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诸葛亮与司马懿
赌局已然定下。
以苏微云和小老头的身份来说,就算无有白纸黑字条文,他们也不至于赖账。
——一场本将打得天昏地暗,鱼死网破的大战无声无息地被化解掉了。
其实不只是小老头,其他人也都在暗中松了口气。
在这场争斗之前,他们就如同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主动之权,丝毫插不上手,对于他们这样呼风唤雨的高手而言,这种无力感是极为罕见的,也是极为难受的。
皆大欢喜。
苏微云却道:“只是我觉得这个赌约,还是不如你我一战来得爽快。”
小老头连忙摇手道:“我久不与人动手,一身功夫发挥不出七、八成,可万万不是苏大侠的对手。”
苏微云笑道:“哈哈哈,岛主大人实在谦虚了。我期待着您出手的那一天。”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带着些特殊的尊重起来。
小老头却不接他的话,而是问道:“赌约立下,可还有一点要先说明。”
“我二人都是能够左右决战之人,所以我想问一问苏大侠,你是留在无名岛上,坐等决战结果;还是要去紫禁之巅,一观究竟?”
苏微云道:“二者有什么不同么?”
小老头笑道:“如果你要回中原,我就也打算动一动身;如果你不去呢,我就留在这里陪你。”
他又补充说道:“并非是我不相信苏大侠,而是这样显得更公平!”
苏微云闻言,竟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渐渐陷入了沉思。
陆小凤大叫道:“肯定是要回中原去的!这个岛主手段很多,连金九龄都可以是他的人,保不准他在中原还有其他的帮手!”
丁喜和常无意也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们显然也都认可陆小凤的说法。
苏微云看了一眼陆小凤,说道:“好,那我们回去。”
小老头面上不见喜悲,只道:“随时皆可备船。”
·········
海上。
大船正在航行。
小老头大方地赠送了一艘大船给苏微云,算作是交换常无意的那艘船。
常无意本来打算投奔无名岛,所以在他的船上装载了许多物资与贡礼,只不过是停靠在另一座岛的。
但是小老头答应在之后,会将所有物资悉数奉还,而那艘船则直接用他送的船作为抵扣。
他送的船比起常无意原本的船还要豪华,还要庞大。
虽然他已成为敌人,但是连常无意也不得不佩服:“他做事确实公允,明明可以占便宜的地方却一点儿也不占,反而要让对方占便宜。”
常无意、丁喜、陆小凤,还有苏微云都站在宽阔的甲板上,迎接着海风温柔的吹拂。
自由,活泼,新鲜,平静的气息扑面而来,打在船上,打在心里。
大海对于浪子的意义总是有点不一样的。
而他们四个人好像也都是浪子。
海天一色。天际与海际连到一起,仿佛永无止境;路也好像是走不完的一样。
天涯在哪里?
他们现在不就是在天之涯,海之角吗?
他们都不说话,享受着这一份难得的宁静。
过了好久,好久,苏微云忽然道:“这样的人才是真的可怕。”
常无意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接先前自己说的话。
常无意笑着道:“幸好苏狮王重出江湖,否则还真的没人能制住他了。”
苏微云问道:“你们以为我真的能制服他么?”
丁喜、常无意、陆小凤闻言齐齐转头看向苏微云。
陆小凤道:“看他的样子,他好像十分忌惮你。”
丁喜也沉吟着说道:“就算苏大哥未必能真的杀了他,可是武功大概也在他之上。”
他想说的还有:如果苏微云和小老头真的进行生死之战,苏微云活下来的几率大概也大得多。
苏微云正色道:“我自己觉得,我很有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哗!
一个大浪猛地袭来,激荡水花,打得船身轻轻摇晃。
陆小凤差点摔倒,问道:“你说你打不过那个小老头?”
苏微云慢慢地呼吸,像是在组织语言,最后说道:“我只是说我感觉。”
陆小凤问道:“那你还敢表现得那么强硬,那么咄咄逼人?”
苏微云在无名岛上的表现确实有些猖狂了——他是客人,小老头是主人,天时地利都在对方,他却敢步步紧逼,众人自然都以为他是有所依仗的。
丁喜道:“小老头的功力深不可测,他为人虽然和气,但是我在岛上数年,却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退让。”
“正因为我咄咄逼人,所以他才退让的。你们会这么想,他当然也会好好地考虑考虑。”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子的:你一旦强起来,他就会弱下去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底气。
——诸葛亮的“空城计”也正是利用了司马懿的这种心理。
苏微云一说,丁喜、常无意、陆小凤三人立马就明白了。
陆小凤惊讶得瞪大眼,道:“你的意思是......你在岛上表现得都是唬人的?”
苏微云笑道:“倒也不全是。”
丁喜感慨道:“能唬住小老头的人,世上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以小老头的智慧和谋略,又有谁能够唬得住他?
“这计谋本不新鲜,但是却可以用来唬他。就正如只有诸葛亮用出来的‘空城计’才能恰好骗住司马懿一样。别的人用,就不灵了。”
苏微云解释道:“因为我和他本是同一境界的人。而且他太在乎我了。甚至比司马懿更在乎诸葛亮!”
丁喜露出一种奇怪的眼神,问道:“他特别在乎你?”
苏微云道:“他要不是在乎我,便不会让金九龄打乱全盘计划,强行将‘绣花大盗’的名号栽给我。”
绣花大盗本来是诬陷给公孙大娘的,这些早就被金九龄计划全盘。
可最后金九龄却对苏微云下了一个很不高明的阴招,这很让苏微云觉得很是奇怪。
但是如果联想到小老头的授意,这件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陆小凤问道:“他们为什么要陷害你?”
苏微云失笑道:“小老头只不过是想看看我每天在神针山庄摆弄的绣花针到底有什么深奥的涵义,他想看看我是不是又在练什么神功,所以要强行将我逼出来。”
丁喜道:“你在有名大殿里面凭借小小一根绣花针激出的奇妙剑气,确实是一门神功。”
苏微云道:“那是我故意教他看的,我知道他想看,所以就给他看看。但那也算不上什么神功,仅仅是我将当初蓝大先生的剑气秘技加以修改了而已,”
丁喜道:“所以他放下心来,才对你一再退让?”
苏微云遥望远方,目露神采,说道:“也许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我。”
早在苏微云还在重修“嫁衣神功”之时,小老头便已是比柳长街还要厉害的强者,隐隐有天下第一高手的势头。
他隐退海外十年,搜集秘籍孤本无数,每日潜心可以修为,他的积累会有多么深厚,他的武功到了一种什么地步?
谁都难以揣测得出来。
而苏微云只是刚刚晋升神人,没过多久而已。
苏微云只知道小老头是跟自己同一境界的人,在大宗师之上,而且不比天机老人、胡不归和谢晓峰那样。
他们是完整的神人境界。
但怎么对付小老头,如何胜过小老头,苏微云也是全然不知的;但是换一句话说,小老头对他同样是一无所知。
小老头也无法得知苏微云这十多年里究竟修炼了什么。
二人都是知己不知彼。
陆小凤忽然问道:“那有什么方法是一定能够击败小老头的呢?”
苏微云道:“等天下出现第三个神人。”
陆小凤道:“第三个神人?”
苏微云道:“两个神人联手对付另外一个,总是能打得过的。一加一等于二,这个道理最是简单!”
众人虽听到苏微云说出方法,但是心头却愈加沉重。
海风拂浪,波涛卷涌。
这一次海上没有再出现风暴。
第四百九十二章 金陵皇后
金陵。
八月十三。
小老头计算航程的时间精确得几乎无可复加,他说苏微云等人会在八月十三的正午时分赶到金陵,果真就是八月十三的正午时分。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斗本来是定在八月十五的,是在金陵城外的紫金山之巅。
但是西门吹雪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执意将决斗延迟了一个月,到了九月十五,地点也改到京城的紫禁之巅。
所以苏微云就并不着急了,他有大量的时间。
而陆小凤却依然很急,他急着要去找西门吹雪,阻止这一场决斗。
天下的剑客无不期待着这一场荣誉之战,但是陆小凤却是唯一不愿看到此战发生的人。
因为无论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他都把他们当作朋友。
陆小凤不愿意看到他的任何一位朋友在这种没有意义的战斗中死去。
丁喜和常无意却还没有走。
常无意不知道该去哪里。
丁喜则是还想和苏微云叙叙旧情。
——而苏微云还是来到了金陵城中,他是来找公孙大娘算账的。
·········
八月十四。
金陵,西园。
熊姥姥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诡秘的微笑,轻轻叫道:“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钱一斤。”
她叫的声音并不大声,她做生意也向来是靠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糖炒栗子的香味四散,很大很浓,正努力地钻进人的鼻孔。
所以上钩的愿者好像还不少。
“给我来一斤。”
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走来,在怀中摸索着,一个一个地数数,数到刚好十个铜板的时候,才将铜钱一大把,全都洒给了熊姥姥。
他只给出了十文钱,却像是一口气买了座房子一样骄傲。
这正是金陵有名的贾大户。
栗子果然还是热的,果然很甜很香。
贾大户不喜欢吃栗子,他是给他的妻子买的;他的妻子年纪还不算大,看见他买来栗子,高兴地剥开,第一个先喂进他的嘴里。
他的妻子之所以高兴,并不是因为贾大户给她买了栗子,而是他们只花了十文钱就吃到了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贾大户的妻子正是和贾大户同样的吝啬,抠门。
眼见着贾大户和他的妻子都吃下了糖炒栗子,连他们带出来散步的六岁大的儿子都吃了两个。
熊姥姥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的笑容浮现没多久,最先吃下糖炒栗子的贾大户已经脑袋一晕,倒了下去。
他的身子抽紧,嘴角喷出白沫,死状极其凄惨。
他的妻子抱住他的身体,眼神中流露出极深的惊恐,刚要说话,可是她一开口,竟然也像贾大户一样,嘴里没有吐字,吐出的全是白沫。
白沫忽然又变成了红的,变成了血。
熊姥姥还站着,长长的裙子拖下,一双绣着猫头鹰的红色绣鞋正落在他们的面前。
糖炒栗子里面有毒!
那孩子指着熊姥姥,想要大叫,但是熊姥姥却已扼住了他的脖子,他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调皮的孩子,谁叫你的父母为富不仁呢?你也只好陪他们下地狱了!”
孩子终于慢慢没了气息。
熊姥姥抬起头,望着浓雾里凄凉朦胧的圆月,慢慢地说道:“每到月圆的时候,我就想杀人。”
今天正是八月十四,月差不多已圆了。
三个人齐齐倒下,已然引起旁人的注意,但是在人群围拢过来之前,熊姥姥幽灵一般地消失了。
苏微云慢慢出现在西园之旁,丁喜紧紧跟在他的旁边。
丁喜看着三具模样惨凄的尸体,说道:“苏大哥,你说熊姥姥就是公孙大娘?”
苏微云道:“这是她的身份之一。”
丁喜道:“但是她杀人的手段好像并不太光明正大。”
苏微云道:“杀人用不着光明正大。”
丁喜叹道:“但她至少也是一位大宗师,怎么能对孩子下手?”
苏微云道:“我们跟上去问问她就知道了。”
.........
夜雾更加浓了,浓得看不清五丈之外的事物。
熊姥姥走得很快,转即便走到了一条无人的小街里面。
小街上最晚收工的一家面摊也早就撤去。
熊姥姥走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她的面前出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与她全然是两个极端的女人。
这不能说是女人,简直可以说是一位皇后。
她头上戴着一个金花八宝凤冠,肩膀披着云霞五彩帔肩,身穿的是七色斑斓凤凰霓裳,长裙连衣,带着彩带无数,堪堪及地。
一位是极致豪华,雍容华贵的高贵皇后,另一位却是灰色布裙,全是补丁的乡下妇人。
两个人身上居然还能找得出一处共同之处。
他们穿的都是红鞋子。
而且红鞋子上面都绣着一只猫头鹰,猫头鹰的眼睛散发着幽幽绿光,十分渗人。
皇后和杀人犯怎会同时出现在一条小街上的?
皇后立刻就揭晓了答案:“无知村妇,愚愚杀手,怎敢假扮吾之化身?”
先前杀人不眨眼的熊姥姥的声音却有些颤抖,就好像是动物碰到了天敌一样,问道:“你.......你是谁?”
皇后怒道:“你扮成我的样子,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
大风突然吹来,将雾气吹得翻涌不停,像是有龙蛇在其中,不断地搅动。
哗!
皇后身后忽有无数的彩带被风吹得扬起,一时之间仿佛放烟花一样,整片天空都充满了灿烂。
咻!
两柄短剑突然出袖!
剑长一尺七寸,剑柄上系着红绸。
双剑一出,宛如矫龙,交叉刺来,千奇百转,配合上七色的绸带,简直要教人迷花了眼睛。
这种色彩与剑法的搭配,玄之又玄,奇妙非常!
熊姥姥一跺脚,腾身飞起,从篮子里面抓出一大把不知什么暗器,正准备扔出。
哧!
剑忽已到了熊姥姥的喉间,轻轻一抹,翩翩然又返回。
但就是这轻轻的一抹,熊姥姥却永远无法扔出那把暗器了。
熊姥姥倒在无人的街上,皇后却还没有要走的打算,忽然又开口。
“哪位朋友鬼鬼祟祟,见不得人?”
空旷的街道,寂静的夜。
丁喜从黑暗之中无奈地走出,拦在她面前,问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公孙大娘?”
皇后冷冷道:“谁是谁不是,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这时候,从她后面也传出来一个悠悠的声音:“当然有区别,因为我们是来找公孙大娘麻烦的!”
皇后转头看去,发现来人佩着双剑,缓缓从一旁店铺里转出,正是苏微云。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七彩霓裳
夜雾渐渐散去。
一条小街,空空荡荡。
皇后立在街的中央,她的两边虽然都有高手拦路,甚至其中一位还是无声无息就到了她的身边。
然而她的神情显得依然高贵,神秘,美丽,不可一世。
她好似真的皇后一样,在任何的情况下都不会有任何的失态。
“苏微云。”
皇后缓缓从口中吐出一个名字。
苏微云笑道:“看来你才是真正的公孙大娘。”
只有真正的公孙大娘才能认得苏微云。
公孙大娘冷笑道:“你看我的剑法难道还看不出来?”
苏微云道:“你的剑法比起那一日好像有了突飞猛进的大进展,简直活活像是顿悟之后,提升了一个境界似的。”
公孙大娘道:“那只是因为我换了一身衣裳。”
她换了一身衣裳之后,自身的状态也莫名其妙地变了,犀利的剑法又与衣裳的色泽调和在一起,威力起码提升了两三倍!
这才是真正的公孙氏的剑器之舞!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丁喜忽然大声而歌。
歌到后面,苏微云又接了过来: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二人一唱一和,全然视公孙大娘为无物。
唱罢过后,丁喜问道:“公孙大娘真的是唐朝公孙氏的后人?”
苏微云道:“千真万确。”
丁喜道:“听说公孙氏的剑本是一种舞蹈,准确的说,甚至不应该算作是杀人的剑法。”
苏微云道:“只要是剑就可以杀人。”
丁喜道:“不错,若是以舞配剑,七色纷呈,不但显得美丽好看,而且出剑之时,必然令对手眼花缭乱,不知剑在何处,踪影何觅,更无提防御。”
苏微云道:“我以前见过一门剑法,是昔日的应无物传与狄青麟小侯爷使的,道理与这差不多,但是威力却要不如了。”
丁喜道:“为什么?”
苏微云道:“因为穿上这身七色霓裳之后,她整个人的气质和心境都有所不同了,就好像凭空提升了一个境界似的。这才是最厉害的一点。”
丁喜惊讶着,又问道:“那么这门剑法的弱点在哪里呢?”
苏微云道:“若有高手可听风辨位,大可闭着眼睛和她打。”
丁喜道:“若不能闭眼呢?”
苏微云道:“剑法太过缭乱,力量未免就弱了。一力降十会,用那柄南海神力王的大铁锥,想必就很容易破解剑舞。”
丁喜微笑望着公孙大娘,笑道:“原来如此。”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已将公孙大娘的剑舞拆解完毕,连破解之法都讲出。
丁喜故意这么问,就是为了给公孙大娘一个下马威,公孙大娘的脸色果然已有些变化了。
她说道:“你们若要找我算账,不妨就跟我来。”
公孙大娘说罢,立刻一跃,彩带纷飞,如翅如翼,几欲乘风而去。她的身法相当之快。
苏微云看了看丁喜,两人也追了过去。
·········
南城,小院。
小院里有假山,有流水,一条长长的回廊蜿蜒盘旋,回廊外是一片竹林,正随着夜风轻轻摇摆。
这里不像是红鞋子头目公孙大娘的住处,倒更像是才子与佳人幽会的地方。
公孙大娘又换了一身衣裳。
这一身衣裳简单朴素,她穿上之后,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
苏微云等了很久,看见她总算出来,才问道:“你非要换一身衣服才肯和我们说话?”
公孙大娘道:“那一身霓裳是我舞剑时才穿的,现在我不必舞剑,所以也就不必穿了。”
苏微云缓缓点头。
今天这一场舞剑带给他的触动也很大。
他在此之前,虽然知道武功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却很少见过到底是怎么影响的。
——一身衣裳能够带给人那么大的变化,从形象到气质,甚至影响到了武功,剑法的高低。
苏微云立刻联想到了自己的嫁衣。
——他做出来的嫁衣,让人穿上之后,又会有着怎样的提升?
公孙大娘的“剑舞”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笔很宝贵的经验。
苏微云默立了半晌,缓缓说道:“难怪女人总是爱换衣裳,原来还有这种好处。”
公孙大娘道:“这种事情你们男人当然不懂。”
苏微云道:“可是女人的有些心思,男人毕竟还是了解一些的。”
公孙大娘娇笑道:“比如说呢?”
她方才如母仪天下的皇后一般高贵,现在却又像是个发傻的少妇,两者身份的变换竟没有丝毫的异感。
苏微云道:“小马是你抓走的。王大小姐也在你的手里。”
公孙大娘道:“我也是为了她好。”
苏微云道:“为了她好?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呢?”
公孙大娘道:“她成为我的九妹,我就会教她武功,教她在江湖上的生存之道。这是许多人求之而不得的。”
苏微云道:“但是你捅出了一个很大的篓子!”
苏微云并未信口开河:公孙大娘带走王盛兰之后,王盛兰没有发疯的真相便呼之欲出。
她既然没有发疯,那么必然就能够顺藤摸瓜,清查出幕后对她动手的人。
苏微云心知那是小老头动的手,但是在还没有摸清小老头底细的状况下,他是不愿意撕破脸皮的。
只是公孙大娘这么一着,苏微云索性也只好顺势再上无名岛,兴师问罪,至少算抢占了一次先机。
他看似唱了一出“霸王腔”,其实却是半个“空城计”。
这本就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如果公孙大娘不带走王盛兰,那么此事是大可以从长计议;甚至等到苏微云的嫁衣做好也不是不行。
公孙大娘却冷笑道:“我捅出了篓子?可笑,总之我就在这里站着,你们两个大男人要欺负我,那就来欺负吧!”
苏微云看了看丁喜,道:“不必用他出手。”
公孙大娘道:“你今天非要与我动招不可?”
苏微云淡淡地道:“若非你请我到这里来,我早在刚才那条街上,便已将你制服。”
公孙大娘咬着牙,一跺脚,说道:“好,你要与我动手,总得再等我换一件衣裳!”
苏微云道:“换你方才那身?”
公孙大娘道:“不错!”
苏微云走过去,推开她身后的门,说道:“我给你时间,我看着你换!”
公孙大娘眉头皱起,怒瞪着眼,道:“你要看我换衣裳?”
苏微云笑道:“你不过是想乘机逃跑,而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公孙大娘傲然道:“我如果要逃走,刚才换衣裳的时候便已经逃走,何必等到现在?”
苏微云又笑了:“因为刚才你虽可以逃走,但是你的姐妹们却不知情,所以你刚才进去后一定又用了一种特殊的方法通知你的姐妹们离开,而你继续出来拖延,为她们争取时间。”
“现在你的姐妹们大概已走得远远的了。但那也没关系,你跑不掉就好。”
公孙大娘脸上的傲气瞬间消失无踪,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面上全是怅然:“只愿大唐盛世剑舞之技,今夜不会失传。”
第四百九十四章 剑舞
七彩。
赤、橙、黄、绿、青、蓝、紫。
一共七种颜色,这是彩虹的颜色;但是很少有人能够看到,彩虹就在面前。
公孙大娘就是一道彩虹。
绝没有人能形容她此刻的美丽。
苏微云当然也见过很多很多的美人,但是却没有见过这一种美。
并不是说公孙大娘比薛冰、沙曼、王大小姐等人漂亮,而是这种美不是她们所能拥有的。
这是一种高贵而华丽,深邃而威严的美。
七色丝带已然飘起,在空中飞扬,宛如无数只飞舞的彩蝶,在深邃的黑夜里灵动地飘动,交错而过,猎猎作响。
公孙大娘又恢复了那种仿佛九五至尊一般的神情,她要跳的舞,是帝王之舞!
“接剑!”
剑锋未至,彩带先动!
漫天的彩带突然乱飞了起来,缤纷无数,迷乱人眼,一时之间空中全都是丝带,甚至已将丁喜隔离开去。
苏微云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又好似随时都欲乘风而动。
双剑如龙似凤,两翼剪来,携裹着彩带,轻盈得像是百花盛放,沉重得却又如泰山压顶。
七种颜色,千条丝带,竟然营造出一轻一重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公孙大娘的境界果真像是突然提升了很多。
苏微云终于动了。
他随着彩带而动,各种颜色围绕着他的身躯,一时之间,眼花缭乱,好似将长安城的繁华都搬了过来。
苏微云轻轻飞起,飞到哪里,丝带就跟着到哪里。
但是那两柄短剑却始终未见踪影。
它们只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此之前,每一条丝带都有可能是剑。
而只要剑没有出现,苏微云也不会出手。
他还在飘着。
丝带如海,苏微云就像是一只鱼,在海中游来游去,那些看似能够杀人于无形之中的彩带就像是海水一样,拿他竟然毫无办法。
公孙大娘的那两柄剑,显然是系在某两条丝带上面的,但是还没有出现。
即便是以旁边观战的丁喜的眼力,也很难辨别出那两柄剑究竟在何处。
公孙大娘用的不只是剑法,还是舞蹈,而现在看来,更隐隐仿若暗藏着一种奇妙的阵法。
她的人在高空,冷漠地看着下方的苏微云。
彩带忽然变化了,变得凝重而紧密,似是一层一层的水银倾泻下来,真的要将苏微云包裹起来,似欲把他化作蚕蛹。
剑还是未现踪影。
苏微云也居然还是不出手,她一双眼睛没有去观察漫天如蝶的彩带,而是直直看向无论是气质、形象、容貌、还是武功都达到了巅峰的公孙大娘。
他好像要看穿她这个人,从中看出“剑舞”与“七色霓裳”的最高奥秘来。
公孙大娘厉叱一声,道:“收!”
密密麻麻的彩带一齐朝着苏微云涌去,甚至连丁喜的视线都遮挡住了。
丁喜虽看不到那两柄短剑藏在哪里,但是他知道,一定已经向着苏微云而去。
哗!
彩带缠绕着苏微云的身躯,一道接着一道,一层接着一层,直到将他整个人都全部“捆”住!
苏微云已被完全包住。
丁喜不由叫道:“她的剑!”
声音尚未落地,只见层层彩带已全部破裂而开,化作只只碎片,所有彩带都已散开。
所有繁复无解的招式也都突然不见!
世上只剩下一柄剑。
剑不在彩带一端上,而在苏微云的手上!
一柄一尺七寸长的短剑被苏微云双指捏住,急急冲天而起,剑光映月,光彩照人!
剑气顿时满霄!
逼人的剑气直指向了公孙大娘的心口。
“你输了。”
公孙大娘长叹一声,说道:“我输了。但我不该输得这么快的!”
只一剑,一剑就决定了胜负。
苏微云道:“你的剑舞本没有那么厉害,但是你穿上这身衣裳之后,居然有了一种帝王的气魄!”
公孙大娘缓缓说道:“当初我的先祖,本就是在圣文神武皇帝面前临场突破,为这门剑舞镀上最后的金光的!”
公孙氏在圣文神武皇帝的大驾之前,施展剑舞,才流下了那曲千古绝诗;但是绝少有人知道,这一舞,还让公孙氏的剑法更上一层楼,沾上了帝王的威严之气。
“你这又是什么剑法?”
她也问道。
苏微云笑道:“我这并不特别,没有你的剑舞那么大的来头。”
公孙大娘道:“并不特别,又算是什么剑法?”
苏微云淡淡道:“它只是苏微云的剑法。”
...........
公孙大娘愣住了,她隐隐约约觉得苏微云的话语中有很多的深意,但是她却也像是在面对无边无际的“彩色海洋”一样,无从下手,难以分辨。
过了很久,最后她只问出来一个问题:“你要杀我么?”
苏微云笑问道:“你说呢?”
公孙大娘道:“可不可以再等我换一件衣裳,你还是可以看着我换,反正你也要看着我死!”
凤冠霞帔,彩带垂地,她的神情依然很庄严。
“好,我等你换!”
·······
公孙大娘又换了套鲜绿色的衣裙,但是最令苏微云惊奇的不是她着装的变化。
而是她的神态的变化。
公孙大娘庄严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楚楚可怜,惹人疼爱的俏模样。
苏微云甚至都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公孙大娘说道:“在你杀我之前,能不能再让我说几句话?”
苏微云道:“当然能。”
公孙大娘面上浮现出纠结与遗憾并存的神色,以一种讲故事的口吻慢慢讲道:“我发现了一个很神秘,很庞大的势力,正在组织一个计划,企图吞并江湖!”
苏微云道:“哦?你的红鞋子势力,岂非也很神秘么?”
公孙大娘这一次所换裙子的裙摆并不长,露出了她那双绣着猫头鹰的红色绣鞋,既夺目,又显得奇怪。
她缓缓说道:“我建立红鞋子,一是为了保护女子不受臭男人的欺负;二便是为了抵挡那股势力入侵中原!”
苏微云道:“你说的那股势力在哪里?”
公孙大娘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霍休的‘青衣楼’在它面前只是一个小不点。”
苏微云忽然说道:“霍休还没有死,他的武功不比你低!”
霍休被关在自己做成的精钢铁笼子里面,再也出不来了。他每天想要吃饭,便必须花费离谱的高价,去向一个天天看守着他,从他身上敲钱的鬼灵女孩购买。
公孙大娘嘲弄道:“别说他没有死,哪怕他真的从那个铁笼子里出来了,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的钱已被那个可怕的势力吞掉,不会再吐出来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中竟然露出了一种恐惧的神色。
谁能让公孙大娘感到恐惧?
苏微云立刻想到公孙大娘说的庞大可怕的势力到底是什么了。
公孙大娘接着道:“那个人来找过我,说是想和我合作。甚至还可以给我提供失传的武学秘籍。”
苏微云道:“你没有答应?”
公孙大娘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自然不会答应!”
苏微云道:“可是这跟我要不要杀你,有什么关联?”
公孙大娘道:“因为我之所以要救走王盛兰,就是怀疑她也曾被这个组织的人找上过门!”
“而且她又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有我教她武功,她日后的成就想必还在二妹、三妹、四妹她们之上!”
“这样又可作为我抵挡那股势力吞没江湖的力量之一!你总该想想,我一个弱女子,除此之外,还能为武林正道作些什么事情.......”
谁都想不到,一向高贵的公孙大娘,说着说着,竟然低声地抽泣起来。
苏微云苦笑道:“你希望我理解你?”
公孙大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当然不是......我要杀要剐,都凭你说。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你一定要作好准备,否则.......”
她说着说着,居然泣不成声!
苏微云回头望了望丁喜,丁喜也正在苦笑。
“苏大哥,这回我们该知道,一个女人对付男人的手段究竟有多少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一醉千愁
月兔还没有落下。
今夜的月落得好像特别的慢。
苏微云放过了公孙大娘,堂堂的公孙大娘连“哭闹”的手段都用出来了,他也只好原谅这个女人。
所以公孙大娘飞快地便擦了眼泪,施展轻功,去与她的姐妹们会合了。
但是月光还在。
人也未走。
丁喜仰望明月,说道:“常无意正在金陵城中的小酒馆里喝酒求醉,我们要不要也去?”
苏微云道:“莫使金樽空对月,如何不去?”
两人同行,走过金陵一条条大街,果然在一家小酒馆里面见到了常无意。
昏黄的灯光,除了常无意坐着的那桌以外,其它的桌椅全都已收拾。
伙计在旁边打着瞌睡。
要不是看在这位客人赏了他五两银子的份上,他早就关门大吉,轰客走人了。
酒又入肚。
常无意眼睛泛红,淡淡的酒气从鼻孔里散出,一双手却还是稳定地举着杯子,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是醉,还是没醉。
丁喜坐到了他的身旁,什么话也没说,端起酒与他共饮。
苏微云也在旁边看着,但是他不喝酒。
“你不喝?”
“我不敢喝。”
常无意醉醺醺地问道:“为什么?”
苏微云道:“因为我实在不能醉,我一旦醉倒,江湖就没有人可以对付小老头了。”
常无意也感受到苏微云语气中深深的疲倦和无奈,一个人到了这种境界,一举一动,影响的都将是整个江湖。
这个江湖上有他的同伴,有他的徒弟,有他亲密无间的朋友。
他一倒下,就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整个江湖便岌岌可危。
常无意不会不明白,他只是叹气。
而丁喜在面前摆上几个酒碗,随手拿了两根筷子,任意敲打着,边打边唱。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一杯薄酒践行,伊人一去十年,江湖已然全变了。
这其中的惆怅悲思,愁心肠断,又有几个人能够明白得了?
长长的街巷,静静的月亮。
充满愁绪的歌声在其间飘荡,好似万古剩下的最后一个黑夜。
远方突然有一道清朗的声音呼来。
“今夜月正圆!何人唱此愁歌?”
丁喜懒懒地应道:“无用之人所唱!”
“《庄子》中云:无用亦有无用之用,何必妄自菲薄!”
门外走来一位身材清瘦,手指修长,一双眼睛却闪闪发光,如同天上星辰一般的道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不显清贫,反觉飘逸。
这位正是武当派名宿木道人。
深夜之中,他居然也在金陵城中晃荡。
苏微云遥遥招手道:“木道人从而何来?”
木道人笑道:“觅酒而来,不料只有此间有酒。”
木道人寻了凳子也安坐下,他与苏微云、丁喜、常无意正好分坐一方,坐齐了四个方位。
苏微云道:“久闻木道人,下棋第一,喝酒第二,剑法第三,今日一会,我却无法奉陪一醉,见谅见谅。”
木道人道:“哈哈哈,苏大侠客气了,若早知苏大侠重出江湖,我这剑法第三的名头早就改作第四了。”
苏微云道:“哦?另外两位原本是谁?”
木道人道:“自然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我此来金陵,本是为了于紫金山巅,一观神剑之争,却不料比武延期,我便正好一得金陵大观。”
苏微云摇头道:“依我之见,木道人实在是谦虚太过了。”
木道人打了个哈哈,道:“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皆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剑客,这二人便如天上璀璨明亮,一划而过的流星,我怎么能比得过?”
苏微云不去计较,而是道:“丁喜,方才公孙大娘也说他接到过小老头的栽培之示,那么如此一来,其实包括我在内,我们三人也全都有过差不多的经历。”
木道人不说话了。
他发觉自己好像有些多余,但是已到此时,他又不太好走,所以他只是一直不停地喝酒。
丁喜瞧了瞧木道人,说道:“小老头的无名岛上所收藏的内功心法浩如烟海,武学典籍数不胜数,他想要培养一批高手,本来容易得很。”
苏微云道:“可是在无名岛上,他的手下好像也不算特别多。”
丁喜道:“因为他需要亲自培养的只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至于其他的人,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苏微云沉思道:“高手中的高手.......他想培养出第三个神人,来与我对抗么?”
二人所说之话,其实全被木道人听去了,但是木道人表面上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丁喜忽然问道:“天下真的只有两位神人?还有没有隐世不出的世外高人?”
苏微云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丁喜道:“以前的青龙会呢?青龙会那么多高手,说没就没了?就算没有神人级别的强者,大宗师总该有几位的。他们在哪里?”
“有的隐居了,有的失踪了,有的跟着小老头跑了,有的被西方魔教吸收了,有的人说不定会进入一个叫作幽灵山庄的地方。”
苏微云突然看向木道人。
“道长想必清楚的很。”
木道人脸上的神情突然僵硬住了,他的手都猛然地抖了一下。
“幽灵山庄,那是什么地方?贫道从未听说过。”
苏微云道:“道长不必装了,木道人建立幽灵山庄,专门接纳世上该死之人,本是江湖一大创举,何必不承认呢?”
木道人道:“我实在不知道苏大侠在说什么。”
苏微云道:“道长不懂就罢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只是我的话说在前,你虽能凭借幽灵山庄积累势力,或可一举颠覆武林格局。但最后都只是一场空罢了。”
木道人还是面无表情。
但殊不知,此时面无表情,也许才是最大的破绽。
不等他问,丁喜便解释道:“因为有一个更可怕的人还在你的后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有人可以逃得掉!”
木道人一口饮罢杯中之酒,起身长长一揖,说道:“今夜贫道来的不是时候,他日若有缘分,再陪三位一醉!”
苏微云道:“相逢即是缘分,何不听我一讲?”
木道人道:“君有何讲?还是改日洗耳恭听!”
他行色匆匆,转身便要离去。
苏微云却突然闪身挡在门口,望着面前的木道人,微笑道:“我非要讲,道长也非听不可!”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一定会疯掉
幽灵山庄。
幽灵山庄——收容天下被各种仇家高手追杀得无路可逃,声名狼藉,本也无法在江湖上立足的大盗,悍匪,恶人。
这些人被仇家追杀得无处可逃之时,有一个名叫“老刀把子”的斗笠人便会前去和他们签订一份契约,只要他们用十万两银子的“买命钱”,就可以换到一个机会。
一个李代桃僵,假死脱险的机会!
他们会得到一个“假死”的计划,和一个替他们去死的人,然后将自身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幽灵山庄中。
无论你是谁,当然都不可能再出现在江湖之中了,因为先前的那个人,那个名字已经是个“死人”。
这些“死人”虽然不能再出现在世上,但是他们毕竟还活着,活在幽灵山庄里面,总归还是比死了好。
但这样一来,也让幽灵山庄成为了一个非常神秘,少有人知的地方,只有“死人”才会到哪里去,只有“死人”才能够有到那里去的机会。
所以知道幽灵山庄的人本来就极少极少,知道老刀把子身份的人就更加稀少。
然而苏微云却一口叫了出来。
由不得木道人不急着赶快离开,这本是他最大的秘密!
········
苏微云身形只是轻轻一闪,就挡在了木道人的面前。
丁喜也缓缓站起,正朝着木道人的后背。
常无意还在喝酒,喝得不省人事,但是谁也不会怀疑他的剑是否能拿得起来。
木道人沉声道:“苏大侠这是何意?”
苏微云笑道:“只是想要与道长说说话而已,道长多听一些消息,自然不会有坏处。”
木道人将右手缓缓挪到剑柄上,问道:“苏大侠想说什么?”
苏微云道:“我想说一说神人境界的秘密!”
木道人握剑的手突然一顿,神色中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你果真是传说中的神人境界?”
苏微云道:“如假包换。”
木道人叹道:“就算你是假的,恐怕也没有地方去换一个真的了。”
苏微云道:“但是你一定不相信我会将参悟神人的秘密告诉你。”
“神人”境界。
这在普通江湖高手的耳中,恐怕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只有大宗师以上的大人物才会多多少少了解一点。
但是对于少林武当两派来说,也许就不那么陌生了。
因为他们的祖师,达摩祖师与三丰真人,确确实实是两位真正有记载可查的神人。
但是并非说三丰真人是神人,他将自身的经验传授下来,以后的弟子也就都可以成就“神人”了。
要不然小老头也不至于培养了这么多年,还连一个神人境界的高手都没有栽培出来。
木道人质问道:“你要对我讲神人境界的秘密?为什么?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冷,再没有那种逍遥自在,游戏人间的木道人风姿,反而变得更像是那一位神神秘秘,从不见人的“老刀把子”。
苏微云没有立即回答他,却还在微笑:“木道人也许是天下的剑法第三,但是老刀把子就不一定了,他可能更强。”
下棋第一,喝酒第二,剑法第三。这是公认的“木道人”。
木道人冷笑道:“也许老刀把子喝酒也是第一,只不过是故意输给陆小凤的而已!”
苏微云叹道:“不错。一个人若背负了太多的心事,藏了太多的秘密,当然就不敢喝太多的酒了。”
木道人淡然道:“可惜这些秘密今夜已被说破。所以不妨痛饮!”
他竟然走回门中去,端起酒壶,倒酒满杯,一连喝了七杯,然后才停下来。
木道人道:“二位请坐。”
他是在对苏微云和丁喜说话。
常无意就在他的对面,却已沉沉地睡去了。
苏微云与丁喜分坐左右,同样饮下两杯酒。
木道人道:“苏大侠如今有话,便可以直说了。”
苏微云道:“这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只是你听去之后,须答应我两件事。”
木道人又喝下一杯酒,道:“你说。”
苏微云道:“第一件事,便是此秘不可与人轻言。”
木道人道:“你纵不说,我也当如此。”
苏微云道:“第二件事稍后再讲。”
木道人立刻道:“好,不用你讲,我也答应!”
他说起话来竟然十分干脆利落。
苏微云这才道:“道长想必不会不知道青龙会。”
木道人还在喝酒,应道:“我当然知道。”
苏微云道:“海外有一无名岛,岛主便是当初青龙会的五大头目之一。”
木道人道:“青龙隐踪,豪杰方现。青龙会不去海外,其他的高手怎敢擅涉江湖?!”
苏微云道:“可惜那并不是青龙会的全部势力。”
木道人道:“哦?”
苏微云道:“如今看来,青龙会至少有一半的势力,还仍然不明下落。”
偌大一个青龙会,居然说没就没,令人难以置信至极。
木道人突然道:“可是这与神人之秘无关。”
苏微云道:“有关!那个无名岛主同样也是一代神人!”
木道人吃了一惊,手中酒杯轻轻一晃,然后才喂入口中。
苏微云既是说给木道人听,也说给丁喜听,他接着道:“他原本布下了一个局,想要将青龙会剩下几位有望突破神人的高手一网打尽。”
木道人道:“怎么一网打尽之法?!”
苏微云道:“他改天篡地,换尽乾坤,将所有我熟悉的人的身份全都打乱,张冠李戴,胡弄一通!”
木道人皱起眉头,将手里的酒杯也放下,说道:“什么意思?”
苏微云解释道:“假设你是木道人,出海十年之后回归,回归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徒弟不是自己的徒弟,自己的师兄却拜了别的师父,武当派换了个华山掌门坐镇,你会怎么想?”
木道人道:“当然是有人捣鬼,我一一问去,必然问出结果!”
苏微云道:“可是那位无名岛主并非是用强硬的手段为之,反而是春风入骨,旁敲侧击,全是利用人心,局中之人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局中,你纵是杀了他们,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的!”
饿虎岗上突然复活的岳老大,莫名其妙当上狄侯爷的小马,照顾王大小姐的邓定侯.........
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被玩弄的人。
或许百里长青、孔兰君可能知道一丁点内情,但是他们绝对不敢说,他们早就被小老头拿捏得死死的了。
木道人问道:“那又如何?”
苏微云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那又如何.........这正是这个局最可怕的地方。因为就算其他人知道自己在欺骗别人,可是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根本不会意识到会有什么后果。”
木道人好似想起了什么来似的,紧紧盯着苏微云,捏住酒杯,问道:“后果是什么?”
“神人之境在于坐忘。”
苏微云道:“若一个快要坐忘,却还差一点的人看到这些乱成一锅粥,和自己的记忆完全不同的凌乱场景会怎么想?”
木道人显然懂得什么是“坐忘”,他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酒杯,叹息一声。
“他一定会疯掉!”
明月当空。
酒被木道人喝光了,又被窗外泻下来的月光斟满。
月光仿佛也知道这里有四个不归的忧愁人。
可是月光是否知道,柳长街、白玉京,龙五三人会不会因此而走火入魔,变得癫狂疯迷?
第四百九十七章 老实和尚
月光如水,一场清梦。
小酒馆中,酒已喝罢。
木道人道:“你要说的神人秘密就是这个?”
苏微云道:“当然还有。”
木道人道:“请再讲。”
苏微云道:“达摩祖师以佛入神人,三丰真人以道入神人,神人之境,道路当然不止一条。”
木道人道:“是!”
苏微云又道:“所谓坐忘,自然也各有各的法子。”
木道人道:“是!”
苏微云道:“我相信,并不是所有的路都会这么‘危险’。”
“危险”指的就是走火入魔,疯癫痴狂的风险。
天机老人遇到过,胡不归遇到过,苏微云的状况其实要比他们稍好,但终归也还是遇到过。
木道人摇头道:“我不知道。武当的古籍里面没有记录过这些东西。”
苏微云道:“所以三丰真人大概是没有遇到过的。”
木道人还是道:“我不知道。”
苏微云道:“以我对达摩祖师的了解,他只是在面壁洞中面壁十年,然后便留影石壁,突破神人。他比我用的时间虽长得多,但是也安全的多!”
木道人道:“三丰真人大概也是如此,闭关修炼,一举破关。顺带一齐创了太极拳剑。”
苏微云大有深意地道:“所以你明白了么?”
木道人道:“明白什么?”
苏微云道:“你若真的想要到达神人之境,便须去学三丰真人,清修锁门,神游天地,遨万物于三魂之间,除尘垢于一心之外。而不是时时想着如何建立势力,颠覆门派!”
木道人默然良久,他想去斟酒,却倒了个空。
他不得不承认,苏微云的话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但从目前来看,却一定是最吻合他自身状况的。
“还有什么神人之秘?”
苏微云道:“你还想要什么?神人境界若真能靠着我点拨几句就能修通,那就未免太荒唐了。”
木道人终于起身,说道:“你让我答应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苏微云道:“前去京城,帮我监察可疑人士。”
“什么样的人算可疑人士?”
“凡是你认不得的,退隐多年又重出江湖的,都算可疑人士。”
木道人答应道:“好。”
他本来就要去京城,一观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旷世之战,所以这个要求并不算难为他。
至少和苏微云讲的那些神人境界的高谈阔论相比,这要轻巧的多。
“九月十五,我们在京城会面。”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大战,你也要去看?”
“我也去!”
··········
次日。
今天是八月十五,正值中秋。
入夜之后,月亮刚刚出头。人们都争着出来赏月赞秋,拾桂吃饼,偶有风流雅士,还会吟诗作对。
中秋本是团圆之夜,家家欢乐,人人开心。
但是苏微云三人却无法与家人团聚了。
还有个和尚也不能与人团圆,但是他的脑袋却比月亮更圆。
“你们三个恶人,为什么来抓和尚?”
在金陵最大的青楼门口,站立着一个和尚,一身脏兮兮的袈裟,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但是他的人却很白净。
红红的灯笼,躁动的夜晚,将他衬托得更加突兀。
如果他没有出家,一定能讨好到不少的女子。
这个和尚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却在老老实实地质问苏微云三人。
苏微云恐吓道:“你怎么从妓院里面出来的?我是少林寺请的护法,专门负责清查你这种和尚!”
和尚瞪大眼睛,道:“不可能!少林寺根本就没有这种护法!”
苏微云笑道:“怎么不可能?我就是苦瓜大师亲自委任的!”
和尚挠挠头道:“苦瓜.......他不可能,他早就不理少林寺的事情了!”
苏微云道:“不论规矩是不是苦瓜定下的,可是你才刚刚从妓院出来,这总是没错的!”
和尚叫冤连连道:“谁说的?谁说我刚从妓院出来?!”
苏微云大笑道:“原来老实和尚也有不老实的时候!胆敢说谎,佛祖对你的教诲你都忘记了吗?”
眼前这个被苏微云堵在街上的和尚,赫然竟然是少林寺“四大高僧”之一的老实和尚。
江湖传闻说他一向最老实,从来不说谎话。
“我没说谎,我去的是青楼,不是妓院!”
老实和尚见被识破身份,立刻就要开跑,他的轻功居然也很不慢。
少林派本来不是以身法见长的门派,但是老实和尚轻轻一飞,便掠出四、五丈远,一下便要跳进一条小巷子中。
只可惜他遇见的是苏微云。
老实和尚正庆幸着他将要逃脱的时候,抬头却发现苏微云正在巷子口中等着他的。
“你为什么非要与和尚为难?”
苏微云看着老实和尚,微笑道:“因为我无聊。”
老实和尚一听,眉头立开,指着后面那家青楼说道:“大哥,后面这家青楼里美人多的是,她们可以陪你解闷!”
苏微云板着脸道:“我不要。”
老实和尚道:“那你要什么?”
苏微云道:“我喜欢和尚陪我玩。”
老实和尚苦着一张脸,喃喃道:“这可麻烦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世上有人喜欢和尚的!”
苏微云故作叱责之状,喝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和尚进妓院的。你已犯了色戒,不知道么?要不要我去告诉你的掌门师兄?!”
老实和尚胆子突然壮了起来,说道:“那你去吧,去得越快越好!”
苏微云走过去,搂着他的肩膀,嘻嘻笑道:“你和我一起去。”
老实和尚面色突然一正,很奇怪地问道:“你真要我和你一起去?”
苏微云道:“当然!我又没做过亏心事,我不怕见人!”
老实和尚居然答应道:“好!等我办完正事,我就和你去见我的掌门师兄!”
苏微云道:“那现在呢?”
老实和尚道:“现在和尚就要走了。”
苏微云道:“不错,现在和尚就要和我去见那个刚才的妓女!”
老实和尚愣住道:“刚才哪里有什么妓女?”
他话说着,忽然将整个袈裟全部飞出,往苏微云身上一套,右手仅仅牵动着一只袖子,旋转不停,竟然越收越紧,要把苏微云捆在里面。
他用出的赫然是少林绝技中的“袈裟伏魔功”!
老实和尚也是一位大宗师级别的高手,袈裟一出,风雷涌动,降妖伏魔!
袈裟上面凝聚了他全身内力,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给人的厚重之感就像整片天都塌了下来一样。
苏微云哈哈大笑:“老实和尚为了见妓女,连衣服都不穿了,这个消息传出去想必会轰动江湖!”
他轻出两指,便将袈裟顶在头上,那袈裟受内劲激发,不断地凌空旋转着,但就是落不下来。
老实和尚突然收了袈裟,跪倒在地,说道:“和尚犯错了,和尚又说了谎,和尚对不起佛祖!”
“苏施主,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竟然好像早就认得苏微云一般。
第四百九十八章 小马的白日梦
老实和尚终于交待,他是来找一个叫作欧阳情的妓女的。
但是他以佛祖的名义起誓,他绝对什么都没有对她干过。
苏微云知道,这个欧阳情是一代名妓,和薛冰一样,她也正是公孙大娘“红鞋子”组织当中的一员。
“欧阳情本来是京城的名人,但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金陵探亲,所以我才来这里找她的。”
这是老实和尚被苏微云“逼问”出来的话,他显得确实很老实。
当苏微云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欧阳情?”
欧阳情当然不是来回来探亲的,她是来探望公孙大娘。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一个妓女,和尚找妓女,岂非是一件很怪的事情?
老实和尚立刻就闭上嘴了。
“和尚不能说谎,但是和尚可以不说话。”
这的确也是一句老实话。
老实和尚道:“你如果真的想知道为什么的话,就去少林寺找方丈师兄吧,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苏微云道:“这也是一句老实话?”
老实和尚道:“老实和尚从来都只说老实话。”
苏微云道:“好吧,我不为难你了。你可以走了。”
老实和尚裹着他那件脏袈裟,一溜烟地跑走了,几个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他逃跑的本事看样子还在他手里功夫之上。
丁喜缓缓走过来,问道:“他走了?”
“走了。”苏微云叹口气:“我们又没有乐子可以玩了。”
三个大男人在一起,各自有各自的忧虑,各自有各自的烦恼,实在没有什么好耍的事件。
丁喜道:“他刚才用的是少林派的袈裟伏魔功?”
苏微云惊奇道:“想不到你的眼力越来越好了,连这种罕见的武功都认得出来。”
丁喜眼中回忆之色渐浓,又夹杂着不甘与无奈,道:“我入无名岛七年之久,前面三年,我都被软禁在屋子里,后来渐渐有了些自由,直到第五年的时候,小老头看中我的聪慧天赋,对我开放了无名岛中的藏经楼。”
“袈裟伏魔功,无相劫指,燃木刀法........这些秘而不宣的少林绝技,无一不在其中,甚至有一些还加上了小老头的注解。”
苏微云道:“你都看过了?”
丁喜道:“他都愿意给我一观。”
苏微云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小老头凭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将藏经楼里面的珍藏圣典,全部对丁喜开放?他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他说我很有天资,头脑聪明,适合练武,而且有融贯百家武学的潜力。但是因为早年没有得到很好的栽培,所以耽搁了下来。”
“他觉得这件事有些遗憾,所以让我补一补。他还说,他不愿意看到有人在武道一途上面,留下什么遗憾!”
丁喜目中也不得不露出一种钦佩的神情,慢慢地道:“他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丁喜本来是百里长青的儿子,但是百里长青加入青龙会之后,只得抛妻弃子,隐姓埋名,不敢让别人知道,所以丁喜一直缺乏良师培养。
但是即便如此,他跟着一群饿虎岗上的山贼土匪练武,也练出了不小的名堂,可见其天赋之高。
苏微云道:“他的理由就这么简单?”
丁喜失神地摇头道:“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原因;因为他从来没有要求过我去为他做什么其它的事情。”
“大概他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我能到达什么程度罢了。”
苏微云默然无语。
小老头对于武学的研究是无人能及的,他的藏经太多,他栽培过的人也太多,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当然也能从这些人身上得到新的反馈。
一来二去,这么多年的积攒,他的武学造诣恐怕早已经到了一个极其深厚的恐怖地步。
丁喜道:“所以我一直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是小老头的对手了。可是直到你出现了。”
常无意也在旁边听着,但是他不开口。
他从无名岛上回来之后,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因为他的大仇无法得报,他不可能是金九龄的对手。
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父亲双眼瞎了,再也无法出镖,再也无法成为镖师了。
所以他再继续做“强盗”好像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常无意做强盗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跟他的父亲对着干,但是现在他的父亲终于被人击败了,他却因此而失去了目标。
——说来可笑,世上许多人都是为了别人与自己的关系而活着的,自己深深陷入其中,却毫不自知。
然而最最玄妙的是,神人境界的最后关卡,也正是与此有关。
“唉,我们还进青楼去吗?”
前往青楼本是丁喜提出的,他看常无意实在是太过颓废,所以想为他“提提精神”。
谁知半路里却撞上了老实和尚,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闹戏。
常无意摆摆手道:“算了,我懒得去青楼了。还是你们去吧。我去找那个总是愤怒的小马,找他打打架!”
苏微云惊奇地问道:“你也认识小马?”
常无意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剑,道:“我当然认识。我和他以前一起打过架,杀过人,他总叫我常剥皮,所以我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们在我眼里就是一堆皮包骨头。”
苏微云、丁喜、常无意三人在放走公孙大娘的时候,也同时问出——小马早就被公孙大娘放走了,现在大概正在神针山庄里面休息着。
然而那个时候常无意却没讲过自己认识小马,以他郁闷的心境,实在是懒得动嘴,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苏微云与丁喜互视一眼,苏微云突然笑了。
“你也认识小马,我也认识小马,他也认识小马。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找小马?”
··········
神针山庄。
小马正还在睡大觉,他昨天才出去找人打了一架,打得酣畅淋漓,十分尽兴。
所以他睡得很晚,到现在还没有睡醒。
神针山庄知道他是贵客,所以有人专门照顾他的起居和饮食,不论他什么时候醒都可以找到吃的,完全不必担心饮食问题。
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懒懒地照在小马的身上。
小马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几句,好像是在说什么梦话,脸上还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突然有个人飞快地冲了进来,连影子都没看清楚,他便拉着小马的耳朵,大声叫道:“小马,快起床,我们一起去打架了!”
小马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左右张望道:“哪里有架打?哪里有架打?”
他愣了愣,看着面前站着三个人,分别是苏微云、丁喜、常无意。
小马揉揉眼睛,居然又躺了回去,自语道:“这个梦做得真的是绝了,先是梦到蓝兰向我认错,然后又遇见了苏大哥、丁喜大哥,还有那个很久不见的常剥皮.......”
“唉,他们三个要是真的能同时出现在我眼前就好了。”
小马的脑袋一沾着枕头,立刻就又睡着了。
然后第二声大喊就在他的另外一只耳朵边上响起了。
“小马,我们去找点乐子!”
三个人不由分说,架着小马睡着的那张床,就往外面飞快地奔去,迎着朝阳,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在宽阔的草地上狂奔着,大喊着。
屋外,阳光明媚,山色温柔。
一片片金黄色的菊花灿烂地盛放着,花丛随着轻轻的风微微起伏、荡漾,就像是无知时候的童年一样。
远方已有神针山庄的少女们在采集花瓣上的露水,她们的身姿婀娜,容颜姣好,互相调笑不停,述说着中秋的时候,又有谁跑出去和谁家的俊哥约会。
明明是秋日,但这幅画面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但是骤然面对着热烈的阳光,微冷的轻风,小马却有些不太适应这个美妙的环境,他正打算下床,却发现自己正在飞速地移动当中!
小马慌乱地大叫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谁?快放我下来!”
他在床上面,只看得见下面有三个脑袋,不知道三人具体是谁。
丁喜大声问道:“小马,想不想去打架?!”
小马觉得声音有些熟悉,有些没回过神来,但还是答道:“想!反正是做梦,有什么不敢想的?!让我去和西门吹雪打一架!”
苏微云哈哈大笑道:“西门吹雪已经失踪,打不成了!那你又想不想去豪赌一场?”
吃喝嫖赌打,本就是很多江湖人日常的五件事情。
小马道:“去!但是我没钱!”
常无意忽然说了一句:“我有钱!”
他的确有钱,他本来准备去无名岛,便将自己十年来去海外劫掠到的所有资产全都卖掉了,除开那艘大船和大船上的宝贝,他身上的银票也还有三十万两!
苏微云道:“好!我们既然有钱,就去最大的赌场赌好不好?”
小马又安然地倒在了床上,悠悠地道:“任你说了算,我听出你的声音来了。是苏老哥,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一向只梦见美女的。”
三人虽然飞快地奔跑着,一张大床却还是很稳,小马也没有感觉到半点颠簸,这让他更觉得是在做梦。
有钱,有床,有朋友,有人将他送过去,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苏微云道:“好,我们就快马加鞭,去最有声名的银钩赌坊豪赌一场!”
第四百九十九章 再遇方玉飞
夜。秋夜。
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了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接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翁用的钓钩一样。
银钩不停的在秋风中摇晃,秋风仿佛在叹息,叹息着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被钓上这银钩?
方玉飞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进了灯火辉煌的银钩赌坊,脱下了深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件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因为他每次一走进赌坊,就立刻可以听见大把大把的银子“哗啦啦”的声音。
这些银子只要一进银钩赌坊,那么差不多也就等同于是他的囊中物了。
逢赌必诈!银钩赌坊的诈术更是诈中之诈!
若是有谁相信他能够完全靠着自身运气去赢走赌坊的钱,那么这个人多半就是个愚蠢的傻子。
但是天下这种愚蠢的傻子好像还不少。
前些日子有个叫作“玉天宝”的人一夜之间在赌坊里面输走五十万两银子,方玉飞本以为这多半会吓跑很多人,如今看起来,赌坊的生意似乎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今日又是一片热闹。
“开!”
“哈哈,又是大,小马,我厉害么?”
“哈哈哈哈哈哈,厉害厉害,丁喜大哥,想不到你失踪这么久,倒是学了一身好技艺!”
“哈哈哈哈,今天咱们赢他个盆满钵满!”
“好.......”
几个开心的声音响得最大,在赌场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听得见。
听声音便知道,他们一定是赢了钱,而且赢得一定不少!
于是方玉飞缓缓地走了过去。
············
银钩赌坊很大,而且富丽堂皇,比这里最大的妓院还要气派,只要是你能够想到的赌具,这里一应俱全。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赌桌,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人。
赌坊中央有一张最大的桌子,现在那里挤满了人。
四个眉开眼笑的男人正正地站在庄家的对面,他们旁边却没有别人站着。
先前有个人在那个看起来最年轻的男人身边一直挤拱,然后他就挨了两拳头,灰溜溜地走远了。
所以赌坊中的人便都知道这四人是个硬点子,不能随便招惹。
赌桌上面用大大小小的号码,标注了一个又一个的位置。
左右两边各是一大一小,中间则刻画着从“三”到“一十八”总共十六个数字。
最靠近庄家那一边还有单独列出来的六个区域,分别是“一一一”、“二二二”、“三三三”、“四四四”、“五五五”、还有“六六六”。
三骰的点数相同,就算作“豹子”。
押中大小,不算赌坊提成,可以翻两倍;押中点数,是翻八倍,若是押得中豹子,那就可以翻一百倍。
有人要问,倘若赌徒孤注一掷,押准豹子,岂非要叫赌场赔一个倾家荡产?
但自从银钩赌坊开业十多年来,除了有少数几个幸运鬼,用几两银子赢了几百两银子回家以外,其余的人还从来没有押中过。
死在“豹子”上的人远远多得多!
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那么想要去押豹子了。
但是今天,又有一只不该出现的手,伸在了“六、六、六”的豹子上面,赌注是一两银子。
小马有些不尽兴,说道:“丁大哥,你怎么才押一两呀?以你的水准,咱们不是可以.........”
话说到半截,便立刻打住。
方玉飞也恰好走到这里,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勾心斗角,借刀杀人的年轻人了,他长得更加英俊,更加迷人,浑身上下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
更重要的是,他已懂得精湛的伪装和隐忍。
所以他走过来的时候,脸上没有带着一丝表情,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
“各位玩骰子玩得尽兴么?”
方玉飞走过来,口中说的虽是“各位”,可实际上是在对着丁喜说话。
他在赌坊做了这么多年,当然看的出来出老千这种事情,而且也看得出来是谁出的老千。
小马是站得距离方玉飞最近的,他几乎连身子都要贴到了赌桌上面去。
“什么玩骰子?是庄家在掷骰,又不是我们,我们只是下注而已.......”
他是在对方玉飞的措辞表示不满,但说得却有些露怯。因为在普通赌徒听来,方玉飞的话并没有太明显的言外之意,但是小马却直接指出来了。
——心里有鬼的人,想得往往是比较多的。
方玉飞微微一笑,说道:“几位既然有兴,不如跟我赌上一赌?”
众人一片哗然。
来到这里的赌徒都听说过,方玉飞前些日子才赢了玉天宝五十万两银子,手气旺得一塌糊涂,谁敢跟他赌?
小马轻戳了戳丁喜,以极小的声音道:“丁大哥.......你不是说你学的‘弹指神通’以指力在台子下面做手脚,非常隐蔽,不会被识破吗?”
丁喜却凝神看向方玉飞,对他解释道:“这人是位高手,不可小觑!”
“你押的是豹子?”
方玉飞问道。
丁喜道:“是,我押的豹子!”
赌注却只有一两银子。来到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本来不至于下这么小的注,然而他毕竟押的是难得一见的豹子,所以也没有人笑话他。
方玉飞笑道:“好。我来坐庄!看能不能开得出一个豹子来!”
方玉飞轻轻拂手,先前已满头大汗的掷骰人便退在一旁,将恭恭敬敬地将一副赌具递给了他。
赌具很简单,一个赌盅,连同三枚骰子。骰子绝没有灌过水银,赌盅也未设置机关。
方玉飞问道:“你要的是三个六的豹子是不是?”
他忽用右手轻轻一掰,一个密闭的赌盅立刻一分为二,化作两截,一截是空心的,另一截却像是个小碗。
这并非是赌盅制造如此,而是他全凭掌力而为的。
众人都齐齐地盯着他,在赌道上经验老道的人已看出他想要做什么。
方玉飞将那个切下来的“小碗”放在桌面,用左手托着右手手腕,右手松开骰子,轻轻一落。
滴滴滴!
三枚骰子在小碗里面旋转着,很快就停了下来。
是三个“六”点,三枚骰子都是六点朝上。
方玉飞笑道:“原来真的是豹子,来人,给这位客人六十六两银子!”
他又问道:“客人还要押么?”
小马豪爽地道:“押!多少都押!这回我们押点数!”
丁喜默默又将六十六两银子随手丢在了十一点上面。
方玉飞故技重施,又将骰子掷出,扔在了碗里,是一串“三、四、四”,加起来正好十一点。
“哈哈哈,阁下的运气果真是太好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之中,带着极大的讽刺意味。
小马又看向丁喜,对他说着唇语:“要不要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丁喜也紧紧盯着方玉飞,也同样用唇语回应小马:“这不是我做的手脚,是他自己做的!”
可是这个话他并不能说出来,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方玉飞会故意出千,然后自己输钱。
更何况,他方才用的这种掷骰的方式,正是赌场里面最干净,最挑不出毛病的手法。
方玉飞淡淡地道:“赌场规矩,我想大家都是懂得的。”
出千的人往往遭到剁手,最少也要砍断一根手指!
“是你们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
方玉飞慢慢说道。
这个时候,从丁喜的背后走出来一个人。
“十多年过去,你的脾气倒是大了许多。”
方玉飞看见这个人,目光中顿时露出无可复加的惊讶和慌乱,他想不到这个人会突然到银钩赌坊来。
而且这个人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他在先前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
“哈哈哈哈,原来是苏大哥,十年不见,我一直都在思念您呀!”
第五百章 西出昆仑玉罗刹
方玉飞一见到苏微云,立即便认出了他,而且罕见地换上了副笑脸。
算起来,他应该算作是苏微云的直系下属。
当初正是他带着黑虎帮举帮投靠向苏微云的,苏微云则随随便便将它与天香堂合并,共同归为了青龙会九月旗下的一个堂口。
方玉飞笑着上前,一下子抱住苏微云的肩膀,道:“苏大哥前来,怎地不支会一声?这些年你都到哪去了?连个消息也没有。”
他挥挥手,示意无事发生,众人可以散去了。
小马惊讶地大叫道:“苏老哥,原来是自己人,你不早点说,我们就不......”
苏微云看了看方玉飞,又微笑对着小马说道:“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才可以放开胆子地宰!”
周围的赌客们纷纷各就各位了,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场赌局里面出千的龙争虎斗,但是听到人家是自家人玩闹之后,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趣看了。
常无意默不作声,换了一张桌子,不再押大小,而是去玩牌九了。
牌九这东西的出千法子和骰子又不一样,纵然你有“弹指神通”,也只能望洋兴叹。
丁喜看着苏微云,说道:“苏大哥,常兄还想继续赌,我们......”
方玉飞笑道:“没关系的,只要你们下的注不要太吓人,十几万两银子我这里还是赔得起的。”
小马大笑道:“好的,真是爽快人,我们走!”
丁喜和小马立即跟着常无意过去了。
“请苏大哥随我来。”
而方玉飞带着苏微云走过大厅,在一幅画上轻轻拨了拨,里面立刻现出一道暗门。
暗门下有十多道台阶,走完之后,又是一道门。
这个地下密室对于苏微云来说,并不显得陌生;当初他和“岁寒三友”中的枯竹老人交手过后,正是在这里休息的。
密室之门一推即开,里面还坐着一位穿绿罗衫,气质像万年冰山一样的美人,美人的脸很精致,似乎天生就高高在上,视世间男人为牛马。
美人是方玉香,与苏微云也有一面之缘;那一次她奉方玉飞的命令,本来是伪装成方玉飞的妹妹,要好好“侍候”苏微云的,但是被苏微云拒绝了。
方玉香本在摆弄一块做工精致,光芒夺目,浑然天成的玉牌,见到有人进来之后,抬头来看。
“哥哥,你这一次来,我们可以好好温存......”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到了苏微云平和的笑容。
“你是那位........”
方玉香至今仍然忘记不了这个在银钩赌坊,一剑破掉枯竹剑法,却又将他随性放走的剑客。
她也忘不掉,她都已准备褪去衣裳,热烈献身,却又遭到拒绝;乘着夜色,明烛紫酒,苏微云最后还好好地和她谈了谈心。
在方玉香的记忆之中,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男人拒绝了他,同样也是唯一一次,她在男人身上感受到了真正的大哥哥的气息。
——方玉飞与方玉香对外人声称兄妹,但其实两人是情人的关系。
方玉飞笑道:“这位是苏微云大哥,你还记得他吗?”
方玉香比起当初娇小的少女模样已有了不小的改变,出落得更加成熟,也更加迷人,妩媚。
她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我当然记得。他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方玉飞大笑道:“哈哈哈哈,对,我们兄妹一直将苏大哥当作救命恩人的!没有苏大哥,就没有现在的黑虎帮!更没有我‘飞天玉虎’!”
“所以苏大哥千万不要见外,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可以了。”
“苏大哥应当早些来的,黑虎帮上下,依然是尊你为首的!”
密室之中,别无旁人,燃烧着的烛火不时随着三人的谈笑声震颤一下。
三个人都在笑着,在这个密室里面,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十多年前最年轻的时候。
苏微云本来记得方玉飞会邀请一个叫蓝胡子的人来充当他的替身,但现在看来,因为种种缘故,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方玉香又给苏微云斟满一杯酒,眉目之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淡喜意,道:“自从苏大哥平定西北之后,咱们黑虎帮再无敌手,赌坊的生意也越做越大!这些年来赚了许多钱。”
苏微云道:“我听说玉飞好像前不久才从一个叫玉天宝的人手里赢走了五十万两,实在足够阔气。”
方玉飞喝起酒来,一杯接着一杯,说道:“哈哈哈哈,那个玉天宝着实太蠢!这些年来,他是银钩赌坊输得最多的人之一!”
苏微云道:“这一次他一口气输掉五十万两银子之后,想必没有钱可以输了。”
说到这里,方玉飞突然叹息道:“我本来也以为这样,可是苏大哥,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苏微云神色不动,淡淡问道:“谁?”
方玉飞道:“他就是当初那个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的儿子!”
苏微云道:“想不到虎父也有犬子!”
方玉飞道:“更糟糕的是,他抵押在我这里,当作五十万两银子的,是一面罗刹玉牌!”
“玉香,你拿给苏大哥看一看。”
方玉香一直在把玩这块玉牌,对它有些爱不释手,她依依不舍地将玉牌摆在桌面上,紧紧地盯着它,生怕它消失了似的。
这块玉牌果然巧夺天工,不但玉质是最好的千年古玉,而且上面的图画也必然是请来一位神匠级别的大师雕刻而成。
玉牌并不十分大,正面却刻着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每一个都栩栩如生,反面还刻着一部经文,上面文字极多,皆如蛛臂伸展,细虫攀爬,认不清是什么文字。
苏微云道:“这块玉牌值得起五十万两银子?”
方玉飞道:“这块玉牌不但本身已经价值连城,还是西方魔教之宝,魔教的弟子只要看见这面玉牌,就如同看见教主亲临!五十万两也许还低了!”
苏微云道:“看来玉天宝实在是个浑蛋。”
方玉飞苦笑道:“比他更浑蛋的当然是那个玉罗刹!”
苏微云道:“哦?”
方玉飞道:“玉罗刹遣人送来了五十万两,却没有赎走这块‘罗刹玉牌’。”
苏微云道:“他想如何?”
方玉飞道:“他想和我赌!”
苏微云道:“赌什么?”
方玉飞道:“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胜负!他买的是叶孤城赢!”
苏微云道:“赌五十万两?”
方玉飞摇头,然后有些疑惑地道:“他说他要用他的五十万两去赌一件嫁衣。”
苏微云道:“嫁衣?什么嫁衣如此值钱?”
方玉飞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但他说世上只有一件价值五十万两的嫁衣。让我去找一找就明白了,这可为难了我,我要上哪儿去找到一件这么贵的嫁衣?!”
方玉香也道:“据我所知,就算是神针薛夫人亲手绣成的嫁衣,也不会有这种离谱的价值!”
苏微云道:“你不能不赌?”
方玉飞看向苏微云,惊问道:“苏大哥,你不知道?玉罗刹重出江湖,于中秋一日,闪电出手,已率领魔教灭掉了整个昆仑派,他从昆仑进发,下一步就是统一混乱的星宿海!”
五天之前,正是中秋。那时苏微云还在金陵,一路赶过来,吃吃喝喝,倒是疏忽了这方面的消息。
苏微云目中光芒一闪,随即又消失不见,问道:“所以你只能选择赌?”
方玉飞道:“我若不赌,必然会给魔教借口,前来攻打黑虎帮!”
苏微云笑道:“玉罗刹要是真想对你动手,是根本不需要借口的。”
“没关系,你和他赌就是了!我知道那件嫁衣在哪里。”
第五百零一章 奇思妙想
一件价值五十万两雪花纹银的嫁衣会在哪里?
世上绝对找不出这么贵重的嫁衣,也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去花五十万两银子去买。
而苏微云却知道那件嫁衣在哪里——当然就是他绣的那件嫁衣。
“哈哈,看来这件嫁衣隐藏的秘密很大啊。小老头不惜破坏金九龄的布局也要来试探我,现在玉罗刹又要用五十万两银子来赌,果真都是识货的人。”
苏微云心中颇觉好笑,他走出地下密室,回到了赌场之中。
人早已散了,银钩赌坊十来年不变的老规矩就是白天关门,晚上营业。
只要天一亮,就立刻关门,赌徒们也就散了。
只有一个赌徒还伏在桌子上,不肯起身,他看样子不但输了钱,而且好像还喝醉了酒。
喝酒和输钱看起来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是在赌场里面,两件事情却往往是同时发生的。
小马和丁喜还在摇骰子,丁喜在教小马一些赌术。
苏微云道:“走吧,散场了。把常无意扛起来,找个客栈先住下。”
虽然一夜过去,却丝毫没有降低小马的兴奋:“我还没玩尽兴,明天咱们再来!”
丁喜道:“赌博容易上瘾,你还是别再来了!”
小马很听丁喜的话,不敢反驳,只是撇了撇嘴,然后就乖乖地扛着醉倒的常无意出了赌场。
天色才蒙蒙亮,行人犹未上街。
四人找了间客栈,安顿下常无意之后,苏微云便和丁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聊着聊着,两人就难免提及到了那一场紫禁之巅的决斗。
最近这个话题好像是无论什么谈话都避免不了的。
苏微云道:“这一场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斗,似乎已牵动了全天下的心。”
丁喜道:“我知道。我看见银钩赌坊里面,也有很多人在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胜负。现在叶孤城的盘口是买三赔二!”
这意思是若花了三两银子买叶孤城胜,那么叶孤城要是真的赢了,除却收回本钱以外,还能额外赚上二两银子。
反之,买西门吹雪胜的若买准了,只需买二两,就能赚到三两了。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剑法不相上下,难分伯仲,可在天下人的眼里,目前还是认为叶孤城能胜的要多一些。
苏微云道:“你买没有?”
丁喜道:“我也买了。”
苏微云道:“你买的谁?”
丁喜道:“我买的西门吹雪赢!”
苏微云笑道:“你跟我一起买?不如你去买叶孤城赢,这样咱们要是输了,还能剩些本钱。”
丁喜道:“总之已是一赌,不妨赌得大一些。”
苏微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还要请你帮我去神针山庄取一件东西。”
丁喜道:“取什么?”
苏微云道:“将我亲手绣的嫁衣取过来。”
丁喜脸色有些古怪,又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要用它去下注?”
苏微云道:“你猜不到吧?有人愿意用五十万两银子赌这么一件破嫁衣,你说稀奇不稀奇?!”
·········
八月廿四。
地上密室,一盏明亮的灯下铺着一件鲜红的嫁衣。
方玉飞苦笑道:“苏大哥,就这么一件凤凰嫁衣,虽然针线和绸缎都很不错,但是恐怕也值不了五十万两银子吧......”
苏微云道:“我说值就值。玉罗刹也会这么认为的。”
“可是.......”方玉飞拿起嫁衣看了又看,却始终瞧不出这件嫁衣的价值何在。
方玉香却端起烛台,小心地摆弄,从各个不同的角度照去,忽然说道:“你看,这件嫁衣好像会变幻颜色。”
果然,方玉飞定睛看去,那件嫁衣的颜色本作鲜红,却不时地显出蓝色莹芒,紫色彩光,有些还会五彩缤纷,配合上面真凤的图案,就像是神话中的仙衣似的,朦胧奇幻,神秘莫测。
“真是一件宝贝。”
方玉香不由赞叹道。
女孩子本来对于“出嫁”是有着特殊情结的,看见一件如此精美的嫁衣,难免心生欢喜。
“只是可惜这绣的针法有的地方有些乱了,这齐针绣得不太齐,滚针也差了一点意思。”
她虽然身金体贵,不会刺绣,但是看过的名贵衣物却很多,也算是半个行家。
“但我还是想要!”
方玉香试了一试,穿上嫁衣,凤凰印在她的背后,在烛光的照耀下,她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她的整个人忽然变得神秘了许多。
这就是一件嫁衣的魔力。
苏微云笑问道:“如果你在嫁衣和玉牌之间,只能选择一样,你选哪一样?”
“真要选的话......”方玉香犹豫了许久,才回答道:“我选嫁衣吧。”
苏微云拊掌大笑:“哈哈哈哈哈,你看,玉飞,我说这件嫁衣值得起五十万两吧?玉罗刹的眼光和玉香妹妹一样好!”
方玉飞只得点头。
苏微云忽从怀里拿出一根绣花针,笑道:“也许你现在心里面还不服气,但是我再绣些东西上去,这件嫁衣马上就变得值钱了。”
嫁衣背面本该有一凤一凰,但此时却只有一只“凤”。
另外一边是空白的,苏微云还没有来得及雕琢。
然而现在他却好似打算起针了。
方玉香惊讶道:“苏大哥.......你要在上面绣什么?”
苏微云淡淡道:“绣一位宗师。”
他拈住细针,用从神针山庄带来的最上等的线,飞快地在上面绣了起来。
苏微云针下绣的竟不是图案花纹,而是一个人的名字。
方玉飞,飞天玉虎,大宗师。
他绣的确实是一位宗师。
方玉飞看了半天,才问道:“你绣的是我的名字?难道我的名字值得起五十万两?”
苏微云道:“你的名字虽未必值得到那么多,但是再加上其他人的名字就差不多了。”
方玉飞道:“还有哪些人的名字?”
“天下所有大宗师的名字。”
苏微云竟似想要将所有大宗师的名字和武功境界都绣在上面,这又是为了什么?这又有什么意义?
方玉香也好奇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武林之中,成就高者为一代宗师,这个境界我倒是知道的,可是你将它绣在一件嫁衣上面,这.......”
苏微云道:“你是不是想问这样做有什么用?”
方玉香“嗯”了一声。
苏微云又看向方玉飞,道:“你是不是也想知道?”
方玉飞盯着嫁衣上自己的名字,目光有些呆滞,也道:“是。”
苏微云道:“你们要听真话吗?”
“当然是听真话。”
苏微云笑了笑,然后走出了地下密室,道:“玉罗刹来势汹汹,我也只好故弄玄虚一番,吓一吓他了。”
第五百零二章 岁寒
八月三十。
阴雨连绵。
苏微云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时节,差不多的天气。
都是残秋,都下过雨。
今天的天空却尤为灰蒙,像是罩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雾霾;行人来去匆匆,几乎不在街上逗留,整座城都显得十分萧索。
方玉飞望着门外,心情好像也不是特别好。
坏的天气总会让人的心情变得糟糕,何况今天据说还是岁寒三友来造访的日子。
冷清的街道上缓缓走过来三个人,三位老人。他们都佩着剑,脚步各有不同。
有的时候从一个人的脚步上也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
性子急的人走得也快,直来直去,从不停留;性子懒散的人便走走停停,随时观望;还有的人走路搔首弄姿,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的美丽。
这三个人当然不是以上三种,他们走得不但不直,而且行进的路线甚而有些曲折。
但若是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其实也没有故意磨蹭,他们三人似乎永远保持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形状。
这个三角的三个点并不固定,有的时候是看上去最傲气的那位老人在前,有的时候是一个瘦成竹竿的老人在前。
最有傲气的老人踏步踏得十分有力,会微微地溅起雨水,瘦老人的步法却很轻,好像随时都害怕踩死了一只蚂蚁。
这三个人的步法各有各的特色,然而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的身上却带着很可怕的煞气。
以他们的年纪本不该有这么重的煞气的,以他们的功力本也不该如此锋芒毕露。
但是一来到这个地方,他们就又想起了十年前的耻辱——苏微云带给他们的耻辱!
······
银钩赌坊。
银钩被风吹扬,不安地晃动着。
当三位老人踏进门槛的一刻起,这里注定就已不能再平静了。
方玉飞坐在最大的那张赌桌之前,默默地看着三个气机几乎连同一体的老人。
岁寒三友。自从他们十年前被苏微云击败之后,逃往了昆仑之西,据说一直在苦练剑法,从未出山。
这一次他们出来,自然是来者不善。
孤松最先开口,他冷冷地道:“嫁衣准备好了吗?”
方玉飞道:“价值五十万两的嫁衣?”
孤松道:“不错!我们这回来,正是来立下赌契的!”
方玉飞道:“我若拿不出来呢?”
孤松冷笑一声,道:“你若拿不出来,自然就将五十万两和罗刹玉牌还给我们。另外再算上利息。”
方玉飞道:“利息?什么利息?”
孤松道:“我们将五十万两银子和罗刹玉牌寄存在银钩赌坊处,难道不应该算存利?”
方玉飞道:“我开的是赌坊,又不是钱庄,怎么算存利?”
孤松道:“既然是赌坊,那我就和你好好地赌一赌!”
方玉飞手中抓过一个赌盅,随意地摇了摇,问道:“你要赌什么?押大小、拼点数、还是玩牌九?”
孤松却将自己的剑放在桌面上,寒声道:“我用剑来赌,赌注就是你的命!”
方玉飞立即起身,耸然失色!
“孤松老人,我敬你是武林前辈,所以对你客气一些,你莫要咄咄逼人!”
孤松老人有恃无恐,傲慢道:“我咄咄逼人,你又能怎样?”
他身旁还坐着枯竹和寒梅,他的孤松剑一动,另外两人的剑也摆在了桌面之上。
三人合力而战,三剑合璧之下,方玉飞实在不敢妄动。
孤松道:“你的嫁衣准备好了吗?若没有准备好嫁衣,你就只用准备一件事情了。”
方玉飞问道:“什么事?”
孤松道:“准备好你的棺材!”
他本以为方玉飞听到这句话,必然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全力去寻找传授中的那件嫁衣,但方玉飞的神情却出乎了孤松的预料。
方玉飞说道:“三位的口气未免太大了些。”
孤松微微缩了缩眼睛,他的剑轻轻地动了动,还没等人看清楚他的剑是怎么动的,赌坊里最大的一张赌桌,已缓缓倒开,断成两半。
这下一来,方玉飞与孤松之间的距离,好似又被拉近了几分。
枯竹缓缓开口了:“你若能听得出我们的口气大,自然也还算一件好事。若是我们的剑落下,你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不说话的时候,已经让人感觉他很瘦,很老,他一开口,语气显得断碎而含糊,更令人觉得他苍老无比。
他们三人的年龄相若,但他却像是最老的一个人。
方玉飞道:“三位莫急,我也曾遇见过一位口气比三位还大得多的人。”
寒梅冷笑道:“哦?然后你是不是要说他已死在你的手下?”
方玉飞笑了:“没有。绝对没有!他还活得好好的,我现在就可以派人把他请过来。”
他的话说着,外面已经有人来了。
当孤松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万年不变的孤傲神色终于变了!
“苏微云!”
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口中说出,每一个字都显得非常沉重。
但是苏微云的表情却很轻松。
“我听说来了三位口气比我还大的人,于是赶紧赶过来看一看究竟。原来是你们三位!”
枯竹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微云道:“你们能来,我就能来。”
枯竹道:“你不该来的。”
苏微云道:“为什么我不该来?”
枯竹道:“你来了就要拔剑!”
苏微云道:“我已久不拔剑!”
孤松忽然厉声道:“你若不拔剑,就要受死!”
三人突然站起,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将苏微云围住,三人的剑都已出鞘,只在一瞬间就已寒光满屋。
他们的身法很快,剑法更快!
苏微云道:“三位非要与我动手?”
枯竹突然躬身到底,一拱手道:“我三人在圣母之峰十年修炼,寒风苦雨,冰冻顽石,所幸境界都有所突破,更兼之练成了一种岁寒三才剑阵,纵是武功比我们高的人,也未必讨得了好!”
“以三人合战一人,本不符规矩,为武林不耻.......然而因为.......”
枯竹苍老死寂的眼中渐渐又生出一点光芒,仿佛是感激,又夹杂了战意和荣耀。
“因为你是苏微云!所以多有得罪!”
剑身未动,剑风先至!
他们出剑的时机是不一样的,却恰好弥补住了另外二人的空缺位置,以招补招,浑无破绽。
这套剑阵显然是要经历过无数次的演练才能达到这种程度的!三人的剑法果然更进了一步,且有着惊人的默契!
第五百零三章 钓钩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这道理虽是读过书的小孩子都会讲的,但是真正要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没那么容易了。
武林中通常的三才剑阵,都是由道家宗师传下,门人三两结对,围攻邪魔所用,其中尤推武当、全真二派。
但这并非是真正的三才剑阵——天、地、人的变化糅合一起,本是要到达大宗师境界才能领悟的。
所以宗师级别的三才剑阵,威力与之不可相提并论了。
岁寒三友苦练剑阵,当然是想要一雪前耻!
三剑朝着苏微云攻来,明明只有三柄剑,但身处其中的人却会感觉到有层出不穷的利剑都在指着自己一般。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岁寒三友想必已得到了这门道家剑阵的精髓。
凄风寒雨,冽冽而作。
豪华的赌坊之中竟莫名地刮起一阵风来。
深秋的天气本来就有些冷,这阵风刮出,更是令人微微颤栗。
只见场中的苏微云已不知何时祭出一件红色的嫁衣来,嫁衣挥舞,丝带飞扬,先前那阵风,原是由它作出。
苏微云手中握着两条彩带,旋转着朝寒梅和枯竹的剑缠绕而去,而那件嫁衣则被他朝着孤松的面前笼罩过来。
孤松冷哼一声,宝剑一动,瞬间激出七朵剑花,花带杀气,似欲将嫁衣粉碎破坏!
苏微云大叫道:“刺不得,这件嫁衣若刺破了,五十万两银子可就没了!”
他轻轻一抬手,嫁衣随之而动,竟然腾在空中,飘扬不落,如同一张天罗地网向孤松头上盖去!
——苏微云用的赫然也是之前老实和尚使用过的“袈裟伏魔功”!
这门功法最是考较内力修为,从他手中用出,又比老实和尚强上许多了。
哗!
嫁衣一倾,已紧紧包裹住了孤松的身躯,孤松正要鼓起周身内功,将此嫁衣一震而破,但却顿时发觉自己的内力运行不出了!
苏微云已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手持着一根绣花针,飞快地刺中了他脊柱后面的灵台穴。
“叫你莫动,偏不听!这件嫁衣要是有闪失,你怎能担当起责任?!”
苏微云手中的绣花针刚刚刺出,枯竹和寒梅的身形和剑已都转了三次,避开丝带,到了他的身旁。
二人一左一右,夹攻向苏微云。
两人的剑法如奇峰陡峭,孤绝极寒,任何人面对这么一剑已非常难以应付,两剑齐出,便更是无法抵挡。
至少在旁边观战的方玉飞看来是这样子的。
他的武功也不弱,但是比起“岁寒三友”来,目前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方玉飞本以为苏微云一定会出剑了,展露出他绝世无双的神秘剑法,谁知道他还是抱着那件嫁衣不松手,反而瞬间如同一只仙鹤一样,高高飞起,俯视人间。
枯竹和寒梅不惊反喜,双剑几乎合而为一,笔直地冲霄而上!
一旁的三张椅子受到猛烈的剑气冲击,竟是突然碎裂成了几块,一下子暴射开来!
方玉飞轻轻一个翻身,躲开木块,又落在地面。
但当他再落在地面的时候,赌桌上空的场景已完全不同了。
只见苏微云提着单手,宽大的嫁衣竟然将三个人都笼作一体,两条长长的丝带蜿蜒而下,裹成结扣。
以三人的内力想要震开嫁衣,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们却都呆立原位,一动不动。
而苏微云正牵着那根丝带,含笑不语。
方玉飞惊讶地问道:“他们怎么都不动?”
苏微云扬了扬手中小小的绣花针,说道:“因为他们都被我点住了穴道,所以就不能动了。”
这个答案本来很简单,本不像是方玉飞这么聪明的人物会问出来的问题,但面前的一切实在太过惊人,使他不得不问。
方玉飞走过去,对着三人看了又看,最后目光落向嫁衣后面的名字。
那里本来绣着他的名字,现在却又多了一行。
“孤松,枯竹,寒梅,岁寒三友,大宗师,已臻至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之境。”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是大宗师的第二个境界,与普通的大宗师境界差异很大,又不可同日而语。
方玉飞喃喃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他们三人居然已达到了这种境界么?那么玉罗刹又是什么样的境界?岂非更加可怕?”
他此时的武功比起“岁寒三友”来说,还是差了一些。
苏微云笑道:“哈哈哈哈,你只要再修炼几年,多半也就和他们差不多了。”
“飞天玉虎”的名号,自然也不是白叫的,方玉飞还年轻。
方玉飞叹气道:“最近的江湖越来越难混了,我原以为我好不容易突破到大宗师的境界,已算是个中翘楚,称霸一方,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苏微云笑道:“青龙会覆灭之后,一大部分高手都敢于冒头了,所以江湖迎来了一个盛世!”
方玉飞道:“是极,青龙会尚在之时,就连少林、武当二派也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但现在我却知道少林的老实和尚,武当的木道人都在满世界乱跑,逍遥快活了。”
苏微云讶然道:“哦?你也知道他们?”
方玉飞微笑道:“我虽身在西北,可消息一向灵通的很。”
苏微云道:“那你知不知道最近刚刚告破的‘绣花大盗’大案?”
方玉飞道:“自然知道。这件离奇的案子,要不是苏大哥出马,恐怕还不那么容易破掉的!”
苏微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其实也未必.......”
他说罢,牵着绑住岁寒三友的嫁衣丝带,径自坐下,问道:“你猜玉罗刹会不会来救他们?”
岁寒三友的表情全不一样,孤松气怒,枯竹死心,寒梅还是面无表情。
方玉飞道:“会的!一定会!玉罗刹所建立的西方魔教虽势力庞大,但底蕴却不见得很深,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并没有几个。”
苏微云道:“岂止是西方魔教?天下像他们这样的高手也再找不到多少了。”
大宗师第二境界已可算作相当厉害的高手,若到了罕有人至的“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剑即是人,人即是剑”的第三境,那就是天下寂寞,只求一败了。
至于苏微云和小老头这种人物便不能算在其中,因为“神人”强者是古往今来也没有多少的。
方玉飞眨眨眼睛,道:“苏大哥,你要在这里静候玉罗刹?”
苏微云道:“我来银钩赌坊并非是真的要过一过赌瘾的,我早就有所打算了。这三个人正好作为钓钩,钓上玉罗刹这条大鱼!”
十年之前,玉罗刹以“岁寒三友”为钓钩,约战苏微云,自己却藏身屋顶,趁机奇袭;十年之后,却反了过来,垂钓者变成了苏微云。
世情公允,一报还一报。
玉罗刹对于苏微云来说是敌非友,一旦让他晋升神人,会对自己造成很大威胁,所以苏微云索性就决定先下手为强!
第五百零四章 常无意的心结
九月初七。
银钩赌坊早已停业,苏微云和方玉飞每天就守在门口,等着玉罗刹来领人。
可是苏微云一连等了七天,居然还是没有玉罗刹的消息,他好像根本没有打算要来了。
又已到了晚上,月如弯钩,空气里充满着潮湿与冷清。
小马、丁喜、常无意、方玉飞、苏微云五个大男人无聊地坐在赌桌旁边,既没有赌,也没有说话。
玉罗刹十年前已是高手中的高手,现在的功力如何,谁都无法预料;他也许已悄悄地成就了神人,亦未可知。
所以苏微云虽然谈不上紧张,银钩赌坊的气氛却并不算轻松。
最后还是小马先开口:“这个玉罗刹来又不来,去又不去,话也不托人带一个,真是麻烦!”
他摆弄着三个骰子,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学怎么好好出千,但却怎么也学不到丁喜的本领。
常无意还是在喝酒,他似已只会喝酒。
方玉飞在赌坊内走来走去,他把一干属下全都遣散出去,打听消息,偌大的黑虎帮,却连半点玉罗刹的行踪都探不明白。
只有苏微云和丁喜还安稳地坐着。
丁喜忽然道:“玉罗刹会不会就在附近?否则来银钩赌坊立下赌契,岁寒三友之中任何一人都足够镇住场子,怎么会同时出现的?”
方玉飞苦笑道:“自从十年前岁寒三友被各个击破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分开过。”
丁喜道:“可我们一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小马突然走到门口,大声吼道:“玉罗刹,你这个狗娘养的,连肥猪都不如的东西,快点来给你马爷爷磕头,不然我就杀了你的儿子,抄了你的老窝,叫你的狗娘都没处住!”
“.........”
他骂了半天,除了吵到几个夜行路人之外,并未惊出什么大动静来。
小马回到赌坊里面,道:“看来玉罗刹是真的不在附近,要是我这么骂他他都不出来,那我也真是佩服他了!”
常无意充耳不闻,还是喝酒。
小马拍着他道:“常剥皮,来赌钱!你还有三十万,够得输!”
常无意失魂落魄地道:“不赌了,喝酒!”
小马大气地道:“那你三十万的钱怎么办?不输出去,得花到什么时候去了!”
常无意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有大有小,有气无力地放在桌上,道:“好吧,一赌定输赢。我三十万,帮我全部押西门吹雪赢!”
小马盯着他看了半天,道:“你真是差劲!你好好练武,用拳头把金九龄的鼻子打烂就行,你这样颓颓废废,迷迷糊糊的像个什么样?”
这本是苏微云和丁喜从无名岛上回来,就一直避讳的话题,现在却终于被小马说破!
常无意也怒道:“我怎么打得过金九龄?!我在进步,他也在进步!我再练十年武功,也不可能打得过他!”
他说的话几乎用吼出来的,就算是小马刚才的叫骂声也比不上他。
小马道:“可是你这么样做,又有什么用处?难道总能这样子日复一日地下去么?”
虽然平时小马最笨手笨脚,最爱惹祸,最容易发怒,但是他也有他的优点。
——他绝不会颓废,如果他是常无意,他也许会冲上去直接在无名岛上拼命,然后死去;可是他不会颓废。
常无意道:“你不懂我!”
谁能明白他的心情呢?你既然不能明白他的心情,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教他?
丁喜以一种善意的目光望着他,忽然道:“我懂。”
常无意道:“你懂?”
丁喜道:“我以前也是土匪,而我的父亲是镖师,也是原青龙会的旗主。”
常无意道:“可惜我没有你那么好运。”
丁喜道:“你的父亲只是眼睛瞎了。”
“眼睛瞎了”本不该用“只是”二字来归结的,众人却都出奇地没有反驳他。
常漫天在金九龄手下至少还没有死,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丁喜道:“你还可以回去见他,照顾他。”
这句话一出,常无意消瘦的身躯突然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如同陷入了魔障中一样。
“这......这.......我.......”
他哆哆嗦嗦,握酒杯的手一下瘫在桌面,有些说不出话。
丁喜接着道:“我还可以带你去长青镖局,见一见家父,他也认识令尊,想必很能谈得来。”
常无意依然犹豫:“真的可以么?我和我的父亲.......唉.......我与他有二十年没见面了。”
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出来,自顾自地往后屋而去。
丁喜和小马互视一眼,都跟着他一起离开。
银钩赌坊内顿时变得空空无人了。
苏微云拿过酒壶,一饮而尽,舒开眉头,像是也解决掉了一桩心事。
方玉飞叹道:“玉罗刹看来是不会来了。可惜他的大本营远在昆仑之西,气候严寒冰冻,我们也不容易过去!”
西方魔教的大本营是在极西的圣母之水峰上面,那里据说拥有着天底下最高的一座山峰,少有人能登到雪顶上去。
即便是修炼有成的内功好手,也会难以忍受那里的严寒气候。
苏微云却微笑道:“这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说明在玉罗刹认识到我的厉害之后,觉得他不如我。”
“好了,诸事俱了,我也要离开了。九月十五,紫禁之巅,还有一场赌约!”
方玉飞道:“那么‘岁寒三友’怎么办?”
苏微云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疑虑,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处置呢?”
方玉飞迟疑片刻,狠狠地道:“留下也是后患,不如斩草除根!”
苏微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你就快点去动手吧。”
他的嫁衣早已取回,岁寒三友又被点住穴道,又服用了方玉飞为他们准备的“化功散”,还派了好几十位配备精装弓弩的大汉日夜轮换看守,任凭他们有千般武艺,却一点儿也施展不出。
方玉飞干脆地道:“好,我这就去!”
第二天,银钩赌坊门口又多加上了几条钩子。
钩子上面挂的不是“远来是客”、“财源滚滚”、“日进斗金”之类的牌匾,而是三个人的尸体。
这三个人本来都老得不像话了,但是在西北一带,认识他们的人居然还很多,消息卷风一般地就传了出去。
整个西北都在惊叹于银钩赌坊的实力之强,居然连这三个人都吃得下。
而就当人人都在议论的时候,苏微云已来到了京城。
第五百零五章 京城风云
京城。
京城的繁华确实不是其它地方能比拟的,这里的恢弘大气,千年历史,处处古迹,道道奇景,都少有类同,天底下大概也只找得出这么一座城市来。
这里的人也很有气派。
最有气派的李燕北就正从他三十个公馆中的第十二个公馆里走出来。
此时正是凌晨。
他沿着晨雾弥漫的街道大步前行,无论谁看见他,都会忍不住露出几分尊敬和畏惧之色。
早在十年以前,苏微云还在跟着青龙会斗智斗勇的时候,他就已是这京城中最有权力的几个人其中之一。
所以他走得很威风,已把这里看作是自己的领地。距离他身后一丈前后的位置,还跟着一群人,几乎要用奔跑的速度,才能跟得上他的步子。这群人之中有京城三大镖局的总镖头和镖师,有东西城“杆儿上的”的首领,有生意做得极成功的大老板和钱庄的管事。
他们都是富有而成功的中年人,谁也不愿意在如此凌晨,从自己温暖舒服的家里走出,冒着寒风在街道上奔走。
可是每天早上他们都非得这么样走一趟不可。
因为李燕北习惯在晨曦初露时,沿着他固定的路线走半个时辰;如果说这是他的王国,那么他们就是他的肱骨大臣。
他今天走得尤其小心,因为他已经和城南的老杜赌了六十万两银子和自己的全部地盘。
这种帮会地盘组织在其它地界,也许只能算是普通的地头蛇,但是在京城里面就不一样了,沾上皇气,人人都可兴云吐雾,乘风化龙。
所以这里斗争得也很厉害,李燕北需要随时随地防备着城南杜桐轩的暗中袭击!
正当李燕北走到门外集市的中心时,突袭果然发生了!
·········
像这样的袭击发生得还很多很多。
天下人本来都认为是叶孤城的胜率要大些的,在前两天的盘口里面,甚至已经到了以二博一。
因为从八月十五之后,谁也找不到西门吹雪的行踪了,所以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西门吹雪怕了叶孤城。
这些下注的江湖好汉们虽然不了解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种绝世剑客的心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用自己的思维去揣度别人。
可是无论你怎么揣度,也改变不了叶孤城前天突然中了“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唐天仪的一把毒砂的事实。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那些买叶孤城胜的人,当然一个个都急得想上吊,更有些人千方百计地去求对方将赌约作废。
——如果对方死了,赌约当然也就作废了。
所以一夜之间,京城中至少已有三十多个人因此而死,“玉兰女侠”、“圣笔书生”、“阎王三郎”........就连西城王府的护院“铁掌翻天”赵得胜,都被人暗算在铁狮子胡同后面的陋巷里——就因为他赌了八千两银子,买西门吹雪胜!
京城之中,风起云涌,一时之间,自是人人自危,有人欢喜有人愁。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虽还未开始,却已经搅动起了无比巨大的风波!
而这个卷动乾坤,引发大变的消息正是由老实和尚传出去的。
人人都知道,老实和尚从不说谎,只会说老实话,所以众人对这个消息不敢不相信!
···········
老实和尚正在和苏微云一起吃饭。
吃的是京城最正宗的脆皮烤鸭,苏微云很开心,老实和尚却苦着脸。
老实和尚又被苏微云抓住了。
苏微云撕开一块鸭皮,笑道:“你好像每次见到我就不太开心?”
老实和尚连忙摇头,道:“和尚不敢,和尚不敢!”
苏微云道:“那你为什么苦着脸?”
老实和尚在旁边只嚼素馍,此刻闻言,双手合十,柔和地道:“我看见又有一只鸭子死去,心生不忍。”
苏微云道:“哦?那你看见叶孤城被击伤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心生不忍,去用少林灵药为他救治?难道你不知道他与西门吹雪的决战必有一死?”
老实和尚道:“只因鸭子是鸭子,而叶孤城是人。”
苏微云道:“在你的眼中,鸭子的命比人更值钱?”
老实和尚正色道:“鸭子该救,是因为鸭子无辜;但人却很少有无辜的。”
苏微云仔细咀嚼着这句实话,慢慢说道:“叶孤城原来不是无辜之人。”
老实和尚道:“叶孤城是不是无辜之人不重要,可是和尚却是无辜之人。”
苏微云道:“你?你有什么无辜的?”
老实和尚道:“和尚本来不会来这种酒楼吃饭的,可是苏施主却强拉着我来了。和尚付不起钱,就只有苏施主结账!”
他说着,居然身子一缩,脚下轻动,准备开溜了。
他溜的速度可真快,眨眼就到了楼梯口。
但就当他正要下楼,混入人群中的时候,一身破僧衣又被人拎住了。
老实和尚转头过来望着苏微云,努力平静地道:“苏施主还有什么事情?”
苏微云道:“还有一个问题。你回答好了,我就放了你。”
老实和尚欣喜道:“好,好,施主,你快问。和尚最老实了。”
苏微云道:“你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哪里来的钱去逛窑子?”
酒楼上面还有不少的人在走动着,苏微云和老实和尚这两个人当然足够地引人注目。
见众人纷纷看来,老实和尚慌忙去捂住苏微云的嘴,说道:“施主,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我可没有逛窑子........”
苏微云故意叹道:“唉,人人都说老实和尚不说谎话,却不料还是不太老实。”
老实和尚涨红着脸,争辩道:“和尚去的是青楼.......”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不能让人听见。
苏微云又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把你去青楼的事情说出去。”
老实和尚低着头,谨慎小心地抬眼看了看苏微云,问道:“你先说。和尚再决定答应不答应。”
苏微云道:“我听说欧阳情也回了京城。”
老实和尚道:“是。”
苏微云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老实和尚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她?”
苏微云带着种调笑的意味,慢慢地说道:“我的意思就是,现在你就去找她,我也要去!”
老实和尚眼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道:“难道你也要.......”
他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已经被苏微云一脚踢了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