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气冲冲地拉着薛冰去找苏微云。
他生气的时候，是掩藏不住的；因为他的眉毛稍微有一点皱起，都会和他的两撇胡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的胡子和他的眉毛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同样的挺拔，秀气。
看上去，陆小凤就像是有四条眉毛。
“四条眉毛”中若有两条突兀地下沉，谁还看不出他在生气？
但是薛冰却也不拦他，而是带着他去找苏微云。
他们两个人看到苏微云的时候，苏微云好像正在帮小马量体裁衣。
轻风，绿草，鲜花。
阳光。
夏日的阳光很炽烈，照耀在小马的身上，令人几乎不忍直视。
小马依然穿着那一身大红色的衣服，衣服的映在日光下面，变得有些奇幻莫名，十分耀眼。
换新衣本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是小马愁眉苦脸，愁得头发都抓掉了几根。
“苏大哥，你这......本来还只是一件红色衣服，我还能勉强穿穿。这下你又加了两根飘带绑在我手臂上，也太那个了吧........”
苏微云道：“别动，马上就好缝好了，你还不知道这丝带的妙用，用处可大着了！”
小马捧着两根长长的红色缎子，这缎子极长，极柔软，又很有韧性，不但在他的臂膊上面缠绕了好几圈，还拖出地上很远。
恐怕就算是公主出嫁时穿的服饰，也没有这么夸张。
小马仰天长叹，道：“我穿着这么一身衣裳，要让我怎么出门？”
“哈哈哈哈哈哈！”
“我若是你，我就找个好人家嫁了！”
说话的人是陆小凤，他本来还很生气，可是看见小马这幅样子，脸上却有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小马看见是他，气也不打一处来，说道：“姓陆的，听说你的指法天下无双，今天我偏要领教领教！”
就在苏微云刚刚将丝带绑好的瞬间，他就已冲到前面，挥舞着拳头，向着陆小凤打去。
小马一向是愤怒的，他的拳头当然也是愤怒的，可是他的拳法却并不笨重，反而很快！
他的拳头也没有太多招式，就是简简单单的快拳，已让人难以应付。
但是他的拳头很快，陆小凤却比他更快。
就在他一拳挥出的时候，陆小凤的整个身躯已偏了一丈，让他的拳头打在空处。
小马转身又是一拳，拳声破空，呼呼作响。
陆小凤面上依然带着笑，轻轻一扭，像是条在海底灵活游动的鱼，不知怎么的，又躲了过去。
小马越是打不着，他就是越是愤怒，可还是拿陆小凤根本没有办法。
陆小凤转了转眼珠，对着苏微云喊道：“苏微云，你再不出手，活小马就要累成死小马，狄侯爷的位置也没办法世袭下去了！”
“狄侯爷没法世袭就算了，反正老子也不当了！”
小马仍在努力进攻，却还是没有挨到陆小凤半下。
薛冰也望向苏微云。
苏微云轻轻笑了笑，忽然扯住了地上随着小马跑动而四处游移的红缎带。
“放松，让我来！”
小马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感到手臂上有一股大力传来，他不由自主地便将胳膊往上抬了抬。
这一拳本来是打不中陆小凤的，可这么一变化之后，居然堪堪勾着了陆小凤的右肩。
陆小凤急忙一躲，哇哇叫道：“怎么回事？你的拳头.......”
他不必再说下去，也已看到了苏微云手上的动作。
苏微云扯住红绫，来回地移动，他的身法也极其空灵，在空中飘来飘去；随之而动的则是小马的手臂。
小马只需要控制自己的身体，让它跟着苏微云的指向而用力便好。
苏微云竟然是将小马当作了一个提线木偶，扯来扯去，随意动作，以此来和陆小凤过招。
薛冰在一旁看得拍手连连，叫好道：“我小的时候看过京城的‘灯影戏’，想不到今天还能见着一回真人作的！”
陆小凤本来是占尽了上风，可是随着苏微云拉动红绫之后，渐渐地居然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他的武功本来便是走的“灵巧”一路，极少再有武学的变化能胜过，但是他突然发觉，小马拳头中的变化居然不比他少多少。
而且每一种变化，都隐隐地克制住了他的身法一样。
就好像小马已经提前知道了他会往哪里闪躲，所以每一拳头都打的是最关键的地方。
当然，陆小凤知道，并不是小马真的突然变厉害了，而是苏微云提前料准了他身法中的变化。
“我就不信了！”
陆小凤忽然连变了三种身法，摆脱掉了小马的拳头，猛然升至空中。
而后他双腿连蹬，用出连云寨的“飞云十八蹬”，一口气蹬出了九脚，都蹬在小马的拳头上面！
砰、砰、砰、砰、砰！
以拳力对腿力，本是不太讨便宜的行为，但是小马就是没有再听从苏微云的指使，偏偏要这么做的。
“苏大哥，我要起飞了！”
小马大叫一声，带着已经发红的拳头，也腾空飞起，两拳直袭向陆小凤的双腰！
陆小凤不闪不避，沉身下势，掌力一吐，用的竟然是武当派的“小天星掌力”。
他虽然不是武当弟子，但是他的武当派朋友极多，对于武当武学的了解，并不在武当高手之下。
砰！
小马的两拳正好对在陆小凤的两掌之上。
陆小凤居高临下，本是占了上风，再加上他的内力比起小马来讲更是强了许多，只不过短短一接触，小马便有些支撑不住！
呼！
苏微云扯动红绫，不知用了什么巧妙的手法，将小马从半空中拉回，分开了二人。
小马刚被拉回来，左手边上一道红绫却被苏微云拈住，又笔直地打出。
红绫如一道长虹，贯空而行，激荡着凌厉的风声！
哗！
红绫飞出，瞬息即到了陆小凤的面前，这并非鞭法，而更像是一式直来直去的名门剑法。
陆小凤身体临空，避无可避，眼见着这道红绫便要狠狠刺在他的身躯上。
这表面看起来仅仅是一道红缎子，但是被贯注入内力之后，绝不会逊色于一般的刀剑之锋锐！
陆小凤临危不乱，竟然伸出右手，分开食指与中指，在间不容发的最后一霎那出了手。
咝！
丝带迎风而展！
陆小凤的两指将红绫一端稳稳夹住，那红色的缎子立刻安安静静，不能再动弹了。
灵犀一指！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苏微云不由赞叹道：“哈哈哈，都说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是天下无双的绝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陆小凤身子落地，神情却显得略有些狼狈。
他本是想要和苏微云打过一场，可人家却只是以红绫控着小马，就能将他的招式拆解得七七八八，可见苏微云在武学上的造诣，已是胜过他不少了。
胜负虽未分，高下却已见。
薛冰很俏皮地走到他身旁，一拳打在他的腰上，说道：“看吧，我早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我师父的对手的！”
“他若是绣花大盗，干脆就一剑杀了你。我都会帮他藏尸的！”
陆小凤无奈地道：“其实我早知道他不是绣花大盗了。”
薛冰道：“你怎么知道的？”
陆小凤拿出那方黑牡丹手帕，说道：“我先前去问薛夫人的时候，便问过她，这方手帕会不会是苏微云绣的。”
薛冰道：“她说什么？”
陆小凤大笑道：“她说苏大侠跟她学艺四个月，却只会绣凤凰，根本再不会绣其它的了！”
苏微云只好苦笑。
陆小凤道：“我来找他，只是想试一试他的武功。”
薛冰道：“你为什么要试他的武功？”
陆小凤反问道：“难道你不好奇闭关十年的苏狮王武功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你试出来没有？”
薛冰好奇地盯着苏微云，她当然也好奇，她还没有见过苏微云真正的出手。
陆小凤道：“试出来两点。凭这两点，我就可以确认他多半不会是绣花大盗了！”
薛冰道：“哪两点？”
陆小凤道：“第一点是他的武功绝不是绣花大盗！”
薛冰有点不太高兴：“你认为苏大侠的武功比不上绣花大盗？”
陆小凤道：“不，恰恰相反！他是一位高手，高手中的高手！而如果有人已将武功练到他这种地步，还要靠打家劫舍赚钱的话，我看那个人就可以找一块豆腐撞死了！”
薛冰又问道：“那还有一点呢？”
陆小凤又指着小马，笑道：“还有一点就是我确定了这个人真的是前段时间才失踪的狄府侯爷！”
小马冷哼了一声！
薛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早就知道了。虽然他是狄府的侯爷，大家却都叫他小马。”
陆小凤道：“他对苏狮王言听计从，如果我是苏狮王，想要金银珠宝，至少也得先将狄府榨干。怎么还会劝小马不要作狄府的侯爷？”
“哦哦。”薛冰恍然大悟。
陆小凤看起来虽有些冲动，有些容易被人利用，可实际上他很聪明，很细致，很有智慧。
如果他没有这般智慧的话，早就死在不知哪条臭水沟里了。
薛冰忽然道：“我本来很不放心你，打算跟你一起走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要在山庄里好好练武，等你明年再来找我！”
陆小凤笑了，笑得很开心：“我一定会来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四条眉毛两条上攀，两条下弯，整张脸上都是欢意，实在有趣极了。
陆小凤对着苏微云抱拳道：“苏狮王，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原谅。我还要查案，就不多留了！”
山坡上，太阳渐渐落下。
苏微云，小马，和薛冰都望着陆小凤远去的背影。
薛冰喃喃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
小马却飞奔上前，追上了他，道：“陆小凤，你别自己走，我也要去跟你查案！”
苏微云没有去阻拦小马，而是任由他追去，微笑着说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
第四百七十七章 公孙大娘
七月。
七月之初，夏方过，秋未至。
然而山坡上面已渐渐有着菊花吐蕾，金黄色的一片一片蔓延开去，煞是好看。
神针山庄有几位少女做完了一天的活，在这里摘菊，薛老太太最喜欢喝菊花泡的茶了，所以她们每天都要来采摘新鲜的菊花。
这幅画面看上去天真而烂漫。
可是若你以为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可以随便欺负的小姑娘，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们每一个的花篮里面，都至少装着一柄用来剪衣裁线的剪刀，又快又利，不但可以剪开丝缎，还可以剪开人的喉咙。
神针山庄里面的人大多都是会武功的，也许并不能算很厉害，但对付一些想要调戏她们的无赖流氓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从小马跟着陆小凤走后，苏微云每日空闲，便在花丛之间，阳光之下打坐修炼，感受宽阔的大地与宁静的自然。
采花少女们知道这是一尊大人物，所以也不去招惹，只是远远地好奇地打量着。
她们与苏微云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互无来往的。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偏偏有一位少女径直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她挽着的花篮上面还盖着一方红缎绣图，将篮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是苏大侠么？”
她开口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竟也很好听，柔和之中带着一丝英气。
苏微云睁开双眼，答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少女道：“老夫人说大侠每日教小姐武功，十分劳累，让我给大侠也带些菊花来。”
苏微云微笑道：“我不喜欢喝花茶，多谢老夫人的好意了。”
少女道：“可是老夫人特意叮嘱了，我们又怎敢不送呢？苏大侠还是收下吧，不要使我们为难。”
苏微云道：“好罢，只是你不要与我太多，否则我可......”
少女已轻巧地掀开绣布，从花篮子中拈出一朵朵白黄相间的菊花，递到苏微云的面前。
苏微云正要去接，却忽然停住了手。
“你回去禀告老夫人，就说苏微云突然想死了，也喝不动茶了。”
少女又惊又笑，最后疑惑道：“苏大侠怎会突然活得不耐烦了呢？”
苏微云笑看着她，说道：“因为我马上就要喝下这几朵菊花泡的茶，怎能不死？”
少女捂着嘴娇笑道：“大侠真会说笑。难道您是在说我的花篮里面的花有毒吗？这可是刚刚才摘下来的。”
苏微云道：“不是花有毒，而是你的手上沾了毒。”
少女依然在笑，似乎是在嘲笑苏微云太过警惕，说道：“我的手上又怎会有毒？”
苏微云摆手道：“你回去多洗一洗手就好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罢便起身，竟是不再理会少女，打算自己回去了。
可是他刚走几步，背后却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
哧！
一道丝带连接着一柄精致华丽，寒芒迫人的小剑，极速划过花丛，朝着苏微云的后背刺去！
剑如飞箭，瞬息而至。
但就在最后一刻，苏微云向后忽然拂了拂袖子，就像是在拭去坐过的尘土。
等到他的袖子拂过，那柄小剑也突然不见了。
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丝带落在半空中。
丝带的另外一端正是握在少女的手里。
她赫然并非神针山庄采花的少女，而是假扮过后的一位武功高明的杀手！
少女见小剑被收走，脸色不由得一变，手腕轻晃，招法也跟着一改。
那条丝带迎风而起，飒飒一动，如同一条灵活的蛇躯，朝着苏微云的腰间缠绕而去。
苏微云继续走路，竟似毫无察觉，那条丝带便立刻绑在了他的腰上。
少女面上一喜，鼓动内力，双手捏住丝带，努力地想要将苏微云的重心破坏，使其掀翻倒地。
但是苏微云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往前面走着，而且走得越来越快，一息就走出好几丈远，行动带风，一点停滞都无。
反而是少女拉人不成，自身却被连带着一起快要飞了起来。
她的裙子都被风吹起一半，而最让人注意的不是她雪白的双腿，而是长裙下露出的一对非常耀眼的红色的绣花鞋。
“苏微云，还我剑来！”
少女的声音忽然改变了，变得像是个中年妇人。
苏微云闻言停下，笑着转过身子，道：“原来公孙大娘如此有兴趣，来与我送花，莫非是喜欢上了我？”
少女被苏微云一口叫破名号，却一点儿也不惊讶，而是整理了衣裳，才道：“我听说八妹拜了个师父，我当然要来试一试她师父的武功！看看这个师父到底有没有资格！”
苏微云道：“八妹？你说的是薛冰？”
公孙大娘道：“正是薛冰！”
两人说到此处，本要上前，围攻公孙大娘的其他的采花少女们又重新站住。
苏微云忽然拾起先前断掉的那根丝带，将其拿在手里，简单地缠了几圈，打了两个结，做成了一个像是“如意扣”一样的东西。
他招招手，交给其中一位采花少女，说道：“这是我亲手打的‘万字结’，请你带回去，送给老夫人，告诉她这是公孙大娘让我送的，祝她万事如意。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采花少女犹豫地看了公孙大娘一眼，点了点头，与其他人一起走开了。
苏微云看着她们走远，才叹气道：“最近为什么总是有人喜欢来试探我的武功？”
公孙大娘道：“也许因为你太神秘了。”
人们总是对于神秘的事情会比较好奇的。
苏微云道：“我成名的时候，你应当已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不清楚我的武功？”
公孙大娘的一张脸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红白不定，如风云变幻莫测。
女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到她们的年龄，尤其是在她们将老未老的时候。
但苏微云却像是故意的一样，眨眨眼睛，又接着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公孙大娘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但是居然还是沉住了气，对着苏微云说道：“我来找你，另有要事相商！”
苏微云道：“什么要事？”
公孙大娘道：“我来找你要一个人！”
苏微云皱眉问道：“要什么人？”
公孙大娘道：“我要带走王盛兰，王大小姐！”
苏微云道：“你带走她干什么？”
公孙大娘冷哼一声，嘲笑道：“你们男人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你看不出的东西，我却看得出！”
苏微云道：“你又看出了什么？”
公孙大娘道：“王大小姐根本就没有疯，她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我已观察了她好几天！”
这句话说出，她本以为苏微云会大为吃惊，或者拒不相信。
可是苏微云依然很淡定，问道：“她疯没有疯，与你没有关系。她没有疯，你带走她，她还是没有疯，她这样做，必定是有她的道理；若她已疯了，你带走她，也一样无用！”
公孙大娘微怒道：“她留在你这里，就是一个被人嘲笑的疯女人；而她到了我那儿去，我却可以让她变成我的九妹！”
“无论如何，你现在是不可能从我身边带走她的。”
苏微云说得很坚定。
公孙大娘有些气急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让我带走她？”
苏微云有些明白她的用意了。她出手并不只是试探一番而已，包括菊花上的毒很可能也不是个玩笑。
也许公孙大娘本是想用剧毒和武功来威胁苏微云，而从他手里带走王大小姐，可现在发觉她的办法行不通了。
苏微云忽然抬头看着她，又问了一句：“我还是很好奇，你今年到底多少岁？”
公孙大娘一跺脚，捡起花篮，闪身没入花丛中去，又是几个飘忽，就不见踪影了。
苏微云见她离去，也不再追，而是朝着客房的方向行去。
“看来要赶走一个无理的女人，这实在是句很管用的话。”
第四百七十八章 嫁衣遗落
七月初五。
在快到黄昏的时候，苏微云还在山坡上面坐着。
他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思考什么，参悟什么。
有些少女甚至觉得他有些古怪，不太敢于接近他；但是也有少女觉得他十分有个性，却芳心暗许。
但今天来采花的少女们无论愿不愿意接近他，也只好接近他了。
因为薛老太太让她们来告诉苏微云，山庄里来了他的一位老朋友拜访，请他出来。
“又来人找我了？”
苏微云有些郁闷。
“是的！好像........”少女偷偷看了苏微云一眼，说道：“好像是件很紧急的事情，您还是快点去吧。”
苏微云只好往会客厅走去。
“这次要是谁再想来试一试我的武功，我就真的让他见识见识厉害！”
·········
会客厅。
茶香冉冉而起。
左右各摆着六个座位，座位上面却只坐着两个人。
薛老太太正慢悠悠地喝着茶，另有一个年轻人坐在她的对面。
这次来的人居然不是来试探苏微云武功的。
他不会试探苏微云的武功，因为连他的武功都是苏微云指点的。
来的人居然是段玉。
“碧玉刀”的传人，段玉！
苏微云见到段玉，稍微一愣，便认了出来，笑道：“原来是你小子，你的内功练得怎么样了？”
段玉急忙起身，说道：“苏大侠好，托您的秘籍，我的内功练得还不错。”
苏微云的目光打量在他身上，露出赞许之色。
他一向很喜欢段玉。
段玉诚实，可靠，爱说真话，但人偏偏又不木讷，反而有些可爱。
以他的心性，最是适合修炼《枯荣禅功》这门功夫。所以当初苏微云将那本秘籍授予了他。
苏微云道：“不错就好。以我之见，你以后是有宗师之资的，一定要认认真真地练武才行。日后的江湖正道，本就指望能多几个你这样的人物。”
薛老太太听到这话，不由得又多看了段玉几眼，叹道：“可惜我没有第二个宝贝孙女嫁给你了，否则我一定要和老段家联姻的。”
段玉却没有接话，而是取下自己肩上挂着的一个包袱。以他的家教修养，本不至于如此失礼的，但是他的面色隐隐透露着焦急，所以便没能顾上其它。
段玉取下的包袱上打着一个结，打得很精致，像是出自女人之手。
他一层接着一层地将包袱打开，缓缓取出里面的东西，里面装的竟然是一件红色的嫁衣。
苏微云微微动容，因为这正是他亲手作给小马穿的嫁衣。
不等他开口问，段玉已说了话：“苏大侠，华华凤她让我把这件嫁衣交给您，说是您的朋友遗落的！”
“华华凤”并非是真名，“华华凤”的真名叫作朱珠，是朱二爷的千金；可是段玉依然习惯了这么称呼她。
苏微云皱眉道：“小马？小马跟着陆小凤一起怎么会有事的？”
在他看来，小马是个跟“绣花大盗”没什么关联的人。
——如果金九龄真的想要将“绣花大盗”的脏水泼到自己头上，那就绝不会去动小马的。
——因为小马出事，那么肯定不能是苏微云动的手，反而就洗清了苏微云的嫌疑。
——所以苏微云才放心大胆地让小马跟着陆小凤离开。
没想到他们二人在一起不知是遇见了什么曲折，竟然还是出了问题。
段玉道：“华华凤说你见到这件衣裳，就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苏微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问道：“华华凤？你说的就是宝珠山庄朱二爷的掌上明珠？”
薛老太太道：“现在本应该叫作段夫人的。据我所知，她好像也是六扇门中的女名捕‘七爪凤凰’！”
华华凤在江南“顾道人”酒店的时候，曾经谎称自己是六扇门的捕头来办案，谁知道后来真的成了一代名捕，也是自有天定，造化弄人。
苏微云道：“她也参与了这件案子吗？”
段玉解释道：“绣花大盗所做的大案子全都发生在东南一带，她正是那里的主事人，怎么能不管？”
“那你懂得她的意思了吗？”
“她的意思........大概是.......”
段玉硬着头皮说道：“大概是斗胆想请苏大侠您出手，管一管这件案子。”
苏微云走过去搂住他的肩膀，将嫁衣缓缓收好，重新放回包袱之中，说道：“看来你还是以前一样诚实。”
······
七月初六。
两人骑了一天的马，总算到了五羊城。
五羊城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街道中两面的商铺很多，装潢都很精美，路面全是由青石板铺成的，在晚上看来，就如同一面明亮的镜子。
月光悠悠，夜色中的行人渐少。
苏微云走得很快，他一边走，一边和段玉说道：“华华凤在哪里？我们先找到她，再去破案。”
他的语气很轻巧，说得好像只要他一出马，案子立即就能破掉一样。
段玉答道：“我已经约了她在五羊城的大三元碰面，那是家很有名的酒楼。可是她或许会晚一点到，因为她在金陵那边办事，不是能够随随便便走开的。”
苏微云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多等一等。”
大三元酒楼。
华华凤并没有让苏微云和段玉久等，她早早地就坐在了位置上。
甚至于桌子上的一盘叫花鸡都有些冷了。
她的对面还有一个人。
苏微云和段玉一进来，华华凤就先站起身，向苏微云问礼之后，便介绍了对面坐着的人。
“这位是五羊城的总捕头‘白头鹰’鲁少华，以前也是跟着金九龄大人一起做事的。”
鲁少华深深地看了一眼两人，这并非是他第一次见苏微云了。
他站起身，问候道：“苏狮王好，段公子好。”
鲁少华刚刚坐下，华华凤便埋怨道：“段玉，你不去金陵找我，为什么要来五羊城？害得我匆匆忙忙，连澡都没洗就赶过来了！”
段玉知道这时候就该自己道歉了，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道歉，苏微云就先说道：“是我约的地方。”
华华凤对苏微云不敢不放恭敬些，吐了吐舌头，询问道：“苏大侠为什么要约在这里？明明那件嫁衣是我在金陵发现的！”
苏微云忽然严肃道：“因为这个地方就是破案的关键之处！”
华华凤被苏微云突如其来的威势震慑得愣住，过了半天，才又问道：“五羊城就是破案的关键地方？是破哪件案子？破小马失踪的案子？还是破绣花大盗的案子？”
苏微云淡淡地道：“都破。”
他坐下来，喝了口茶，然后慢慢地挑了块最嫩的鸡肉吃。
在场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弄不清楚苏微云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第四百七十九章 暴力破案
月如弯眉，攀上柳梢。
大三元酒楼中，鲁少华穿着一身捕头服装，腰间缠着一套镣铐，由上好的精铁打造，既可铐住犯人，又能够作为软兵器来使用。
在这里不认识他，不认识这一套服饰的人很少，所以酒楼中的客人纷纷都有些避着他。
他说话也一向很管用。
但是现在他好像却不怎么敢说话。
苏微云已将一盘完整的叫花鸡吃下去大半，但是却还是没有说出，到底要怎么破案。
等他吃完鸡，又喝了两杯热茶，才缓缓说道：“我听说五羊城有个叫做‘蛇王’的黑道头目？是不是？”
鲁少华的脸色变了变，道：“是。蛇王人如其名，是五羊城的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虽是公门中人，但也很少去招惹他。”
蛇王的手下至少有三千个弟兄，这些人的武功虽然未必很高，纪律也未必很严格，但是却散入了五羊城的大街小巷，暗中操控着许多勾当。
若想要五羊城平平静静的，最好的方法不是去除掉他，而是根本不要惹他。
苏微云道：“带我去见他。”
鲁少华惊道：“你要去见蛇王？”
苏微云微笑道：“你放心，不会出事的。我只是找他问几个消息，我以前也是混黑道，难道会和他没有交情？”
鲁少华闻言，半信半疑，有些犹豫，最后在三人的目光注视下，他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
鲁少华带着三人走过许多条街道，来到一条很阴暗的巷子里。
过了巷子底，便有一道窄门。
窄门后面，又有一条更窄更阴暗的巷子，巷子旁边是一条臭水沟，到处都有苍蝇飞来飞去，味道极不好闻。
从巷子口，一路上便都有十多个精壮的大汉把守住门，这些人只是因为认得鲁少华，所以才没有阻拦。
再走几步，又到了一个很老旧的杂货铺门口，鲁少华推开杂货铺的门，走上了一座小楼。
夜已沉，小楼灯火却明。
这里本来又臭又脏，但是走上小楼之后，场景却一下子全都变了。
屋子里和外面竟完全是两个天地。
灯燃的是琉璃宫灯，喝茶的杯子是用整块白玉雕成的，装果物蜜饯的盘子，是波斯来的水晶盘子；墙上挂的书画，其中有两幅是吴道子的人物，一幅是韩干的马。
苏微云一走上来，便被那幅韩干的画深深吸引住，看了半天，才舍不得地离开视线。
“此马果真传神！”
他在看骏马，另外三个人却都一直望着一张虎皮铺作的斜榻上面躺着的一个人。
那个人在明亮的灯下看去，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人也显得苍老，但是却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鲁少华道：“蛇王，这位是十多年前，名动江湖的苏微云大侠！”
蛇王面色本来不太好看，听到苏微云的名字，却勉强支起身体，道：“狮王安好，恕我有病在身，不能行礼！”
苏微云摇头道：“蛇王不必向狮王行礼。蛇王混得本来就好得多！”
蛇王道：“何出此言？”
苏微云道：“官匪勾结，粉饰太平，蛇鼠连同这头白头鹰，都本来是一窝的。这么热闹，难道还不好么？”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鲁少华道：“蛇王虽是黑道，但亦是盗亦有道，就连陆小凤都认他当朋友的........”
他还没说完，已被苏微云强硬地打断。
“陆小凤还没来找你？”
蛇王眼神缩了缩，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徐徐说道：“什么意思？”
“原来真的还没来.......”苏微云慢慢道：“看来这件案子只有我来破，等不到他了！”
蛇王道：“什么案子？”
苏微云怒道：“鲁少华都已承认了，蛇王，难道你还不承认么？！”
苏微云突然大怒，吓了众人一大跳！
而且他在声音之中用上了极其雄浑的内力，震得整间屋子都簌簌作响，仿佛楼都要被震垮了！
楼下已有蛇王的弟兄们打算冲上来。
但是迎接他们的却是另一个人沉重的身躯。
砰！
“我.......”
苏微云不等鲁少华说出话来，便将他的身子拎起，一扔而下，撞翻几个壮汉之后，才停在墙角。
蛇王翻身下榻，从腰间倏地抽出一柄软剑来，银光漫射，如水迸出，一下子笼罩到了苏微云的周身！
他看上去病恹恹的，剑法却竟然很不差！
噔！
只在一瞬，银光便收。
软剑的剑身已被两根手指牢牢地夹住，像是蛇被捏住了七寸。
蛇王失声叫道：“灵犀一指？！”
他以为这是陆小凤的成名绝技“灵犀一指”！
苏微云却道：“这不是灵犀一指。只不过是你的剑法慢了，被我抓住了而已！”
他双指用力，“铿”的一声，那柄蛇形软剑已被捏断！
苏微云接着握住断裂的两半剑身，用力下压，猛地又将其碎裂成好几块！
蛇王的眼神中已露出绝望——要知道，这可是一柄软剑，要徒手捏断韧性很强的软剑，比捏断一柄硬铁剑更要麻烦的多！
楼下已有人前仆后继地冲上来，却全被段玉挡下。
小楼设计得易守难攻，楼下的人想上来并非一件易事。何况段玉的功力本就不低。
苏微云道：“蛇王，你还不承认？金九龄交待过你什么，你还不说！”
蛇王露出疑惑的样子，问道：“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
苏微云道：“鲁少华都招了。难道你还不招？你想一想，如果不是鲁少华，我们怎能找得到这里来？”
蛇王苍白的脸上渐渐渗出汗珠，在明亮的灯光下看来，煞是可怖，他缓缓说道：“我要见金九龄。”
他果然是一只老狐狸，苏微云虽然明知道他就是“绣花大盗”金九龄计划中的一环，也早就接到过吩咐，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坚持不露出任何马脚。
苏微云却道：“你见不到金九龄了，因为他已经被我抓起来了。”
蛇王道：“他被抓起来了？”
苏微云急语道：“他是绣花大盗，难道不该被抓？不怕告诉你，出手的正是我，你觉得我有没有抓他的能力？”
蛇王眼神中已经透露出迟疑和犹豫，说道：“他身为六扇门第一捕头，怎么会是‘绣花大盗’？”
苏微云淡然道：“他想找帮手帮他掩盖，最后却找到了这位七爪凤凰的头上来，让她帮忙污蔑我是绣花大盗，谁曾想过她和我本是好朋友！”
“你若不招，也很简单。你和你手下的弟兄们过不了多久全都会死得干干净净了！”
蛇王道：“这......我.......”
以他多年的老道经验，在此刻竟也分不出苏微云所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还是不愿意多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多说多错，少说就少错。
苏微云见他还不愿招，也不勉强，飞身扑去，抬手切中他的后颈，将他打晕，然后扛着出了屋门。
鲁少华早已被那一掷之力弄得昏迷了过去。
苏微云站在小楼上，大声说道：“蛇王在此，速速退让。否则他性命不保！”
场中的壮汉们闻言，纷纷慢步后退，顿时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而苏微云又将蛇王丢回了里屋去。
他接着对一众人道：“拿两盆凉水来，把这个捕头泼醒！”
蛇王就在苏微云手上，那些人不敢不听他的话。
哗！
凉水浇头，冰冷彻骨。
鲁少华果然很快就醒了过来，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好像还在回忆先前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苏微云略带遗憾，十分惋惜的神情。
苏微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鲁捕头，实在对不住，蛇王以前和我本有交情，我一来，他就什么都招了。”
“他已在小楼上亲口承认，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外面的这些人都听到了，他们都可以作证！”
第四百八十章 顺从的孟伟
“他已在小楼上亲口承认，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外面的这些人都听到了，他们都可以作证！”
苏微云对着鲁少华淡淡地说道。
此话方出，鲁少华便立刻望向周围的五羊城的蛇王手下的黑道弟兄们。
他们全都沉默。
他们并不是真的听到了什么蛇王招的供，而是他们根本不敢说话。
蛇王还在苏微云的手里，生死之患，随时有可能被夺走性命，他们怎么敢开口？
更何况，谁也不清楚蛇王在小楼里面到底有没有说什么秘密，他们便也不敢站出来反驳。
而在鲁少华看来，情形就不一样了。
他晕过去之后，醒来便看见一群蛇王手下的弟兄脸色难看，沉默不语。
——沉默的意思，有时候岂非也可以理解为默认？
鲁少华道：“怎么可能？蛇王他怎么敢.......”
他慌乱之下，脱口而出，但立刻便意识到话语不对，所以又改口道：“蛇王他......他怎么敢血口喷人，诬陷金老大？”
他改口改得虽然很快，但是段玉和华华凤都已不是当初初出茅庐的小虾米，他们也立即看出事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段玉和华华凤两人本来觉得苏微云做的事很离谱，现在却有点看出端倪了。
于是苏微云又笑道：“你不必不承认，他还供出了一个人，这个人你也熟悉的很！”
“谁？”
鲁少华浑身淋湿，坐在冰凉的石地板上，本来状态就很不好，此时闻言，眼神中不由得露出一抹惊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打算直接就去找他！”
鲁少华道：“你要去哪里找？”
以他的水准，本不至于问出这种低级的话语，但是此刻情形变化实在太快，他便情难自禁地问出了他内心真想知道的问题。
苏微云微笑道：“你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准备去南海找人。你知道我是要找谁了么？”
鲁少华闻言大惊，脱口而出道：“南海？不可能的！蛇王他根本不知道......”
他又发现自己说了错话。
一个人在这种身心俱被折磨，四周危机重重的心境下，很难不说错话。
这本也是六扇门审讯犯人的时候所用的一种手段，鲁少华当然不会不知道，但是他此刻却深陷于其中而不能自拔。
苏微云笑而不语。
华华凤却凝神问道：“蛇王他根本不知道什么？”
鲁少华醒了醒神，忽又回答道：“蛇王根本不知道绣花大盗究竟是谁！”
苏微云反而道：“你又不是蛇王，你怎么他不知道？你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鲁少华义正辞严地道：“我只知道，绣花大盗绝不会是金九龄大人！”
他此时终于恢复了一代名捕应有的说话水准。
苏微云却毫不在意，对着身旁依然存着疑虑的华华凤问道：“南海那边当班的捕头是谁？”
华华凤道：“南海一向是‘三头蛇’孟伟的地盘。他似乎也是当年金九龄带起来的人。”
······
“三头蛇”孟伟在南海的名声也许并不比金九龄低多少。
很多犯人宁愿被金九龄抓住，也不愿意落在孟伟的手里。
孟伟的手段凶狠，为人狠毒，在黑白两道里面都是出了名的。
夜很深。
黎明尚未到来。
苏微云在一夜之间，就已经赶到了南海，找到了孟伟。
孟伟居住的地方并不难找，公差住的地方通常都不会太难找的，何况华华凤也认识孟伟，她提前就告知了苏微云地址。
苏微云进门的时候，孟伟还睡得很深沉。
素来警觉的他竟然对苏微云的入门毫无反应。
苏微云的手缓缓地按在他的喉咙上面，握得严严实实，十分有力。他手掌只要轻轻用力，孟伟就会告别这个世界。
孟伟立刻就清醒了过来，而且头上全是冷汗。他知道，这个人想要杀他也非常容易。
“你是谁？”
“别问。我只要钱。”
孟伟仿佛松了口气，道：“要多少？”
苏微云道：“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银子，少一两都不行！”
孟伟道：“多一两可不可以？”
苏微云道：“当然可以。但是我要得很急！”
孟伟道：“我屋子里就有银票，我现在就去给你取。”
苏微云道：“一个捕头，你怎么有那么多钱？”
孟伟道：“阁下莫问，我一定拿得出便是。”
苏微云又道：“你去拿钱，是不是要点灯？”
孟伟愣了愣，旋即便明白了，说道：“我保证不看你长什么样子。”
苏微云道：“我不信。”
孟伟道：“你要怎么才信？”
苏微云一字字地道：“除非让我把你的眼睛绣瞎！”
孟伟惊呼道：“绣瞎？”
苏微云厉声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孟伟道：“难道你是绣花大盗？不可能，绣花大盗明明......”
苏微云道：“明明怎样？”
孟伟渐渐镇定下来，道：“你是想模仿绣花大盗的作案手法，想将案件栽赃给他，是不是？”
苏微云道：“是又如何？”
孟伟硬着脖子，劝说道：“你栽赃不了的。我也劝你最好不要去招惹绣花大盗，因为你根本就惹不起他！”
苏微云道：“我为什么惹不起他？区区金九龄，为什么要让我放在眼里？！”
“你......”
孟伟反而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你知道金九龄是绣花大盗？”
他没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因为现在只有他和眼前这个神秘人两者而已。
苏微云道：“我现在写好了一张金九龄的罪状，你在下面签上你的名字，六扇门一定会记你大功一件的。”
出乎意料，孟伟居然没有丝毫的犹豫，说道：“好，我签！”
灯终于燃亮，屋子里的气氛也变得缓和。
一张黑字白纸已摆在孟伟的面前，上面写满了大大小小的案子，全是绣花大盗所为。
紧跟着后面就写着：“绣花大盗即为金九龄！”
孟伟在最后证人那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看向苏微云，叹息道：“原来是苏狮王大驾光临，恕我有失远迎！”
苏微云笑道：“他们说你是三头蛇，但是你好像也并没有三个脑袋。人人都只有一个脑袋，你还是最好保管好才是。”
“三头蛇的意思是我有不同的三面，对犯人是一面，对上司是一面，对您这样的高手又是另一面。”
孟伟为人两面三刀，欺上瞒下，却一点不觉惭愧，反而娓娓道来。
苏微云道：“看起来你对我的那一面，比对金九龄还要好一些。”
孟伟道：“我早就劝过金老大不要对你下手，本来商定好的嫁祸对象是公孙大娘，但是他偏偏临时改了主意，想要诬陷到你的头上。”
苏微云道：“这计划是你们很早就开始商量了的？”
孟伟道：“否则岂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做出七、八十件大案子？如果提前没有谋划，光是搬运这些金银珠宝字画也要跑断腿了。”
苏微云道：“所以我猜那些东西你们现在还没有运出来。”
孟伟道：“一般来说，当然要等到结案之后，风头过去，才好动作；但金老大有些急，已经在一批批地运往海边了。”
“海边.......”
苏微云道：“金九龄打算出海么？”
孟伟摇头道：“不知道。”
他看起来像是真的不知情，金九龄也确实不大可能将自己的行踪给这些属下透露。
苏微云将白纸折成两半，道：“以防你事后反悔，不作承认，所以你要跟着我走一趟。”
孟伟道：“好。”
苏微云道：“蛇王和鲁少华都已招认了。”
孟伟又道：“好，他们只要肯认，我也没什么不能认的。”
苏微云问出了奇怪的一句话：“那你若是遇见金九龄该如何自处？”
孟伟道：“金老大他惹上了你，想必是活不久了。我正好踏着他的尸体上位，南海这地方物产虽丰富，但是未免太偏远了些，我想调回京城。”
他又接着道：“我和金老大、鲁少华他们一直在用信鸽交流，我这里还可以听您的，传过假消息给他们。”
孟伟的态度好得简直有些过分，令人都不敢相信。
苏微云道：“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孟伟笑道：“我早就得知，即使是以苏狮王十年前的功力，也未必输于现在的金老大。”
苏微云道：“你怎么知道的？”
孟伟道：“因为我们以前都是青龙会的人！”
他忽然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历！
“金老大以前也是青龙会的人，本来在十年前，六扇门很大一部分都掌握在青龙会的手下的，金老大本来也就是当年的‘第一名捕’胡力死后，龙五大人提拔起来的人！”
——六扇门原本也是掌握在青龙会手下的，“青龙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势力？
——这么大的一方势力，又是怎么会突然间销声匿迹，突然解散的？
天渐渐亮了。
苏微云忽然道：“小马被你们关在了哪里？”
孟伟有些疑惑，却还是立即答道：“小马？是那位跟在狮王身边的狄侯爷是不是？我们没有对他动过手，对他做手脚没有半点好处啊！”
第四百八十一章 水落石出
孟伟没有必要说谎。
至少没有必要在小马这件事情上说谎。
孟伟说他们没有对小马动过手，那要么就是金九龄临时起意，劫走小马，瞒住了其他捕头；要么就是使得小马失踪的另有其人！
苏微云沉思片刻，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刻问道：“你知不知道公孙大娘在哪里？”
孟伟稍一思考，便说道：“狡兔三窟，公孙大娘在很多大城都有据点，五羊城有，南海这边也有。但是她们红鞋子的总舵大概是在金陵一带。”
六朝古都，金陵。小马失踪的地方岂非正是在金陵？
苏微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来，立即道：“备马，我要回神针山庄！”
········
神针山庄。
苏微云连夜赶了快马，一口气都没歇，才在夜幕降临之前赶到。
但是当他赶到的时候，王大小姐已经不见了。
苏微云找到薛冰，询问到的结果是：“我也不知道王大小姐是怎么不见的，我倒是记得公孙大娘她说过想让王大小姐成为九妹，但是我劝她不要这么做......”
薛冰看样子是知道公孙大娘与苏微云交过手的事情，所以说得很直接。
“你劝她不要这么做？”
薛冰道：“因为我知道大娘她的武功不会敌得过老师你的。”
孟伟也在苏微云身旁，他也点头道：“公孙大娘自己也应该知道这一点。苏狮王的武功本是毋庸置疑的。”
苏微云叹息道：“所以她就使出了这招‘调虎离山’之计，将我骗离神针山庄，她才能有机会下手。”
薛冰在一旁有些弱弱地道：“我看得出，大娘她是真的很喜欢王大小姐。”
苏微云望向遥远的天边。
那里有夕阳的光辉正将云朵染成一圈一圈的金黄色，金云漾成一片，层层不透，看起来让人觉得既美丽，又伤感。
天边很远，云好像却很近。
苏微云叹息道：“公孙大娘她不知道这件事情涉及到一个多么可怕的阴谋，她不该像个小孩子一样，胡作非为的！”
公孙大娘是何等人物？且不说她是唐时舞剑“公孙氏”的传人，就凭她在江湖上的武功、资历，也绝没有人敢说她“像个小孩子”！
但是苏微云说的却很正经。
薛冰和孟伟听了之后，竟然也没有任何觉得不妥当的意思。
因为苏微云此刻的神情确实是很严肃，严肃得有些可怕。
孟伟看着苏微云的脸色，小心地问了一句，道：“狮王，要不要我再去发动人手，帮你去找小马？”
苏微云道：“不用了。他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回来的。”
薛冰道：“那现在我们要干什么？”
苏微云道：“我们去抓金九龄！金九龄如今在哪里？”
薛冰还不知道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惊讶地问道：“抓金九龄？为什么要抓他？”
苏微云瞥了一眼孟伟，孟伟马上干咳一声，详细地解释道：“因为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他监守自盗，网罗了一批黑白两道的人物，然后自编自导设计了这一场惊天的大案件！”
薛冰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了，问道：“也就是说，其实从平南王府，到华玉轩，还有镇远的八十万两镖银，全都是金九龄劫走的？！”
孟伟道：“正是如此！”
薛冰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孟伟道：“因为我本是金老大的属下，只不过现在被苏狮王劝服，打算掀翻金九龄了！”
薛冰道：“你也在‘绣花大盗’案件的安排之中？”
孟伟微笑道：“实不相瞒，华玉轩的那七十幅字画，就是在下负责处理的。”
薛冰看了看苏微云，又以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孟伟，说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将金九龄的秘密揭穿？”
孟伟笑道：“因为我深刻地明白，金老大根本不会是苏狮王的对手，他一向精于算计，这次却失了手，将主意打在了苏狮王的头上！”
薛冰道：“你知道苏狮王的武功要胜过金九龄？”
孟伟肯定地道：“不但胜过，而且一定是远远胜过！”
在南海之时，他对苏微云的武功，就有了很深的体会——能够无声无息潜入他家里，甚至让他连一丝警觉都无的高手，绝对不多！
苏微云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眼神，问道：“你说因为你在青龙会待过，所以知道我的武功底细。”
“是。”
苏微云道：“你又说金九龄其实是在青龙会中，被龙五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是。”
苏微云道：“那就怪了。连你都知道我的武功远胜于金九龄，金九龄为什么自己却不知道？”
孟伟对此不觉意外，而是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我也知道，自从金老大在大宗师境界中更进一步之后，他便被誉为六扇门三百年来的第一高手。”
“从那个时候起，他的眼睛里面就很少放得下其他的人了！”
孟伟认为金九龄是太自大了，自大得自以为能够超过苏微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我呢，哈哈，也许就比他看的稍稍明白那么一点了。”
·········
孟伟觉得他比金九龄看得更清楚一点。
所以他正带着苏微云去寻找和陆小凤在一起，正在四处搜集线索破案的金九龄。
他们二人先和看管了一天一夜蛇王和鲁少华的华华凤汇合。
苏微云向华华凤交待了一些事情，让他们继续看管好蛇王和鲁少华，然后才去了金陵。
而陆小凤正在金陵费劲地寻找着线索，自从小马失踪之后，他也很着急，所以日夜不停地搜证，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些令人惊喜的端倪。
“苏微云？你怎么来了？我承认，是我没看好小马，让小马中招了！实在对不住你！”
陆小凤是在金陵的钟山之上见到苏微云的。
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他认为，只要道歉道得快，那口黑锅就不会压得你太喘。
他接着第二句话又说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找到了什么？我已能确定，你一定不是绣花大盗，而栽赃给你的，就是一个叫作红鞋子的秘密组织，这个组织的头目叫作公孙大娘！”
苏微云道：“不是公孙大娘栽赃给我的。”
陆小凤愣住，说道：“不是？我在金陵发现了很多的线索！这些线索全都.......”
苏微云道：“那些线索都是金九龄故意伪造出来，让你去发现的！”
孟伟苦笑道：“天底下也许再找不出比金老大更能伪造事实的人了。”
还有谁能够比六扇门的第一捕头更懂得如何伪造事实和证据？
“其实我还知道一个人。”
苏微云说了半句，却不再接下去，而是问陆小凤道：“金九龄的人呢？”
陆小凤道：“金九龄中了公孙大娘的阴招，昏迷不醒，已被人送走了。”
苏微云道：“送到哪里去了？”
陆小凤道：“送到南海去了，那里有一位名医，叫作施经墨，只有他才能替金九龄医治。”
孟伟大叫一声：“糟了！金九龄曾对我说过，事成之后，便将东西全部运至远洋。他去了南海后发现我不在，一定会起疑心，提前出海的！”
陆小凤至今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孟伟又和他述说了一番，他瞪着眼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金九龄会是“绣花大盗”。
只有苏微云依然冷静地道：“无妨，他若出海，我们就出海去追他！他要装载那么多的东西，必然是跑不过我们的！”
......
三人赶往南海之时，金九龄果然已经不在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海上故人
海上。
孟伟发动自己在南海的全部人手，终于在半天之后找到了金九龄的踪迹，得知他出海后，往东方而行。
苏微云立即找人备了一艘快船，同陆小凤两人，飞快地往东方追去。
至于孟伟，苏微云则让他留在南海，与华华凤等人联络，一齐将绣花大盗的案子中所涉及的东西全都一一点明，然后静静地等着苏微云回来。
碧海无际。
秋日的大海与春天的大海又有不同。
春暖开花之时，大海平静，气候宜人，时不时地有小鱼在水中嬉游，怡然快活，安闲从容。
而到了秋天，天空则是一片静寂的蔚蓝，大海也同天空一样，显得深邃而神秘。
深蓝色，全是深蓝色。
风轻轻地吹拂着海面，云雾密布，不见日光。
苏微云的心情和这片天地大海同样的沉重。
陆小凤却倒还好，他虽然已经明白被金九龄骗了一回，但是好在他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被朋友欺骗，很快地就调整回了自己的心情。
“苏微云，你为什么要愁眉苦脸的，难道你觉得出海很难受吗？你是不是要晕船？”
陆小凤迎着凉爽的海风，肆无忌惮地呼吸着海上的新鲜空气，好似已将先前的不愉快遭遇尽皆忘记。
苏微云反问道：“你为什么不愁眉苦脸？难道你以为你一定能追得上金九龄？”
陆小凤淡定地道：“金九龄带着总共加起来上千万两的物资逃离，必定是多艘大船一行，我们轻舟快艇，为什么追不上他？”
苏微云却叹道：“茫茫大海，何处寻踪？”
陆小凤又笑道：“不会找不到的，就算我们现在暂时追不到，但是以后也肯定会有消息的。”
“金九龄带着这么多金银，若真的跑到某个海上的荒凉无人岛上，度过半生，岂不是浪费的很？”
陆小凤讲的话不无道理，一个人就算拥有了全天下所有的财富，可是他却无法与人接触，生存在荒岛，那又有多大的意义？
陆小凤继续说道：“还有华玉轩的那些字画！金银也许在其它地方可以通用，但是这些字画要出手，恐怕还是不得不回中原的！”
他思考得很周全，很详尽，你实在不能说他是一个笨人。
——他经常之所以经常被骗，或许只不过是因为骗他的那些人都曾是他的朋友，而他又是个从不为自己考虑的人。
苏微云终于笑了笑，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朋友叫作花满楼？”
陆小凤道：“对，就是那天在苦瓜大师那里吃饭的那个人，我猜你一定瞧不出来，他的双眼很早就失明了！”
苏微云缓缓点头，说道：“见过花满楼的人，都难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虽然双目失明，却比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还要乐观，还要积极。”
陆小凤道：“我一向将他看作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苏微云话锋一转，道：“可是现在我看你的乐观，也不逊色他多少了！”
陆小凤哈哈笑道：“这世上糟糕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如果我再不多笑一笑的话，岂非更加糟糕？！”
他突然将目光眺远，望向极远处的一个地方，说道：“我以前听谁说过一句话，说爱笑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苏微云笑道：“你不是女孩子，实在太可惜了。”
陆小凤回头盯了盯他，正色道：“那么看来你一定就是个女孩子了。”
苏微云瞪了他一眼：“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的运气实在不错！你看前面！”
果然就在前面，仿佛在大海的尽头，有着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的。
小小的黑点正在以很慢很慢的速度渐渐变大。
苏微云凝视着远处，说道：“你认为那就是金九龄的大船？”
陆小凤道：“可能是，可能不是。但至少我们可以去问一问，他们有没有发现过金九龄的踪迹！”
孟伟替苏微云和陆小凤准备的这艘船不算很大，倒的确很快，这本就是官家的船，材质和设计都是上佳的。
船夫们也都是久经海面的老手，没有用了多久，苏微云和陆小凤便追赶上了前面的那艘船。
.........
另一艘大船上。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这艘船并非金九龄的船，而好消息则是苏微云和陆小凤受到了船主人的热情款待，招待他们吃了一顿大餐。
这对于先前只能吃干粮，喝清水的两人已是一种很难得的享受。
——没有办法，任谁遇见了两个声传数百丈，然后踩着海面，轻轻松松，飞踏上天而来的“客人”，都不敢不认真招待的。
陆小凤一边吃，一边对着船主人说：“看起来你也是会武功的人，以后在海上遇见什么事情，报我陆小凤的名字，谁都会给你三分薄面的。”
船主人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并不高大，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十分锋利，显得既冷漠，又冷酷。
他一看就是常年在江湖混迹的人。
这艘船虽不如苏微云的那艘船快，却远远更大，更加豪华。
陆小凤上了一艘这么好的大船，当然也很开心，不停地道：“长江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是我的朋友，南海飞仙岛的叶孤城我也认识......你以后遇见他们，都不必紧张，只要报出我的名字就没事了。”
船主还是从容不迫，不卑不亢地道：“多谢陆大侠的好意，但是恐怕很难再有机会了。”
陆小凤问道：“为什么？”
船主道：“因为我即将赶去一个无名的岛屿上，苦学武功，练成之后，才会出山了。”
陆小凤嘴中还在吃，但也疑惑地问道：“什么岛屿？难道那岛屿上有失传的绝世武学不成？”
船主却不回答了，他不愿意说。
他能够告诉陆小凤这些东西，已经是将陆小凤当作朋友，
所以陆小凤也不再询问。
苏微云却忽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在狼山下面见过？”
船主居然毫不犹豫地道：“是！”
“若非狼山脚下的那位老前辈出手，击偏了我的剑，我可能已不知死活地对苏大侠出手了！”
陆小凤连酒都顾不上喝了，他看着苏微云，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道：“想不到你的名气居然比我还管用！”
苏微云仔细地回忆着，又问道：“你非要去那个神秘岛屿不可？”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船主所说的那个神秘岛屿是什么地方。
船主道：“正是！只因我要学武回去报仇！”
“报仇？！”
“我叫作常无意，家父正是被‘绣花大盗’刺瞎双目的常漫天！”
第四百八十三章 无名岛屿
常漫天，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他正是被“绣花大盗”绣瞎了眼睛的高手之一。
常无意却说自己是常漫天的儿子。
陆小凤讶然道：“你是他的儿子？你也是镇远的镖师？”
常无意道：“我是强盗，专门跟镖师作对的土匪强盗。”
陆小凤忽然沉默。
他并不是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一位威严的父亲，一位叛逆的儿子。
父亲越是想要巩固自己的威信，儿子就会越叛逆，越要挑战父亲；所以父亲作了镖师，儿子偏偏就要成为强盗。
苏微云道：“你想练成武功，然后去找出绣花大盗，为你的父亲报仇？”
常无意的眼神之中透露着坚毅，道：“是！”
陆小凤道：“实不相瞒，我们正是到海上来追绣花大盗的！绣花大盗就是六扇门的总捕头金九龄，你有没有看到过他？”
常无意神色大动，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我没有遇见过金九龄。难道他才是真正的绣花大盗？！你们是来追他的？他逃出海了？”
“确是如此。”
陆小凤点点头。
“好一个金九龄.......六扇门，官匪勾结......金九龄.......”
过了一会儿，陆小凤又问道：“你去看过常漫天镖头没有？”
常无意神色又突变得有些黯然，过了良久，他才道：“没有。我没有脸去见他。”
陆小凤看看周围的豪华布设，侍女船夫，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怎么会呢？无论谁有了你这样的儿子，他都会感到骄傲的。”
常无意转过身，背对着两人，平静地说道：“不会的。他是镖头，我是土匪，连这艘船都是我抢来的，他有什么好为我骄傲的？”
“我出去拿两坛酒。”
他说罢，就离开船舱，到下层的货仓里去了。
陆小凤叹道：“人世间原来有这么多悲欢离合，恩怨情仇，是言语道也道不出的。”
他忽然停杯举箸，敲碗为乐，大声歌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本是李后主的一首悲词，在他唱来，却显得豪放，大方，不失气度，另有一番味道。
“好，好词，好歌！”
门外的常无意又走了进来，将两大坛酒摆在桌子上面，大声赞道。
陆小凤得意地笑道：“我这人唱歌有些时候确实爱跑调，但是这词里面的感情，我却体会得比谁都深！”
他依然是笑呵呵的，但此时此刻，旁人才觉得他终归是一个江湖上的流浪儿。
常无意将两坛酒拍开，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了出来，散布至整个船舱里。
“好酒要与好人对饮，这两坛珍藏的杜康酒，我本来是打算献出去的，现在看来还是咱们喝了好！”
陆小凤拿过酒坛，一边开，一边问：“献出去？你是不是打算献给那个什么神秘岛上的人？”
常无意猛力地灌进去一口酒，然后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他不愿说，他不能说。
苏微云道：“你不用问了。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但是我可以说。”
陆小凤道：“你可以说？”
苏微云道：“我无求于人，当然就可以说。”
陆小凤连酒也不喝了，抓着苏微云的肩膀，问道：“你知道？”
他的好奇心实在很重，这向来是他最大的一个毛病。
苏微云道：“我自然知道。我不但知道那个神秘岛屿，我还去过那里！”
常无意的眼睛一亮，问道：“你真的去过那里？”
苏微云道：“那里其实也没有特别了不起，你去那里去学武功，也不一定比中原好多少。”
常无意的目光又暗淡下去，说道：“那你和我去的大概不是同一个地方，我去的那个地方不但有失传的绝世武学，各门的不传之秘，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位隐世不出的神秘高人！”
陆小凤问道：“神秘高人？他的武功很高么？比我还高？”
常无意肯定地道：“他是我见过武功最高的人，他的武功甚至已不再是人，而是神！”
常无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一种既恐惧，又敬畏，甚而有些神圣虔诚的奇怪之色。
陆小凤见状冷笑道：“没有什么真正的神，也许只是他比较懂得装神弄鬼！”
苏微云却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个小老头？圆圆的脸，光光的头，穿得像是个修花匠？”
常无意几乎要跳了起来，嘴里的一口酒呛得他半天没缓过气。
“你.........你.......你真的见过他？！”
陆小凤很难想象一个冷漠得像刀一样的男人也会如此失态。
苏微云慢慢说道：“我见过他几次，他的确配得上你对他的称誉！”
常无意道：“那么你也真的去过那座无名岛？”
苏微云道：“我去过，只呆了一天。小老头便送了我五百两银子，一艘快船，将我赶走了。”
“赶走了？”
常无意还想询问更多的信息，苏微云却先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从狼山出来之后，心知黑道上的生意买卖被你毁完了，只好另寻条路，于是来到了海边。”
“我来之后才发现海边的海盗抢得多，运得多，武功却不比中原的黑道高，所以我索性就在这里扎根了下来。”
常无意接着说道：“而那位神秘的小老头大人，是有一次我远洋到倭国的时候遇见的。”
“我抢别国人的时候，当然不会手下留情！我在倭国大大地肆虐了一番，抢夺了很多东西，然后他就出现了，他笑嘻嘻地望着我，说我是个好苗子，问我愿不愿意去他的岛上作客。”
苏微云和陆小凤都聚神地听着他讲，常无意喝了口酒，润润嗓子后，才道：“我当然不愿意！我在海边天天散漫快活，干什么要去什么无名之岛？”
陆小凤道：“那你怎么会知道无名岛是个什么地方？”
常无意道：“是他告诉我的。我拒绝他的邀请之后，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手指点了我几手武功。”
陆小凤道：“所以你就知道他的武功很高很高？”
常无意声音变得很怪异：“简直高得可怕！”
陆小凤道：“他指点你这两手武功自然是诱惑你去无名岛上找他！”
常无意道：“我也知道。我还知道我一旦去了，必然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这诱惑对一个学武的人来说，又实在太大！”
苏微云叹了口气，道：“何况你当今还急着要去报仇！”
常无意寒声道：“不错！我学成武功后，必然会去找绣花大盗报仇的！”
“大海茫茫，行进之中，留下的痕迹极少。这些我很了解，你们极难再找到他的踪迹了。他最后一定会死在我的手上！”
常无意说得很肯定。
陆小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他又何尝不知道，金九龄只要出海，再想将他抓回来的可能性便极小极小。金九龄只需随便找个岛屿避一避，等风头过了，换个体面的身份，便又可以出山了。
可是即便知道又能怎样呢？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金九龄逃之夭夭？
追，总是比不追要好的。
陆小凤认为苏微云也一定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也会来追。
苏微云此时却忽然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无名岛！”
常无意道：“你和我一起？不行，小老头大人说过，我到了指定的地点，自然会有人接引我，但只能是我一个人！”
苏微云道：“你放心，我是小老头的老朋友了，他会欢迎我的！”
常无意依然迟疑着道：“你......”
陆小凤大声叫道：“我也去！你们都去，我怎么能不去？！”
他喝多了酒，豪气一上来，也打算要去被吹嘘得神乎其神，绝无仅有的无名岛上看看！
苏微云道：“好，那我们都去！”
陆小凤略一思考，又犹豫着说道：“那......那金九龄又该怎么办？谁去追他？”
苏微云露出一种神秘的笑容，缓缓说道：“不必再追。说不一定，我们和他去的本是同一个地方！”
第四百八十四章 有名大殿
无名岛边。
依然是那个荒寂的海岛。金黄的沙滩，炽烈的阳光，盛放的鲜花，爽朗的清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里四季如春，气候不变，鸟叫虫鸣，处处皆暖。
与苏微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竟似没有什么改变一样。
要找到这么样一个地方，实在是不太容易，难怪小老头能够忍受十年不踏入中原一步的日子。
常无意小心翼翼地询问领路人，道：“这里就是无名岛？”
领路人看了一眼苏微云，说道：“是的，你若是来找岛主大人的，就赶快去吧。”
常无意先是将船停靠在另一处无人的小岛边上，然后将船靠岸，财货全都卸下之后，才由那座岛上的人驾船，又航行了大约七、八天，才将他们送到无名岛。
驾船的人武功并不低，却不露名姓，只让常无意称呼他是领路人。
当常无意问到苏微云和陆小凤是否可以去的时候，领路人爽快地答应了。
这当然并不是因为常无意的面子很大，身份很高；而是由于领路人认得苏微云。
这位领路人也正是当初狼山上离开的“嬉狼”之一。
他知道苏微云早就来过无名岛，而且还是小老头的贵客，所以自然不会怠慢。
陆小凤最先跳下船，踏在无名岛的土地上。
“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不枉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苏微云和常无意也跟着下船。
领路人却没再上岸，而是向苏微云告辞之后，独自返回。
他的船走远之后，岸边却还停靠着几艘大船，这几艘大船与他的船形态相异，差别很大，显然不是一路的。
陆小凤盯着那几艘船半天，才徐徐说道：“我本以为无名岛这地方很神秘，还要有专门的领路人才到得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这样。”
三人停在岸边，并不能擅自离开，而是静静地等待岛上来人接引他们。
常无意解释道：“这或许是无名岛上来往的商船，这里好像是个很有钱的地方，物资极多，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苏微云仔细看了半天，却摇头道：“好像不是。”
“不是？”
两人都看着苏微云，等着他作出解释。
苏微云却转头看向陆小凤，忽然笑道：“这一点看来你就不如司空摘星了，难怪你会替他挖那么多蚯蚓。”
陆小凤最听不得这件糗事，气得两条精致的胡子都翘了起来，道：“我不如那个司空摘星？真是开玩笑，除了翻跟头我略逊一丁点以外，我哪一点不如他？”
苏微云道：“如果司空摘星在这里，一定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买卖的是什么货物。”
陆小凤有些明白了，“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是天下最厉害的飞贼，除了当初的“盗帅”楚留香以外，好像还没有哪个同行能与他比肩的。
内行看门道，他一看，当然就知道这些船里有些什么门道了。
陆小凤却哼了一声，笑道：“你以为我不行？你且瞧好！”
三人闲着也是无事可做，陆小凤居然飞速一掠，几个轻点，展现出非凡的轻功，疾快无声地朝着那几艘大船赶去。
船上有人正在卸货，看起来货物还很多，用一个又一个的牛皮大箱子装着，要好几个大汉合力才能抬得下来。
有的时候箱子不小心被掀开一丝，惊鸿一瞥之下，里面露出的竟然全部都是真金白银，翡翠玛瑙，珍珠宝石。
这些宝石拿到外面去，一颗的价值已足以让人争得头破血流，而在这里，出现的是整整一箱。
陆小凤终于走到了船边。
负责搬运货物的大汉们对他视若无睹，继续将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轻轻地搬出。
陆小凤走过去，背着双手，不时地微笑颔首，像是在赞许这些大汉们的勤劳和用功。
“不错不错，做得实在不错。”
陆小凤一面悠悠地走着，一面不住地称赞着，就好像这些货物本是他所有的一样。
大汉们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却又不好多说什么，他们看见陆小凤穿的衣服质料很好，气度不凡，自然以为他也是一位大人物。
陆小凤抬手掀起一口箱子，里面全是龙眼大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面散发着夺人的光采。
“嗯......可以，可以。”
陆小凤又走向另一口箱子，毫不费力地又将之掀起一点。
这一回，里面装着的却全都是一个个的卷轴，像是很珍贵的收藏的字画。
“让我来瞧瞧......”
陆小凤随手将其展开，露出一面锦绣山河，山势浩大，河水长流，大气磅礴，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他尽量压抑着自己的讶异，假装点评道：“这幅‘明皇幸蜀图’想必是李氏真迹，画的是唐明皇游蜀地的景色，后来被华玉轩主人得后，不再现世，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看见了。”
陆小凤轻轻将画卷放回箱子，平淡地说道；“今日得见，真是有幸。”
他摇晃着步子，又从容地向着苏微云两人走回来。
他走得近了，才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说道：“哈哈哈，怎么样？我已看过里面的东西了，确实是真品，想必是从中原运来收藏........”
他说到此处，忽然愣住了。
“我记得那幅‘明皇幸蜀图’确实是华玉轩收藏的，怎么会到了这里来？”
苏微云突然回答道：“因为那就是华玉轩失窃的七十幅名贵字画之一！”
陆小凤大吃一惊，叫道：“也就是说绣花大盗也在这座岛上？！”
一旁的常无意已将拳头握紧，青筋暴现，瘦黑的脸充满了愤怒与仇恨！
苏微云道：“不论他在不在岛上，我们去找岛主问一问，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
······
宫阁，有名宫。
这座宫阁的名字就叫有名宫。
这几乎是一座大殿，也许还比不上皇帝迎接文武百臣的金銮殿，但是在别处也绝对难以寻见。
大殿开阔而宽敞，两旁有绣金大柱矗立，雕龙纹凤，攀沿而上；地砖全是一种深红的赤色，看来古朴而高级；桌子亦为纯银打造，分隔而开，井井有条。
还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波斯地毯，从门口一直铺设至主位脚前。
这是无名岛正式迎客的地方，甚至于上一次苏微云都没来过此间。
因为每一次开启此地，必然要花费很多的人力打扫，修理，布置，宫九作为主人，还要沐浴焚香，以大礼作。
上次苏微云来的太匆忙，所以其中繁华未能完备。
今天苏微云一样来得匆匆，这一番设弄自然不会是为他所开。
只见宫九坐在紫金色的主座上，对着下首的一位客人遥遥地敬了杯酒。
却忽然有人走进来，对着左首第一位的小老头附耳说了几句话。
小老头的神情不变，笑道：“一并请进来便是。”
第四百八十五章 恩怨之争
有名大殿。
美酒在樽，佳肴在桌。
小老头说完话之后，便静静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
那人身穿金色紧身长衣，手持白色折扇，头发没有扎起，而是披散在背后，反而显得十分潇洒，迷人。
他举起酒杯，对着宫九微微一笑，说道：“宫九世子敬酒，金某先干为敬！”
另一边的宫主也在看着他，目光中尽是欣赏之色，这个男人确实有迷倒少女的资本。
此人正是从南海乘船，昼夜不歇赶来的金九龄！
他的船大货多，本来应该比苏微云的船慢上几分的；但是他却知道无名岛的位置，不用去绕路寻找领路人，所以还比苏微云等人提前了一些。
宫九道：“金大人不舍万里而来，载物颇多，行船劳顿，我也当一杯饮罢，否则难尽地主之谊。”
他说的话也很中听，端起酒杯，已喂到嘴边。
金九龄微笑地看着他。
宫九却忽然不动了。
金九龄等了许久，宫九仍然没将那杯酒喝下去，于是金九龄的脸色有些变了。
他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大得体，而惹恼了这位太平王世子。
可是立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也看到了大殿的门口走进来了三个人。
苏微云，陆小凤，还有常无意。
常无意他是不认得的，但是另外两人他却都很熟悉。
金九龄早猜到事情多半已然暴露，却不惊惧，而是又倒了一杯酒，将酒举向苏微云和陆小凤。
“又有朋友自远方而来，可喜，可贺！”
金九龄把玩着酒杯，又一口将美酒饮尽，似乎是有恃无恐的样子。
陆小凤冷笑道：“我们出海游玩，想不到你中毒之后，还能出海游玩，果然是可喜可贺！”
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讽刺之意。
金九龄不会听不出来，他却假装无辜道：“我伤势治好，又生了趣心，故而往海外游历一番，不料遇见此间主人，大是投缘，于是决定长居于此！未及与陆大侠通报，还望恕罪！”
宫九回过神来，口中说道：“金大人愿意长居于此，自然极好。”
他轻酌了一口杯中酒，才缓缓将酒杯放下，在此之中，他的目光从没有苏微云身上移开过半点。
小老头忽然朗声道：“为客人设桌！”
门外立刻有人端着三张纯银的大桌入内，摆在金九龄的左手边，接连落了三张桌。
小老头笑对着金九龄招了招手，道：“金大人本来远到是客，但现在已是我们自己人，你还是坐过来吧。”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宫主正坐着的位置。
金九龄闻言，一直波澜不惊，宠辱皆忘的面上居然浮现出一丝明显的喜意，起身拱手道：“岛主大人之请，金某人岂能不从！”
又是一阵桌子搬动，最终金九龄坐在了左边小老头的下方，宫主则坐在金九龄的下方。
而另一边苏微云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小老头的对面，接下来是陆小凤，然后是常无意。
金九龄坐下之后，才有些明白，小老头让他过来的用心，并不完全是对他表示好意。
更多的，也许是要让苏微云坐在上座，坐在小老头的正对面。
小老头道：“苏微云大侠忽然造访，实是本岛一大喜事。宫九，你该敬苏大侠一杯酒。”
宫九慢慢端起酒杯，遥遥对着苏微云轻举，随即饮下，一言不发。
苏微云笑道：“宫九世子敬我之酒，不敢不喝。”
他也喝了一杯，喝完这杯之后，他却又问道：“只是不知沙曼小姐在不在，她今天怎么不来敬我酒？”
宫九的脸色又变了。
说起来，他的面色其实没有特别大的改变，但是你就是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
像是一座冰冻住的火山，内部涌动，岩流汹涌，而冰雪也在逐渐消融。
小老头抬手道：“苏大侠来得仓促，故而未备美人之手，若不嫌弃，小女也可向苏大侠敬一杯酒。”
陆小凤和常无意的神情渐渐变化得很微妙。
他们听苏微云说自己是小老头的朋友，但现在听来，两人的关系应该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的。
宫主好像变得很听话，立即便举起了酒杯。
但是苏微云却止住了她，言道：“不请而来，本是不速。然而查案所至，只好打搅。”
小老头笑道：“休提打搅，苏大侠有话便讲。”
苏微云道：“我已查明，绣花大盗一案，原是六扇门捕头金九龄所为，特来捉拿他归案！”
小老头正色道：“此为无名之岛，入岛者皆为无名之人，金九龄是谁？我已不知道了。”
陆小凤十分不爱听这番话，有些怒道：“难道入了此岛，以前的恩怨纠葛就要一笔勾销，全都不提？”
小老头道：“当然不是！”
陆小凤问道：“那是什么？”
小老头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江湖无处不在，哪里逃避得开？”
“只是........”他顿了顿，说道：“只是什么公家办事，官府抓人的话却不能再讲，因为此地无名，已不是朝廷能管的到的了！”
无名之岛，有名之殿。
宽阔的宫殿里面一下子变得极其安静。
小老头平平淡淡地说出这番话，却无疑使得陆小凤心中波涛翻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武林中人，虽然向来瞧不起官府，但是谁也不敢明着这么说，因为此般言语，已几乎等同于目无君主，大逆不道之罪！
苏微云开口道：“既然如此，金九龄嫁祸我是绣花大盗一事，可算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今日正好了断！”
金九龄还未应答，小老头又严肃道：“自然不算。因为那本是我让他做的。”
小老头缓缓说出了金九龄原先的计划：“他本来是要嫁祸给公孙大娘，但是我临时送信，让他改变主意。苏大侠，对不住了。”
——其实还有一点没说的：如果没有小老头的授意，金九龄是绝对不会轻易招惹上苏微云的。
——连孟伟都知道苏微云十年前便已武功超凡，金九龄又怎会小视了他？
苏微云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老头道：“我突发奇想，想这么做而已。”
苏微云不再追问，而是道：“所以这件事不能算作我和他的恩怨，只能算作我和你的？”
小老头笑道：“苏大侠果然聪明无双。苏大侠若要冲着我出手，我也只好接下来的。”
金九龄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十分肯定，这世上绝无人能胜过小老头！
一直闷着不出声的常无意猛然立起，将剑拍在纯银的桌面上面，发出一声脆响！
他冷冷说道：“绣花大盗刺瞎常漫天的双眼，此仇该当我报！”
小老头似乎记着这个人，问道：“你是不是常无意？”
常无意道：“正是晚辈！”
他本是来找小老头学武报仇的，但是金九龄既然已经入了无名岛势力，他自然就不可能再与无名岛和平相处了，翻脸也是在所难免。
小老头道：“常漫天是令尊？”
他好像什么都猜得到一样，一语便点破关窍。
常漫天道：“子报父仇，是否合理？”
小老头点头道：“合情合理！你如有本事，也可刺瞎金九龄的双眼！”
金九龄折扇一开，轻摇慢晃，又独酌杯酒，悠悠说道：“只怕他没有这个本事！”
“有没有本事，总要试......”
常无意正要拔剑，陆小凤却拉住了他。
“我来！金九龄骗我在先，挑拨离间在后，我与他也有仇怨！”
陆小凤慢慢站了起来，说道：“金九龄，你敢与我见招么？”
金九龄居然也收起扇子，慢慢起身，脸上带着严肃而认真的神情。
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心里总是有一种预感，好像早知道会有和你交手的一天的！”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大铁锥与绣花针
金九龄居然不再强让，而是应声答应了下来。
他才入无名岛，无功无劳，似乎也想要在小老头和宫九面前露一手，以彰显他的价值。
小老头不动声色地也起身，说道：“既然二位都有此兴致，我亦不敢拂了雅意。只是此间主人非我，还需宫九世子同意才是。”
小老头不做主，却将决定权交给了宫九。
宫九沉思片刻，答应道：“好，来人，去从万兵阁中取来十八般武器，以供二位大侠使用。”
他的话音落下，马上便有旁边等候着的人匆匆离去。
宫九派遣人去拿兵刃，当然是存了私心的——人人皆知，陆小凤最出名的绝技是“灵犀一指”，指力之高，天下无双。
所以金九龄要是空手与他战斗，必然大大吃亏；可有了武器，变化自然就多了起来。
但是谁也不能说宫九是有所偏袒——因为使用武器，本就是武林比武较技之中，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无人可以指摘。
若不许别人使用兵器，才是荒诞至极的。
未过多时，武器已至。
是由十六位大汉合力抬着的一面巨大的兵器架，架子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刃，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正有奇。
大汉们顺着波斯地毯慢慢走来，将一列列挂好的兵器展示在众人面前。
刀枪棍棒，斧钺钩叉，长鞭、大钳、绳索、拂尘、钢爪、飞钩、夺命剪、双铜锏、画眉戟、丈八蛇矛、青龙偃月刀......乃至于苏微云还看到了七种武器之中的“多情环”。
这一面巨大的架子竟然几乎是将天下能见到的各类兵刃，全都包含在内，就算有几样极为特殊的不在其中，但也无关紧要了。
陆小凤和常无意眼中不由露出惊色，而宫九却只是淡然道：“见笑。”
“二位可各自挑选一样兵刃使用，或者多挑几样也不妨。”
大殿本来极为宽敞，但在这面大架子搬进来之后，却也让空间变得有些拥挤。
金九龄对着这面巨大的兵器架子看了半天，最终笑了笑，指着一物说道：“我若所料不差，这当然是南海‘神力王’所用过的大铁锥！”
南海神力王，刚刚出道时擅用的是流星锤，他天生神力，一对飞锤在他手里，来去自如，已可如臂驱使。
然而后来他内功修为渐长，又改用铁锥，铁锥尾端绑了一根手臂粗细的铁链子，一掷之下，可达五丈之远！
从此之后，他与人对决，再也没出过第二锥；因为没人能接得住他的一锥，沾着便是血肉飞溅，骨断筋离！
宫九不禁满意地道：“金大人果然好眼力，南海神力王本来也算是一位高手，只可惜未免小气了些。”
金九龄道：“哦？”
宫九接着说道：“我上次向他讨要一株深海的珊瑚，开出了三十万两的价格，没想到他还是不愿意给我。”
金九龄叹息道：“那么他的铁锥能在此处见到，便也不是怪事了。”
宫九看向陆小凤，问道：“不知陆大侠又要选取什么兵刃？”
陆小凤依然显得很冷静，他还在细细地思考。
金九龄选择大铁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那天下无双，无物不夹的“灵犀一指”一定是夹不住一个比桌子还要大的大铁锥的。
所以他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我选这一样。”
他指的是一个打造精致，设计巧妙的圆筒，圆筒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绣包，绣包里面装着十多二十根银针。
宫九疑问道：“你要用暗器？”
陆小凤道：“我要用的是这里面的针！”
金九龄选了一个最庞大，最笨拙的武器，他却偏偏就要选一样最小巧，最精细的武器。
以柔克刚，以巧胜拙，本就是武学当中很精奥的道理。
金九龄懂得占便宜，陆小凤却要以最博大的武学之道来胜过他。
金九龄已将头发盘起，冠正衣整，立于场中，凝声问道：“陆大侠要用的兵器已选好了么？就是这根针？”
陆小凤道：“我已选好。”
在左边坐在末位的宫主却忽然起身，又劝阻道：“不妥。”
陆小凤道：“为何不妥？”
宫主道：“你可识得那针？”
陆小凤问道：“未曾见过！”
宫主道：“此针为天绝地灭神针，乃是暗器之中最阴毒的一种，也许只有传说中的孔雀翎才能胜之一二。”
陆小凤道：“针上有毒？”
“自然有毒，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宫主巧笑着，眼波流转，说道：“闻名天下的陆小凤大侠，想必是不至于使用这等歹毒之器的，是么？”
陆小凤冷哼一声，说道：“那么请岛主备一根无名之针即可。无名的东西，想必质量也很次，大概就可以随便用用了。”
他故意强调了“无名”二字，将其贬低的一文不值，来讽刺“无名岛”上的众人。
小老头却不着恼，只是嘻嘻地笑着，说道：“令人去织女阁，将.......”
苏微云打断了他的话，道：“不必了。我正好带了绣花针，是神针薛家的特制，可借与陆大侠用一用。”
他说罢，真的在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从里面拈出一根细细的绣花针来。
针的尾巴上还带着一根柔软的彩线，苏微云将线条轻轻解开，才将绣花针递给了陆小凤。
始终淡定的小老头一看到这根绣花针，神色却变得有些奇怪，问道：“想不到苏大侠真的去学绣花了，绣花之中，莫非也有大道？”
苏微云笑道：“这句话你该去问金九龄才对。我只会绣凤凰，他却绣出了上千万两银子。”
小老头摇头不语。
陆小凤接过绣花针，以食指和大拇指用力拈住，问道：“兵刃已备，是否可以开战了？”
“当然可以！”金九龄大笑道：“我用大铁锥，你用的却是绣花针，别人见了，不以为你是绣花大盗才怪！”
陆小凤道：“只可惜我不会绣瞎子。”
············
大殿中心。
两人已开始交锋。两人之间本来还隔着一面巨大的兵器架子，但现在架子已被宫九远远地推开。
足足需要十六位大汉才能抬动的兵器架，却被他单手一推，便往大殿的角落处滑去。
这当然对于金九龄来说会更加有利。
他的大铁锥施展开来，如云从飞龙，在空中来回摇摆，每一击都不快，却很精准，攻的全是陆小凤的必手指粗。
更出奇的是，明明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铁锥，每次击出，却居然连风声都听不见，好似完全无痕迹的一般。
这位六扇门第一捕头金九龄的武功，俨然已经到了举重若轻，从心所欲的境界。
而陆小凤则也很神奇，他手里面拈着一根绣花针，四处游动，攻少守多。
本是轻灵奇门类的兵刃，但是他的每一针刺出，反而显得都很凝滞，仿佛是举着很重的武器一样。
两人的招式和状态，竟好像是反了过来，令人捉摸不透。
“你看得懂他们的过招吗？”
小老头转头对着宫主问道。
宫主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场中的二人，看了半天，却摇头道：“我看不太懂。”
小老头道：“你可知道以前我告诉过你，剑客练剑，有一种真正的高手的境界？”
宫主道：“我记得，你说的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小老头只问到这里，便不说话了。
宫主有些疑惑，又看往场中。
只见陆小凤飞掠左右，绣花针的破空之声“咻咻”作响，忽而在东，忽而在西，笼罩了金九龄的上半身，尤其是肩颈之处，更是其常攻的部位。
金九龄将大铁锥挥动得更快，这件兵器的厉害不只是铁锥而已，它尾端的铁链也可作为防守之用。
铁链亦动，却依然无声，
陆小凤的绣花针竟然反倒比他的铁锥显得凌厉许多。
宫主正看得入神，小老头忽又问道：“你还不懂？”
宫主猛然惊醒一样，一个激灵，看了看小老头的脸，说道：“我......我确实不太懂。”
小老头耐心地解释道：“心中有剑，便不必在乎手中有没有剑。”
宫主道：“嗯。”
小老头道：“既然根本不在乎手中有没有剑，那么手中究竟是何物，是轻是重，是大是小，是宽是窄，又有什么关系？”
宫主恍然大悟，小老头已为她一语点破大宗师第二境界的奥妙。
“你的经验尚浅，还要多多磨炼才是。”
小老头像是个老夫子，不厌其烦地教导宫主。
宫主道：“所以金九龄是大宗师第二境界的人喽？”
小老头道：“对。”
宫主道：“还是比不上九哥厉害。”
小老头道：“也对。”
宫主嘟了嘟嘴，说道：“那陆小凤呢？他也是大宗师第二境界的么？那你看他们谁会输，谁会赢？”
“陆小凤不......”
小老头还没说完话，陆小凤已先道：“我会赢！”
他在与人决斗之余，竟还有心思去聆听观战旁人的对话，这已是游刃有余的表现。
陆小凤喊出这句话之后，金九龄的招式果然就变了。
他本来走的是轻巧路子，以重为轻，但此刻却风格一变，使出了大开大合，威猛逼人的招式。
呼、呼、呼、呼！
气流卷涌，风声阵阵，几乎让人觉得是在自己的耳朵边上响起的。
这样一来，才是真正地将大铁锥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而陆小凤的招式也跟着变了。
他居然完全放弃了进攻，而是凭着身法之快，四处腾挪，频繁闪避。
这不能怪他的武功不够精妙，任谁面对这一只重逾百斤的大铁锥，都很难有什么好的法门去拆解对方的招式。
宫主微笑道：“这个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是不是要输了？”
小老头问道：“何以见得？”
宫主道：“他连攻招都已放弃了，被逼得团团乱转，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
常无意的脸色也难看了下来。
他也瞧得出来，如果不是大殿实在宽敞，给予了陆小凤足够的闪避余地，他恐怕早被大铁锥击中了。
苏微云却拍了拍常无意的肩膀，笑道：“不出意外，你的大仇可以得报了。”
常无意呆住，急问道：“陆大侠难道不是快要落败了吗？”
苏微云道：“以我看来，不出十五招，他便可赢了。”
常无意道：“真的？”
他刚刚问完这句话，金九龄已又连续用出三招，有两招是传统的锤法，另外一招却是中原王家的“霸王枪法”，不知从哪里被他学到了一招半式。
然而明显能够感觉到的是，这一式用大铁锥使出的霸王枪法，力道已没有先前那么的大。
苏微云道：“大力不能久用，怒气不可久盛。那位宫主的武艺虽被调教得不错，经验见识方面却要差上不少了。”
之前小老头和宫主的对话，本来都掩盖在了陆小凤和金九龄的打斗声中，传不到另一边来，但似乎都被苏微云一听无余。
场中，金九龄的铁锥越用越老，陆小凤的眼睛却渐渐发出亮光。
“轰！”
金九龄忽地将手中兵器一掷而出，这上百斤重的大铁锥猛然击去，彷如一位绝世刺客做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当初在博浪沙的沧海力士刺秦王时发出的惊天一锥，或许都及不上眼前这一掷强猛。
哗！
金九龄原本认为陆小凤没有地方可以闪躲，所以将兵器投出，但是陆小凤却轻轻一扭，以一种奇异的姿态，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这一击！
大铁锥继续破空而去，带着呼啸风声，竟是要击中小老头的身躯。
小老头伸出一只左手，轻轻去抬这重逾百斤的大铁锥，他似乎要凭一人之力，去硬接这夺命一掷之威！
嗡.......
铁锥不停振动，发出鸣声。
小老头的手掌碰到大铁锥的一瞬间，整个人忽然下陷了三分，而铁锥也慢慢地不动了。
常无意已不能再看金九龄和陆小凤的决斗，而是将目光投注向了小老头，他惊呼道：“好高明的卸力技巧！”
小老头当然不是凭空矮了三分的，他是将铁锥之力全都卸入地面去了。
苏微云赞道：“岂止是高明？世上能硬接下这一铁锥的，恐怕只有他一人而已！”
另外一旁，金九龄失去武器，他本欲再从兵器架中取一柄剑，但陆小凤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嗖、嗖！
几针拨动，陆小凤将金九龄的退路完全封死，一针朝着他的额心刺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
一边忽传来小老头的声音。
只见那大铁锥又从他手中飞袭而来，要横拦在金九龄和陆小凤的中间，挡下这次杀着！
“去！”
大铁锥飞在半空之时，却被另外一张斜地里扔来的极重的银桌挡住。
二物相击，发出巨大的碰撞声音，而后纷纷落地！
第四百八十七章 人面桃花
大殿当中。
从金九龄变招，到陆小凤占得上风，最后大铁锥脱手飞出，说来过程很漫长，其实发生得极快，令人目不暇接。
而小老头抬手硬接凝聚了金九龄全力一掷的大铁锥，更是匪夷所思，难以想象。
而此时此刻，在陆小凤快要绝杀掉金九龄的刹那，小老头却突然出手，以大铁锥拦住陆小凤的攻势。
他已坏了武林规矩。
——那一柄南海“神力王”所用的大铁锥正摆在有名大殿的中央。
铁锥旁边还有一张由纯银打造的银桌，本来制作精美，但斜倒在地上，却显得十分难堪。
苏微云面前的银桌已然不在。
方才赫然是他出的手，也挡住了小老头的大铁锥。
——那么陆小凤与金九龄呢？
在先前那种混乱碰撞的局面里，谁也没顾上去看他们二人的对决。
...........
金九龄摸了摸自己额头，他还活着。
在刚才绣花针已碰到他额头上面的“神庭穴”时，针尖却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陆小凤的手里已没有拈针。
他已经转过身子，两指之间夹着一柄剑。
剑尖被他夹住，另外一端的剑柄处当然也有一个握剑的人。
握剑的人是宫九。
宫九在千钧一发之际取剑攻向陆小凤，救下了金九龄一命。
他几乎是瞬息便至的，如同惊空雷霆，他的武功实在要比外界的传闻还要高很多。
陆小凤冷冷问道：“原来无名岛之人都是仗着以多欺少的么？”
小老头缓缓开口，郑重说道：“绝非如此。”
陆小凤收回双指，慢慢走到苏微云的身旁，问道：“那么这是何意？”
小老头道：“因为金九龄不该死！”
陆小凤怒道：“金九龄身为六扇门捕头，却假扮绣花大盗，也不知刺瞎了多少人的眼睛，劫走了多少两银子，最终还要嫁祸他人，你说这种人不该死！？”
小老头还是很认真地说道：“他不该死在你的手上。”
陆小凤忽然愣住。
小老头道：“他只不过骗了你一场，让你白白花费了十多天的时日破案，又花了十多天的时间出海而已。这些理由，好像还不足以让你杀他！”
他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陆小凤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难道这岛上就没有正义正直，没有武林公道么？”
小老头道：“有是有的。只是外界的公道，不适于岛上的公道。我已说过，这里不归朝廷管了。所以不论金九龄在中原犯了多大的罪孽，都不该在这里伏诛！”
他始终坚持要将无名岛和中原分开而讲，不混作一谈。
小老头道：“如果是这位常无意先生要刺瞎金九龄的双眼，那么我可以保证，岛上任何一人都不能阻拦！”
陆小凤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常无意若真有战胜金九龄的本事，那也用不着他来出手了。
宫九也回到他的座位上，彷如无事。
大宴还在继续。
但是小老头也不说话，宫九也不说话，陆小凤更不想再说话。
——小老头的武功实在是他从未见过的，他面对这么样的一个可怕如深渊，深不见底的强者，实不敢轻举妄动。
也许所有人都在等着一个人说话。
苏微云终于开口了。
“岛主大人，恩恩怨怨，既无法在此间解决，是否可去中原了断？”
小老头笑道：“中原之事，本该在中原了断。”
苏微云问道：“金大人还会再入中原么？”
小老头停了停，意味深长地说道：“他还会再去的。”
苏微云道：“好，好，好！”
苏微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谁也摸不清他到底在赞叹什么。
众人各怀心事，又再饮酒。
而常无意索性连酒都不再喝了。
又过半晌，苏微云开口道：“我此来，还要向岛主讨要一人。”
小老头道：“何人？苏大侠尽管开口便是！”
苏微云淡淡道：“沙曼。沙曼与我颇有缘分，我打算讨回去做个小老婆。”
小老头看看宫九，讪笑两声，说道：“苏大侠这个玩笑开得未免有些过头了。”
陆小凤和常无意都不知沙曼是谁，但是宫九和宫主的面色却变得十分精彩起来。
苏微云叹了口气，轻轻吐言，绘色绘调。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小老头赞道：“好诗！”
苏微云道：“不好。”
“如何不好？”小老头娓娓道来：“这首曲子乃是当年唐朝的崔护所作，其中颇有一段典故：崔护头一年去踏青赏花，恰逢口渴，于是访一人家，有一位少女出门，取来一碗清水。”
“崔护明白少女心地善良，容貌姣好，不由一见钟情；而少女见崔护饱读诗书，气质非凡，也心生倾慕。只可惜.......”
宫主问道：“只可惜什么？”
小老头道：“只可惜崔护第二年再去之时，桃花犹在，门庭却锁。崔护心生感慨，才作下此诗，流传千古。”
宫主道：“原来如此。”她轻轻瞥了一眼宫九，娇笑道：“原来苏大侠是在怀念沙曼姑娘，想要再睹桃花芳容。”
苏微云道：“你说错了一点。”
宫主道：“哦？我说错了什么？”
苏微云道：“我确实是在怀念一位故人，但却不是沙曼。”
宫主道：“那是谁？”
苏微云话锋陡转，说出一个名字：“丁喜。”
··········
有名大殿，一切都好似安静了下来，连门口站立的大汉的呼吸声都可听到。
“丁喜”这个名字竟好似很沉重一样，比摆在中央的大铁锥都还要重，拾之不起。
无人敢拾，便尽皆默然。
过了好久，小老头才说话：“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苏微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小老头道：“可是丁喜天赋十分不错，很值得栽培，我若不交人，又当如何？”
苏微云平静地道：“你我一战，一决高低！”
陆小凤和常无意耸然动容，转头望向苏微云。他们不敢相信苏微云居然敢约眼前这位神秘可怕的小老头一战。
宫九的目中已露出极为强烈的兴奋之色。
又过了盏茶工夫，小老头才道：“宫主，你去唤丁喜过来。”
宫主闻言，露出惊容，但还是没有违抗小老头的吩咐，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苏微云紧接着道：“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
小老头道：“你问。”
苏微云道：“白玉京、柳长街、还有龙五，他们在哪里？”
小老头突然笑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结网之人
“白玉京、柳长街、还有龙五，他们在哪里？”
有传言说龙五已经死了，是没有得到相思夫人的神丹，最终病死；可是小马又说几年前曾在狄府外见过龙五。
由此可见，像是龙五这种大人物，确实是没有那么容易会死的。
而且白玉京，柳长街，还有龙五三人一齐消失，这本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小老头听到这个问题，却突然笑了。
“我不知道柳长街和龙五在哪里，我如果知道的话，我也早就去找他们了。”
自从他晋升神人境界之后，天下就几乎不再有他做不到的事了，他说的“找他们”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他有资格说这句话。
苏微云道：“你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小老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也许猜得到。”
苏微云道：“怎么猜？”
小老头道：“柳长街一向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很可能已隐居市集，寻求突破；而龙五身中奇毒，除非觅得神药，或者他再突破到神人之境，否则虽能凭他功力拖得几年，但也必死无疑！”
苏微云道：“你的意思就是柳长街和龙五都在准备突破境界？”
小老头道：“是。”
苏微云冷笑一声，道：“用不着你猜，这我也可以猜的！”
小老头道：“所以你根本不必问我的。你岂非也是突破境界之后才回归的？你不过是比他们快了一些而已。”
苏微云道：“但是我偏要问你！”
小老头道：“哦？”
苏微云道：“因为你为他们布下了一张生死大网！”
——谁能为柳长街、龙五这样子的高手布下“生死大网”？又是什么样的网才能网得住他们？
陆小凤和常无意闻言，脸色都变了。
他们或者不知道柳长街和小老头，但是不会不曾听说过“长生剑”白玉京与“三湘”龙五公子的名头。
那是上一代江湖中最顶尖的几位高手之一。
武林中人都以为他们是功成身就，自愿隐退江湖，而今听来，却是另有原因的。
小老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果然还是没有瞒过你！”
“我确实为他们布了一张大网，不止是他们，那张网，还网进去了很多人！”
“也包括我？”
“必定有你！”
苏微云道：“还有哪些人？”
小老头笑道：“你既然问到这里，我也只好如实道来。”
“还有愤怒的小马、龙五手下的孔兰君、狼山上面的蓝兰、长青镖局的百里长青、孔雀山庄的秋凤梧、‘霸王枪’的传人王大小姐、铁胆小孟尝、饿虎岗群匪、蜀中青城道士、崆峒阴阳老人.......”
他一口气说出很多很多的名字，里面有的是苏微云熟悉的，认识的；有的却只是听说过，没见过面；还有的人连名号都毫不清楚。
苏微云神情间居然忽地露出一丝疲惫之色，仔仔细细地问道：“也就是说孔雀山庄易主、小马做上狄侯爷、王大小姐的疯癫、饿虎岗的大变等等等等，全都是你捣的鬼？”
——对此，苏微云早有猜测，因为他思来想去，这些变化不是一般势力能够造成，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谋划的。
——可是一张如此庞大的网，却想不到谁会因此而得益，这就是最为离奇的一点。
——直到苏微云听说丁喜出海之后，他才隐隐确定了想法，明白这件事情的关联在哪。
小老头坦然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只是稍稍地利用了一下他们的**，他们如果本来不想这么做，我也不会强求的。”
——他很高明，强求的东西就会露出痕迹，而不论是柳长街，龙五，还是苏微云，都会从中看出端倪的。
苏微云眼中绽出两道光芒，逼视向小老头，问道：“王大小姐疯了，也是她本来想做的？”
小老头泰然自若道：“她根本就没有疯。你知道的，公孙大娘也知道。她太谨慎了，我只是派人去拉拢她，她就以为青龙会又要对大王镖局下手，所以装疯卖傻，以期保全。”
“明明你远在海外，却好像什么都清楚一样。”
苏微云叹了口气，小老头实在是他从踏上江湖的第一天起，直到现在所遇见的最可怕的人物。
不只武功高绝，智谋超人，而且消息灵通，理解人性，表面上的东西他能知道，心底下深藏的秘密，他也能猜得准。
............
过了一阵，宫主带领着丁喜进门来了。
丁喜已换了一副样子，不是当初苏微云见他的模样了。
他的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各处长着奇奇怪怪的淡纹红斑，一双手变得非常粗糙。
苏微云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
丁喜本来低着脑袋，双手在旁边拨弄着，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东西。
宫主带来了他，也不多嘴，而是往她的座位上坐去了。
丁喜便木愣愣地站在大殿之前，什么话都不说，自顾自地不断比划着手势。
苏微云皱眉道：“难道丁喜也疯了？”
小老头凝神盯着他，摇头道：“恐怕世上比他清醒的人还不多。”
过了半晌，丁喜突然大叫一声，高兴得凌空翻了几个跟斗，说道：“所谓‘弹指神通’，真气运转，以指弹声，也没有那么困难！”
他弹动手指，凌空发劲，“噔噔噔”打在地上的大铁锥上，竟然发出铁器碰撞之声。
苏微云眉头渐渐舒开。
丁喜赫然是才在参悟一门绝技到了关键时候，所以才自在心中推演，显得魂不守舍。
“好，小老头子，弹指神通我也学会了。你现在该再换一本秘籍给我了。”
丁喜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小老头，旁若无人。
小老头道：“你还想要什么秘籍？”
丁喜毫不犹豫，说道：“少林寺的《易筋经》！”
小老头道：“这你不要问我。在座的有另外一位高手，也是修炼过的。”
丁喜环顾一周，问道：“谁？”
“谁”字刚刚出口，他便已经看到了苏微云。
虽然过去了十多年，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苏大哥？！”
他吃了一大惊，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苏微云道：“我来找你。”
丁喜眼中本已露出欢喜的神色，但是转即又变得暗了下来，说道：“我在此地有数之不尽的武功秘籍可供修炼，苏大哥你还是回去吧。”
“若你见着我的父亲，顺便替我向他问好。”
苏微云明白他的意思，他最明白小老头的厉害，不愿意让苏微云轻易为他犯险，或者付出巨大的代价。
苏微云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有实力救走你。”
他忽然起身，站在场中，说道：“龙须大人，你我该见个分晓了！”
小老头反倒大大怔住，道：“你真的要与我动手？只要丁喜愿意，你大可带走丁喜，本不必如此的。”
苏微云冷冷道：“你布下这么大的网来网我，难道还想要善了么？”
第四百八十九章 又见绣花针
有名大殿。
这里刚刚经过了一场大宗师级别的惊人的大战，看起来好像即将又要发生一场战斗，而且会比先前更加凶猛，更加强烈。
苏微云已经站了起来，直面小老头。
他身前的银桌早就倒在旁处，银光耀动，霍霍闪闪，正好照亮他腰间的两柄剑。
其中一柄是长生剑，还有一柄是潇湘剑。
这两柄剑的威名，其实也并不小，江湖上若有谁没听说过它们，那便可以收拾行囊，乖乖回家种田了。
小老头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苏微云：“有什么善了不善了？到了你我二人这等境界，又何必去争一时之胜负？”
苏微云道：“你先布的网，我才挣的绳，鱼死网破，你死我活，自也无须多说！”
陆小凤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很不确定地问道：“你有把握吗？”
小老头沉吟片刻，最后看了看宫九，说道：“你我之战，还是要先问过主人才是。免得打坏了大殿，让人家难做。”
其实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不论是宫主的态度，还是金九龄的态度，亦或是丁喜的态度，都差不多说明小老头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但是小老头却一再强调宫九的“主人身份”。
宫九端坐主位，慢慢开口道：“大殿打坏了不要紧，若是坏了二位比武的兴致，才是大罪过。”
苏微云凝视向小老头，似乎要看穿他圆圆光光的脑袋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主人都同意，你还有何顾虑？”
小老头居然也是用着一模一样，毫无差别的眼神看着苏微云。
最后他长叹一声，说道：“好罢，请苏微云大侠挑选武器。”
那面巨大的兵器架还在大殿摆放着，小老头悠悠掠起，如鸟展翼，横飞上天，姿势既很优美，又很迅速。
他飞到兵器架旁边，伸出手掌，轻拍了一下兵器架的一边。
那面兵器架裹带着许许多多的兵器，平稳地又向着场中央滑了过来。
等到小老头回到原地之时，兵器架正好停在他的面前，琳琅满目，寒光迫人。
苏微云微笑道：“我不需用剑，只用刚才那根绣花针便好。”
陆小凤闻言，马上将那根来自于神针薛庄的绣花针交还给了他。
小老头道：“哦？”
苏微云道：“对敌之道，不在兵器，而在于心。心胜则胜，心败则败。”
小老头道：“好！既然苏大侠为我们讲解了这么高深的道理，我又岂敢不听？”
他随手一拍，又将那面兵器架送了回去，回归原位，分毫不差。
宫九虽然也能如此施为，但是却远远及不上他的轻松写意了。
他的武功不单单是武功，简直可以说是一种精湛的艺术，不但可怕，令人心颤，而且有着极高的美感。
小老头走到场中，伏下身子，去拾起那柄“南海神力王”的大铁锥。
陆小凤、金九龄都齐齐望着他的手上，很惊讶于他居然会选择一样这么蠢重的兵器。
宫九也在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睛里面也露出一抹讶然，似乎也在惊奇。
小老头左手把住铁链，右手掂了掂铁锥，说道：“方才金九龄大人和陆小凤大侠用此二者兵刃较量武技，让我大开眼界，稍后献丑，还望勿怪。”
“苏大侠若准备好了，便可出手了。”
苏微云并不作声，而是拈着绣花针，凌空悬击，用力一针刺在虚空当中！
嗤！
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出，发出尖锐的声音！
铿！
小老头以大铁锥横拦挡住剑气，而还没等众人看清楚，苏微云已又刺出了第二针，第三针。
铿、铿！
苏微云以针为剑，用内力激出凌厉的剑气，击人穴道，可杀人于无形之中；方才丁喜用的“弹指神通”虽也是近年来的武林七大绝技之一，但是却远远不如了。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苏微云已接连刺出三、四十针，每一针都虚指向小老头的一处要穴，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灵活兜转，漂移不定。
但凡有一道剑气没有被小老头挡住，那么他必会受到重伤！
小老头果然也未让众人失望，他竟真的无一差错，将所有剑气悉数拦下！
众人本是在眼都不眨地盯着二人对决，连大气都不敢喘，陆小凤却突然惊呼出声。
他这一出声，却吓了旁边的常无意一大跳！
“陆大侠，你......”
陆小凤先是惊呼，随后却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以我看来，最多不过一炷香，苏微云就会赢了！”
常无意连忙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陆小凤道：“你仔细去看那岛主手里拿的大铁锥。”
铁锥飞快地晃动，挡住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剑气，光影重重，响声不断，快得让人看不清楚。
众人这也才明白，小老头选了这么大的一柄重武器不是没有道理的；换了其它任意武器，大概都很难这样挡下道道剑气。
常无意看了半天，却黯然摇首道：“我实在无法看清二位的交手。”
他连大宗师境界都不是，自然很难让视线跟上小老头的手法。
陆小凤耐心地解释道：“那位岛主的大铁锥上面已被苏微云的剑气刺出一个一个的细小坑洞，那铁锥材质虽好，但也架不住这么一直打下去！”
“等到水滴石穿，铁锥成孔，小老头便撑不下去了，他总不能以肉身去接剑气吧！”
常无意闻言，眼中顿现喜色。
宫九却将一盆冷水为他浇了下来，说道：“剑气之技，最为耗损内力，我倒要看看苏微云能坚持多久，他的内力总不能是无穷无尽的！”
陆小凤也呆了，他先前只看到苏微云一直压制住小老头，一时却忘了这点。
战斗仍在继续，“嗤、嗤、嗤、嗤”的声音不绝于耳，大铁锥上的小洞也越来越多，变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然而苏微云的内劲仍在震荡，丝毫不见有何泄力之状。
小老头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妙，忽然扬手一动，左手拉住铁链，右手却将大铁锥一掷而出！
他这一掷，表面上看起来普普通通，不惊风雨，实则比先前金九龄的一击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呼！
小老头握住铁链，微微震颤，铁锥便在半空中摇摆不停，极有规律地晃动着，像是有了灵性一般，竟是恰好挡下了半空中的所有剑气。
以攻为守，连消带打！
一柄百来斤的大铁锥好似长在了小老头的身上一样，指挥自如，任意东西。
若是南海神力王见了小老头这一套招式，恐怕会惭愧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嗡！
最后大铁锥的锥尖朝外，笔直地刺向苏微云的身躯。
他进攻之前，谁也看不出他要进攻；可是一旦攻出，便是雷厉风行，直袭要害！
“小心！”
陆小凤失声提醒道。
宫九却赞叹道：“妙！”
而苏微云居然面无惧色，手拈住绣花针，飞起身子，一迎而上。
他竟是要用绣花针尖去与大铁锥的锥头正面碰撞，针锋相对！
宫九、宫主、丁喜、金九龄、陆小凤等人在此刻都停住了呼吸，眼珠一动不动，紧紧望着大殿中央。
嗤！
那根绣花针并未折断，而是直直地没入了大铁锥之中去。
苏微云也在针端没入的最后一刹那，撒手而脱，借着此针一点之力，悬空翻身，高高飞起，跃在大铁锥的上空。
他踏住大铁锥的锥身，双掌朝下，凝聚起无可比拟的内力，如山岳般厚重，攻向了小老头。
小老头这时候犹在出锥，力量方尽，如何能够抬手抵挡？
苏微云的变招之快，时机把握之准，几乎已是骇人闻见。
“岛主大人，上面！”
金九龄适时也出了声。
他也暗暗捏了一把汗，因为小老头要是真的败在这里，恐怕就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了。
哗！
只有风声劲劲，却并无人们想象的头破血流的画面出现。
小老头在最后关头，整具身躯竟然随着大铁锥而飞起，冲向大殿另外一边，苏微云的双掌自然就落空了。
苏微云的变招固然神奇，小老头的力道运转之法，却同样也十分惊世。
两人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场中的都是天下数得着的高手，大宗师境界的也有好几位，可是却没有一人看得出来他们的高低强弱。
苏微云和小老头已站定在地，遥遥对立。
第四百九十章 赌斗
苏微云落地之时，手中已然无针。
换句话说，他的兵刃已经丢失了。
小老头缓缓问道：“苏大侠手中已无兵器，可还要再与我打过？”
苏微云道：“手中虽无剑，心中却有剑。金九龄大人尚且可以此境界对敌，何况是我？”
小老头道：“只是你我二人一战，未免声势浩大，以避意外，此战还是不打为妙。”
苏微云道：“江湖比武，本来就多意外，既然要分胜负，又如何避免得了意外？”
“吃我一掌！”
苏微云腾身跃出，几乎只在一瞬间就到了小老头的身旁，两掌从天而降，仿佛是来自于神灵的天罚！
这两掌竟已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招式，而全是苏微云的一双肉掌而已，但是威势却又恐怖莫当。
小老头躲避的速度同样也非常之迅捷，众人看都没看清楚，他已闪到了宫九的身后去。
“主人在此，劳烦劝架。”
他竟然还是很和气的一副样子，彬彬有礼，让宫九在中间调解。
宫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比武至此，已经尽兴。依我看，两位不如罢手吧。”
苏微云眼神变幻不定，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停手。
金九龄也道：“二位的武功都是深不可测，大家各占一方，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打生打死？”
他说的才是最合乎情理的结果。
按道理讲，苏微云和小老头都已是神人境界的强者，不论今后如何，至少目前来看，天下的第一第二，非此二人莫属。
不管是金银也好、珠宝也好、美人也好、名酒也好，他们只要想要，绝没有拿不到手的。
在金九龄看来，若是自己到了这种境界，就安安心心享受世间最繁华的一切，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跑到无名岛上，两个人非要打个你死我活，才是真正的疯了。
这样的两个人，何必一定要一生一死？
眼见着苏微云还在纠结，小老头不由劝道：“我有一计，可晓胜负。苏大侠听我道来。”
也没管苏微云愿不愿意，他接着便说道：“我前些日子，听说中原将有一场绝世剑客的大战。”
苏微云道：“哦？你说。”
小老头道：“这二位绝世剑客，一位是万梅山庄的一代名剑西门吹雪，另一位是飞仙岛的白云城主叶孤城。”
陆小凤动容道：“真有此事？”
小老头笑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陆小凤道：“月圆之夜？”
小老头道：“二人约定的决战期限本是八月十五！”
陆小凤算了算日子，叫道：“不好，今天已是八月初三，那岂非我们很可能赶不回去了！”
小老头道：“不急，从这里乘快船，十日之内，可达中原。”
陆小凤横眉道：“他两人的决斗，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小老头笑嘻嘻地望着苏微云，说道：“苏大侠可还记得昔日狼山上的一盘赌局？”
听他此话，苏微云的思绪好似又回到了狼山之巅的那个冬天。
小老头用“狄青麟”与“苏微云”之间的决斗对赌——若是苏微云输了，苏微云就会死，然后柳长街也要将他在青龙会中的势力拱手送上。
若是苏微云赢了，则狄青麟死，小老头退出中原十年，还要附送给苏微云一本绝世秘籍与三位顶尖高手作仆。
最后的结果当然不言而喻。
于是苏微云问道：“你还想和我赌？”
小老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为何不赌？”
苏微云道：“怎么赌？”
小老头道：“就赌西门吹雪与叶孤城谁能赢！”
陆小凤怒道：“胡说八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斗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岂容得旁人乱下赌注？！”
他是在为自己的朋友鸣不平，因为这么做，几乎等同于是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斗当作“看猴戏”一样的。
小老头解释道：“可不止是我们要下赌注，自从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之后，天下各地，大大小小的赌局全都是围绕着这件事情而展开。”
“下赌注的有富甲天下的商人，有闻名于世的名流，有武功精湛的高手，有飞檐走壁的大盗，有市井街边的小贩，有各门各派的帮主........所有人都在下注！”
陆小凤愣住了。
他和苏微云出海，花费了不少时日，不曾听闻中原武林竟然又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还想说话时，苏微云已先应道：“好，我和你赌！”
小老头总算松了口气。
········
叶孤城。
西门吹雪。
两柄绝世无双的剑，两位绝世无双的人。
江湖上很难见得到如此顶尖的对决，尤其是在剑客里面。
“剑”对于世人的意义，远远不只兵器而已。
剑客要佩剑，君子要佩剑，武将要佩剑，就连九五之尊的天子也要佩一柄天子剑。
剑诛群邪，正正直直。
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讲，两位世上顶尖剑客的对决的轰动性，也许还要超过一般的“魔教教主”与“正道领袖”之间的生死战。
尤其是这一次的决战的地点，还是定在京都，皇城，紫禁之巅。
一剑破千军，一笑轻王侯——这不正是剑客们梦寐以求的层次么？
苏微云缓缓道：“此战的确值得一赌，更值得一睹！但是你我要赌的是什么？”
小老头道：“还是老规矩，我不会定让你为难的赌约。”
苏微云道：“你先讲。”
小老头道：“你如果赢了，我不但将丁喜还给你，而且还负责替你将中原还原成以前的样子，好不好？！”
苏微云淡淡道：“还不够。”
小老头道：“我再将这次‘绣花大盗’所得的古玩字画、金银首饰统统还给你。”
那一批红货加起来至少有上千万两的价值，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苏微云道：“还是差一点。”
小老头终于叹道：“我再加上五本秘籍。”
他只说是秘籍，没有说是什么秘籍，但是丁喜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小老头出手的秘籍，绝对没有凡品。
苏微云微笑道：“如果你能再加上一点令人心动的筹码就可以了。”
小老头叹息道：“好，我再加一点。”
他张开袖子，遮住嘴的两边，张口说了两个字，却没发出声音。
只有苏微云所站立的那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唇语”。
看到之后，苏微云哈哈大笑：“好，就加这一点。若是你赢了呢？”
小老头连连唉声叹气，说道：“要是我侥幸胜了，我只要你以后再不要上无名岛来了！”
这个条件，确实如他所说，一点也不让苏微云为难；甚至有些过于简单了。
苏微云当然答应。
“你押谁赢？”
小老头反问道：“你打算押谁？”
苏微云道：“你可先讲，你是庄家！”
小老头从口中吐出三个字：“叶孤城！”
苏微云道：“正好！我打算押的是西门吹雪！”
本来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法就在伯仲之间，旁人无法分出高低来，所以才需要一决生死。
但是按理说，这两位绝世高手应当看得出他们的高下，然而他们的看法居然也出现了分歧，实在就很奇妙了。
小老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看来我二人之间合该有此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