阳城头,无数隐阳百姓、白马义从身穿素衣,登上城墙,或鞠躬、或行军礼,来给金刀王送送行,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哭出声来。
“在下城主府幕僚长柴公望,奉城主之命,请赵大侠入府中一叙,商议老城主身后之事。”
隐阳之行,赵拦江一路遭人追杀,知道是李仙成派人所为,心中早有火气,望了柴公望一眼,冷言道,“不必了,我在此为李前辈守护三日,三日后,按前辈遗愿,将他骨灰洒在隐阳城。”
柴公望碰了钉子,却依旧面露微笑,“大大不妥。老城主是隐阳李家上任家主,按照族制,是要进李家祠堂的,若将他骨灰洒在隐阳,那是对他老人家的大不敬。”
赵拦江直接了当道:“你们心中若对李前辈还有半点敬意,就不会派八十多人来追杀赵某,告诉李仙成,不必装模作样,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
又劝说几句,柴公望见他心意已决,叹了口气,也迈步下了城楼,金刀王的骨灰,他看都未看一眼。
萧金衍登上城头,将两壶酒向赵、李二人抛去,李倾城接过,饮了一口,“噗!这什么酒?”
萧金衍道,“如今隐阳禁酒,能搞得到这个已经很不错了。对了,咱们粮队如何了?”他还惦记着那两万斤粮食,于是出口相询。
李倾城道,“让他们停在白马镇,等我们消息。”
萧金衍点头,“如此甚好。”
萧金衍提前来了几日,早已将城内之事了解的差不多,与二人介绍了一番,才道,“城主府那边似有密谋,却不知所谋何事,最近倒要小心行事了。”
已是深夜,隐阳城内,灯火通明。
往日热闹的茶楼酒肆、青楼赌坊,都纷纷停业,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了祈福灯。赵拦江立于城墙之上,望着这座西陲第一边城,心中也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他明白了李秋衣的目的。
他不但要将金刀托付给了赵拦江,还将整个隐阳城托付给了赵拦江。然而,他是一介游侠,居无定所,在江湖上四处流浪,又如何担得起这份嘱托?
萧金衍道,“李老前辈既然选择了你,想必有他的深意。”
赵拦江摇头,“最多一个月,我将李前辈后事料理完后,就离开这里。”
“那金刀呢?”
“金刀是李前辈的金刀,是隐阳城的金刀,我自然会完璧归赵。”赵拦江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还有大仇未报,这里终究不是我家。”
萧金衍默然,他也不知道,是否要将宇文天禄在城内之事告诉他,以他目前武功,根本不是宇文天禄对手。
……
知府衙门。
曹知府伏在地上,此刻已骇得浑身颤抖。他前脚刚得知宇文天禄已入城,后脚这位征西大都督就出现在了他的府衙之中,这令他措手不及,趴在地上,磕头不已。
“天统三年,你科举落榜,后经刑部左侍郎引荐,到了我府上,送了三十万两银子,加上打点管家、门房,又花了三千二百两,捐了个功名,这些年来,虽有贪墨,倒也勤勉,天通六年,我举荐你出缺隐阳知府,如此算来,你也是我的门生。”
曹之唤道,“回禀大都督,这些年来,下官尽忠职守,一心为民,轻赋税、少徭役,所以孝敬少了一些, 这些都用在民生身上,还请大都督见谅。”
宇文天禄一来就沉着脸,他还以为是因为这些年送钱不够,惹他不喜。心中还腹诽,这位安国公一不好色,二不奢靡,唯独对黄白之物情有独钟,听说这些年来,孝敬他银子将近千万两,这么多钱,也不花,难道有特殊的收集癖好?
宇文天禄道,“民生?哄抬物价,强买强卖,也算是民生?”
曹之唤直喊冤枉,他辩驳说,隐阳城城主自治,权力极大,他一个知府,在这里毫无根基,又无权调兵,夹在朝廷和城主府之间,受夹板子气云云,听得宇文天禄勃然大怒,“曹德旺,你的知府是朝廷封的,是圣上的眷隆,屁股都坐歪了,还当什么知府?”
曹之唤吓得面无血色。
这句话无异于当头一棒,将他砸的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到了尽头,更是连连磕头求饶。宇文天禄没有理会,拂袖而去。
宇文圭留下来,“曹大人,咱们聊聊。”
曹之唤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宇文圭衣袖,“请大管事救我。”
……
次日,隐阳城内传来一则轰动全城的消息。
朝廷为嘉奖李秋衣当年对隐阳贡献,追封金刀李秋衣为隐阳王,以彰其功,在城东十里凉亭,建隐阳王祠,定于三日后为金刀王发丧。
由于先前曹之唤命人给宇文天禄建生祠,如今已建成,而那原定的“景澄台”,也将更名为“金刀台”。如此一来,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正午时分,隐阳城头来了几位特殊的谒拜者。
隐阳城主李仙成,一身麻衣,带子李人杰前来祭拜金刀李秋衣,还未到城头,李仙成已是嚎啕大哭,声传数里,那哭声撕心裂肺,无不令人动容。
就连看热闹的隐阳百姓,也感觉到了李仙成对老城主的感情,甚至还将之与李仙成父母去世时只是干打雷不下雨的情形做了对比。
“李城主这番动情,可见他对老城主的真情啊。”
“真情个屁,昨日听说还大门紧闭,不让老城主骨灰入府呢。”
‘这些年来若不是老城朱庇护,他这个城主能当得如此稳妥?这时哭几声,聊表孝心,也是应该的。”
众人议论纷纷,李仙成哭声更烈,以至因噎喘不上气来,就连上城墙的台阶,也是靠其子李人杰搀扶,才勉强登上。
“我的大哥啊,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啊!”李仙成以手帕捂脸,泪如雨下,“你走了以后我可怎么活啊,要不我跟你一起走了算了。”
一名看热闹的路人道,“那就一起走吧,早死早超生。”
李仙成听到,冲手下摆摆手,立即有人将那路人拖走,不片刻传来哀嚎声,但却掩盖在李仙成的哭声之下。
他每爬几步,就哭两声,终于伤心过度,晕倒在城墙上。
连有郎中上前掐人中,又送服一颗丹药,道,“李城主伤心过度,不适合登楼了。”李仙成醒来,坚持要送老城主最后一程,终于爬了上来。
李仙成看到赵拦江身前有个坛子,抱起来就哭,“大哥啊,二十年不见,你就这样离我而去,弟弟不舍啊!你不要走,弟弟要送你一程。”
说罢,打开了坛子,用力一嗅,“怎么味道不对?”
赵拦江一脸嫌弃的望着李仙成 ,道,“那是夜壶,昨晚没来得及倒掉。”
第218章 杀或不杀?
李仙成闹了个灰头土脸,随行的龙骑卫忍俊不禁,纷纷别过头去,生怕被城主看到眼中,就连李人杰也是满脸通红。
经此一闹,李仙成也收起了嘴脸。城头上只有赵、萧、李三人,戏演地也差不多了。
“你便是赵拦江?“
“正是。”
李仙成上下打量着他,此子身形魁梧,气势不凡,站在那里如一把利刃般,一看就是难缠的对手,他决定不再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你不远万里,送李老城主的骨灰和金刀返乡,说吧,想要从这里得到什么?”
赵拦江默然不语。
他得了金刀传承,护送李秋衣落叶归根,只是为了一个承诺,并未夹杂任何其他要求。
李仙成见他不说话,“人忙碌一生,终究所为名利二字。”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这里三十万两,只要你点头,这些钱便是你的。”
赵拦江抬头望着他,神情漠然。
不光是赵拦江,就连一旁的萧金衍、李倾城,也皱起了眉头。这一路西来,他们经历了无数险阻,大小无数战,不过是为了兑现对李秋衣的承诺,到头来,李仙成竟想着用一张银票将他打发了,就连视财如命的萧金衍,也觉得是一种羞辱。
“若不要钱,我府上有隐阳十二钗,可比金陵十二钗,环肥燕瘦,个个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你若点头,一并送你。”
赵拦江淡淡问,“条件呢?”
李仙成冷冷道,“你送老城主回家,我们隐阳承你的人情,但你终究是外乡人,拿了钱和女人,交出老城主的骨灰和金刀刀法,滚出隐阳城。我们隐阳城,不欢迎你!”
赵拦江哈哈大笑,“若我不答应呢?”
李仙成一摆手,身后众人纷纷退去,他长身而起,持刀在手,道,“那我只好领教一下,究竟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硬。”
李仙成的刀名曰断城,虽不比金刀,在百刀谱上排名前五,也是削铁如泥的利刃,更何况,他已经入通象二十年,虽然未触及天道,却也是金刀、狂刀殒没之后,天下最顶尖的刀道高手。
“拔刀吧,看在老城主面上,我留你全尸。”
断城抽出刹那,天地之间真元异动,先前还炎热如火,此刻竟刮起一阵阴冷的风。萧金衍、李倾城向前两步,准备与之并肩作战。
赵拦江摆手道,“今日,我便以金刀之道,领教一下李城主的刀法。”
说罢,金刀脱鞘而出,一道金光笼罩于刀身之上,异常耀眼。金刀在手,整个隐阳城,如一只苏醒的巨兽,大地似乎轻微抖动了一下。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坊,各有一口老井,自隐阳城建立之日起,便已存在,供应着整个隐阳城的用水,此刻,四口老井之中,井水竟溢了出来。
李仙成脸色骤变,他想起了当年的一个传说。
一个仅存在城主之间口口相传的传说。
五百年前,七十二诸侯乱战,书剑山横空出世后,三国鼎立之势渐成,隐阳城也面临破城之局。
时大明太祖皇帝命令刘伯冷和姚之孝修京城,普天之下征集能工巧匠,一名李姓匠人自告奋勇,替大明朝廷修建了这八臂哪吒城,建了惊神大阵,他一不要钱,二不要权,而唯一的要求,便要大明帮忙解决隐阳之困局。
这名李姓匠人,便是出自隐阳城,也就是隐阳李氏的先祖。
隐,潜也。
阳,龙也。
想到它,李仙成心中杀意更加坚定,决不能让赵拦江留在隐阳城,甚至留在这个世间。他催动刀意,断城刀紧紧锁死了赵拦江的金刀。
萧金衍、李倾城感受到对方刀意凌厉,如有千钧,将二人迫得退了一步,更不必说在刀意正中的赵拦江了,两人暗中运功,准备随时出手相助。
刀光乍现。
断城刀向赵拦江劈了过去。
赵拦江竟然连刀也举不起来。
这便是境界之间的差距,一路西行,他曾与孙千古交过手,但也从未向此时这般狼狈,眼见即将断城劈中自己,赵拦江心中震怒,一股不甘心自心头升起,他怒吼一声,强行运功,冲破刀意笼罩,抬金刀横挡。
砰!
赵拦江向后飞出,人撞在城墙之上,几块巨石从城头落下,惹来了一阵骚乱。
赵拦江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浑身如散架一般。
李仙成目露狰狞之色,“这一刀,取你性命!”
说罢向前一步,断城高举,这一刀气势更甚之前一刀,转瞬来到赵拦江额前,萧金衍、李倾城见状,连上前抢救,然而李仙成刀法太快,已是阻拦不及。
赵拦江眼见对方刀劈过来,心中一凉,难道今日丧命于此?
萧金衍、李倾城叫了起来,“赵拦江!”
赵拦江暗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然而,这一刀并未劈下来。
赵拦江睁眼,却见两根手指,硬生生将断城刀夹在了指间,丝毫前进不得。抬头再看,手指的主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要杀之报仇之人。
宇文天禄。
宇文天禄轻轻一送,李仙成向后退出三四丈。
功亏一篑!
李仙成心中懊恼,只要再给一弹指,他的断城刀便已将赵拦江分为两段,眼前此人出现,出乎他的意料,他倒持断城刀,拱手道,“隐阳城主李仙成,见过安国公宇文大都督。”
宇文天禄道:“欺负一个后生晚辈,李城主所为,有**份啊。”
李仙成道,“此子与我隐阳城是敌非友,我与他之间非个人恩怨,还请大都督成全。”
他是隐阳城主,隐阳城名义上归顺大明,却实行城主自治,大明朝廷不干预隐阳城内政,他摆出这份口吻,正是想让宇文天禄不要插手。
宇文天禄笑道,“此人原是我征西军风字营游击将军,后因犯事逃出军营,军籍仍未除,就算要追究,也理应由征西军处置,李城主意下如何?”
李仙成目露怒意,对于宇文天禄,他早有安排,此刻时机未到,暂且忍他一忍,于是道,“全凭大都督裁断。”
宇文天禄道,“此子护送金刀王归乡,于隐阳有功,李城主莫要寒了全城百姓和白马义从的心啊。”
李仙成收起断城刀,“仙成不敢。”
宇文天禄连说了几声很好,又道,“三日后,金刀王发丧,他也是本官敬佩之人,到时,我与此子一同未金刀王扶灵,事了之后,我将他带回征西军,以军法处置。”
李仙成点头称是,许久见宇文天禄并未离去之意,只得告辞,带众人离去。
赵拦江抬头看着宇文天禄。
这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张脸,正是这张脸的主人,二十年前,亲自下令官兵屠杀定州百姓,害得他家破人亡,若不是他与“胞弟”赵逸躲在枯井之中,恐怕此刻早已成为了刀下冤魂。
如今的定州,已是一座鬼城。
而此刻,正是这个人,将他从李仙成刀下救了下来。
他心情有些复杂,旋即一股复仇之焰,从胸中燃起,他握紧了手中金刀,暗中蓄力。宇文天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换作我是你,我会保留实力,待刀道大成之时,再来复仇。如今的你,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
这四个字,如刀子一般戳在赵拦江心头。宇文天禄的实力,他今日领教过,李仙成断城刀全力一击,他仅用两根手指就破掉了,这份实力,自己再练十年,也未必是他对手。
他心中生出一股沮丧之意。
这些年来,复仇二字,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他苦练刀法,又传承了金刀、狂刀刀意,武功晋半步通象境,到头来,被宇文天禄“不堪一击”四个字,彻底击碎了。
他向宇文天禄吼道,“为什么!”
他在质问,当年宇文天禄为何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他在质问,为何宇文天禄会在今日出手相救,但宇文天禄没有回答。
或者说,不屑于回答。
他双手背负,望着隐阳城,城内百姓川流不息,似乎对将要到来的大战,毫无反应,道,“这是我第一次登上隐阳城头,西陲边城,能有这番盛景,难怪李秋衣倾尽生命,也要守护于此。只可惜……”
宇文天禄略微一顿,道:“不出数月,这座隐阳城,便会化作一片废墟!”
赵拦江冷冷道,“就如当年,你在定州的所作所为?”
听到定州二字,宇文天禄脸色阴沉,不过他乃高傲之人,事已发生,他不会辩驳,问萧、赵、李三人道,“杀一人,救百人,你们杀或不杀?”
李倾城望着这位权倾天下之人,淡然道,“不杀。”
宇文天禄道:“愚人。”
萧金衍摇了摇头,“一人我要救,百人我也要救。”
宇文天禄道,“贪人。”
赵拦江却沉默了。
宇文天禄见他不语,又道,“你虽不说,心中却作出了选择。我再问你,杀一你亲人,救百人,杀或不杀?”
赵拦江依旧不回答。
宇文天禄继续追问,“杀三万人,而救天下人,你杀或不杀?”
赵拦江面露青筋,怒然道,“这不过是你借口而已!”
宇文天禄长叹一声,“终究一日,你会懂的。”
说到此时,他向城南朱雀坊虚望了过去,二十年前,正是因为他的一个决定,让他辜负了最心爱的女人,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姑娘。
“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宇文天禄一脸正容道,“我等着。不过,三日之后,金刀王的大丧之日,我希望能见到你。”
第219章 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李不凡带着一坛饮子上了城头,“赵大哥、李大哥,隐阳城禁酒,我用芦苇根和茯苓煮了些饮子,虽然比不得你们中原,却也别有一番味道。”
隐阳盛产芦苇,芦苇根有去火之功用,配上茯苓,可做夏日饮品,味道偏苦,却能生津,在隐阳当地颇受欢迎。中原饮子多以“二陈汤”为主,以陈皮及陈年半夏煮成,当然还富绅士族家还煮紫苏饮子、水之汤等,寻常百姓喝不起。
萧金衍见李不凡又换回了守门卒的衣服,奇道,“你怎得又穿这套衣服?”
说起此事,李不凡颇有怨言,“城主府对白马义从擅自行动迎老城主回城之事不满,几个都统、老的白马义从他动不得,只敢挑我们这些新来的动手,今天一早就还把我们遣返原职了。这白马义从,就当了一日,又回来守城门了!”
赵拦江安慰道,“一日为白马义从,终生白马义从。”
李不凡凛然站立,道:“一日为白马义从,终生白马义从!”
他来到李秋衣灵位之前,深鞠一躬。城头太小,昨日回城之时,白马义从已在城头搭建了简易的灵堂。昨夜以来,前来拜祭的人络绎不绝,上至城内大姓,下到王公贵族,甚至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者,腿脚不利索,却不肯让儿孙搀扶,亲自爬了上来,给李秋衣上香。
李秋衣一生以刀为道,以城为家,终生未曾娶,到头来,连陪灵的子孙都没有,赵拦江执弟子礼,与数十名自发的白马义从陪灵,后来主动陪灵的人太多,赵拦江几番劝说,以李秋衣喜静为由,才将他们拒绝。
傍晚。
一名身穿胡服、头带斗笠之人上了城墙,赵拦江以为他是来祭拜李秋衣的,正要起身回礼,那人来到他身前,摘下斗笠,道:“征西军风字营斥参军哈江义,参见赵将军!”
赵拦江见那人身形矮壮,面如紫膛色,鹰钩鼻,惊喜道,“老八,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江义是当年赵拦江当年风字营的参军,父亲是胡人,母亲是汉人,所以有些异域血统,在风字营时,哈江义话不多,但作战之时,却最是狠厉,每次冲锋,都是第一个,人送外号哈疯子。
正因如此,赵拦江将他举荐为参军。
后来,赵拦江逃出军营之后,两人便断绝了联系。之前在万州、雷家庄,跟宋大春、雷振宇提到他时,众人也不知他去向。
哈江义道,“当年你离去之后,我奉命脱离军籍,潜入北周执行任务,混入了血鸦组织,成为北周的一名死士,数日前,我们接到血鸦命令,潜入隐阳城。”
血鸦是北周的一个间谍特务组织,与西楚的影子、大明的登闻院性质类似,潜入西楚、大明各地执行刺杀、情报任务。
“有什么任务?”
哈江义道,“现在还不清楚,等上面的命令,不过从头目的话语中,应该是刺杀宇文大都督,今日我奉命出府采办,听说赵将军在城头,便上来相见。”
赵拦江知他身份非同小可,一旦暴露,恐怕将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摇头道,“太冒险了!宇文天禄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你们几个死士,恐怕不是对手。”
“对北周来说,形势大于意义。而且据我所知,李仙成早有贰臣之心,宇文大都督这次轻装前来,不带扈从,不带兵卫,就是想以自己为诱饵,试探城主府这边动静。”
赵拦江道,“老八,我已经脱离征西军,这些事,你不必告诉我。”他道,“兄弟,咱们多久没有喝酒了?”
哈江义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差不多五年了吧,上次我请客,结果还是你付钱,等这趟任务结束,我陪你喝上三天三夜!”
哈江义从军前,已在京城成亲,生了一女儿。他妻子彪悍,当大头兵时,最是仔细,军饷三两,他能存下二两半,每隔半年,就寄十五两银子回家,后来成了参军,五两军饷,他每月花销甚至不过两百文。每次喝酒,他从来不掏钱,不过拼命之时,却抢在最前面。
赵拦江问,“还望家里寄钱嘛?”
哈江义挠挠头,“家里那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把钱寄回去,那婆娘又会乱想,以为我在外面养女人了。岂不知,咱们这些当兵,这年头,看到头母猪都兴奋半天,哪里敢奢望养姑娘,哈哈!”
赵拦江倒了一杯李不凡送来的饮子,递给哈江义,叹道,“当年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老虎、豹子战死,宋大春断了一条腿,当了九江守备,雷子也退出风字营,咱们风字营的老人,就剩下你和老赖了。”
哈江义脸色一黯,道,“据我得到的消息,半年前,西楚偷袭西十一卫,赖日丹已经殉国了!”
萧金衍忽然记起,去年西楚占领了西十一卫葫芦口,有个叫赖日丹的军屯长失踪,宇文霜前去葫芦口,就是为了调查此事。
哈江义问,“你还要杀宇文大都督?”
风字营中,哈江义是唯一知道赵拦江与宇文天禄恩怨的人,不过,哈江义嘴巴极严格,从来未对第三人说过。
赵拦江点点头,“这是家仇。”
“国难当前,总得要分个轻重缓急。宇文大人还不能死,他若一死,西疆就乱了,咱们大明也乱了。”
“当然不是现在,以我目前的武功,与宇文天禄相差十万八千里,十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这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你还是别问了。”就凭今日宇文天禄轻而易举接下李仙成的全力一击,赵拦江就知道,自己要杀宇文天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哈江义点点头。
“我出来时间太长,必然会引起首领的怀疑,对了,血鸦如果要刺杀宇文大都督,极有可能是在三日之后金刀王的葬礼之上,赵将军要小心些。”
赵拦江漫不经心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一个熊抱,又互相施了个军礼,哈江义才离开城楼,赵拦江叮嘱道,“老八,当心些,冲了一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先活下来再说。”
哈江义一呲牙,笑了笑,“知道了。”将斗笠戴上,转身离去。
听到哈江义通风报信,萧金衍道,“既然李仙成要对付宇文天禄,以他的秉性,恐怕到时候也不会放过我们。”
李倾城嘲讽道,“怎么,你怕了?也对,咱们三人之中,以你武功最弱,害怕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倾城这家伙,越来越嚣张了。
萧金衍心中不满,武功高了不起嘛?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半年之前,你武功还不如我呢,再说了,我虽是闻境,但我可以开了全窍穴尽开的,寻常知玄境,未必是我对手。
李倾城自然不清楚他心中的腹诽,起身望着城主府的方向,“隐阳真是越来越好玩了,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萧金衍使劲嗅了嗅,道,“我仿佛闻到了一股阴谋的酸臭味道。”
一名女子飘然落在城头,萧金衍见此女相貌妩媚,身姿绰约,笑道,“这不是扬州城的天香楼的杨大家嘛,怎得也来到隐阳城了?”
杨笑笑格格一笑,“最近扬州城严打,姑娘们混不下去,只得另谋生路了。今日路过隐阳,碰到了故人,正好来找他算一笔风流账。”
她伸手向李倾城脸上摸去,李倾城眉头一皱,微一侧身,避了过去,“杨大家请自重。”
杨笑笑噗嗤一笑,“我要自重,那岂不天天坐在楼子里喝西北风?萧大侠、李大侠,小女子有几句悄悄话要跟赵大侠讲,不知两位可否回避一下?”
萧、李二人互视一眼,下了城头。
赵拦江望着杨笑笑,“你消息倒挺灵通。”
杨笑笑道,“你入城时这阵仗,四百白马义从对你行拔刀礼,整个隐阳城都传遍了,难怪李仙成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除掉你。”
“这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难道你不害怕?”
“富贵险中求嘛!”杨笑笑道,“咱们如今是合作关系,那就拿出合作的诚意,玉女宗在隐阳城经营多年,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吧。”
在响箭郡时,杨笑笑找到自己,提出要合作,看中的是赵拦江未来的潜力,其中不乏有相互利用的成分。她曾是北周谍目,在隐阳城也有不少耳目,想到此,赵拦江问,“有什么重要消息?”
“据我所知,几日前,有十二名北周死士,住进了白虎坊,这座宅院名字落在城主府下,这些人有可能要刺杀宇文天禄。”
“区区几名死士,奈何不了宇文天禄。”
“李仙成老谋深算之人,这十二死士有可能不过是障眼法,极有可能留有后招。”
赵拦江道,“这些我知道了。”
“我们还得到一个消息,原本驻扎在东北的北周军,十日前,有五万兵马向南移动了三十里,到了招摇山,从招摇山到横断山是一处平原,骑兵三个时辰可达,一旦楚、明战起,北周很有可能横插一脚。”
赵拦江道,“这些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能不能来点劲爆点的消息?”
杨笑笑低头道,“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赵拦江大惊道,“什么?”
杨笑笑娇笑一声,“人家骗你的,赵将军,原来你还是紧张我的。”她款款移到赵拦江身前,低声道,“金刀大葬之日,李仙成准备对你动手,你要尽早做防备,还有,城墙西北角楼上,有李仙成的眼线,这几日来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中。”
赵拦江心中震惊,如此说来,哈江义贸然登城楼拜访,岂不落在了李仙成眼中?那么哈江义情况怕是危险了。
他扶着杨笑笑肩头,郑重叮嘱道:“我有个兄弟,混在北周死士之中,你想办法帮我传个话,让他趁早作打算。”
“人家替你做事,有什么好处?”
赵拦江凛然道,“玉女宗不是口口声声要与我合作嘛,这件事就当做是我对你们的考验吧!”
第220章 中奖
自次日起,赵拦江便极少开口说话。
他将金刀横于膝前,坐在一块垛口上,似乎进入入定状态,就连有人上前拜祭李秋衣,他也毫无反应。
李倾城有些担心,问萧金衍,“这家伙不吃不喝,不会脑袋出问题了吧?”
萧金衍道,“隐阳城是金刀李秋衣封神之处,此地处处有金刀王当年留下的痕迹,赵拦江得了金刀传承,在这里,才能更彻底的领悟金刀刀意。”
赵拦江入城两日,隐阳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城主府暗中搞出不少动静,北周、西楚间谍也似有动静,尤其是宇文天禄入城后,连萧金衍也感应到,城内来了不少高手,虽然他们尽量隐匿气息,减少真元波动,但萧金衍的弦力,对真元十分敏感,总能捕捉到一些别人未曾探知的痕迹。
“我这几日总觉得要出事,却说不出在什么地方,不管如何,赵拦江能越快领悟金刀传承,我们在面临隐阳局面时也多一分把握。”
李倾城反问,“你武功练的如何了?”
萧金衍二话不说,一记无双神拳向李倾城攻去,李倾城未料到他会突然袭击,但毕竟是通象高手,对付个知玄,还不是手到擒来,内力微吐,强行将身体向一侧拉去。
萧金衍如影随行,一拳快似一拳,练了百万拳后,终于有了一丝拳意,李倾城大喝一声,剑未出鞘,施展了一记幻剑三击水。眼见就要击中,李倾城忽觉得背后一道真气袭至。
砰!
李倾城身形一滞,向前一个趔趄,萧金衍拳挥至,横在他脸颊旁,笑道,“论境界修为我不如你,但真打起来,你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李倾城有些惊讶,“刚才那一拳,从背后袭来的真气,你是怎么做到的?”
萧金衍嘿嘿一笑,“那日跟箭公子同行,交流切磋时,我偶然间想到的。不过,这种偷袭,对一人只能用一次,要仔细着用。”
李倾城道,“走,跟我去个地方,见个从未谋面的老朋友。”
“你第一次来隐阳城,竟还有熟识的朋友?”
李倾城笑了笑,“本来不熟,但刺杀我的次数多了,也就熟了。”
在来隐阳路上,李倾城、赵拦江先后遭到了几拨人追杀,从李煎饼的口中得知,悬赏命令是由白虎坊的老柴油铺发出,两人笃定是城主府的指使,但又缺乏证据。
两人来到白虎坊,在一处闹市区,找到了一家“老柴油铺”的招牌。
店内生意冷清,油铺无窗,里面有些阴暗,点着两盏油灯。门口横着四五个油桶,店内只有两人,掌柜在高柜后面敲打算盘,剩一个伙计,靠在柱子上打盹儿。
萧金衍、李倾城进了油铺,打量了许久,也未见有人上来问客,于是咳嗽一声,“掌柜的,这生意还做不?”
掌柜头也不抬,对伙计道,“朱重,来客人了。”那伙计酣声如雷,掌柜骂了两句,只得放下算盘,凑上前,笑道,“两位可要买油?”
李倾城问,“最近生意兴隆啊。”
掌柜道,“兴隆个屁,最近形势吃紧,大家连饭都吃不起了,哪里还有闲钱买油吃?两位客官,不知要什么油,本店有上好的香油、菜籽油、花生油。”
李倾城问,“有柴油嘛?”
掌柜笑道,“客官说笑了,小老儿姓柴,并不卖柴油。”
李倾城道,“就是那种洒在地上,一点就着火的那种。来十斤!”
柴掌柜道,“你说的是火桐油啊!”他悄声道,“你还真找对地方了,不过小店内的桐油是造册登记的,购买超过一斤,要有官府的文书。”
桐油极易燃烧,为防止有人用来为非作歹,都是限量供应,超过限量,要经过官府审批,说明购买人身份、用途等等。
萧金衍哈哈一笑,“文书当然是没有的。”
柴掌柜道,“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价格上,恐怕有些贵。”他见两人眼生,又问,“两位,不会买来做杀人放火的买卖吧?这个小店怕是担待不起。”
萧金衍故作犹豫道,“实不相瞒,我们有个厉害的仇家,追杀了我二人一路,我兄弟俩苦思冥想,才想出个办法,用桐油对付他。”
那掌柜眼神闪烁,顿时有了警惕之心。
李倾城打量着铺子,道,“柴老板,你生意不大,手笔却不小,墙上挂的这副松鹤延图,如没猜错,应是唐伯猫早期的作品吧?以当今市价来看,少说也三四万两银子。”
柴掌柜色变道,“你们是谁,来此究竟有什么目的?”
李倾城好整以暇道,“来买桐油,顺便跟柴老板谈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首先声明,小店做的是正经买卖,犯法的生意,咱们可不接。”
“杀人算嘛?”
柴掌柜道,“价格合适的话,偶尔也接一点。”他一改先前毕恭毕敬的脸色,傲然道,“既然你能找到我们天罡三十六,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不知是谁介绍你们来的?”
先前靠墙佯寐的伙计,睁开了眼睛,手伸向身后,准备随时拔出兵刃。李倾城道,“饭一口一口吃,先来十斤桐油。”说罢,将一块银子扔在桌上。
柴掌柜取出坛子,装了十斤桐油。
李倾城接了过来,哗啦一声,顺手将桐油倒在了柴掌柜身上,顿时店内弥漫着一股桐油味道,萧金衍则顺手抢过一盏油灯,举在了手中,只要他一松手,整个老柴油铺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那伙计见状,正要逃跑,李倾城一个箭步,将他穴道制住,扔了回来。
柴掌柜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李倾城来到他身前,笑着道,“堂堂天罡三十六,想不到藏在一处不起眼的油坊,真是令人意外。柴掌柜,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小子,你招惹谁不成,偏要招惹我们天罡三十六,你们两个还年轻,我奉劝你们一句,把东西放下,兴许还有得商量,否则……”
萧金衍手一松,油灯向他身上落去,吓得柴掌柜惊叫一声,萧金衍手一抄,将油灯抓了回来。
李倾城道,“我这位朋友最近酒喝多了,手拿不稳,柴掌柜说话,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如今他浑身桐油,只要一点火星,不光他本人,就连整个店,整个白虎坊数十家店铺,都会烧成火海。
“壮士请讲!”
“我要看,这两个月来,天罡三十六收到的委托清单。”
柴掌柜道,“我们天罡三十六,以诚信为本,替客户保密,若是答应你们,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混?”
萧金衍举着油灯在他脸前晃了一晃。
“慢着,慢着,小心点!”柴掌柜心里快要崩溃了,“我不过是天罡三十六的一个接头人,哪里能接触到什么清单。”
萧金衍将油灯贴在他三寸之处,“答非所问。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说,我说!”柴掌柜道,“清单在……”
两人凑了过去,一阵风吹来,将油灯吹灭。
柴掌柜见状,转身向外跑去,才跑到门口,寒光一闪,一支弩箭透胸而入。
两人追门而出,见到几个黑影向远处遁去,等回到油坊,只见柴掌柜脸色发黑,已是气绝身亡,而那先前穴道受制的伙计,已不见踪影。
李倾城在油铺内翻找,只找到一些琐碎零星往来账的册子,并没有任何关于天罡三十六的影子,“这里应只是一个接头地,看来我们要找的线索断了。”
萧金衍将柴掌柜胸口弩箭拔出,仔细端详一番,道,“朝廷对弓弩管控极严,严禁民间持弩,这把弩箭,长七寸,比寻常弩箭短两寸,应不是军中制式,上面涂有剧毒,若能查弩箭来源,或许有一丝机会。”
李倾城叹了口气。
萧金衍却道,“李仙成杀赵拦江的心思,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算能找到证据,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拒不承认,我们能奈之何?”
“交给宇文天禄呢?”
“你也太小瞧宇文天禄了,他是什么身份,若真想杀李仙成,还需要证据?”
李倾城心中有气,一拳打在高柜前的一只貔貅上,听得“咯噔”一声,油铺北墙之上,挂着的那一副松鹤延年图,竟缓缓升了起来,露出一个暗门。
两人心中一喜,端起另一盏油灯,推开了暗门。
顺着台阶而下,油铺之下,竟有一处地窖,地窖内,弥漫着一股桐油的味道,两人向下望去,只见地窖之内,密密麻麻排着十几只木桶。
萧金衍凑上前,以弩箭刺一只木桶,桐油顺着流了下来,铺满了地面。
他咋舌道,“一个不足两间的油铺中,藏了这么多桐油,你别告诉我,这些桐油是用来点灯的。”
李倾城脸色动容,他出身名门,自然知道,就算整个金陵李家,一年桐油的用度,也不过十余桶,这么的小店铺,藏有如此多桐油,事出蹊跷。
“这些桐油,是用来杀人的。”
暗门口,忽然有人道,“不错,确实是用来杀人的。”
两人抬头,正是先前那个伙计去而复返,手中举着一只火把,冷冷的望着萧、李二人,他喃喃道,“虽然不是给你们准备的,但你们发现了,那恭喜二位,中奖了!”
说罢,火把向地窖之中扔了下来。
第221章 我死得好惨啊!
白虎坊老柴油铺的一场大火来的猝不及防,一口气烧了周围十三间店铺。
正是六月,天干物燥,连日不雨,油坊内又满是桐油,火苗瞬间冲天而起,成连绵之势。好在此处靠近赤水河,官府和百姓齐齐出动,才避免了火势蔓延,直到日落十分,火势才被控制住,饶是如此,整个白虎坊损失惨重。起火的原因,据说老柴油铺的伙计在店内抽旱烟,不小心点燃了桐油,?0?2老柴也被烧成了焦炭,不过从差人那边得到的小道消息,老柴尸体上有利箭穿胸的痕迹,显然是在着火之前已经身死,消息在坊间流传,成为一件悬案。
萧金衍、李倾城两人灰头土脸,浑身湿漉漉,很是狼狈。
为了防止桐油挥发聚在地窖引发火患,地窖顶部多挖有通风口,火把扔下来时,两人当机立断,以内力震碎通风口上木阀,逃了出来,跳入赤水河中,才躲过了一劫。
萧金衍望着河对岸救火人群,道:“想不到这些人竟如此歹毒。”
李倾城眼神之中露出一道杀机,他冷冷道,“虽然没有证据,但这笔账记在城主府头上。今夜,你跟我一起去城主府。”
“干嘛?”
“收账。”
萧金衍想了片刻,摇头道,“明日便是金刀王大殡,若李仙成有所图谋,今日府内必然守备森严,我们贸然前去,只会打草惊蛇,不妥。”
“依你之见?”
“在此之前,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咱们在城内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这场大火将老柴油坊烧成了灰烬,没人知道我们还活着,如此一来,咱们趁机改头换面,暗中调查李仙成不轨之事。”
不多时,两人已换上了雷振宇给的面具,成为隐阳城中再普通不过的两个百姓,随着百姓一起涌到白虎坊,加入救火行列。
火势渐弱。
城主府派人封锁现场,有幕僚在安抚周围百姓,幕僚长柴公望、李人杰来到老柴油坊,随行的还有一人,萧金衍一看,正是当年的老熟人,巴山剑派唐不敬。萧金衍心想,去年在涪陵城,这家伙挑拨孙千古找茬,后来便没有了消息,没想到今日竟来到了隐阳城。
地窖早已塌陷,烧成了一片焦土。
柴公望道,“唐代掌门,这一计甚妙!”
唐不敬道,“柴先生,杀了此子,我便是堂堂正正的巴山剑派的掌门,‘代’字可以免掉了。”
去年,唐不敬回到巴山剑派,代理掌门之位,声称要为老掌门报仇,不杀萧金衍,就不拿掉“代”字,今日大仇得报,终于松了口气。
李人杰也道,“你可能认得出萧金衍?”
唐不敬道,“此人与我巴山剑派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得出来。”
李人杰指着地窖道,“这里好大一堆灰,你来帮忙认一下吧!”
唐不敬像模像样的来到地窖,转了一圈,指着一堆灰屑,道:“就是这个了。”
“何以见得?”
唐不敬道,“萧金衍为人歹毒,心如铁石,你看这对灰烬,粗细不一,应该是燃烧不充分,必是他无疑了。”说着,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空酒瓶,将那一堆灰烬装了进去,道,“等回到巴山剑派,我便用他骨灰祭老掌门!”
众人又搜索半晌,没有其他发现,在柴公望带队之下,离开了白虎坊。唐不敬报了仇,心情愉悦,大仇得报,岂能无酒,于是向曹家的李记陈酿走去。
萧金衍、李倾城见状,尾随而去。
唐不敬进了酒肆,张口便要一坛酒,一听价格贵地离谱,又改成了一壶赤水酒,点了凉碟小菜,一碟花生,一碟毛豆,倒了一杯,细饮慢琢,很是陶醉。
萧、李二人来到他对面,道,“看这位大侠红光满面,应该是有喜事啊。”他两人已改头换面,雷家庄面具天下一绝,也不虞唐不敬看出猫腻。
唐不敬示意二人坐下,笑道,“实不相瞒,今日我用计杀了两个仇人,为我师父、师兄报了仇,来,来,坐下,每人赏你们一杯酒。”
说罢,他向伙计要了两个酒杯,给每人倒了小半杯,推到二人面前。
萧金衍问,“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唐不敬傲然道我,“在下巴山剑派正式掌门,唐不敬!”
李倾城恍然道,“原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唐掌门?”
唐不敬心说难道自己在江湖上这么有名嘛,看来前不久花了三百两在晓生江湖上做的那个专访挺管用。
“你们听说过唐某?”
“杀师弑兄,谋取掌门之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啪!
唐不敬手中酒杯落地,伙计听到,过来提醒道,“一个酒杯十文钱哈!”唐不敬浑然不觉,盯着二人问,“你们究竟是何人?”
萧金衍嘿嘿一笑,“无名路人而已。”
“哼!”唐不敬道,“一派胡言。我师父巴山夜雨潇湘客,乃苏州萧金衍所杀,此事是我亲眼所见。你们又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萧金衍道,“这看不是胡说,我是听六扇门一个老差人临终前所说,他说潇湘客大侠共中了两剑,致命一剑,从下向上入胸口,剑身在胸腔内拐了一个斜角,这一招,正是贵派的巴山夜雨剑。而另一人中的则倒插柳,也是巴山剑派剑法,所以那差人断言,必然是师门内讧杀人。”
唐不敬忙问,“那老差人呢?”
“去年得了疟疾,死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晓?”
萧金衍道,“恰好我两人是那差人邻居,他无儿无女,是我二人为他老人家送终。应该未传入六耳之外。”
唐不敬心中闪过一丝杀机,脸上不动声色,道:“这种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之事,两位兄弟莫要相信,来,我请你们喝酒。”
萧金衍捕捉到他表情,知他已上钩,口中却推辞道,“这赤水酒味道不咋样,要是葡萄酒,那就再好不过了。”
唐不敬心说反正这是你们最后一顿酒,喝饱了当个醉死鬼,找不到投胎的路,于是道,“伙计,来一坛葡萄酒。”
萧金衍大声道“唐掌门果然是豪爽大方之人,怎么看都是人中龙凤,一看就不像是杀师弑兄之辈,今日我兄弟二人与君一见如故,说什么也得喝两坛,伙计再来一坛!”
伙计向唐不敬投去询问的目光。
唐不敬一咬牙,“两坛!”
两坛葡萄酒上来,萧金衍、李倾城一顿风卷残云,唐不敬心中滴血,他娘的,这酒老子连个零头都没喝到啊。
不多时,两人趴在桌前。
唐不敬喊了两人一身,见两人如死猪一般,喊来伙计,一听要三两多银子,直嘬牙花子,但想到今日之事,若泄露出去,那后果不堪设想,结账完,扶着二人走出酒肆,喊了一辆马车,拐弯抹角、抹角拐弯,来到朱雀坊一处荒地。
萧金衍打着酒嗝,问,“唐掌门,这是要去哪里?”
唐不敬道,“咱们换个地方继续喝。”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适合喝酒,倒更适合杀人埋骨。”
唐不敬抽出长剑,向萧金衍走了过来。萧金衍连连摆手,佯作骇然道,“唐掌门,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杀我?”
唐不敬阴阴笑道,“你俩本来可以不死,不过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抱歉,只好杀你二人灭口了。”
萧金衍问,“当日,你也是这样杀潇湘客和孙不二的?”
唐不敬闻言,道,“你说什么?”
萧金衍一指他身后,道,“你看,后面有个人,胸口插着一柄剑,趴在你身后,要跟你索命呢!”
唐不敬当日杀死师父师兄,心中本来有鬼,听到萧金衍这番话,忍不住觉得后脖颈发凉,一转身,只见一个拳头劈来,脑袋一痛,晕死过去。
李倾城甩了甩手,“脑袋不大,倒是挺硬的。”他踢了唐不敬一脚,见他毫无反应,问,“这家伙怎么处理?”
萧金衍道,“留着有用。”
萧金衍用黑布将唐不敬眼睛蒙上,又找了根绳子,将他捆在一块石头上,与李倾城等他醒来。
夜色已黑。
唐不敬醒转过来,见眼睛被蒙,四周是呼呼风声,喊道,“有人吗,救命!”
无人应答。
唐不敬使劲挣扎,怀里掉下来一个东西,吧嗒一声摔碎了,正是今日在油铺装萧金衍“骨灰”的那个瓶子。
一阵阴风吹来。
地上??作响。
唐不敬听到有人道,“唐不敬,唐掌门,我死得好惨啊!”说着,一双手抓住他的脚,骇得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是谁?”
“我是萧金衍啊,唐掌门,今日我被烧成灰烬,你将我魂魄装入瓶中,现在我七魂六魄尽毁,投胎无望,唐掌门,你说怎么办吧?”
唐不敬大惊失色,他们剑派所在的大巴山,经常流传一些冤魂死去化作厉鬼索命之事,加之又做了亏心事,连道,“好汉饶命……”
“我不是好汉……”
“好鬼饶命!你放心,今日之后,一定请最好的法师,给你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帮你超度,让你下辈子投胎到大富大贵之家。”
“今日在奈何桥,我碰到了潇湘客和孙不平两人,黑白无常说他们属于横死,也无法投胎,准备这两日也来找你索命哩!”
“别,别,千万……别!”唐不敬吓得脸色苍白,牙关打颤,说话有些结巴起来,“我……我只要……你放我一条活路,你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萧金衍问,“明日金刀王大殡,李仙成究竟有什么阴谋?”
唐不敬道,“他……在金刀台上埋了桐油,准备……”唐不敬猛然一惊,反应过来,“萧金衍,你没死?”
萧金衍哈哈大笑,“我要是死了,你的代掌门的‘代’岂不要拿掉了,唐代掌门?”
唐不敬正要破口大骂,猛然脑门挨了一拳,又晕死过去。
李倾城道,“此人怎么处理?”
萧金衍道,“扔这里吧,他这种杀师弑兄之徒,杀了他,脏了我们的手,留着让他们师门的人处理他吧。”
第222章 金刀台
城东门楼,晨钟敲响,声音不疾不徐,共敲了十九下,唤醒了这座沉睡的边城。
今日,是金刀王李秋衣大丧之日。
整座隐阳城笼罩在一片悲凉的气氛之中,这座久经战乱的城池,今日要送走他们的英雄,也送走了这个英雄的时代。
城内的店铺、摊位都关上门,家家户户门口挂起了白灯笼,人们麻布素衣,自发走上了街头,在城门前排起了长队,一直沿着长街绵延数里。
一名少不更事的少年,感受到这悲凉的气氛,问道,“阿爷,这身麻衣穿在身上,很难受哩,咱们家里又没有死人,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那中年汉子道,“今日,是咱们隐阳城的英雄,老城主出殡。”
少年道,“城主不是李仙成嘛?昨日我还见他在醉仙楼饮酒哩!”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道,“你记好了,咱们隐阳城只有一位城主,那就是金刀王李秋衣!”
少年撇撇嘴,很是不以为然,从怀中拿出一串糖葫芦,偷偷的舔了几口,在他的世界中,没有什么是比这串糖葫芦更重要的事物了。
忽然,他听到旁边有人失声哭了起来。少年认识他,是城内招商钱庄的大供奉,此人姓王,打得一手好算盘,人称金算盘,平日里见他都是绷着一张脸,今天竟失态了,少年有些幸灾乐祸。
“王供奉,你怎得哭了?”
那王供奉道,“三十年前,我来到隐阳城,走投无路,跑到了城主府去偷窃,被李城主抓住,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就完蛋了,李城主没有惩罚我,反而让我去招商钱庄做了学徒,这三十年来,我无一刻不牢记城主对我恩情,在钱庄干了三十年,一笔账也没有出过错!今日,李城主驾鹤仙去,不胜悲痛!唉!”
另一人也道,“承蒙老城主恩惠,我刘长巾本是城主府的佃农,当年家里的得了怪病,花光了家里积蓄,连租子都交不上,老城主不但没有收回地,找了大夫帮我家里的看病,免了我三年租子,这等大恩大德,我刘长巾记一辈子!”
这样的故事,发生在隐阳城内的每个角落,人人都念记着李秋衣当年的好,他不但是隐阳城的城主,是这座城市的英雄,也是这四坊之中一个寻常的普通人。
当年的李秋衣,并不如现在李仙成那样高高在上,像每个隐阳人一般,每日里提着金刀,拎着一壶赤水酒,足迹踏遍了每个街头,寻常百姓见到他,也都是亲切的打个招呼,坐下来聊两句家长里短。
谁家娶妻生娃,谁家母猪生了崽,他都能高兴半天。若是遇到几个少年郎,跑到他身前向他讨教刀法,他毫不藏私,悉心指点。
在乱世之中,他率领隐阳义从,南征北战,将十九城纳入隐阳管治。
在太平盛世,他挂刀而去,悄然隐居在苏州城的一个酒肆,当垆卖酒,从往来西边商旅口中,打听着隐阳城发生的故事,默默守护十九城。
今日,终于到了他与隐阳城告别的日子。
赵拦江一夜未眠,等到天色拂晓,他缓缓捧起了李秋衣的骨灰,放入了一口普通的棺材之中,这口棺材是城东李木匠连夜赶制,用的是寻常梧桐木。
本来,城主府送来了一口金丝楠木棺材,赵拦江拒绝了。按李秋衣的本意,他本要赵拦江将他骨灰撒入隐阳城头,撒入赤水河中,让他与这座守护一生的城池融为一体。
有大僚道,“起灵!”
众人纷纷肃立。
没有鼓乐、没有纸钱,只有隐阳百姓不舍的目光。
赵拦江双手托金刀,缓缓下了城头,李先忠率领龙虎豹狼四位统领,满脸肃容,将棺材抗在了肩上,四百名隐阳义从,全身盔甲,紧随其后。
整座城池安静如一。
老天爷似乎也受到感动,炎热了许久的天空中,竟下起了朦胧小雨。微雨之中,赵拦江领路,走在前排,按隐阳城出殡规矩,他带着老城主的骨灰,绕城一周,与这座城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走出不远,忽然一个人影闪出,来到了赵拦江身前。那人左脚跛足,走路一瘸一拐,手中却举着一把隐阳城旗,跟在了棺材后面。
自从隐阳归降大明之后,隐阳城头挂起了日月旗,隐阳城旗已尽数销毁,如今已极难见到。
有人认出,此人正是白虎坊卖阳春面的李伯,当年隐阳义从中,给老城主扛旗的那个年轻小子。每次征战,李伯的战马都跟在李秋衣身后,在龙居城,他被流矢射中,伤口感染,留下了残疾。
今日,给老城主送行,他扛着那只破烂不堪的大旗,又出现了金刀王的身后,一如当年那样。
整条长街肃然一片,赵拦江所到之处,人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通道,待通过之后,又自发的跟在送葬的队伍之后。
赵拦江来到城主府门口。
城主府门大开。
李仙成一身麻服,头戴白巾,在几个仆人搀扶下走了出来,他双目通红,眼中含泪,据说,这几日李城主悲伤过度,晕倒过好几次。
李仙成在城主府门口,向金刀王棺材行了拜礼。与其子李人杰,左右扶棺,加入了送行的队伍。一个时辰后,队伍绕城一圈,从隐阳城东门列队而出。
不知是谁忽然哭出声来。
顿时,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如山洪一般爆发出来,整个隐阳百姓顿时痛哭起来,声传数十里。他们知道,这一出隐阳城,老城主便再也回不来了。
出于安全考虑,送行队伍,除了四百白马义从之外,仅放行了千余人。就这一千人,浩浩荡荡,向城东十里凉亭处驶去。
十里凉亭。
经过数十工匠的日夜赶工,一座气势恢宏的祠堂建成,上面写着“隐阳王祠”,凉亭一侧,矗立着一座十余丈高的楼台,上书“金刀台”。这两块匾额上的字笔力遒劲,游龙走凤,煞有气势,正是出自征西大都督宇文天禄的手笔。
朝廷派来敕封的太监高远高公公,早已等候多时。
他从京城远道而来,代表着天子颜面,一来隐阳城,非但没有受到款待,反而却在这里呆了三日,除了知府曹之唤来送了个人情,其他连个来问安的人都不曾有,脸色早有不愉。
一阵风吹过,带起一阵细雨,落在高公公长冠之上,高远扬手就给撑伞的小宦官一巴掌,“不开眼的奴才,连个伞都打不好!”
那小太宦官挨了一巴掌,伸手去捂,谁料伞歪倒在一边,让高公公淋了个通透,气得他火冒三丈,宇文天禄道,“高公公雅量,何必与下人过不去呢?”
对于这位大都督,高公公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惧怕,不明所以的人,会以为他慈眉善目,脾气又好,但他在京城许久,早已领略到宇文天禄的霹雳手段,听得他如此说,高远也只得作罢,转移话题道,“这隐阳城好大的架子,一个死了的人,平白无故封了个王爷,竟还让你我等这么久,真是岂有此理。”
宇文天禄道,“公公久在宫中,不知江湖中事,陛下有此旨意,也有安抚隐阳百姓之心。”
高远叹道,“大都督一生为陛下分忧,南征北战,立下了泼天的功劳,到头来也不过是封了个公爵,就连薛元帅,也都封了个王爷,咱家是替大都督不值啊!”
宇文天禄望了高远一眼,心中鄙夷,这高远位列四大监之末,最喜挑拨是非,然后浑水摸鱼,以向皇帝告发为由,极尽勒索之事,这些年来有不少官员深受其害,于是道,“雷霆雨露,皆是恩泽,陛下圣心独裁,自然有他深意。”
雨过,天晴。
一队人马,将近千人,浩浩荡荡向十里凉亭驶来。
高远见状,心中惊道,“这么多人,难道隐阳城想造反不成?”再看到来人尽穿缟素,心中略定,待众人扶棺而至,一小太监高声唱道,“圣旨到!”
众人齐齐跪下。
宇文天禄微侧身,站在了高远身后。
独赵拦江不跪。
此举令高远大吃一惊,这些年来无论是皇帝圣旨还是口谕,闻而不跪者,眼前这男子竟是头一个,若是传到京城,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他脸色阴沉,“汝为何不跪?”
赵拦江不语。
高远正要命随行龙武军将之擒下,宇文天禄拦住道,“高公公,宣旨吧。”高远道,“此人藐视陛下龙威,若不法办,天子威严何在?”
宇文天禄道,“他不一样。”
说着,在他耳旁说了句话,高公公心中一惊,这才作罢,打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天下,以师武臣力,及海晏河清,俾封疆重臣,隐阳李金刀,出身草莽,然诚投明主,以归大明江山,朕念其功,故册封为隐阳王,谥武清,立宗祠,为千秋后世为念,钦此!“
众人山呼万岁。
李秋衣并无子嗣,这种死后封王,只是朝廷追封有功之臣、笼络天下之士的一种手段,这爵位不能随之传给下一任城主,所以也无实质意义。
大葬之礼,分为两部分,请灵柩,悬金刀。一是将他灵柩葬于隐阳王祠,第二则是举行悬刀仪式,由赵拦江将李秋衣的金刀悬在金刀台上,取意以金刀守护隐阳万世。
萧金衍、李倾城隐匿于人群之中,注视着周遭动,若李仙成果真设计计谋,要刺杀宇文天禄或赵拦江,此事理应埋伏好才对,但萧金衍已弦力感应,送殡人群中,除了白马义从中有几名知玄境高手。
整个十里凉亭,除了李仙成、宇文天禄,别无其他通象高手的真气波动,这让二人有些不解。这些人中,他们也发现几个混迹其中的胡人,有些类似他们口中的北周死士,但这些人,别说要杀宇文天禄,就算要杀萧金衍,都不一定能成。
李倾城指了指金刀台,“难道这金刀台有问题?”
“既然哈江义提醒过赵拦江,那些白马义从自然也会提前派人排查,就算有问题,也早已经解决,可是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妥?”
“我们一定遗漏了某些地方。”
这时,有傧僚喊道,“时辰到,请灵柩!”
李先忠率四名义从统领,抬着李秋衣棺材,赵拦江、李仙成父子扶着灵柩,缓缓向隐阳王祠走去。
灵柩放在祠内,早有工匠用准备好的石砖将棺材封好后,傧僚喝号行礼,旋即又道,“悬金刀!”
金刀台高十丈,立于十里凉亭西侧。远处有城,从此眺望,整个隐阳城尽数收入眼底;近处有涧,涧底鸟语花香,空谷幽鸣。
众目睽睽之下,赵拦江将金刀举过头顶,拾级而上。
每一步,赵拦江走地十分沉重。
一路行来,他遇到无数麻烦,战胜无数阻挠,终于不负所托,将这把金刀归还给隐阳城。自此之后,他别无挂碍,一心修行刀道,只为了将金刀台下那名权倾天下的枭臣斩杀,实现他的复仇大计。
在隐阳城头三日,他对这座城,对金刀传承,有了进一步认识。
金刀即为守护。
他是赵拦江,一个漂泊无定的游子,必然不会为一城一池所羁绊,所以,这金刀之传承,他永远无法得到。但他是赵拦江,就算无法领悟金刀,他依然可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刀道。
横断刀。
三日来,他在城头,彻底想明白了。
将金刀归还隐阳,让它来守护这座边城,迟早有一日,这把金刀会找到自己的传人,坐镇隐阳,续写属于他的传奇。
赵拦江来到金刀台顶。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把金刀悬在金刀台之上。
一个英雄的落幕,必然是另外一个传奇的开始。
李先忠喝道,“隐阳,拔刀!”
四百白马义齐齐做出拔刀礼,向金刀王致敬,向不远万里将这把金刀送回的赵拦江致敬。站在金刀台下的李先忠,脸色十分难看。
萧金衍、李倾城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金刀台上生出什么变故,直到赵拦江跃下金刀台,才松了口气。
赵拦江来到宇文天禄身前,抽出腰间横断刀,道,“请宇文大都督指教!”
赵拦江要挑战号称天下第一的宇文天禄?
他疯了吗?
萧金衍也无法理解这一举动,这无异于自寻死路,忽然,他看到李仙成人群后排走了过去,十余名身穿长袍的胡人,靠了过来,形成了一道扇形,隐在人群之中,将赵拦江、宇文天禄所有退路封死。
李倾城也发现了这一举动。
北周死士?
死士,以必死之决心,达成雇主之目的。
但是,这些人以闻境居多,最高不过知玄境,又如何能对付得了宇文天禄?何况,还有一个赵拦江。
宇文天禄、赵拦江也发现了这一变化,向这些人望了过来。
一声令下。
十二死士褪去长袍,双手放在腰间,十二枚三尺见方的物什,对准了二人。
萧金衍、李倾城脸色大变。
十二枚暴雨梨花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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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两个半
难怪这些北周死士武功不高。
起初,他们还以为,这是李仙成斡旋于明、楚、周三国之间,想趁机用北周人来制造混乱,拖北周军方下水的一种手段。
谁料,这些北周死士竟装备了暴雨梨花针。
当日在蜀中,唐惜秋仅用一枚暴雨梨花针,将蜀中唐门老祖射成了一滩肉泥,其威力萧金衍、李倾城都是见识过的。这一次,为了对付宇文天禄,竟出动了十二枚!
李仙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为了这一刻,他谋划了将近十年,甚至不惜与北周达成了密谋。只要宇文天禄一死,大明征西军势必全力攻打隐阳城,北周、西楚兵马联合追击,征西军即成了瓮中之鳖。
宇文天禄脸上露出凝重神色。
死士,以死明志。
他们在亮出暴雨梨花针的瞬间,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机簧。死士之中,哈江义忽然转身,将手中着一枚梨花针,对准了十二名死士。
双方机簧几乎同时按下。
十二死士之中,除了哈江义,其余人站立之处,变成了一堆血泥。
然而为时已晚,暴雨梨花针如漫天飞雨,如牛毛般,乌压压一片,?0?2向宇文天禄、赵拦江周身三十丈之内笼罩过去。
无视空间、时间。
专破空间法则的梨花针。
宇文天禄挥动右臂,无数天地真元,以他手臂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似乎要以自身修为硬接暴雨梨花针。
几个弹指,一闪而过。
宇文天禄、赵拦江所立之处,留下了一只断臂。
……
这一刻发生的太过于突然,金刀台附近,已是一片血迹,连骨头都不剩一根,等众人反映过来,顿时乱做一团,纷纷四散而逃。
高公公惊慌失色,他道,“李城主,暗杀朝廷命官,可是谋逆的罪,你胆子不小啊!”
李仙成笑道,“我挺胆小的,走到今天,都是被逼的。”
说罢,他扭断了高远的脖子。
李仙成望着金刀台,吩咐众人道,“宇文天禄身受重伤,给我搜,见到二人,格杀勿论!”
十二枚暴雨梨花针,竟然没有取他性命。不过,他已做好两手准备,这些年来,他招兵买马,笼络江湖高手,光是通象境的客卿,城中府内便有四人,如今箭在弦上,也不顾暴露,将府中高手尽出,追杀宇文天禄。
“生狼烟!”
一名属下点燃示警烟花,不多时,隐阳城头烽火台上,狼烟四起,直冲云霄几十丈,方圆几十里,皆可见。
李先忠有些震惊的望着他,“李城主!”
这些年来,他对李仙成执政方式偶有间隙,却也没料到,今日李仙成竟刺杀宇文天禄,忍不住开口询问。
李仙成道,“这二十年来,大明朝廷打压隐阳城,将我们隐阳城当做他们一条看门狗,这种日子到今日为止,李将军,我命令你率白马义从,即可返城,准备迎战。”
李先忠却道,“二十年前,老城主率我等归降大明,咱们隐阳百姓过了二十年安稳日子,城主可知,今日之后,我隐阳城将永无宁日!”
“你接不接令?”
李先忠摇头,“恕难从命!”
李仙成冷笑一声,“早已料到,来人,卸了李先忠盔甲!”数名龙骑卫,将李先忠捆了起来,李仙成又问四大统领,“你们呢?”
“李仙成,老城主尸骨未寒,你竟做出这等背叛隐阳之事,我们绝不允许你做半点伤害隐阳之事。白马义从听令!”
四百白马义从纷纷得令。
李仙成一挥手,不知何时,无数白马义从涌入场内,手持弓弩,将这四百人围再正中心,只要他们稍加妄动,便是一场屠杀。
李成龙、李元虎等人望着这些白马义从,都是一些生面孔,其中为首之人,之前曾在城主府见过几面。
众人已猜到,这些年来,除了李先忠的五千白马义从,李仙成暗中招兵买马,隐阳城真正的白马义从,已达万数。
这才是李仙成的底气。
众义从见大势已去,纷纷丢弃兵刃。
有人上前禀报,“城主,此人怎么处置?”
李仙成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哈江义,刚才若不是他出手阻挠,宇文天禄恐怕难逃一劫,他来到哈江义身前,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回答满意,可饶你一命!”
“呸!”
哈江义一口血水,吐在李仙成身上,李仙成反手就是一巴掌,打碎了哈江义几颗牙齿,哈江义抬头,恶狠狠道,“李仙成,你心存不轨,大逆不道,不出几日,我大明征西军将踏破你隐阳城。”
李仙成命人将哈江义按在石头上,“宇文天禄在隐阳城的暗窝在哪里?”
“不知道!”
“回答错误!”
李仙成一摆手,有一护卫,举起铁锤,向哈江义右手砸了下去,顿时哈江义右手血肉模糊,成了一滩血泥。
一声惨叫,声传数里。
哈江义即是铁打汉子,也挨不过这碎掌之痛。
“再问一遍,宇文天禄在哪里?”
哈江义双眼血红,剧痛早已让他意识模糊,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开口,破口骂李仙成八辈祖宗,李仙成闻言大怒,“打,打到他开口为止!”
哀嚎声传来。
一盏茶功夫,哈江义双臂、双腿骨节尽碎,整个人如一滩烂泥,即便是那些随行的白马义从,也不忍卒视。
声音渐渐虚弱下来。
“城主,他咬舌自尽了。”
李仙成见哈江义口中鲜血直流,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知再逼问也无多大作用,冷哼一声,“将首级斩下,悬在隐阳城头,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
萧金衍、李倾城在宇文天禄与赵拦江失踪瞬间,便随人群离开金刀台,向金刀台西的山涧下而去,如今城主府高手尽出,他们务必要抢在对方之前,找到二人。
若是往常,他们自不必担心。
有宇文天禄一人,便是整个城主府,都不够他一个人杀。
但此刻不同。
在暴雨梨花针射出刹那,宇文天禄手中多了一块黑玄铁,这种黑玄铁,在内力催动下,变得极具磁性,正因为它,宇文天禄才敢徒手去接暴雨梨花针。只是他没料到,其中会有变数。
赵拦江也在暴雨梨花针的攻击范围之中。
在抵挡须臾间,他将赵拦江笼住,施展空间法则,向西方瞬间移动了十几丈。然而,暴雨梨花针专破空间法则,为此,宇文天禄付出了一条断臂为代价。
山涧之中,处处杂草丛生,到处都是灌木。在绵延十余里的山林之中,找到两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两人寻了半日,发现地上有一滩血迹,也不知是宇文天禄,还是赵拦江的。
到处都是脚印,折断和树枝,四周有打斗过的痕迹。
顺血迹行了十几丈,两人看到有四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看服饰应该是城主府的高手,这些人七窍流血,被人以内力震碎腑脏而亡。
赵拦江与宇文天禄,一个是他好兄弟,一个是他喜欢姑娘的父亲,这两人有血海深仇,萧金衍也没有料到,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宇文天禄会替赵拦江挡住暴雨梨花针。
萧金衍道,“这些年来,李仙成在隐阳城天高皇帝远,大权独揽,为何放着好好的城主不当,非要造反呢?”
李倾城道,“以前听家中老人说过,隐阳城还有个名字,叫做潜龙城,号称天下三大龙兴之地,聚集了天下大气运。二十年前,李仙成就曾多次劝说李秋衣称帝,却被金刀王拒绝,如今金刀王一死,他难免会有想法。龙兴之处,既然能当皇帝,为何还要偏居一隅,当大明的一个边城?”
“龙兴之地?”
李倾城点点头,“你可曾听过,金刀不死,隐剑不出这句话?”
萧金衍点点头。
这句话,李纯铁说过,王半仙也说过。金刀、隐剑、无名枪,当年陆玄机留给世间的三大神兵,号称能聚集天下气运,他曾预言,五百年后,三大神兵出世,可以与书剑山一战。
不过,彼金刀,并非是李秋衣的金刀。
隐剑,也不是萧金衍的隐剑。
至于无名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天下更是无人知晓。
李倾城继续道,“这句话,流传了五百年,至今无人知晓究竟是何含义,有人曾说,金刀王当年能刀道大成,就是得了金刀的造化。如今金刀王一死,天下恐怕要陷入纷乱之中了。”
萧金衍向南方望去,虽在山涧之底,依然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书剑山。那座山,空洞、冷漠,就如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人世间。“这就是那至高天道想要的人间?”
李倾城转移了话题,“你与宇文天禄同行过一段,你对此人如何看?”
萧金衍没有回答,反问,“你呢?”
李倾城思索片刻,淡淡道,“在这个世间,我最佩服的人有两个半,其中一个便是宇文天禄,倒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行事方式。”
李倾城道,“宇文天禄以一介书生出道,涉入江湖,短短三年,武功便入通象之境,此为其一;官居一品,权倾天下,却又坚守本心,粗茶淡饭,事不过日,此为其二;朝堂之上,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此为其三。”
萧金衍问,“包括定州屠城?”
这是世人对他的普遍评价,无论宇文天禄在朝堂之上威望再高,但定州之事,成为他一生的污点。虽然没人敢跟他当面提及,但背地里,却称之为人屠。
李倾城微微一愣,叹了口气,“我也不知为何,他会做出这种事。若没有这件事,他的所作所为,堪比圣人。”
“你还漏了一件事。”萧金衍道,“这些年来,他卖官鬻爵,有些七品以下官吏,甚至明码标价,在朝廷之中屡遭人弹劾,只是不知为何,这种奏章一进入宫中,便没有了下文。”
“这也是我另一想不通的地方,宇文天禄生活朴素,据说府中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听说皇帝去他家,看不下去,还从宫中搬来一堆物件,他又贪腐成性,他弄到的钱,都用在哪里了?”
萧金衍又问,“你说你佩服之人,有两个半,另外的一个半是谁?”
李倾城笑道,“先说那半个,自然是你萧金衍了。武功这么弱,还敢闯荡江湖,四处惹是生非,实在不得不让我佩服。”
萧金衍耷拉着脸,“你可真会说话。还有一个人呢?”
李倾城傲然道,“当然是我自己了。”
“我就知道,以李家三少爷自恋的品性,又怎会少得了自己?”
第224章 圣人不仁
“为什么要救我?”
赵拦江、宇文天禄藏身于山底中的一处山洞之中,这里丛林密布,山洞奇多,罕有人到,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赵拦江是半步通象境,以他武功,在面对号称三境之下无敌的大杀器暴雨梨花针,根本没有丝毫闪躲的能力,他本以为必死,谁料宇文天禄在关键时刻,救下了自己。为此,不但付出了一条断臂,他身体也被无数暴雨梨花针射中。
赵拦江已经看出,宇文天禄手中那个玄铁石盘,有克制暴雨梨花针的能力。
哈江义潜伏在北周死士之中,应是将这一消息通报给了宇文天禄,如果不是为救他,以宇文天禄的实力,完全可以抵挡暴雨梨花针攻击。
一枚暴雨梨花针有三千六百梨花针,这种梨花针细弱牛毛,而且专破内力,进入体内,遇到内力骤然波动,会产生小范围爆炸,威力虽不大,?0?2但架不住数量众多,正因如此,蜀中唐门老祖,才会被梨花针爆为一滩烂泥。
这次宇文天禄做诱饵,引李仙成原形毕露,为此,暗中准备了玄铁石盘,这是种以梨花针同源的材料制作出的克制武器。然而他却失算了,他没料到对方会在公开场合刺杀自己,而且周围还有一个赵拦江。当时形势危急,他以玄铁石盘吸收了绝大部分的梨花针,但体内还是中了数百针。
梨花针在体内,十分危险,若非他武功通玄,以内力锁住梨花针,此刻他就算不丢性命,也成了一个内力全无的废人。
要将梨花针逼出体外,一要有玄铁石盘,然而那块石盘早已遗落在金刀台下。二要控制好内力火候,用力过猛,容易引爆梨花针,若内力不足,又无法将内力逼出。
赵拦江内心十分复杂,坐在面前的这个人,正是二十年前屠杀全城的罪魁祸首,如今已如废人一个,若在三日前,面对宇文天禄,他毫无胜算,但此时此刻,宇文天禄如废人一个,毫无还手之力,正是杀他的绝佳时机。
举刀、劈下。
二十年来的仇,就可以报了。
可是正是此人,在半个时辰前,刚救了自己一命,这让他十分矛盾。赵拦江又开口问了一遍,“你为何要救我?”
“你还不能死。”
宇文天禄面色苍白,说话有些吃力。体内的梨花针在经脉之间游走,稍有不慎就有爆体危险,这让他不得不消耗巨大的精力来控制好。
“如今,李仙成叛明,西疆形势危急,驻在横断山之中的征西军,将面临三面夹击,腹背受敌,而你是解这一局面的最佳人选,也是唯一人选。”
赵拦江有些不解,“为何是我?”
宇文天禄道,“因为,你是金刀李秋衣唯一的传人,也是大明征西军风字营的游击将军。”
赵拦江闻言,冷嘲道,“风字营?如今早已不是当初的风字营了。当年,你下令放了太子项,抹杀我兄弟功劳,害得数十个兄弟到死都没得到公正的对待,宇文大都督,这就是你说的风字营?”
宇文天禄心中一叹,这么多年,这个家伙,武道之上虽有长进,但心境修炼,还是有些意气用事,他咳嗽了几声,“不错,太子项是我下令放的。楚别离的消息,也是我透露给西楚的。若非如此,西楚又怎会皇朝更迭,又怎肯撕毁协议,屯兵横断山?”
赵拦江冷笑,“难道这还算你的功劳了?”
宇文天禄缓缓起身,来到洞口,新雨初过,一层薄雾将整个山涧笼罩其中,看上去十分朦胧,他缓缓道,“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这是王安石年轻初入宦海之时的一首诗,那时他还未参与变法,更不懂得“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含义,此刻宇文天禄吟诵,心中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赵拦江虽仅粗通文字,却也听出来这首诗别有深意。但是对他来说,宇文天禄杀了他全家,就是他的仇人,无论是什么理由。
宇文天禄似乎猜透他心思,道,“你若报仇,我不阻拦你,但是有件事,我要交代你一下,这不但关系着我大明十五万征西军的性命,还关系着大明社稷的安危,更关系着天下四万万黎民百姓的生死存亡。”
说罢,他示意赵拦江上前。
一番耳语,听得赵拦江心惊肉跳,这些话太过于震撼,以至于许久,赵拦江都没有完全消化这些话的内容。
宇文天禄道,“你可以杀我,但这件事,你能做到嘛?”
赵拦江呆立半晌,许久才道,“我不能。。”
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在宇文天禄这一类高高在上的人眼中,十几万人的性命,在宇文天禄这些人的眼中,难道就这么一文不值嘛?
宇文天禄见他没有同意,道:“赵拦江,天统十二年参军,四年间,杀敌二百又十七,曾生擒太子项,虽屡立战功,但与上司不和,为人不懂变通,不懂逢迎,屡遭排斥,晋升艰难。你可知为何?”
“不知。”
宇文天禄道,“因为是我的下的命令。”他又接着道,“本以为四年军中磨炼,你会成为一个能做大事之人,谁料到头来,依旧是妇人之仁,真不明白,金刀李秋衣为何会收你这么一个徒弟。”
赵拦江怒了,横断刀抽出,横在他脖子上。
“你再说一遍?”
宇文天禄道,“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你可知,若不如此做,大明以及整个天下将陷入混乱之中,到时候,将会有无数城池如定州一般,若这样算来,区区十几万人的生死,果真还那么重要嘛?”
赵拦江盯着宇文天禄,一字一句道,“十几万人的生死,对你来讲,不重要,对天子来讲,不重要,但是对我赵拦江来讲,十分重要。我赵拦江,在此发誓,绝不允许世间出现第二个定州城。”
宇文天禄笑了。
救下赵拦江,并没有白救。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匣,递给了赵拦江,“计划已启动,恐怕已难以阻止。这是大明征西军的虎节和引信,还有我的大都督印,有这些东西,大明十五万征西军,尽听你调遣,他们是死、是活,都在你手中了。”
赵拦江迟迟不肯接过。
宇文天禄这一计策过于毒辣,置十几万征西军生死不顾。战争残酷,赵拦江也曾在战场上拼杀,但那是他作为军人一种本职,他只需要服从命令。一旦到了宇文天禄这地位,所作的便是决策与选择,这比厮杀更令人触目惊心。
宇文天禄道,“你是唯一能够阻止此事之人,做与不做,任你选择。”
赵拦江思索再三,接过了玉匣,转身就走。
宇文天禄道,“你不想为你家人,还有定州百姓报仇?”
赵拦江道,“今日你救我一命,我不杀你。他日再见,必将刀剑相向。”
宇文天禄淡淡道,“今日不杀,他日你便没有机会了。”
“未必!”
宇文天禄望着赵拦江背影,觉得此人跟自己年轻时有些相似。
方才他与赵拦江的话,只说了一部分,也是当日他与皇帝南陵奏对的那一部分,这个计划,他曾经推演过无数次,一旦启动,根本没有停止的机会,十几万大明军,恐怕将要损伤惨重。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千古罪人”、“人屠”的骂名,由自己来抗住就是。
这些年来,他小心翼翼,唯恐引起京城那人的疑心,甚至不惜自泼污水,不爱惜名声,遭受朝野之间的辱骂。哪怕将来死后,在史书中之中,他的名字,也将会出现在《佞臣传》中。
登闻院的李疯狗与他斗了二十年,看似如乱咬人的疯狗,但心思之缜密,无人能出其右,宇文天禄看不惯李纯铁,但并不妨碍对他的欣赏。
皇宫之中坐龙椅上的那人,二十年来,将平衡之术玩得炉火纯青,李纯铁、宇文天禄,两人在朝堂之上也是你争我夺,皇帝作为考官兼裁判,一会儿敲打这边、一会儿帮衬那边,维系着一股权力的微妙平衡。
这件事之后,李纯铁与宇文天禄,必将是二留其一。到时候,却不知这位皇帝,将又会扶持起哪一股势力,来打擂台赛呢?
是最近得宠的那位臻妃?她虽是西楚进贡之人,但深得皇帝宠爱,虽然朝廷命令禁制,不得大臣与后宫有来往,但是通过宦官,还是有不少人巴结上这位权贵,找这位臻妃不时的吹几句枕边风。向来严禁后宫干政的皇帝,似乎也能将这小风听进耳中,这不太符合皇帝的一贯作风。
不过,宇文天禄前不久听到一则荒唐事。
一月之前,皇帝微服私访,在昌明楼吃酒之时,遭到了几个小混混的欺侮,被一个叫做裴如意的江湖女子搭救,此女子是前不久遭灭门的春风夜雨楼主的独女,至今也不知自己救下的是当今陛下。
如今皇帝在京中为那女子租了一处宅子。
宇文天禄怎么也想不到,堂堂的大明天子,当年为夺皇权不惜灭兄长满门的永王殿下,竟真如勾栏瓦舍中话本家讲的故事一般狗血。
ps:今晚台风过境,九级大风,特大暴雨,鬼哭狼嚎,整个地下室都淹了,问题是这才刚开始,一直到明天晚上。不说了,抗洪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