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大通大智
怡情院。
花灯初上,红绿交映。
楼口有歌有舞,有笙有箫,一个个达官贵人,豪杰好汉们都在进进出出。
欧阳情当然就是这里的坐镇头牌,一向只有有钱的人才能进她的屋子;事实上,除了他回金陵探亲的时间以外,大部分的时候,这间青楼都是靠着她在运营。
她不但是花魁,还是老板,老实和尚上一回能来找到她,自然也不能是白嫖的。
——所以奇怪的问题就在这里了,老实和尚穷得叮当响,他是怎么有闲钱来青楼,还找了个“头牌姑娘”的?
但是更奇怪的问题还在后面。
当苏微云和老实和尚走到青楼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木道人和古松居士。
他们二人居然也来青楼了,这当然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苏微云瞧了瞧老实和尚,笑道:“欧阳情的魅功真是不浅,专门会迷惑你们这种出家之人!”
老实和尚的眼光也亮了,那种眼神竟似乎是一种幸灾乐祸,好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一起拉下水的人。
于是他主动上前去问候木道人。
“木师兄,近来可好?”
少林、武当一向交好,所以老实和尚称了木道人一声师兄;老实和尚的年纪不大,辈分却十分不小。
木道人见到老实和尚,也打了个稽首,道:“原来是老实大师,不知令师兄可好?”
他问的是少林方丈大悲禅师。
老实和尚道:“师兄在寺中坐禅,我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
木道人哈哈一笑:“老实大师果然只会说老实话。”
老实和尚道:“可是偏偏有人要欺负老实人。”
木道人惊奇道:“哦?是谁?”
老实和尚立刻回头去看,不用他指,苏微云已走了上来。
“就是我!”
木道人看见苏微云,向来古井无波的脸色居然也变了变,道:“原来是苏大侠,久违了。”
苏微云道:“木道兄还记得我,那是最好。该交待的事情始终是要交待的。”
木道人道:“不错!我本也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
两人一言一语,心照不宣,仿佛是在说着一个只有两人才懂得的秘密。
老实和尚瞧着他们,连忙打断话头,抢着道:“木师兄,你怎么也来逛妓院?难道不怕传出去,败坏你的清名么?”
木道人不显惊慌,反而大笑道:“哈哈哈,我哪有什么清名,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老实和尚瞪大眼睛,木道人又缓缓解释道:“况且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青楼而来的,我只为了一个人。”
苏微云悄悄地碰了碰老实和尚,低声道:“跟你一样!”
老实和尚看向苏微云,怔了半晌,突然问道:“难道是欧阳情?”
木道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欧阳情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此人?”
老实和尚顿时有些窘态,埋下了头。
旁边的苏微云却捶胸顿足,快要笑破肚子。
好在木道人没有深究,继续说道:“我来是约了三个怪人,比我们还怪的怪人。据说问他一个问题,就要花掉五十两银子才行。”
古松居士道:“若非这三个人知道的东西确实很广,我们纵然多花些银两......”
他的话没说完,老实和尚已将他打断,一只手指着苏微云道:“找这个人,他的钱最多了。问上三天三夜也问不完的。”
········
深夜。
约会的地点很稀奇,是在一个破旧的窑子前面,这里原本用来烧窑,现在却荒废了。
苏微云和木道人、老实和尚、古松居士四个人居然还先到,还要等他们。
过了约莫一刻钟,有个又瘦又矮,头大如斗的怪人,骑着匹骡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人还没有到,远远就嗅到一股酒气。
老实和尚喃喃道:“原来是龟孙子大老爷,难怪连木道人和古松居士要去怡情院了,只有那里才能请得到他。”
他说着又有些失落,因为木道人和古松居士去青楼原来都是有“正当理由”的,只有他没有。
孙老爷慢悠悠地过来,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人正在等他。
直到他看到苏微云的时候,似也觉得诧异,脚步才走快了一些。
“苏微云今天居然也来了,真是咄咄怪事!”
孙老爷念叨了几句,然后才又慢悠悠地停下。苏微云敢说他在此之前从没有见过孙老爷,但是这人居然是认得他的。
这就不得不赞叹于他的神通广大,所以木道人才会来找他。
木道人笑道:“想不到还是苏大侠的面子大,连孙老爷见了你都不得不走快一些。”
孙老爷这时候却不耐烦地道:“少说废话,还是老规矩,一个问题五十两银子。”
木道人微笑道:“这自然是准备好了的。只是要问大通和大智两位高人在哪里?”
“大通”和“大智”两人是两位江湖上的奇人:“大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所有奇奇怪怪的事,他都知道一点;“大智”的本事更大,无论你提出多奇怪困难的问题,他都有法子替你解决。
——而巧妙的是,世上只有一个人才知道他们的行踪,就是面前这位龟孙子大老爷。
故而许多人要想找他们问问题,便不得不去请这位龟孙子大老爷。
孙老爷环顾四周一圈,走到一个很破很小的窑洞前面,说道:“大通和大智就在这里面!”
古松居士皱眉道:“他们在这破窑洞里面做什么?”
孙老爷也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为什么不问他们去?”
问这个问题当然也要花五十两银子。
古松居士只好按住性子,等着孙老爷一点一点地走到窑洞里面去。
等到孙老爷到了窑洞里面,又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是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你们要问什么,赶快问吧。”
老实和尚看向苏微云,道:“快,丢五十两进去,就可以问问题了。难道你还要我们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出钱么?”
他对苏微云无可奈何,只能用这种办法来报复一下苏微云。
苏微云并不在意,嘻嘻一笑,已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丢了进去:“这问题重要些,所以多花些银子。”
里面的大通与大智居然也不推让,只道:“你问吧。”
苏微云看着老实和尚,问道:“这个和尚去欧阳情的房间里面究竟干了什么?”
里面的大通好似也憋着笑意,回答道:“他什么也没有干,就是在地板上睡了一晚上。”
“哈哈哈哈哈,原来老实和尚真的是个‘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气得说不出话,只得连连跺脚。
苏微云继续丢银票,继续问:“那么老实和尚是不是真的很老实?”
里面的人又道:“是!”
老实和尚不禁露出笑意。
苏微云又丢了张银票进去,又问道:“嗯......老实和尚东奔西走,是不是涉及到一件秘密的大事?”
他问得虽然轻巧,但是当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老实和尚的面色却忽然大变,几乎要抢头进去,捂住大通与大智的嘴巴。
可就当他刚刚将手探进去的时候,却摸到了另外一个东西。
一条冰冷而细小的毒蛇!
ps:这虽然是最后一卷,但其实也不会那么快结束的,应该还比较长,大家不用太着急。。。。。
第五百零七章 渔翁得利
这条破败的窑洞里面居然有一条毒蛇!
毒蛇的反应当然很快,只在老实和尚的手一碰到它的时候,便已暴射而出,整具身躯直袭向老实和尚的脖子。
老实和尚的反应却更快,他在蛇身刚刚飞起的一瞬间,已倒翻而出,堪堪躲过蛇吻。
那条毒蛇去势不减,竟像是被人驱使着一般,依然直直朝着老实和尚撞了过去。
老实和尚将头一低,正好用圆滑硬朗的光头撞在蛇的头上。
毒蛇顿时翻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众人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条赤红色的毒蛇,嘴上的獠牙很细,却很锋锐,但就是这对獠牙刚刚咬在老实和尚的光头上面,却连皮都没有咬破。
老实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庆幸道:“幸好和尚练过铁头功,否则今日可遭了大殃了。”
老实和尚的武功一向很高,而且学的功夫也很博杂;少林寺中除了方丈大悲禅师能够压他一头以外,剩余的甚至连四大神僧之一的“铁肩和尚”也未必能胜得过他。
古松居士惊道:“这里面怎么会有蛇的?大通、大智两位老先生可有事么?”
过了半晌,里面才传出声音:“我们无事,你们继续问吧。”
老实和尚突然道:“你们莫忘了,和尚刚才救了你们一命!”
这条毒蛇显然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只咬人的咽喉,一击就要毙命,刚才要不是老实和尚提前动手,大通与大智恐怕会真的无声无息地死在里面。
所以老实和尚这是要让他们不能说出自己的秘密来。
苏微云道:“自然还有问题。”
大通说道:“你刚才的问题,我们本也不会回答。我们不会随意泄露别人的**。”
这也是他们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老实和尚总算舒了口气。
苏微云也不再问刚才的问题,而是道:“柳长街和龙五在哪里?”
大通道:“这算两个问题。不过你给的银子多,我也就直接回答你。柳长街在他该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而龙五已到了塞外。”
苏微云听到这个答案之后,顿时安心了不少。这至少说明柳长街和龙五都还没有死,而是在预备着突破神人。
苏微云财大气粗,又扔了银票进去,问道:“西方魔教的玉罗刹晋升神人境界了么?”
这问题一问出,木道人和老实和尚的面色又变了,变化比方才还要剧烈。
“玉罗刹”的名号他们不是没有听过,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神人”境界本是他们连想都不敢多想的。
大通和大智难道真的能给出答案?
“也许一日登天,也许终生无就。”
他们最终给出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但苏微云知道,这个答案并不能说是错误的。
然后苏微云一次扔进了足足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又郑重地询问道:“有没有可以击败小老头的方法?”
里面又沉默了很久,然后刚扔进去的那张银票居然又被捏成一团,丢了出来。
“这个问题我们没有办法回答,所以不收你的钱。”
木道人和老实和尚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还是大通与大智第一次收了别人的钱,又退回来的。
苏微云默然。
不论大通与大智是谁,这个问题也都不可能是他们能回答的了。
——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本就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人们明明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只不过不想被困惑所恼罢了。
于是木道人又开始问问题了。
他问的是关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事情。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对决,到底谁会胜出?”
木道人一问就问到了如今天下人最关心的问题。
大智冷笑道:“你只花五十两银子就想要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未免太便宜了些,不过我还是告诉你。”
“他们二人谁也不会赢,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鹬蚌斗罢,渔翁得利,真正获胜的只有在旁边看戏的剑客们。”
他的这个答案不能说是没有智慧,而且说完后还顺带讽刺了如同木道人和古松居士这样的人。
苏微云听完之后,却另有感慨。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么我和小老头之争,得利的又会是谁呢?是不是也有人在旁边等着收网?”
那个渔翁又会是谁?
剩下的问题他基本没有再听,而是专心地思考起来。
········
九月十四。
离决战开始还有一天。
老实和尚走了。
苏微云还是放他离开了。虽然这个和尚有点鬼鬼祟祟,捉摸不透,甚至可能还在进行一个秘密的计划。
但是这并不管苏微云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计划,苏微云已看出,老实和尚是正非邪。
而木道人就不一样了。
京城的一家古玩店前,木道人刚刚送走古松居士。
苏微云道:“你和我的事连他都要瞒着?他岂非本是你们幽灵山庄中的人?”
木道人淡淡道:“没有哪个人是可以让我绝对相信的。除了我自己。”
苏微云道:“你打听的消息是什么?最近京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动?”
木道人忽然神秘地道:“这件事情你不必问我,自有人会为你解答?”
他带着苏微云远远地出了京城的城门。
·······
白云观。
白云观仿佛就在白云之间,金碧辉煌,宏伟壮观。苏微云和木道人来时,晨雾还没有散尽,远远看过去,这道观的确就像是缥缈在白云间的一座天上宫阙。
一扇宽阔的黑漆大门是开着的。
苏微云和木道人踏步而入,径直来到了大殿。
大殿里没有人,只有几片刚落下的黄叶,在庭院中随风而舞。
走过大殿,便是后院。
后院有七个青衣黄冠的道人正在演练剑阵,是一套北斗七星阵法,七人的剑法虽不算顶尖,也是一流好手,配合起来,威力莫大。
而院中有一颗很大的梧桐树,其中有一个紫袍黄冠的道人正立在树下,拈须微笑望着他们。
木道人对着他一揖,说道:“青枫道长近来可好?”
这人正是白云观的观主顾青枫。
顾青枫见到木道人前来,顿时面露敬色,稽首道:“木道长大驾光临,令小地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木道人笑道:“青枫兄不必多礼,我此来,是为了向你打听京城的事情。”
顾青枫道:“哦?什么事情值得木道长亲自来问?”
木道人道:“不只是我,还有我旁边这位苏大侠。”
“是十年前便已成名,又才破了绣花大盗之案的苏微云大侠么?”
“正是。”
顾青枫见到苏微云之后,突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神色之间亦颇显异处,好似是叶公见到了真龙一样。
“二位,请随我来。”
第五百零八章 白云观中
道教有南北两宗,南宗的代表人物是龙虎山的张掌门,北宗的扛鼎之人就是白云观主的顾青枫。
当朝的名公巨卿,有很多都是白云观的常客,甚至还有些已拜在他门下。所以他看起来虽然只是一位道士,可实际上权势却非常不小。
顾青枫道:“昨天我才找了木道长作为见证人,没想到今天木道长便又来拜访我了,真是稀罕事情。”
苏微云问道:“见证人?见证什么?”
木道人道:“他大发慈悲,将京城李燕北和杜桐轩的赌约接下来了。昨日我正是作了见证人之后,晚上才去找的龟孙子大老爷。”
天下对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这场对决虽然有无数的人下注参赌,但是其中李燕北和杜桐轩的赌注无疑可以排的上是最大的几场之一。
李燕北用他在京城的地盘和六十万两银子去赌杜桐轩的全部地盘和八十万两银子。
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是他们的地盘加起来几乎遍布全京城;能将帮会势力做到京城里面来,自然是非同小可的。
苏微云问道:“顾道长接的是哪位的赌约?”
顾青枫微笑道:“李燕北。我用一百九十五万两银子买下了他的赌注,由我和杜桐轩接着赌下去。”
一百九十五万两银子便买断赌约,这和李燕北的全部势力比起来,也许并不多,但至少在此时,也没有太过乘人之危。
苏微云道:“李燕北押的谁胜?”
“西门吹雪!”
叶孤城岂非已经中了唐门的毒砂?为什么李燕北会在这时候放弃这一场豪赌?
顾青枫已经主动又解释道:“苏大侠或许不知道,叶孤城之前又在春华楼里现身了,他非但没有中毒,甚至一点儿伤势都没有,还出剑废掉了又一位唐门高徒的双臂!”
就连他也不由感叹道:“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确确实实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木道人插过话来,道:“观主既然拿到了李燕北的帮主龙旗令符,他麾下的人想必都是听观主号令了。”
顾青枫道:“说不定我也就能号令他们一天而已。”
明日就是九月十五,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谁胜谁负,没有人预测得出;要是西门吹雪输了,顾青枫的一百九十五万两也就打水漂了。
苏微云道:“可是至少观主你还有一天的接手时间。”
顾青枫立即道:“是,是,苏大侠有什么事情么?”
他对于苏微云的态度恭敬得有些过分。
苏微云道:“这一天的时间,已足够你听他们汇报最近京城里面的各种消息。”
顾青枫道:“不错。京城的消息都逃不过李燕北的耳目,苏大侠若想知道,我立即就叫他们来。”
········
最近京城有什么可疑的人?
这个问题极难回答,因为从四面八方赶来京城,想要一睹绝世剑客紫禁一战的江湖豪杰们,也不知道有多少。
谁身份不明,谁来历不清,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几乎难以测量。
但是李燕北的手下居然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最近比较出名的人呢,就有武林三大世家中司马世家的司马紫衣,唐门的唐天纵,还有号称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
他一口气报出了很多名字,这些名字统统是放在桌子上都要震上一震的大人物,但是苏微云却一个也不想听。
“我问的不是这些来历很清楚的人,而是来历不明的人!”
“来历不明的人......”管着东西两城道上的“杆儿赵”喃喃道:“我倒是知道城南的杜桐轩请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保镖,轻功极高,倒是来历不明!”
苏微云道:“还有呢?”
“杆儿赵”道:“好像还有西域来的几个喇嘛也十分鬼祟........”
苏微云道:“你们查不出其他人了么?”
“杆儿赵”急得头上汗都冒了出来,这本该是他在“新首领”面前露脸的第一次机会,但好像却没有做的特别好。
幸好苏微云已及时地道:“罢了。你们既然不清楚,也不为难你们。”
顾青枫见苏微云不太满意,居然也有些急,又补充道:“其实苏大侠若是真想了解各路的情况,此间还有一人,或可解答疑惑?”
苏微云问道:“哦?是谁?”
顾青枫道:“是紫禁城中值守的御前侍卫统领,人称‘富贵神剑’的殷羡殷三爷。”
江湖中人都知道,皇宫大内中,有四大高手,十多年前就以成名高手的身份入了皇宫。
殷羡正是其中一位。
木道人讶然道:“皇宫的大内高手也在道观里么?他在这里做甚么?”
顾青枫面对木道人,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微笑:“不可说,不可说。”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竟是陆小凤的声音。
三人走出内堂,见到后院中,先前那七位演练剑阵的道人果然是在围攻陆小凤。
七人的剑阵配合无间,招式连串,行云流水一般攻出,陆小凤的身法却丝毫不乱,寻到一个破绽,如鲤鱼跳龙门,跃阵而出!
正当他刚刚跃出的时候,忽然又有一柄剑攻向了他。这是剑阵之外的第八柄剑!
这一剑用的很正,刚中带柔,速度极快,武林中能有这般剑法造诣的人绝对不多,而且这一剑又带了偷袭之势,可以说极难抵挡。
陆小凤身在半空,已不能变化,他却只是伸出两指,轻轻一夹,那柄剑便被他夹在手指里面,动也不动了。
灵犀一指,这两根手指的绝技几乎堪比神话中的点石成金,往往让人不敢相信。
木道人道:“我一向说陆小凤的灵犀一指简直神乎其神,今日却要请苏大侠来点评两句。”
“这本是‘神技’,不用我们点评。”
苏微云微笑着摇摇头,却不愿多说,而是道:“刚才使出那一招‘玉女穿梭’的就是殷羡殷三爷?”
顾青枫道:“正是。殷三爷,这位是十多年前就已名满天下的剑客苏微云大侠!”
他喊得很大声,似乎生怕殷羡听不到一样。
殷羡本来还在向陆小凤道歉,表示自己只是想试一试他的绝技,并还在郑重地询问:“我的那招‘玉女穿梭’和叶孤城的‘天外飞仙’比起来怎么样?”
陆小凤沉吟一阵,正要开口,殷羡却忽然听到了顾青枫的呼声,立刻浑身一震,对着陆小凤一拱手道:“抱歉,方才多有得罪,我改日再设宴请你。”
殷羡说完,却赶快走到苏微云的面前,恭敬道:“无名剑客殷羡,见过苏大侠。”
他长得本来和气,此刻笑起来更像是个生意人。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对着苏微云上上下下望了半天,说道:“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对你都那么尊敬,对我却不怎么买账!”
苏微云笑道:“也许因为我成名比较早。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这往往也就意味着你已经不再是年轻人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风尘和沧海。
陆小凤忽然道:“可是我觉得你还很年轻。”
殷羡看了看苏微云,又看了看陆小凤,惊奇地发现了两人的一个共通之处——两个人的眼睛是一样的。
有黑有白,黑白分明。他们明明已是大侠,眼睛里却还带着一种童稚的神采。
殷羡赶紧道:“苏大侠成名虽早,但是风采依旧,一点儿也看不出老的样子!”
苏微云不提此事,而是又将刚才问杆儿赵的问题问了他一遍。
殷羡的消息果然就还要多一点:“据我所知,有几个海南剑派的人冒充圣母之水峰的剑客出现,但是........但是圣母之水峰上,似乎真的有人来了。”
苏微云嘴里念了念:“圣母之水峰.......也就是西方魔教么?”
“对,对,就是西方魔教。”殷羡踌躇着,终于又道,“苏大侠有空可要去我皇城里面坐坐,喝喝茶么?”
苏微云道:“皇城可以随便进么?”
殷羡道:“一般人自然不行。但是我师兄魏子云最是敬重苏大侠,所以.......”
苏微云答应道:“好,我九月十五那天会去的。”
殷羡又悄悄贴耳对着苏微云说了些话,又接着道:“我稍后会将那条缎带给您送过来的。”
原来他们御前侍卫已计划好了,既然不能阻止这一场决战,索性就放一些江湖人进来,但这些江湖人却不能太多,所以定下了一个规矩。
——九月十五当天,只有拥有一种奇异材质的缎带的人才能够进入紫禁城,其余人俱不可入。
殷羡说完,还拿出掀开衣服,亮出一根缎带比划了一下。
而苏微云仔细瞧了半天,突然笑了,他竟从身后取出一件嫁衣,迎风一抖,闪闪发光。
“是不是这种缎子?想不到我原本是有的。”
嫁衣不但材质特殊,众人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字样,其中赫然已多了“木道人”的名姓。
“木道人,武当名宿,隐藏实力,大宗师第三境界。”
大宗师第三境界,已是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的境界,剑即是人,人即是剑,一身至诚,攻守一体!
木道人一直号称剑法第三,却原来已无声无息地到达了这种境界!
木道人离得最近,也最先看到上面的字,慌忙伸手去遮:“苏大侠这件嫁衣贵重的很,还是不要轻易示人为好。”
第五百零九章 天蚕坛之变
九月十四,夜。
天蚕坛。
苏微云一个人离开了白云观,却到了天蚕坛来。
根据殷羡的消息,无论是传说中的“圣母之水峰”上的剑客,还是西域密宗来的大喇嘛,今夜都在此地。
他们要为一个人超度,这个人是峨眉派的张英风。
张英风是峨眉派中的“三英四秀”之一,来京城是为了替师父复仇的——他的师父,峨眉派的掌门独孤一鹤就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但是他到了京城没多久,就直接变成了一具尸体。
随后他的同门师兄弟严人英便与圣母之水峰上的剑客,西域来的密宗喇嘛联合一起,谋划着打算取走西门吹雪的性命。
所以西门吹雪今夜当然也会来这里。
来这里的不止是西门吹雪,还有陆小凤。
苏微云挑的时间很好,他来的时候,西门吹雪和陆小凤刚刚杀完人。
血顺着西门吹雪的剑身一滴一滴地落下。
他正在将它慢慢吹落。
西门吹雪的面孔绝不说不英俊,但偏偏和其他美男子的英俊不同,他的英俊带着一种冷漠,不容人观瞻的冷漠。
这种冷漠往往还代表着死亡!
夜色很重,大殿里灯光阴暗,地面上全是尸体,有黑衣剑客的尸体,也有密宗喇嘛的尸体,残剑与金环横摆在一侧,似乎在说明这地方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整间殿里还充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所以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正要快速地出门。
苏微云迎面便撞上了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剑一般的眸子。
他的目光仿佛是从遥远的北极射出来的一道极光,难以捉摸,无法把控,神秘、冰冷、耀眼。
苏微云一眼便看出是他,问道:“你就是西门吹雪?”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竟也认出了他,万年不变的面容忽然动了动,问道:“你是苏微云?”
苏微云道:“我是。”
西门吹雪罕见地说了一句:“你好。”
苏微云道:“你好。”
随后便是沉默,近乎于凝滞的沉默。
西门吹雪随后便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过苏微云身旁的时候,苏微云忽然开口道:“你的剑有缺,如同玉璧有瑕。”
西门吹雪脚步顿了顿,随后道:“我若状态完好,必要与你一战!”
他学剑的时候,武林中有两位剑客声名是最盛的,一位是当时的谪仙“长生剑”白玉京;还有一位就是苏微云。
然而在长生剑交归苏微云之手后,白玉京的名气便渐渐地弱了下去。
——天下学剑的人,谁不渴望与苏微云一战?
苏微云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以你现在的状态,连叶孤城都未必能胜!”
西门吹雪又沉默。
多少年来,他已习惯于用他的沉默来替代回答。
苏微云道:“我见过一个人,和你很像。”
西门吹雪问道:“谁?”
苏微云道:“狄青麟,狄小侯爷。”
西门吹雪道:“他与我很像?”
苏微云道:“他的剑同样走得是至诚一道,虽然你们的性格不同,剑法差别也很大,但是都讲究一个‘诚’字却是没错的。”
当初狄青麟为了让自己的剑法变得绝对的“干净”,甚至不惜杀了生父兼恩师应无物,最终剑法才能大成。
要不是苏微云以“达摩神剑”一式伏魔,狄青麟成长到今日,恐怕也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敌人了。
西门吹雪道:“我的剑依然诚。”
苏微云摇头道:“我看得出来。你已有了犹豫,有了牵绊,所以你的剑没有以前那么纯净了。”
西门吹雪当然也感觉得到这一点。
他学剑以来,未逢一败。只有在与峨眉派掌门人独孤一鹤对决之时,感觉到了自己剑法中的破绽。
可那次独孤一鹤并没有杀得掉他,反而因为内力先被其他人所消耗,而死在了他的剑下。
这对西门吹雪而言,已经算得上一次失败。
但那次之后,他的剑法就更加精进了,因为他和真正的高手对决过了一次,他明白了自己剑法中的不足。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杀人几乎不会用多余的第二剑。
然而他娶妻之后,又不一样了;绝没有人想得到西门吹雪也会有妻子,连他自身都想不到!
甚至有很多高手,包括木道人和陆小凤在内都认为,他有了妻子之后,剑法一定会有所下滑。
因为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冰冷的“剑神”西门吹雪,而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人已变了,剑却没变,人与剑便不能再合一!
剑神一旦跌落神坛,后果不堪设想。
苏微云看着他,目光非常和蔼,像是在师门的大师兄在看着一位得意后辈,说道:“我来,就是为了对你讲一些话。”
西门吹雪好似已经明白苏微云要说的是什么,冷冷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讲?”
苏微云淡淡道:“因为我和别人打赌,我押的是你胜。”
西门吹雪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白得如同地狱中的幽灵。
陆小凤也很知趣,说道:“你们要讨论剑法中的奥秘,我就不多留了,我去别的地方走一走。”
他自然不会走远,但却刚好不用听到二人的对话。
这种剑道之巅的对话,是别人死皮赖脸也要留下来听的,但是陆小凤却好像满不在乎,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街道上。
西门吹雪终于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已可以说了。但你若是想劝我放弃我的妻子,那么你最好还是快走!”
苏微云眼中的神色突然变得非常复杂,带着一种深沉的忧伤和悲哀,道:“我从不会劝人放弃他的妻子。我知道一对爱人能走到一起是多么不容易!”
西门吹雪面色缓和了许多,问道:“那你想说的是什么?”
苏微云平淡的心境似有些起伏,最后道:“我只说两句话。”
“人人都说你的妻子是一根无形的牵绊你的剑的丝线,可实际上在于你是否这么认为。”
西门吹雪的手掌忽然握住了剑。
这种姿势,这份力度,这样温柔,是否也和他握住妻子的手时也一样?
苏微云又道:“剑是活的。当你认为自己的剑不是无情之剑时,人是有情的,剑怎能无情?人若无情,剑也不能有情。你的心如果肯变化,你的剑也就活过来了。”
西门吹雪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声不发,慢慢地走出了街道。
恰在这时,忽有一声呼喊响起。
“你是谁?!”
这声音急促而短暂,竟是陆小凤发出的声音!
随后便是一阵风声大作,“呼呼”之声,苏微云急掠而起,便见到一个戴着神秘鬼脸面具的灰白色人影,一飞而过,竟似鬼魅。
世上真的会有鬼魅?
此人若不是鬼魅,身法又怎会如此之迅捷,如此之缥缈?
苏微云的速度竟然也不比他慢,眨眼便拦在其前,伸出一只手掌,轻轻去揭他脸上的鬼脸面具。
那人也伸出一只手,他的手上戴着天蚕丝制成的贴合手套,轻轻与苏微云碰了一碰。
苏微云只觉这只手中的劲力又绵又劲,又无影无踪,你刚刚想要捉它,它立刻就如雪融化,瞬间消失了。
苏微云当然也变化劲力,二人只在短短一个呼吸里,便连续变化出了七种劲力,皆是玄妙难测,几乎已到达至端。
两人虽只是过了一掌,但其中凶险,却无异于一场绝世大战。
砰。
一声轻响。
苏微云纹丝不动,那灰白色的人影却借着力道,飘若鸿羽,远遁而去。
“哈哈哈哈,苏微云,你杀了我三大长老,我便重伤陆小凤,一报还一报,你还满意么?”
苏微云已听出这个声音是谁,正是消失已久的玉罗刹!
他正要动身去追,玉罗刹的声音又远远飘来,道:“你最好莫来追我,否则陆小凤也许就没救了!”
苏微云连忙落下屋檐,只见陆小凤已被西门吹雪扶住。
他倒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手边被划破了一道小血印,伤口中的血流出来,却是一种淡淡的冰蓝色的。
陆小凤的脸色也变得和西门吹雪一样苍白。
他中毒了。
第五百一十章 太和殿前
合芳斋。
这是一家很老牌的糕点店,生意做得虽不特别大,但也不小,正是最不引人注目的那一种店。
陆小凤正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浑身如同冰冻,不停地微微颤抖着,他中的乃是一种寒性的毒药。而苏微云和西门吹雪都立在他身旁。
此时已是九月十五的凌晨了。
今夜就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约定的决战之日。
苏微云忽然道:“你该睡一觉,然后赶去紫禁城里,养精蓄锐,准备接下来的一战。”
西门吹雪又沉默了。
这原本也是他的计划,但是他现在又怎么能丢下中毒的朋友,一人独走?
苏微云道:“他中的是天山上的雪魄精毒,这毒并不难解,只是所需的药材有些繁多。”
西门吹雪道:“玉罗刹的目的不是杀掉陆小凤,那么他就一定另有目的。”
苏微云道:“他的目的也许是想分你的心,让你在与叶孤城一战中落败。”
西门吹雪道:“他也下了注?”
苏微云道:“我正是与他有一场巨赌!”
西门吹雪道:“那么你留在这里照顾陆小凤,我去紫禁城应战!”
苏微云摇头道:“我不会留在这里,等到晚上月出,我便也会去皇城内。”
西门吹雪道:“为什么?”
苏微云道:“因为我怕有人暗动手脚,破坏这场决战。”
西门吹雪冷声道:“难道你就不怕有人对陆小凤暗动手脚?”
如果苏微云离开了,有人找到陆小凤,那确实是抬手之间就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苏微云道:“我会让他也进入紫禁城的。”
西门吹雪霍然起身,道:“紫禁城内,你自己出入,已不容易,你还想带一个昏迷之人,就是万难之难!”
苏微云突然抱起陆小凤的身躯,悠悠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他说罢此话,便腾空掠起,身似大雁,吊住一口气足足飞出十多丈远,没入远方的楼阁中了。
西门吹雪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去追他,而是闭上眼睛,默默养住神来。
·······
九月十五。
正午。
苏微云带着陆小凤来到了白云观。
白云观主顾青枫听说苏微云前来,以隆重大礼相迎,将他接至内院,又下令派人去搜集为陆小凤解毒所需的那些药材。
后院之中。
两人在梧桐树下散步。
苏微云道:“有劳顾观主了。若是西门吹雪获胜,我可得到五十万两银子,到时候一定分观主一些。”
顾青枫受宠若惊,立即说道:“不敢当,救死扶伤本是我分内之事,况且中毒的还是陆小凤陆大侠。”
他顿住话头,又接着说道:“而且.......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乃是皇城禁卫中的殷羡大人嘱托我的。”
苏微云道:“哦?是什么邀请?”
顾青枫取出五根奇异的,摸上去如同水波一般柔软的缎带,颜色各异,说道:“紫禁城的禁卫已放出话,九月十五夜,只有佩戴缎带之人才可进入皇城,其余人格杀勿论!”
苏微云道:“所以也就是说,除了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外,只有五个人能进去?”
顾青枫笑道:“这其中当然还要除开苏大侠。”
苏微云、西门吹雪、叶孤城加上另外五个人,一共能进入皇城的便只有八个人。
顾青枫解释道:“殷羡他们已经详细计算过,如果只有八位高手进入皇城,那么他们调动御前侍卫,周密安排,纵然发生了意外情况,也能够加以应对。”
苏微云接过五条缎带,说道:“好,这个任务我接下了,但是我要请道长再将陆小凤送到皇城里面去。”
如今陆小凤在京城的任何一处都不会安全,反而只有紫禁城里面,也许才是最没有危险的。
因为没人会想到陆小凤会在紫禁城中养伤;就算真的有人知道了,皇宫内院,深深重重,也很难找到他的具体位置。
顾青枫虽只是城外白云观的一位道士,然而好像对于这种违禁的要求一点儿也不需要思考,便回答道:“可以。苏大侠的要求,殷羡他们一定会满足的。”
他答应得很快,而且自信满满,轻轻松松。
苏微云说罢,便打算离开,顾青枫忙道:“还请苏大侠记得将缎带交与五位高手。”
“我知道了。”
苏微云拿着五条缎带,慢慢地走远了。
·······
九月十五。
夜。
月已升起。
月亮圆得仿佛近在眼前。
淡淡的清辉洒落在太和殿前,太和门外的金水玉带河,在月光下看来,显得说不出的神秘而尊严。
苏微云披着嫁衣,踏着月色,来到了太和门前。
这种嫁衣在月光下颜色不停地变幻着,甚至月光照射的角度,光度的强弱都会引起颜色的不同改变。
赤、橙、黄、绿、青、蓝、紫。
各种各样的色彩,灿烂而缤纷,漂亮至极。
苏微云只要轻轻一转身,身上便如同变戏法一样,五颜六色纷呈而出,光芒四射,仿似夺走了天地的美丽聚于一身。
幸好此间没有宫里的妃子见到这一幕,否则那位妃子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也要夺来这件嫁衣。
太和门外,风轻云淡。
已有好几个人在这里等候着了。他们的腰间自然都围着同样材质的缎带。
这一路上的巡逻守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果没有这种会变色的缎子,谁都休想越雷池一步!
殷羡正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谁,连连跺脚,一见到苏微云,立刻像是见到救星一样,立马冲了过来。
他顾不得惊讶苏微云的装束奇特,而是急忙问道:“苏大侠,那个顾青枫是不是将缎带都交给你了?”
“是。”
“他是不是只给了你五条缎带。”
“是。”
殷羡苦着脸,悄悄望了一眼身后,道:“可是现在来的人至少已有十五个了。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加,这.......”
苏微云道:“那五条缎带,我一条都没送人。”
他指了指自己的腰间,五条缎带全部绑在上面,将宽大的嫁衣束得严严紧紧实实。
殷羡大吃一惊,指着后面一群黑衣人,说道:“那他们.......”
苏微云淡淡道:“当然是你们皇宫之中出了内贼。偷到了另外的缎带。”
殷羡神色变得十分严肃,将苏微云请进太和门,道:“请苏大侠往里走,和皇宫禁卫大统领魏子云相商。”
“很好,我去。”
苏微云依然老神在在,平静无波,他好像已把所有东西都完全掌握在了手里。
第五百一十一章 紫禁之巅
太和殿。
殿前有数十层台阶,整整齐齐自上而下,下方又有铜龟、铜鹤各一对,铜鼎一十八座。鼎乃国之重器,摆在这里,更显肃然厚重。
人站在下面看上去,太和殿的飞檐,就像是钩子,连月亮都可以钩住。
这座大殿实在太高,也太威严,仿佛矗立在遥远的云端。
大殿顶上铺满了黄金般的琉璃瓦,在月下看来,就像是一片黄金世界;这里的“黄金”却不吸引人,反而让人头疼。
因为琉璃瓦实在太光滑,要是轻功稍差的人在上面,莫说打斗比剑,就连能不能站得稳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苏微云上来的时候,上面却至少已站了十三、四个人。
每个人身上都有条变色的缎带,而且他们的衣着简单,脸上戴着人皮面具,谁也认不出他们的身份来。
然而苏微云一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不只是因为他的轻功过人,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这一身神奇美丽的嫁衣。
皇宫大内的四大高手也就在这里。
殷羡说的魏子云当然也在,可是苏微云却没有找他,而是手臂一挥,嫁衣上系着的两根彩带顿时凌空飞出。
嗖!
两条彩带如同一对凤凰,在空中交织光彩,飞来掠去,剪蝶裁影,几乎极尽妍色,不停变换着各种轨迹,绚烂无比。
突然,一道彩带飞往一位通身黑衣,站立不动的人,从他的手腕上绑去,只一瞬间,便绕了三圈,将他高高掷在半空!
“沉!”
那人想要使出千斤坠的硬功夫,强行让自己沉下去,但不料小小一根彩带,竟然扭转出了一股诡异的力道,让他在空中摇摆起来。
“汝是何人?安敢放肆!”
苏微云没有听,而是手掌一扯彩带,打算将他丢下去。
那人更是大叫:“诸位同道,此人猖狂,还不助我?”
同他来的那十几个人竟是一起的,此时齐齐飞起,有的拔剑朝着彩带斩去,有的则直接攻向苏微云。
苏微云临危不乱,衣襟被风吹起,双手沾着两根彩带乱舞,指东打西,来去自如,既夹杂的有剑法,又有刀法、鞭法,甚至还有棍法。
十几位江湖好汉,能来到此间的武功已然不弱,但竟然丝毫近不了苏微云的周身。
终于有人对着魏子云说话:“魏统领,此人在紫禁之巅大打出手,搅乱决战,难道你不管一管么?”
魏子云就立在不远处,冷冷回道:“我也想管,只可惜管不了。”
“管不了?那么皇宫大内森严岂非成了一个笑话?”
砰!
一道彩带飞来,忽然将讥讽的那人卷起,丢下了紫禁之巅,重重摔在地上,顿时昏迷过去,不知死活了。
魏子云又道:“现在你们总该知道谁才是笑话了。”
此话方出,果然没有多少人再敢讥笑。
魏子云又对着苏微云长长一揖,说道:“还请苏大侠收了彩带。”
苏微云轻轻一拂,如风卷流云,两道彩带又飞一般地缩了回来,变化之妙,如同戏法,奥妙无端。
“哼,想不到堂堂的‘潇湘剑客’魏子云也会阿谀奉承这一套了!”
这声音飘飘荡荡,在空中晃来晃去,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谁出的声。
魏子云好似也没有要追究下去的意思,却是正色说道:“在苏微云大侠面前,我这‘潇湘剑客’的名字只好是要放一放的了!在江湖上的人若连这一点都不清楚,还是早早地回家去种地为好。”
听到“苏微云”三个字,顿时就没有人敢开口了。
紫禁之巅也一下安静下来,恢复了像是以往所有日子一样的无声和寂寞。
天下也许只有这么一个人能够让“大内第一高手”魏子云心甘情愿地将“潇湘剑客”的名号让出来。
这个人就是苏微云。
苏微云身着嫁衣,带着一种奇妙的气质,却并不使人觉得多么突兀妖异,他缓缓地道:“想不到十多年过去,还有人记得我的潇湘剑。”
他的潇湘剑就在他的腰间,放在左边。
还有一柄剑同样很出名,挂在腰间右边,亦曾在江湖上大绽光彩——是白玉京的长生剑。
魏子云徐徐道:“无论多久的时间过去,武林都永远会记得这一柄潇湘剑的!”
他也是十多年前才退隐江湖,进入大内的,那个时候正是苏微云风头最盛的时候,他当然忘不了这柄剑。
苏微云却是抚了抚“长生剑”,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最后忽问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已到了么?”
魏子云道:“到了。西门吹雪正在保和殿内休养生息,而白云城主叶孤城则在隆宗门外的户部朝房里歇下。”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显然是得到了大内禁卫的帮助的,才提前入宫,有了歇脚之地——这些大内高手为什么要帮他们?
——只因学剑之人,必然比任何人都渴望见到绝世剑客的一战。
——就好像下棋的人得知有两位国手要来自家门口对弈一样,他们绝不会做那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事,将他们都赶走,反而会替他们清除一切阻碍。
魏子云又悄悄对着苏微云解释道:“我们也都下了注,和苏大侠一样,押的是西门吹雪胜!”
他觉得和苏微云押了同一注仿佛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一样,所以一定要将这件事讲出来。
苏微云微微点头,双眼环顾四周,看见太和殿上的人都站在两边的檐角上,将中间的空地腾了出来。
其中木道人、老实和尚都赫然在列,还有一个东瞅西看,浑身不消停的人,大概就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他们居然也有缎带,也进入了太和门。
皇宫里面果然出了内奸!
而魏子云与苏微云打过招呼后,无空深究内奸之事,而是立即将所有的大内高手都往这边调拨过来,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月近中天。
话说着,白云城主已经出现了。
他仿佛是从月中而来,白衣飘飘,宛如御风,轻功之高,竟已匪夷所思,难以估量。
而西门吹雪和他几乎出现,也几乎同时来到紫禁之巅。
“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多蒙成全,侥幸安好。”
他们的眼中几乎没有旁人,他们都只凝视着对方。
叶孤城道:“很好。”
他说话好似有些中气不足,像是受了重伤。
西门吹雪却视若无睹,而是举起手中之剑,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他霍地一下拔出剑,剑光清冷,如万古冰粹,照亮天上明月。
拔剑本就是剑客的基本功之一,西门吹雪拔剑的姿势同样是最顶尖的,最干净的。
众人已被这一幕所深深吸引,浑然没有发觉,本来同在紫禁之巅的苏微云已经不见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皇帝
九月十五,深夜。
月圆如镜。
年轻的皇帝从梦中醒来时,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床前的碧纱帐上。
碧纱帐在月光中看来,如云如雾,云雾中竟仿佛有个人影。
这里是禁宫,皇帝还年轻,晚上从来用不着人伺候,是谁敢在三更中夜,鬼鬼祟祟地站在皇帝的床前窥探?
皇帝一挺腰就已跃起,不但还能保持镇定,身手显然也很矫健。
“什么人?”
“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皇帝没有传唤过茶水,就不该有人私自做主送茶来。
然而王安已是一位守职多年的老总管,皇帝不太忍令这忠心的老人难堪,只挥了挥手,道:“现在这里用不着你伺候,退下去吧。”
王总管道:“是。”
皇帝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命令,皇帝若要一个人退下去,这人就算已被打断了两条腿,爬也得爬出去。
奇怪的是,这次王总管居然还没有退下去。皇帝皱起了眉,道:“你还没有?”
王总管道:“奴婢还有事上禀。奴婢想请皇上见一个人。”
三更半夜,他居然敢惊起龙驾,勉强当今天子去见一个人,难道他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这是大逆不道,可以诛灭九族的罪名?
他七岁净身,九岁入宫,一向巴结谨慎,如今活到五六十岁,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皇帝虽然沉下了脸,却还是很沉得住气,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了句:“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王总管挥手作势,帐外忽然亮起了两盏灯。
灯光下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很英挺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件黄袍,下幅是左右开分的八宝立水裙。灯光虽然比月光明亮,人却还是仿佛站在云雾里。
皇帝看不清,于是拂开纱帐走出,他刚刚走出的时候,脸色骤然变了,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站在他面前的这年轻人,就像是他自己的影子: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正是他的衣服。
金色八宝至尊龙袍!
独一无二的龙袍!
这年轻人是谁?怎么会有当今天子同样的身材容貌?他又怎么敢披上龙袍?
王总管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诡笑。
年轻的皇帝摇摇头,虽然已非常愤怒,然而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隐约感觉到,这里面一定藏着极可怕的秘密。
王总管拍了拍年轻人的肩,道:“这位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裔,南王爷的世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嫡亲堂弟。”
皇帝忍不住又打量了这年轻人两眼,沉着脸道:“你是奉调入京的?”
南王世子垂下头,道:“不是。”
皇帝道:“既未奉诏,就擅离封地,该是什么罪名,你知不知道?”
南王世子的头垂得更低了。
皇帝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朕纵然有心相护,只怕也难平众怒!”
南王世子霍然抬起头,道:“只怕也免不了是杀头的罪名!”
皇帝道:“不错。”
南王世子道:“你既知法,为何还要犯法?”
皇帝怒道:“你.......”
南王世子又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朕纵然有心救你一命,怎奈祖宗的家法尚在......”
皇帝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怎敢对朕如此无礼?”
南王世子道:“朕受命于天,奉诏于先帝,乃是当今的至尊天子!”
现在皇帝总算已明白这是多么可怕的阴谋,但他却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南王世子又道:“王总管,念在他同是先帝血脉,不妨赐他个全尸,再将他的尸骨兼程送回南王府。”
王总管应道:“是。”他用眼色看着皇帝,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懂,放着好好的小王爷不做,却偏偏要上京来送死,这是干什么呢?”
皇帝冷笑不语。
这阴谋现在他当然已完全明白,他们是想,利用这年轻人来冒充他,替他做皇帝,再把他杀了灭口,以南王世子的名义,把他的尸体送回南王府,事后纵然有人能看出破绽,也是死无对证的了。
王总管又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这道理你既然也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只有一句话。”皇帝道:“这种荒谬的事,你们是怎么想得出来的?”
王总管眨了眨眼,终于忍不住大笑,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我实在憋不住了。”
“老实告诉你,自从老王爷上次入京,发现你跟小王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就已经开始进行。”
皇帝道:“他收买了你?”
王总管道:“我不但喜欢赌钱,而且还喜欢嫖。怡情院的价钱一向又很贵,所以我的开销一向不小,总得找个财路才行。”
说到“嫖”字,他一张干瘪的老脸,忽然变得容光焕发,得意洋洋。
“我不但去怡情院嫖,而且还把那里作为了我与南王爷、西域密宗高手、与南海飞仙岛的联络之地,谁能料及喇嘛和我会去妓院接头?哈哈哈哈,那里的妙处是你永远想不到的了!”
太监当然也可以嫖,这种不是男人的人只有在这种事情上面才能够寻回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和强势。
——老实和尚去嫖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男人的尊严?
——还是说他去怡情院本就是为了接近王总管,发现他们的秘密?
皇帝忽然道:“你的胆子不小。”
王总管道:“我的胆子倒不大,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我是绝不会干的。”
皇帝问道:“这件事已十拿九稳?”
王总管道:“我们本来还担心魏子云那些兔崽子,可是现在我们已想法子把他们引开了。”
皇帝道:“哦?”
王总管道:“喜欢下棋的人,假如听见外面有两位大国手在下棋,还能不能呆在屋子里不出去?”
答案当然是不能。
王总管道:“学剑的人也一样,若知道当代最负盛名的两位大剑客,就在前面的太和殿上比剑,他们也一样没法子在屋子里呆下去。”
皇帝忽然问道:“你说的莫非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王总管显得十分吃惊,问道:“你也知道这两个人?”
皇帝淡淡道:“以此两人的剑术和盛名,也就难怪魏子云他们会动心了。”
王总管悠然道:“人心总是肉做的。”
皇帝道:“幸好朕身边还有几个不会动心的人。”
这句话刚说完,四面的木柱子里,忽然同时发出“格”的一声响,暗门滑开,从中闪出四个人来。
这四个人身高不及三尺,身材、容貌、装饰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样。尤其是他们的脸,小眼睛、大鼻子、凸头瘪嘴,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可是他们手里的剑,却一点也不可笑。
一尺七寸长的剑,碧光闪动,寒气逼人,三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七柄剑凌空一闪,就像是满天星雨缤纷,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可是,就算你张不开眼睛,也应该认得出这四个人的,云门山、七星塘、飞鱼堡的鱼家兄弟。
这兄弟四个人,是一胎所生,人虽然长得不高,剑法却极高,尤其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四人联手,施展出他们家传飞鱼七星剑,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剑阵中,虽然不能名列第一,能破他们一阵的人,也已不多。
他们不但剑法怪异,性情更孤僻,想不到竟被罗致在大内,作了皇帝的贴身护卫。
剑光闪亮了皇帝的脸。
皇帝喝道:“斩!”
七柄剑光华流窜,星芒闪动,立刻就笼罩了南王世子和王总管。
王总管面色不变,南王世子已挥手低叱道:“破!”
一声出口,忽然间,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如惊芒掣电,如长虹惊天。
满天剑光交错,忽然发出了“叮,叮,叮,叮”四声响,火星四溅,满天剑光忽然全都不见了。
唯一还有光的,只剩下一柄剑。
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
这柄剑当然不是鱼家兄弟的剑。
鱼家兄弟的剑,都已断了,鱼家兄弟的人,也全都倒了下去。
这柄剑在一个白衣人手里,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睛,傲气逼人,甚至比剑气还逼人。
这里是皇宫,皇帝就在他面前。
可是这个人好像连皇帝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皇帝居然也还是神色不变,淡淡道:“叶孤城?”
白衣人道:“山野草民,想不到竟能上动天听。”
皇帝道:“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是好剑法。”
叶孤城道:“本是好剑法。”
皇帝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叶孤城道:“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道:“贼就是贼。”
叶孤城冷笑,平剑当胸,冷冷道:“请!”
皇帝道:“请?”
叶孤城道:“以陛下之见识与镇定,武林中已少有人及,陛下若入江湖,必可名列十大高手之中。”
皇帝笑了笑,道:“好眼力。”
叶孤城道:“如今王已非王,贼已非贼,王贼之间,强者为胜。”
皇帝道:“好一个强者为胜。”
叶孤城道:“我的剑已在手。”
皇帝道:“你手中虽有剑,心中却无剑。”
“剑直、剑刚,心邪之人,胸中焉能藏剑?”
叶孤城道:“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只能伤得了自己!”
皇帝笑了,大笑。
叶孤城道:“拔你的剑。”
皇帝道:“我手中无剑。”
时孤城道:“你不敢应战?”
皇帝微笑道:“我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他凝视着叶孤城,慢慢地接着道:“朕的意思,你想必是不明白的。”
叶孤城确实不明白。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当然不低,可还是比不了“心中无剑,人剑合一”的境界。
然而现在皇帝气定神闲,面带微笑,竟仿佛比叶孤城还要更高一重,这又是为了什么?
叶孤城苍白的脸已铁青,紧握着剑柄,道:“你宁愿束手待毙?”
皇帝高声道:“朕受命于天,你敢妄动?!”
叶孤城握剑的手上,青筋暴露,鼻尖上已泌出了汗。
王总管忍不住大声道:“事已至此,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南王世子道:“他一定会动手的,名扬天下的白云城主,不会心存这等妇人之仁!”
叶孤城脸上阵青阵白,终于道:“我本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今日却要破例一次。”
皇帝道:“为什么?”
叶孤城道:“因为你手中虽无剑,心中却有剑。”
皇帝默然。
叶孤城道:“我也说过,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必伤自己。”
他手里的剑已挥起。
月满中天。
月更圆。
秋风中浮动着桂子的清香,桂子的香气之中,却充满了肃杀之意。
——皇帝手中依然没有剑。
——他若是没有剑,又要用什么来抵挡叶孤城的“天外飞仙”?
——鱼家兄弟手里有剑,御前侍卫手里也有剑,偌大的皇宫大内当然不会找不出剑!
——可是皇帝明明是剑法高手,为什么却不佩剑?
——是不是因为那些剑,都不是他的剑?
——他的剑又在哪里?
嗖!
忽从窗外横渡飞来一柄纯白颜色,样式古老的剑,此剑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是从天而下,刺过凡尘的仙剑!
一剑命长生。
这柄剑竟然是长生剑!
长生剑直直飞出,到了皇帝的手边,皇帝伸手接住,旋身而起,便似已演练无数遍一般。
剑已出鞘!
铿!
皇帝望着与月光融为一体的长生剑,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他这句话好似是对剑说的,又好似是在对送剑的人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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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天子之剑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是长生剑。
窗外又有一人踏于空中,飘飘飞至,如凌空虚渡,缥缈而来。
他腰间本来是有两柄剑的,但是此刻却只剩下一柄,一柄潇湘剑。
皇帝忽然道:“你好,苏微云。”
苏微云笑道:“你好,白玉京。”
他居然称呼当今的天子为“白玉京”?
——白玉京岂非是十年之前便隐退的剑客么?他就是当今的天下至尊,万人之上的皇帝?
叶孤城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样,目光骤然一缩,神色已没有先前的镇定与从容。
白玉京道:“剑又在手,百感交集。”
说来奇怪,他未曾握剑之时,虽亦有武林高手的气度,但却远远没有这般仙灵。
从长生剑到他的手中之后,他浑身的气势便以惊人的速度攀升着,瞬间由一位运筹帷幄的皇帝,变成了那位江湖人熟悉的“长生剑”白玉京!
白玉京缓缓道:“我养我剑气已有十一年,却还是没有一举突破神人,可惜可惜。”
他这十一年来,果真一点儿不曾用剑,而是如他所说,只用了一柄天子之剑,安万民、平妖魔、固社稷、定乾坤!
他心中尚有剑的原因不是他的境界不够,而是他还需要用这柄天子之剑!
白玉京此刻握剑,却让自身境界直接从“心中有剑”的境界径直来到了大宗师与神人的最接近的地方。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突破至神人。
但就是这一点点,难住了古往今来,无数惊才绝艳的大宗师强者!
苏微云也叹道:“确实可惜。”
——白玉京如果能突破神人,那么就不管小老头手段通天,也不可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了。
——当朝的天子身份,加上自身是神人的修为境界,还有谁可以奈何得了白玉京?
白玉京吟道:“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
他念的是“结发受长生”之后的四句诗。
这四句诗一出,他浑身上下竟又多了一种远古首领,威严圣君的圣贤气息,手中的剑亦渐渐在月下改变。
天子剑出,谁能当之!?
白玉京已用磅礴而宏大的君威气势将叶孤城牢牢锁定住,叶孤城已不敢妄动,他只要敢后退半步,白玉京便会立即出剑,一剑夺走他的性命。
为今之计,退无可退,只有一剑定输赢!
一位是天外飞仙,一位是人间至尊,孰强孰弱,如何分晓?
南王世子和王总管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这一战将会关乎到他们的生死存亡。
苏微云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点要插手的意思都没有。
叶孤城还在犹豫着是否要拔剑一战。
他担心的不是他的剑能不能胜过白玉京,而是即使胜过之后,一旁的苏微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白玉京忽又叹了口气,说道:“叶孤城,你莫若归去吧。长生剑下,从无死人。我只以心中剑杀人,不以手中剑杀人。”
此言一出,令人不由肃立。
白玉京竟然要放过叶孤城!
谁能有如此宽广的胸襟与高阔的眼界?即使是当年放过豫让的赵襄子也不过如此了。
这才是天子,这才是万民之主!也只有这一份胸襟与胆量才能当得起这片江山!
南王世子的头已悄悄垂下,他在面对白玉京的时候,实在有些自惭形秽。
叶孤城道:“你要放我走?”
白玉京淡淡道:“你有三个选择。一,是与我打,不过你胜也是贼,败也是贼,无论输赢,都是一死!”
有苏微云在一侧,叶孤城绝无半点可能杀得了白玉京。
“第二个选择,击败我身旁这位苏微云大侠。”
他说到“苏微云”三个字的时候,突然笑了,笑得像是春雨一样朦胧温暖。
叶孤城是更不会去与苏微云对决的。
于是白玉京严肃道:“还有一个选择。”
“是什么?”
叶孤城没有开口,南王世子先替他问了。
白玉京慢慢道:“与和西门吹雪一战。完成一位绝世剑客最后的宿命!”
他说话时没有半点嘲弄之意,而是充满了对剑客、对剑的尊敬和热爱。
话音方落。
西门吹雪已到了。
不止是他,还有魏子云、殷羡等一干大内高手。
“卑职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赐罪!”
魏子云见到叶孤城居然在此处,顿时大惊,而后他们又看见与白玉京长得有八、九分相像的南王世子,差不多已猜到了些东西。
白玉京并不降罪于他们,而是微笑问道:“你们怎知我才是皇帝,他不是?”
南王世子与白玉京的身材、相貌、衣着都一模一样,可魏子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真的白玉京来。
“皇上器宇轩昂,自有天子气度,岂是旁人所能比拟?!”
这句话是从殷羡口中说出的,但倒不完全是奉承之语。
因为白玉京和南王世子站在一起,确确实实是能够让人一眼分辨出来谁是真的天子的。
就好像是一朵是真的莲花,另一朵却是纸做成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也许很像,可那种带给人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
白玉京道:“决战可否继续?”
西门吹雪无言。
叶孤城亦无言。
白玉京道:“既然大家都无意见,我亲自往紫禁之巅一观绝世剑客之战!”
他说罢,率先飞出,身法飘逸绝尘,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竟丝毫不亚于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这样的绝顶高手!
他已往太和殿上飞去。
西门吹雪转身无语,同样朝着太和殿而去。
叶孤城也同时飞出,带着他已经出鞘的白云剑。
剑如白云,人亦如白云。他的人和剑,已经合而为一。
速度,不但是种刺激,而且是种很愉快的刺激。
叶孤城是一个很喜欢速度的人,在海上,在白云城,在月白风清的晚上,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迎风施展他的轻功,飞行在月下。
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心情就会分外宁静。
当今天不一样。
他的心很乱。
他不是在想他秘密的“狸猫换太子”的计划出现了什么问题破绽,而是在思考,当朝的皇帝怎么会是白玉京?
他想到了很多——青龙会、长生剑、俊逸不凡的年轻人、神秘消失在江湖........
最后他又想到,“潇湘剑客”魏子云、“富贵神剑”殷羡他们岂非也是在十多年前才进入大内的?
青龙会的势力怎会无声无息地完全消失?
难道是被皇宫和朝廷所收编?除了朝廷以外,又有谁能悄无声息地吞下这条青龙?
叶孤城想到这里,已不再想了。
因为他已来到了紫禁之巅。
西门吹雪就站立在他的对面。
紫禁之巅,剑尚冷,月正圆!
第五百一十四章 高手俱至
紫禁之巅。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相对而立。
旁边的飞檐上面站着木道人、老实和尚、司空摘星、还有唐门的唐天纵、长乐山庄的主人司马紫衣......
能够站在这里的人自然都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而此刻他们的光辉却全都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所夺走。
这一个叶孤城才是真正的叶孤城,那么先前假装有伤在身的“叶孤城”只不过是个冒牌货。
而假的叶孤城如今已经倒地,他是受到了唐门天才唐天纵的暗算,唐天纵想要为自家的师兄报仇,所以出手扬出一片毒砂,暗算了叶孤城。
这恰恰也让众人发现,这个叶孤城不是真的,所以魏子云他们才一路盘问侍卫,调动人马,循着苏微云离开的痕迹,去找到了正在南书房休息的皇帝。
白玉京也立在紫禁之巅,身后是一众大内禁卫。
他没有披着天子龙袍,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睡袍,显得轻松而惬意。
江湖好汉们认不出这是天子,却望见了他手边的长生剑!
木道人正待问之时,苏微云也到了。
“天子驾临,一观决战。众位安心即可!”
他一开口,便是惊天彻地的一番话。
“天子佩的是长生剑?这是什么意思........”
司空摘星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玉京手边的剑,他做贼多年,对于这种名剑自然认识得比谁都清楚。
木道人和老实和尚却互视一眼,均是颔首不言。
“看来少林、武当两派记载的秘辛果然没错........”
木道人喃喃自语,他想必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当初青龙会压倒武林,称霸江湖,就连少林、武当两派都未敢有过什么声音——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长生剑、青龙会与朝廷之间的牵联?
他们又纷纷看向了苏微云。
——谁都知道苏微云与白玉京的关系匪浅。
但苏微云却没有去看他们。
苏微云默默地打量着已经躺下的“假叶孤城”,他在思考:叶孤城的气质、身法、还有他的剑,自然都不是随随便便能够模仿的。
纵然你能用面具将他的脸刻画下来,但是无论如何,你都很难模拟出他的那种绝世剑客的风度和轻功。
这个假的叶孤城至少要以轻功见长,功力也不能太低,还要很会用剑,这不是简简单单找一个路人来能够做到的。
只是他现在已经身中毒砂,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所以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关心他是谁。
——但是苏微云却很想知道,这个伪装成叶孤城的人到底是从哪里而来的?
紫禁之巅,西门吹雪突然开口。
“原来你并没有真的受伤。”
叶孤城道:“唐门暗器,名闻天下,然而伤不了你我二人。”
这两位剑客都已经达到“心中无剑,人剑合一”的大宗师第三境界,已不是一般的暗器能够伤得了他们的。
他们本身就是剑,剑怎么会被暗器所伤?
西门吹雪道:“可是你却一直骗尽了天下人。”
叶孤城默然。
他可以欺骗世间所有的人,但是他不应该欺骗西门吹雪的。这一点他也一直耿耿于怀。
西门吹雪又道:“可是我不怪你。你也不必因此而感到内疚。因为你我本是敌人。”
内疚也不是一种好的情绪,甚至比羞愧更令人难受,更容易影响剑客的发挥。
叶孤城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他知道,西门吹雪不愿意让他用一种不良的状态来决斗。
那样的话,他必败无疑!
叶孤城在调整呼吸,整理内息,西门吹雪好像也在给他机会调整。
“你今日胜亦是死,败亦是死。此战已无意义。”
西门吹雪还在说话,他本该趁着叶孤城心态失衡,抢先进攻,占得先机的,然而他不这么做。
他是西门吹雪。
叶孤城长长地吐出口气,居然笑了:“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若能死得其所,死又何妨?!”
观战的众人静默无言,皆被他的这种豪气所震撼。
白玉京忽然开口道:“若叶孤城胜了,我允他不死!”
魏子云、殷羡等人面色大变,皇帝说的话便如同金口玉言,一旦说出,决无更改。
白玉京说要放叶孤城离开,那么叶孤城就必然能够活着走出紫禁城。
苏微云道:“这本是对于一位绝世剑客的最高尊重。”
白玉京道:“是。”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不再说话了。在这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才是主角。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还是没有动作。
他们的眼里竟似没有皇帝,只有对方。
秋风又起,从东刮到西。
夜雾全散,明月更圆。
远方忽然传来一声轻叱和一声低喝之声。
这声音在宁静的夜晚,广阔的紫禁城显得尤为响亮,引人注意。
可是还没等众人反应,那声音已然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苍老的笑声。
“哈哈哈,既然皇上已经开口,白云城主何不放手施为,一掷乾坤?”
这个声音远远地传来,仿佛在很远之处,又仿佛在很近的地方。
每个人听到之后,都会感觉这句话是对自己所说,但是转念细思,又并非如此。
紫禁城中的角落里,没来由地突然行来一个老头,他从远处而来,走起路来似慢实快,背负着双手,短短几个呼吸已来到太和殿下。
太和殿至少有十多丈高,几乎没有谁能够凭借轻功一跃,便径直跃到顶上来。
但是这个老头却可以。
他立在殿下,没有丝毫多余的举动,整个人突然便直直冲天而起,然后又平平淡淡地落在了紫禁之巅。
司空摘星像是见了鬼一样,说道:“我以往一直以为我的轻功已到绝顶,今天见了他,才发现我和他比起来就像是小孩走路和壮汉飞奔的区别。”
木道人忍不住问道:“这个人是谁?”
他行走江湖数十年,遇到的高手千千万,也未曾见过如此骇人的轻功。
老实和尚叹气道:“这个人既然来了,恐怕就只有苏微云能对付他了。”
·········
小老头,这个突然出现的高手正是原本青龙会的“龙须”大人小老头。
白玉京看向他,目光依然很平静,道:“你也来了。”
小老头呵呵笑道:“我也与人下了注,赌叶孤城赢。但是我又生怕有人做了手脚,影响到白云城主的发挥,所以不得不来看看。”
苏微云对于他的出现,并不觉得意外,如果小老头不来,他反而要更加警惕。
苏微云问道:“谁动了手脚?”
小老头道:“哦。原来没有人么?我也不知道原来皇上有这等开阔的胸襟。”
白玉京缓缓道:“你本该知道的!”
小老头面对天子圣言质问,神色一点不变,而是吟道:
“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
“学剑翻自哂,为文竟何成。”
“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
“儿戏不足道,五噫出西京!”
在场的人大多饱读诗书,立即听出他吟的诗,也正是“天上白玉京”一诗当中的后几句。
“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
小老头的话里蕴藏着什么深意?
白玉京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样,而是道:“你来想必不是阻止这一战的。”
小老头道:“当然不.......”
他的话未说完,叶孤城已动了。
他根本没有在意过苏微云、白玉京、或者是小老头。
在此时此刻,此分此毫,叶孤城的眼里只有西门吹雪一人而已!
第五百一十五章 决战
西门吹雪一直在看着叶孤城,注意着他的每一个轻微的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呼吸。
叶孤城动的时候,他也动了。
也许倒不如说他们是极有默契而同时动的。
西门吹雪一直握着他的剑,此时终于朝着叶孤城而去。
脚步如飞,白衣追袂。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地接近,剑上的变化也在逐渐地增多,等到变化尽时,便是他们分出胜负之时。
谁的变化会更快?
如今紫禁之巅上面,几乎已经汇集了天下最厉害的高手,除开苏微云和小老头以外,还有白玉京、木道人、老实和尚、司空摘星这些顶尖的大宗师人物。
可是他们的心已不由为这一战而提起。
这一战论的已不只是剑,而是一种剑道的精神!
也许从老实和尚和司空摘星这些人眼中看来还不明显,但是同样用剑的苏微云、白玉京、木道人却清清楚楚,明白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真正的胜负之争。
是一种剑道之路,是一种剑道精神!
西门吹雪的剑道是绝对的“诚”!恰如苏微云所言,这和狄青麟当初的剑道之路的确是有些相像的。
但是西门吹雪更冷,更傲,更孤不可攀,也更加地诚。
他的心里只有剑,只有一柄剑,一柄绝对真诚的剑。
——据说他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斋戒三日,熏香沐浴,为他复仇,去杀另外一个陌生的人。这在别人眼里,这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可在他眼里,这极为神圣。
——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血花绽放之时,也是最辉煌灿烂光荣之时。
在西门吹雪的眼里,杀人既不是一种罪恶的事情,也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但却是一件可以奉献全部的、神圣的、必须严肃、尊敬地对待的事情。
这就是他的诚,这也是他练剑的方法。
练剑的方法有很多种,西门吹雪用的是最奇特的一种,也许其他的剑客会嘲笑他,不理解他,但是毫无疑问,这些剑客一定都比不上他!
西门吹雪能有今天的成就,与他奇特的磨砺剑法的方法有极大的关系。
——而叶孤城呢?
叶孤城是不是一个很“诚”的人?
.......
他不是。
如果叶孤城真的诚于他的剑,他就不会在决战上面耍出花招,弄出伎俩,这绝非一位剑客“诚”的表现。
可是他依然晋入了大宗师第三境界,距离神人只是一步之遥。
这证明他的剑道之路虽与西门吹雪不同,然而却也相当有效!
江湖上齐名的六大高手本来是白云城主叶孤城、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少林派方丈大悲禅师、武当派长老木道人、青衣一百零八楼总瓢把子霍休、峨嵋派掌门独孤一鹤。
此六人在表面上展露出的武功是相若的。
可是在西门吹雪战胜独孤一鹤之后,就不一样了,西门吹雪的剑法又更进了一步,便超过了这些人。
那么叶孤城的剑法是什么时候进步的呢?
——就是他开始进行这个计划开始的。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不同,他从不诚于剑,信仰于剑,他只诚于他自己;但剑却是叶孤城的生命。
只不过这生命本身就是场战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战争。
无论是哪种战争,通常都只有一种目的。
胜!
胜的意思,就是光荣,就是荣誉,所以叶孤城从南海入中原,未尝不是想要获胜。
而这个计划若是功成,便是天下最大的胜!所以当叶孤城感受到这一股“胜”的时候,便已悄无声息地突破了。
他的心中无剑,因为他的心中只有他自己,人即是剑!
这是叶孤城的剑道之路,也是他的剑道精神。
这两种剑道之路大为相异,所以而这一战,不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都已经将自己的全部精神倾注在了剑上面。
这一战之后,他们的精神如果还能“留存”,他们就很有可能凭此一举,窥至神人境界的边际!
所以这耀眼如同流星般的一剑,就连苏微云和小老头也不敢小而视之!
两位在剑道上面造诣极高的天才,两颗璀璨而又明亮的流星。
谁又会成为今夜的明月?
明月只有一轮!
两人的剑的距离已不足三丈,这个距离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弹指而已。
·······
在两柄剑,两个人,两种不一样的精神纠缠到一起的时候,每个人的心中是不一样的。
像是魏子云、老实和尚、司空摘星这样的人能够看明白两人的剑法的变化已是很不容易。
而木道人、白玉京则在尽量地从中汲取精华,观摩奥义,寻找破绽。
苏微云和小老头则在猜测谁会赢。
他们的剑法都很高,他们都有赢的理由。
然而他们此刻的心态都并不特别好,所以他们也都有输的理由。
叶孤城以人为剑,以身驭剑,他的整个人就是一柄锋锐的神剑,而这柄剑的曾经是无往不胜的,他是来自天外的飞仙,凡间无人能够胜得过他!
但是他现在已经败了。
他的计划失败,阴谋被戳破,将自身陷于了万劫不复的险地之中。
他的心中会是什么滋味?
西门吹雪也有败的理由。
西门吹雪的剑,本来是神的剑,剑的神。
可是现在,他已不再是剑,是人。
他已经拥有了人类的爱,人类的感情。人总是软弱的,总是有弱点的,所以人才是人。
一位神变成人之后,他的剑法会发生什么样子的改变?谁也无法预料。
但是所有人都相信,西门吹雪的剑上,像是系住了一根看不见的线——这根线是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爱情。
一旦剑上有了线,剑法无疑就会慢了。
这一点点慢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并不能怎样,但是对于叶孤城这等高手来说,就会成为一种十分致命的弱点!
苏微云明白,小老头同样明白。
这也就是小老头为什么敢和苏微云打赌的原因——他一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他们都仿佛看见了西门吹雪的剑上的那根无形的线。
可是苏微云还是没有出手干涉,小老头也没有出手,他不必出手。
剑在动,在变化。
变化发生在随时随刻,一个眨眼,他们的剑法便要变化十七次以上。
变化之尽,便是决战之末!
明月照人。
月光轻轻一晃,两个人都已交错在一起。
所有的变化都忽然停止!
两柄剑也都已全力刺出!
这是最后一剑,也是决胜负的一剑!
第五百一十六章 神与人
剑已刺出。
两个人的剑上的变化已经终结,就如同两颗旋转着的玉珠,在碰撞到一起时便停止了变化。
接着下来,这两颗玉珠必将有一颗将会被击得粉碎。
西门吹雪击的是叶孤城的胸膛。
叶孤城刺的却是西门吹雪的咽喉。
两者都是致命的一剑,他们虽然敬重对手,但却绝不会给予对手一点同情和慈悲,这也是他们尊敬对手的一种态度。
变化结束之时,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已能感应到两柄剑的位置、速度、与时机。
他们心中都已明白谁的剑会胜,谁的剑会负。
西门吹雪的剑慢了一分。
也许就是因为他剑上的那一根线,所以才让他分心了一点,剑也就慢了一分。
高手相争,这一分已足以致命。
小老头脸上最先露出微笑。
他押的没错,以他的眼光本来就几乎从不会看错。
白玉京脸上也浮现出平淡的笑容,他已预感到他赌的人或许要输了,然而这并不可耻,他身为天子,高高在上,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输的滋味了。
长生剑在月下散发着光芒,他的手里握着剑。
木道人在叹息。
他虽没有下注参赌,但还是为一代绝世剑客西门吹雪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感到惋惜和悲伤。
在场的所有人里面,能在最后关头看出这场胜负的人,是不是只有他们三位呢?
——当然还有一个人,苏微云。
苏微云也下了注,押的是西门吹雪胜。
小老头不会轻易看错,难道他就会轻易看错人么?
西门吹雪是不是真的不如叶孤城?
........
至少西门吹雪自己心里面从不这么认为。
他从七岁学剑开始,便从不认为自己会输于任何人,这并不是一种盲目的自信。而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掌握了“剑道”这个巨大的宝藏。
而这个宝藏正好也是愿意对他开放的。
就好像冰雪永远属于寒冷,星辰永远属于宇宙,鲜花永远属于花满楼,波涛汹涌,恶浪跌宕的大海永远属于那位苦苦奋战的老人一样。
剑也是永远属于西门吹雪的。
他已有了剑,他就不必畏惧于任何人。
然而当他有了妻子之后呢?他是不是就有了顾忌和牵绊的东西?
他的剑距离叶孤城的胸膛还有三尺。
叶孤城的剑距离他却好似已快到了。
西门吹雪在这一瞬间,当然想到了他的妻子,但居然又莫名地想起苏微云在天蚕坛对他所说的那些话。
“你的心如果肯变化,你的剑也就活过来了。”
“你的剑是否有情,只取决于你怎么认为而已。”
西门吹雪是不是也将自己的妻子当作牵绊自己剑道的东西?如果连他都这么认为,那么他的妻子必然将成为他剑上的那根线。
可是如果他不这么认为呢?那根无形的线是否就可以不再存在?他的心到底该怎么变,剑又该怎么变?
西门吹雪究竟能不能放下这根线?
在最后一刻,西门吹雪的剑忽然放低了一些,其实那个距离对于他们来说,真的很少很少,微不足道。
可是却突然令他的剑法产生了一种奇妙难言,玄而又玄的感觉。
他的剑忽然间就刺入了叶孤城的胸膛!
.........
叶孤城的剑顿时停住。
他的手臂没有再刺出,那并非因为他失去力气,不能再刺。
而是西门吹雪的剑在刺入他胸膛的一瞬间,也忽然停住,那柄剑的剑尖距离他心脏的距离,也许不会超过一寸。
叶孤城败了。
他既然败了,就不会再作无谓的出剑。
西门吹雪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停住了剑。他尊敬叶孤城,叶孤城何尝不尊敬他?
叶孤城叹道:“我败了。”
西门吹雪淡淡地道:“你败了。”
叶孤城道:“我本是走在你前面的剑客,可惜还是差了你一招。”
西门吹雪道:“宗师之后的境界,本该在于顿悟,一朝得道,一夕丧命,都是说不一定的。”
叶孤城道:“你说的有理,你杀了我吧。我口服心服。”
西门吹雪却在这个时候,缓缓收回了剑。
鲜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地落下,西门吹雪静静凝望着剑上的鲜血,血珠在月光上面闪着微光,细细流淌。
过了很久,西门吹雪才带着有些不忍心的神情,轻轻将其吹落。
就好像是夜归之人抖落掉一袭衣裳的风雪,感叹末冬的严寒。
叶孤城捂着胸口,血从他的手掌间轻轻渗出。西门吹雪的剑很快,又没有伤及他的真正要害,所以血流得并不多。
然而他终归还是输了。
可他并不觉得遗憾,或者耻辱,反而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兴奋之意和强烈的欣慰。
他在为西门吹雪而高兴。
西门吹雪已经参透了自己,也一定会凭借这一剑而慢慢领悟到神人境界的奥妙的。
他本来就是个数百年一遇的剑道奇才!
白玉京紧握着长生剑的手慢慢放松,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
小老头亦摇头道:“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可畏的后生呢?”
苏微云哈哈大笑,脸上带着得意之色:“哈哈,你说是为什么呢?”
小老头忽然回答道:“因为西门吹雪忽然悟透了一点——他根本不是神。”
苏微云道:“不错,他不是神,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
小老头道:“神人境界修的是神人,而不是神!”
苏微云道:“所以如果他不娶妻,反而是永远不可能到达神人境界的,因为他永远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冰冷的神!”
小老头道:“其实这世间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神!我们每个人都是人。”
苏微云道:“你说的实在很有道理。”
小老头道:“所以只要是人,就有输有赢,有败有胜,一直获胜的不是人,而是神。”
苏微云道:“你在说给自己听么?”
小老头闭目道:“我在说给白云城主听!”
——白云城主输了,他本是天外的飞仙,又怎么能输?可是他本该输的,因为不会输的是神,而不是人!
叶孤城若能真正悟透这个道理,那么他距离神人境界也就不会太远了!
到那个时候,两颗璀璨的流星同时燃烧,化作明月,天下就会迎来一个真正的剑道盛世!
苏微云悠悠道:“纵然你说得再明白,叶城主也不会立即抵达神人境界的。此战的结局更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
小老头与苏微云的赌局,又是他输了。
小老头却仍然在微笑:“原来你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你也该明白,西门庄主也是不会直接在紫禁之巅晋升神人的。”
苏微云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老头笑道:“我不是想说什么。只是无论成败,既然在场只有你我两位神人,那么我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试一试你的武功究竟如何!”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对苏微云发出邀战,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月亮仍圆,而且仿佛变得更大更亮。
紫禁城里还是寂静无声。
紫禁之巅,月圆之夜。
这里是不是又要迎来一场更大的决战?!
小老头说罢,闪电一般地掠上前去,紫禁之巅的各位高手对他而言简直形同虚设,只在一瞬他便穿过人群,来到了苏微云的面前。
砰!
他的两掌击出,用的居然是最普通的少林掌法的起手式,然而其中蕴含的内力之厚,力道之猛,威势之强,却比天下任何一门掌法都要可怕!
立在苏微云旁边的高手们都为其威势所慑,不由自主地要退后数步!
第五百一十七章 五招
小老头用的是少林掌法中极为普通的一式“出爪亮翅”,平平常常的一招,在他用来,却是威力莫大,令人惊魂寒胆!
砰!
苏微云神色不变,提起两掌,毫不畏惧地与之相击!
他最早修炼的是“嫁衣神功”,又经过了“枯荣禅功”的淬炼,在比拼内力一道上面,还从来不曾怕过谁。
当年西北老虎楼一战,玉罗刹的武功其实比那时的苏微云还要高上一重,但是却要欺他年弱,想耗尽他的内力,最终自取败亡。
小老头的内力比起苏微云来讲,又会如何?
轰!
一阵强烈的大风从两人身旁席卷开来,周围的人有的甚至要用手遮挡住眼睛,才可以窥视无碍。
这一掌对击,几乎如同江海倒流,石山崩塌,天旋地转一般,力量之大,让人难以想象是出自两个平凡的肉躯。
场中的众位高手自问也算内力深厚,然而却没有谁有信心能接下这一掌的。
这就是神人。
他们虽然是人,可对于一般人来讲,却如同拥有神力!
两掌一触即分。
狂猛的劲风却久久不减。
苏微云的身形摇晃了两下,才在滑不留脚的紫禁琉璃瓦上面立住;而小老头却像是被风吹起,飞退了十多步出去。
众人心中一安。
苏微云的内功毕竟还是强于这个神秘的小老头的。
可是苏微云自己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他自己心中明白,小老头不是被自己击退的,而是利用他那种奇妙的“借力之法”,不断后退,将冲击力全部卸了开来。
这种借力打力的技巧,大概已不会逊色当年武当开山祖师三丰真人的太极神拳。
这一点木道人最清楚和熟悉。
他擅长的虽非太极拳剑,然而身为武当长老,却看得出来小老头的高明之处。
“这莫非......莫非就是苏微云口中提过的‘海外神人’?”
木道人暗暗流汗,他本以为江湖中重出了一个苏微云,已是最大的变数,却全然不料原来海外还有神仙高人在。
苏微云问道:“龙须大人,莫非你赌不过我,便想要赖掉赌账,所以对我动手?”
小老头笑道:“哈哈,我早已不是龙须大人,而且也绝没有要赖赌账的意思,我只是见到两位高手过招,一时技痒,想请教苏大侠三、五招罢了。”
苏微云道:“真的只是要请教我三五招?”
小老头道:“当然。”
苏微云道:“你的话说出是不是决无更改了?”
小老头道:“向来如此。”
苏微云点头道:“好,那么刚才已过了一招了,你至多向我请教五招,我们点到为止,现在还有四招!”
他竟是认认真真地计算招次起来,令一旁的江湖豪杰都哭笑不得。
小老头一直带着笑容的脸上也微微一僵,思索了片刻,却又淡然道:“好,还有四招!”
他忽然一提身纵跃,鬼魅一般地便自十多步外飞来,几乎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
等到他停下之时,人们只看见一双手,这是一双十分普通的手,但是在月光下面,却显得光影闪动,似明似灭,重重叠叠,难以捉摸。
手掌似绵非软,指间作拈花之状,又有劲风迸出,已是将刚柔完美地融合一体,显得既和谐,又兼备二者之妙。
这一招看起来只有一招,但是攻出来却包容了“指刀”、“弹指神通”、“化骨绵掌”、“兰花拂穴手”四门顶尖绝技,简直已经穷尽指法的变化。
纵然是天下无双的“灵犀一指”在它面前,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
苏微云不会灵犀一指。
他也不会再以指法来和小老头一争高低。
在场的高手都清楚,小老头的这一指使出,天下实在再找不出其它指法能与之相提并论。
白玉京紧紧盯着场中形势的变化,悄悄令魏子云等人调动大内的三千禁卫,从四面八方赶来。
而这个时候,苏微云已经出掌。
他沉腰立马,缓缓推出一掌,推得极慢极慢,如同佛祖降令,使一尊金刚力士在推动沉重的大山。
与小老头指法的灵巧完全相反,苏微云的掌法显得笨拙不堪,甚而令人感觉来不及提掌拦住这一式。
然而巧合的是,就在苏微云刚刚提起手掌之时,小老头的指法也刚好来到。
然后众人便看见了一件终生难忘的场面。
小老头的指尖击在苏微云的掌心处,那里正是他的“劳宫穴”所在。
指与掌触碰在一起后,小老头便不动了。
“不动”的意思就是生生地停在半空中,悬着身子,静止了下来。
老实和尚瞪大了眼睛,吃惊道:“这算什么武功?苏微云用的是我少林的‘大须弥山掌’?”
司空摘星站在他旁边,叫道:“和尚,你连你自家的掌法都看不出了么?”
老实和尚道:“可........”
他话未出口,苏微云突然徐徐推动手臂,一点一点地伸展开来,便真似推车一般,将小老头硬生生地推了出去!
呼!
小老头像是一个胀满气的大球,轻若无物,在空中随意地倒翻了几圈,又落在了太和殿上。
“还有三招!”
他说着,又旋转着凌空飞起,居高临下,在天上久久不落。
那轮金黄色的圆月正好印在他的背后,像是在为他烘托光忙,增添辉耀。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小老头轻轻一语,顿时又让当场众人一惊。
“斗胆借白云城主的剑法一用!”
他并不用剑,而是以指为剑,浑身气势收敛至一点,自上而下,凌空击来,宛如云开月破,流光飞泻!
这一剑果然有“天外飞仙”的气势!
面对这一剑,苏微云将自己嫁衣之上两根彩带同时掷出,彩带在半空交缠起来,迎风抖得笔直。
一道笔直的彩带,忽又随风乱舞,变化出无数道影子,层层密密,搅得泼水不入!
苏微云在此刻,竟是用出来当年在少室山上,达摩洞前观过的“天机棒法”,以丝带为棒,演化出天机一样奥秘复杂的棍势!
“开!”
小老头轻叱一声,指尖戳去,漫天的彩色痕迹竟然重重解开,如雪融化,露出里面的苏微云。
“合!”
苏微云也只吐出一个字。
只见先前散去的彩带又旋转着重新叠来,蜿蜒盘绕,曲动如灵,似要将小老头牢牢困在其中。
小老头却乘着剑势,改换方向,从丝带的一侧掠至地面,指头轻轻一点在琉璃瓦上,又借力腾空,瞬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一收一发,十分自如。
“苏大侠果然还是有两手的。”
苏微云面色平静地道:“不敢。还有两招了。”
小老头忽然问道:“你不拔剑?”
苏微云道:“我有一身嫁衣,何须拔剑?”
小老头露出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道:“你这身嫁衣很有用?”
他命令金九龄改变绣花大盗的计划,本就是想要试探出苏微云“刺绣嫁衣”的用意,然而到了现在他也没弄明白个中用意。
这说不定也是天底下唯一一件连他都调查不出的奇闻怪事。
苏微云淡淡道:“玉罗刹用了五十万两银子和我赌这件嫁衣!”
“哈哈哈,我便来试试你这身嫁衣凭什么有这么大的价值!”
第五百一十八章 惊天大战
小老头又掠了上来,他还是没有兵器,只凭借一双肉掌,十根手指。
但是没有人敢于小看这十根手指,就算有人说这是天下最值钱的十根手指,也不会出现多少反驳之声。
这十根手指已经又变幻出了极为奇妙的招式变化。
似是一位老婆婆正在编织精致的花篮,指间跳动着熟练与灵巧。看来轻松,可是其中蕴含的武学至理却像是座高不可攀,人人仰止的大山。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人人都能从中窥得一些武道上的东西,却没有谁能够完全理解和掌握他到底在演绎什么。
在场的高手们来自不同门派,都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但他们也认不出小老头用的是什么指法,这绝不是天下已知的任何一门武学或者绝技。
苏微云仔细地瞧着小老头,却似明白了什么,小老头如今用出的指法大约就是他自开一派,新创出的神人境界的绝世武学!
指力已发,内劲荡空!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空中的“咻咻”声音不断响起,仿似是一支又一支的小箭急速射出,全都笼罩向了苏微云。
魏子云突然大惊失色,他听的那声音便意识到:就算是大内皇宫禁卫的精英弓箭队所射出的精铁箭矢都不会有如此之速度,如此之凌厉!
而且小老头十指连弹,每一个瞬息都会发出十道指劲,用之不竭不尽,其间变化之急,进攻之猛,远非普通的弓箭手可以达到。
更何况,指劲无形,避无可避,更不是弓箭能够比拟的了。
“哈哈,当初苏大侠曾在我无名岛上施展剑气绝技,我深以为慕,所以特地在今日教苏大侠一观我的‘无名指法’,是否能入得尊眼?”
小老头人已渐渐升腾于空,他吊着一口真气,使自己不落下,这份本领已经难于登天,他却居然还能开口吐言,便更是匪夷所思!
而这一套指法的劲道比起当初苏微云在无名岛上,用绣花针作剑激发出来的剑气又要快上许多。
也许在穿透力上不及剑气锋锐,然而在速度、巧妙、变化、灵活等等的其它方面已可将这一点点不足充分地弥补回来。
哗、哗、哗!
指力河流一般地倾下,苏微云没有选择硬挡,而是飞快地闪避着。
这些指劲横空击在太和殿殿顶的五色琉璃之上,留下一个一个数之不尽的小小坑洞,击飞碎屑百千。
若是这场战斗一直这么进行下去,可以想象,太和殿的殿顶一定会被打得千疮百孔,残破不堪。
幸好苏微云已不愿再让决战如此发展,他足尖一点,如同一只白鸽轻轻上天,整个人的气机突然完全消失,无踪无痕。
他飞得不快,却在慢慢地接近小老头。
小老头不惊反喜,面上隐隐显出红光,将十根手指的劲道催发得更加迅捷。
哧!
一道无名指劲被苏微云闪过,却击向了旁边的唐门高徒唐天纵。
唐门的身法一向和他们的毒药一样独步武林,可是唐天纵这次却没有来得及躲开这道指劲。
“唔。”
唐天纵闷哼一声,感受到一股剧痛,再看左臂,已多了个指头大小的血洞,直贯入底。
他慌忙借助轻功飞下紫禁之巅,取出唐门密制的疗伤药,为自己敷上。
其余的高手,木道人、叶孤城、西门吹雪、司空摘星、老实和尚等人见状也生怕又误伤到自己,多生事端,于是齐齐乘风而出,退至太和殿边。
在白玉京下令之后,魏子云、殷羡等大内高手,也退到了大殿下方。
四周的皇宫禁卫正如潮水一般涌来,明火执仗,持刀拿枪,将这里团团包围起来。
夜风渐疾,皓月当空。
所有人都仰望着头顶,看着在紫禁之巅决战的两人。
尤其是白玉京、叶孤城、西门吹雪三人,他们本已极为接近神人境界,这一战对于他们而言,意义非同小可。
铿!
众人忽然看见一道光芒在月下闪过,随后便有一柄剑夺走了所有人的眼目。
这柄剑并不发光,却像是可以吸走所有的光亮,所有的视线,以及所有的生机。
夺命第十五剑!
这一剑不是当初被制住而无法发挥出全部威力的毒龙,以苏微云现在的境界,已可随心所欲地操控这式煞气如海,可怕至极的剑法!
他已不必害怕杀气反噬,走火入魔!
冥河一样深沉的杀戮戾气只会全部倾注入剑上,不会再对用剑之人造成任何的威胁!
象征死亡的剑法,众生寂灭的剑力,恐怖无边的剑势,都将毫无遗落地在世间展现!
潇湘剑时隔多年,再次出鞘的时候,光辉重现,确实非常震撼人心;但是转眼剑的声势便黯了下去。
黯不是“黯淡”的黯,而是“黯然”的黯。
一柄剑居然让人生出天地毁灭,流血漂橹,冥河奔腾的感觉,似乎是整个世界都变得黯然。
昏天黑地,黯然无光!
白玉京、西门吹雪、叶孤城三人在太和殿下尚且受到如此惊悚的情绪影响,那么正在承受那一剑的小老头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没有人能得知。
但是众人看见那一剑刺出,快要击中小老头之时,小老头突然用十根手指结出了一个古怪的手势。
那有些像是西域密宗的喇嘛的手印法,又类似于北方的部落朝拜真神时用的姿势。
但不管它是什么手势,那一个古怪的手势中居然涌动出巨大的力量,将潇湘剑的剑身生生止住!
剑尖离小老头的胸口只有不足三寸。
只要轻轻一送,潇湘剑就可立刻夺走小老头的性命。
然而苏微云却没有能够将剑递出。
好在小老头在接连催动指力,又用出这强势的一招之后,似乎消耗也相当大,头上轻轻冒出些汗来。
“哈哈哈,苏大侠,这不是你的剑法,我想看的是你自己的剑!”
他的手势突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指节弯曲,向内收去,而后推出一股大力,将苏微云又送了下去。
“只有最后一招了。”
苏微云方停于紫禁巅上,已听得下方一声号令。
“苏大侠快下来,皇上要下令放箭了!”
是魏子云在大喊。
他的声音浩浩荡荡传出去很远,惊动了许多宫殿,太监、宫女、妃子都纷纷探出头来观看究竟。
而太和殿的周围已是布满了许多禁卫,许多火把,火光将一片天空照得通亮,还有的禁卫手中持着强弓硬弩,正蓄势待发!
据传皇宫内有三千带甲禁卫,此刻最多到了只有三百,还有更多的禁卫正在满副武装地赶来!
借着火光从紫禁之巅上面看下去,只见四面八方,皆有一层又一层的黑色波浪在奔涌流动。
苏微云见此,立刻一掠而下,降落在了太和殿之前。
第五百一十九章 决战之后
紫禁之巅,云雾渐渐将月光遮住。
然而冲天而起的火光,却将天空照耀得更加明亮,小老头一人独自立在紫禁之巅,看上去说不出的孤独和寂寥。
“只是较技比武,皇上何须动怒?”
小老头的声音远远地传荡开来,虽然相隔很远,但是却洪洪如钟,清晰可闻。
白玉京冷冷道:“但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乱臣贼子,图谋不轨!”
小老头波澜不惊道:“皇上一定是会错了我的意。”
白玉京慢慢道:“早在十多年前,我就已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一段话中,竟仿似包含着一片沧海桑田,几番云升云落的如风往事。
小老头道:“你我二人,应当是有所误会,没有说清楚罢了。”
白玉京道:“本来无须多说。”
看起来,这二位青龙会的曾经的老大之间,竟是有着不为人知,不可调解的矛盾。
——是不是青龙会的消失,也和他们之间的恩仇有关系?
周围的禁卫还在赶来,人已越来越多,箭已在弦上,引而待发;苏微云也紧紧盯着小老头,剑还未归鞘!
小老头忽然叹了口气,那声音像是叹在每个人的心头:“唉,罢了,此时再不走,便该永远留在皇宫里了。下次有缘再见罢!”
他说罢,凌空一跃,极速朝着皇宫黑暗的角落中隐去。
“放箭!”
魏子云大呼一声,弓箭手们立刻用力射出手中之铁箭!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箭似飞蝗,密密而去,在这一瞬间,至少有两百根箭朝着他飞去,漫天而盖,几乎封锁掉了他所有闪避路线。
在这种箭势之下,很难很难再完全凭借身法来闪避。
小老头却不慌不忙,两袖拂开,手指轻拈,非但没有一支箭射伤了他,反而在一波箭雨之后,他的手中还多了七根硬箭。
“昔日有诸葛亮草船借箭,今日吴明也斗胆学一学古人!”
小老头手指一弹,一根硬箭飞一般地激射出去,而后他身形急出,脚恰好就踏在那支飞箭之上,借力又是一跃。
这一跃,便又跃出十数丈之远。
他的手法极快,一支又一支的箭从其指间射出,身法更是形同神仙,连连踏步,毫无停歇。
只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他的人已到了百丈之外。
有少数十多支弓箭能够接近他,然而却无法对他构成任何的威胁。
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紫禁城内来去自如。
“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轻功......”
司空摘星不由感慨,他素来在江湖上是以轻功闻名,但却也不得不对小老头的轻功表示叹服。
就连身法和剑法一样绝顶的叶孤城也说道:“他的轻功,是我平生所见最高明之人!”
白玉京遥望着小老头远去的背影,挥手制止了打算前去追击的魏子云等人。
“不必去了。除非他主动陷入三千禁卫的大阵之中,否则天下是没人拦得住他的。”
白玉京当然清楚一位神人是多么的可怕,也许你能靠着庞大的人数和精良的装备击败他,但是想要杀死他,简直难于登天!
苏微云对此更有发言权,他亦说道:“不错。小老头的武功确实已经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
这四个字包含着怎样沉重的分量,又会让多少人为之打破头颅,抛洒热血?
木道人忽然问道:“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苏微云叹了一声气,没有多说什么。但人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西门吹雪又道:“轻功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的‘凌空虚渡、悬挂不落’的绝顶境界?”
苏微云回答道:“没有。”
西门吹雪道:“那么方才他.......”
众人都看到,小老头施展“无名指法”之时,停留在半空中至少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在此之前,他们从没有一人见过世上有任何的轻功这等奇妙!
苏微云道:“他只不过是将轻身之术用至极限,而后凭他使出的强横指法,借助指劲激出的微小气流,继续保持腾空的状态而已,这是一种技巧,而非一种身法。”
听到苏微云这么解释,众人才总算明白个中的道理。
白玉京道:“这正是龙须吴明最可怕的地方,他不但武功高,而且很懂得钻研和利用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他的武功与智慧均至巅峰.......古来一千年也许才出了他这么个大人物!”
所有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像是笼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霾。
这样一尊翻江倒海,经天纬地的大人物,今日既已闯入皇宫,明日就可能要对武林动手了。
白玉京忽然又笑了:“九月十五,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叶城主与西门大侠的剑法果然都堪称举世无双,”
“今夜决战,令朕大开眼界。好了,送诸位江湖好汉出宫吧。”
木道人、老实和尚、司空摘星等人都已自觉地在魏子云等大内高手的带领下,向紫禁城外走去。
而叶孤城却还没有动。
白玉京曾说过,若是他赢了,就放他出宫,可是他最后却是败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
西门吹雪也没有走。
他也留了下来,而且说出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请皇上饶过白云城主一命,西门吹雪不胜感激。”
他主动留下来,替叶孤城求情。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孤傲如西门吹雪,是绝不可能去求人的。
然而现在西门吹雪却能开口请求,这并不是他的退步,反而是一种进境,这代表他已不再是那个冰冷的神,而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白玉京笑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要叶城主的性命。我若连一柄白云剑都容不下,又何谈驭使天下之剑?”
西门吹雪道:“长生剑下,不沾血腥。吾皇仁慈。”
他说完这句话,亦如同雪风无影,掠至远处,悄悄离开了。
白玉京既然说了不会杀叶孤城,就绝不会让叶孤城有什么闪失的。
叶孤城忽然奇怪地问道:“草民所犯欺君篡位之罪,已是罪该万死,无可饶恕,皇上亦能相容?”
白玉京掷地有声地道:“乱世方需用重典。而今天下豪杰皆出,是为空前盛世!”
天下豪杰皆出,是为空前盛世!
多么宽宏大量,振奋人心的话语!
叶孤城的脸上隐隐露出惭愧之色。
“来人,去引叶城主稍作休息,待到明日再宣。”
叶孤城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在禁卫的带领下慢慢地走远了。
等到他离去,苏微云才突然问道:“这真的不是乱世吗?”
白玉京微笑地指着太和殿门,踏上长阶,说道:“请随我来。”
第五百二十章 金銮殿(上)
太和殿前。
先前黑夜中的密密火光已经退散,太和殿的金辉却仿佛永不褪色。
太和殿,也就是百官朝会所在的金銮大殿。
金銮殿下有一道长长而整齐的丹墀。
丹墀列出两列品级台,它们看来虽然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几十块石头,可是等到大朝会之时,文武百官分立左右,垂首肃立,静候天子传呼,这景象便能令任何人感到震撼。
世上的奇才异士,英雄好汉,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有的甚至不惜拼了性命,为的也只不过是想到这品级台上来站一站。
苏微云现在就站在这上面,而且正在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去。
白玉京也在他的旁边。
平民妄入金銮殿本是大罪一条,然而却没有哪个禁卫敢说苏微云什么。因为他身边站着的人是当朝天子。
也是苏微云的朋友。
金銮殿的大门始终大开着。
这是这一代的皇帝登基之后定下的新规矩;他想要表示对大臣们的欢迎,对朝会的热情,对议政的鼓励。
皇帝励精图治,日理万机,是大行王朝建立以来,历代皇帝都少有的典范;兼以皇帝十分体恤民心,心怀仁义治国,更是难得的明君!
故而大臣们很多都坚定地认为王朝将会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金銮殿中。
四周漆黑,一片寂静。
没有人会在这么深的夜晚里来到金銮殿里;所以也极少有人会见过金銮殿里面原来也有如此黑暗的一面。
大殿中央,置着一把金黄色的纯金打造的大椅,那是只有皇帝才能坐的龙椅,代表了至高无上,万人膜拜的权力!
白玉京慢慢扶住龙椅的把手,却不坐下,而是道:“每当文武百官一左一右分列之时,我都难免感慨。”
苏微云问道:“感慨什么?”
白玉京指着一边,那是文臣站列的位置,说道:“文臣之首是丞相。这一点天下人人皆知。”
苏微云点头。
白玉京道:“但是却很少有人知晓,丞相的位置上面站的本该是吴明。”
吴明,就是小老头的名字。
他居然是原定的文官之首,治国丞相?
白玉京语气之中带着唏嘘:“也许你会有所惊讶,但我既然能是皇帝,他为什么不能是丞相?”
苏微云默然不语。
白玉京道:“可是吴明最终放弃了丞相之位,远赴海外,这件事情若不知内情的人,一定很难想通。”
苏微云道:“一定。”他也想不明白。
白玉京道:“当初青龙会建立的初衷,本是为了让朝廷更好地控制江湖和武林。可是后来,我和吴明之间却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白玉京没有提及那分歧到底是什么,而是接着道:
“所以我们特地和少林、武当两个大派都说过,让他们不要与青龙会为敌。”
确然如是,按照少林、武当两个传承已久的大派的风度来讲,如果武林中出现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作恶多端的“青龙会”组织,他们早就竖起旗帜,签订盟约,一起“兴正灭邪”了。
可是青龙会在的时候,少林武当却迟迟不见出手,江湖中人都说是他们怕了青龙会,但真正的原因其实在这里——少林武当不会与朝廷为敌。
白玉京渐渐露出追忆的神色:“我亲自去少林寺与大悲禅师述讲此事之时,他请求我不到非常时候,不要轻易出剑杀人。”
苏微云道:“你当然也很好地完成了这一点。”
白玉京摇头道:“但我却不能保证青龙会的所有分舵都做到这一点!”
苏微云道:“所以你也经常四处去清理门户?”
白玉京道:“单单靠我一只手,也很难打理过来。”
苏微云道:“柳长街、龙五他们不是一直在帮你么?”
白玉京笑了笑,道:“龙五能帮到我的非常有限,因为他需要时刻假扮我,在东宫里专心读书。”
“哦?”
这回苏微云真正地吃了一惊。
“他原本是我的五弟,只不过很早便被分封了出去,在外面磨砺武艺,学习兵法,为日后的边疆征战做准备。”
白玉京道:“当年的我还是太子,便已提剑出京,四方游历,可是太子久不居东宫,自然不合礼数。”
苏微云恍然道:“所以就由他假扮成你,替你在东宫读书?”
白玉京想到此时,忍不住大笑道:“他看起来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其实有一半原因是相思成疾,还有一半原因就是由于他要努力节食,才能保持和我差不多的体型。”
白玉京宽肩细腰,手臂有力,身材显得修长而精健,一般人确实很少有他如此完美的体型。
“他总不敢吃得太饱,当然就是那副模样。”
龙五身材瘦削,是为了要和白玉京看上去差不多,而脸色苍白想来是因为要戴着模仿白玉京相貌的人皮面具,常年不见日光所致。
白玉京道:“龙五的武功虽然很高,在江湖上却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名声,就是因为我不在东宫之时,他便必须要回宫一趟,替我演好太子的角色。”
苏微云道:“所以江湖上的人都没想过东宫太子就是白玉京的原因是东宫一直有人在,‘太子’根本没有时间出宫?”
白玉京道:“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这个。”
苏微云道:“还有的呢?”
白玉京道:“还有的自然是因为我的装束和气质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白玉京是个潇洒不羁,放浪形骸的剑客;而太子却在一本正经,奋发图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到“一本正经”的时候,苏微云和他不由得同时都大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金銮殿里,回音响亮,久久难散。
苏微云又道:“那么那个南王世子呢?你以前没有发现,世上还有个长得和你如此像的人?”
白玉京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那个南王世子确实是皇室嫡裔,但他却至少小了我二十岁。我将长生剑交给你,决定退隐江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谁能提前知道他长大之后跟我会这么相像?!”
说起来白玉京今年已有四十岁了。
他的内功深厚,体质极佳,看起来还很年轻,和二十岁也没太多区别,可眼角还是有了些皱纹。
苏微云道:“四十不惑。当初你让我在你三十岁时,为你送还长生剑,我却足足晚了十年。”
白玉京微笑道:“哈哈哈,十年而已,等一等也不妨的!”
苏微云叹道:“这十年的变化却真是天翻地覆。”
“龙五现在人在何处?”
白玉京答道:“他正在北边的边塞征战异族,金开甲也和他一起去了,若是快的话,或许一两年就会归来。”
苏微云又问道:“‘七杀手’柳长街呢?他又在哪里?”
柳长街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任苏微云如何打听,都从不曾听到他的一丝音讯。
“柳长街.......”
白玉京忽然闭上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