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物伤其类
谢晓峰!
这个名字在十多年前便已震慑全江湖,在最近和燕十三一战之后,声望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可是他在这个时候却选择削去大拇指,不再用剑,归隐回了神剑山庄。
据说在他归隐之前,曾有武当、峨眉、华山、崆峒、昆仑、点苍、海南七大剑派的翘楚曾一齐向他出手,却落得铩羽而归!
海南剑派年青一代的第一高手,黎安子的师兄黎平子也正是死在那一战中。
而华山派的大师兄梅长华则侥幸活了下来。
“谢庄主的神剑,跟你有什么关系?”
师弟哈哈一笑:“可不是我要问,而是那位新任的七大剑派盟主的夫君要问,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我与谢庄主的一战,厉真真盟主当日也在旁侧,你们怎么不直接去问她?”
师弟道:“盟主夫君交代过了,每一个人所站的角度不同,所抱持的心境不一,所看到的剑法也就不一样,但这些都是很可贵的经验。”
“他还说以师兄你的境界,是一定能听懂他说的话的。”
梅长华的神色一凛,他想不到那位盟主夫君能说出这一番精深细致,鞭辟入里的道理来。
这番道理绝不是那种平平的武者能够讲得出的。
梅长华神情稍稍一变,随即就又回复常态,道:“说又有何用?你去告诉他,就算他再练十年剑也是不可能打得过谢晓峰的!”
师弟道:“不论打不打得过,可是师兄总该让我有个交代。”
“谢晓峰.......”
梅长华又不说话了,他想到这个名字就仿佛变得灰心丧气,无意再提及那些伤心的一幕幕往事。
“你不愿说?”
“不说又如何?”
师弟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语气板硬地道:“师兄若不开口,师弟只好请出剑阵了!”
他说完这话,朝着门外走去,又亮出一道亮晃晃的金牌,只是一闪,随即便收入怀中。
门外立刻走出五个尼姑,人人佩剑,表情肃然,不苟言笑,一看就是极难招惹的人物。
师弟躬身道:“还请师太们出手,问出厉盟主的夫君想问的事情。”
尼姑们脚下一动,分列而出,飞快地已排好了阵型,站住五个方位,将梅长华围困在中央。
铿、铿!
五声响动,五把明灿灿的宝剑已对准了梅长华。
梅长华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五个尼姑,又呆呆地埋下头,叹息道:“若换了当初,就算是你们的掌门妙因师太,也不敢对我拔剑而向!”
其中一个尼姑呵斥道:“掌门之位已传于厉盟主,以后休得乱言,否则难免要受割舌之痛!”
梅长华道:“既然不要我说,我便一个字都不说。”
师弟笑道:“该说的还是要说,不该说的才不必说。”
梅长华道:“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
师弟淡然道:“盟主要求的东西就该说,盟主没有要求的东西就不该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做了十年的大师兄,难道还没有明白?”
梅长华默然半晌。
他的确从没有真正明白过这个道理。
师弟见他又不说话,不由皱眉道:“你真的打算不说?”
梅长华毕竟还有一点傲气在,冷声道:“我不说又如何?”
师弟“桀桀”笑了两声,道:“我总有办法会让你说的!此子有伤在身,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五位师太,请动手吧!”
砰!
梅长华也非善与之辈,当即踢翻了桌子,往其中一位尼姑身上砸去,而脚下则贯注内力,“哧”的一下往后面梭去。
他很聪明,明白要避开五个尼姑联合的剑阵,才有可能取胜。
“咄!”
梅长华退去的方向正站着一位尼姑,只见她不避不让,一剑端端拨出,由下而上,撩向梅长华的下阴。
她虽是一位尼姑,但出招却极其辛辣、歹毒!
梅长华见此,身子后仰,用双腿去夹那柄剑,而他的剑也已在手,竟以内力激出一道纯紫色的剑气,往尼姑的腹下刺去。
师弟突然大叫:“师太,他的用意不在伤敌,而是想破开你们的峨眉剑阵!”
尼姑看上去约莫有三十多岁,她亦经历过许多场战斗,自然看得出这一点,但是她却不得不躲,否则那一道“华山紫霞剑气”就足以要了她的命!
“哼!”
尼姑冷哼一声,眼中露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和疯狂,一剑依然撩去,身躯向前而投,竟是硬生生地受了梅长华的剑气一击!
噗!
仿佛是划开了一个干瘪的水袋,尼姑的腹部缓缓地流出鲜血。
她终年吃素,体格瘦弱,可以流的血并不多。
她的表情也依然那么安然,平静,平静得几乎有些不像是人。
但是这幅画面看起来却触目惊心,可怕至极!
梅长华似乎也被这尼姑的狠厉所震慑住,身法不由便慢了一点点,恰恰就是这一点点,后面的四人便已赶上了他!
四人四剑,围成峨眉派的“四象剑阵”,光芒闪动,难辨西东。
四柄剑,只在一刹那之间,便同时来到了梅长华的脖子上,交错成一个方形。
梅长华在最后一刻本来准备出剑,却终归迟钝了一下。
“梅长华,你杀了我们的师姐,速速随我回联盟去,向盟主给出交待!”
客栈的掌柜和小二早已缩成一团,躲在柜台之后,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不停发抖。
雪又开始下,世界变得尤其安静。
梅长华忽然道:“我不跟你们走!”
啪!
那师弟冲过来,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怒道:“亏师父教授你我如此多年,你今日竟然残害同盟师姐,真是罪大恶极,我都忍不住想杀了你替师姐偿命!”
他说得义愤填膺,若不是大家都知道这一代的峨眉派几乎全是尼姑,会保持绝对的禁欲,免不了就会去想师弟是不是跟师姐有一腿了。
师弟语气凶厉,狠狠地道:“你不走,就乖乖将你和谢晓峰的一战说出来,说得好了,我便帮你到盟主处去求求情!”
梅长华忽然笑了,笑得彷如秋日末被摧残后,摇摇欲坠的黄菊,道:“说来其实很简单,谢晓峰不过是拔出我的剑,然后指着我的喉咙,就击败了我!”
师弟道:“就这么简单?”
梅长华道:“就这么简单!”
师弟道:“还有什么?”
梅长华道:“什么都没有了,我连他的动作是怎么样的都没看清楚,我还怎么说?”
师弟缓缓沉吟着,似在决定要不要将这个简单的故事带回去说给“盟主夫君”听。
想了半天,师弟的目光忽然一转,瞥见了微微有些震动的客栈柜台,皱起眉头,腾身而起。
“你们既然听去了这么大的秘密,便不要想活了!”
他一足踏在梅长华面前的桌子上,凌空飘起,直飞而去,生生一剑斩出,劈在柜台上,将之斩成两半!
然后手臂一动,“唰唰”三剑刺出,十分快捷,老练!
“啊!啊!”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
掌柜与小二立时就死在他的剑下了。
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无辜地惨死,最后连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们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到柳泉城来,开了这家悦来客栈。
原来这也是一种错误。
大师傅也死了。
他本也不该死的,他在后厨没有被看见,可是他一听见掌柜和小二的惨叫,他就觉得不对了。
他立即跑出来瞧,这一瞧当然也就被发现了。
“你刚才有没有听见我们说的话?”
一位尼姑用剑指着他的喉咙说道。
“我.......小人......小人没有啊。”
他吓得连话都说不流畅了。
师弟却走过来,浅笑道:“师太,您用剑指着他问,任谁都会说没有的。”
尼姑道:“那你要怎么问?”
师弟笑得很亲切,问道:“这客栈里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大师傅一愣,立即便道:“还有,还有一个叫作小云的破厨子,正在后厨......在那里发呆!”
“对,他说不定就听到了二位的交谈,所以才不敢出来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不打顿了,目中也带着浓烈的妒意,这个小云来了之后便夺走了他主厨的地位!
如果他能死了,当然就最好!掌柜和小二也死了,他再好好运作一番,打点打点那个苟县令,接管客栈的人说不定就是他了!
师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很好。”
大师傅刚刚听到这个夸赞,还没笑出来,就有一把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你.......”
大师傅至死也想不通,他明明讲出了真话,却为什么还是要死?
师弟走向后厨,淡淡地道:“若问出来的话不知真假,我又何必再问!”
这句话不是对着大师傅说的,而是对梅长华说的。
梅长华的神情不由又是一动。
而师弟刚刚向后面走去,那里面已转出来一个人。
正是小云。
师弟打量着这个才走出来的年轻人,道:“你都知道了?”
小云叹道:“嗯。”
师弟道:“你什么都知道?”
小云道:“嗯。”
师弟嗤笑一声道:“小人物就是小人物,明明什么都不懂,偏偏要说自己知道。你虽然听见了我们的话,可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云还是只点了点头:“嗯。”
师弟轻轻弹了弹剑,剑上即有鲜血滴下,他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会怎么死?”
小云终于说了不一样的五个字:“这我不知道。”
师弟哈哈大笑,凌空跃起,道:“你该知道的不知道,不知道的却说知道,你这样的人能在世上活得长久么?”
他用的是一招华山派的“无对无双”,这是极其凌厉,威力极大的一剑,快得如同一道天空中的闪电!
铛!
小云忽然也动了。
没有人能形容他出手的速度,谁也不知道他用出了什么招式,只见得人影交错而过,飞鸿剪去片影,师弟手中的剑已到了小云手中。
师弟落下之时,小云手上的剑正直指在他的喉间,目中的神色却变得说不出的疲惫、难受、心哀。
四位尼姑脸色一变,又故技重施,步法移换,排成四方阵型,又想布出方才的四象剑阵。
可小云以手中的长剑轻轻一旋,顺手一拨,四位尼姑的剑竟全被一股大力拨开,冲天而上,朝着门外飞去!
师弟见此,不由问道:“太极劲力?难道你是武当弟子?欧阳云鹤是你什么人?”
欧阳云鹤本是武当“四灵双玉”中武功最高之人,但就在前不久,还是和梅长华一起败在了那位盟主夫君的剑下。
师弟本以为说出“欧阳云鹤”的名字会令小云有所顾虑,谁知梅长华却出声道:“那不是武当剑法,那是三少爷独一无二的‘偷天换日夺剑式’。”
“你难道是谢晓峰?”
梅长华和众人都立马看向小云的手掌,掌边五根手指,长而有劲,完好无损。
梅长华喘了口气,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似的,道:“原来他不是。”
小云道:“我不是谢晓峰,可我却知道谢晓峰用的那一剑。”
梅长华道:“你怎么知道?”
小云道:“你若到了这个境界,也就会知道了。”
梅长华道:“什么境界?”
小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
梅长华没有想到小云会真的告诉他,立刻回答道:“那是我华山剑宗前辈梦寐以求的至高剑术境界,我曾听师父提起过!”
小云道:“但在此境界之上,还有一境,叫作‘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
梅长华目中露出思索之意,他方才见过了小云的剑法,丝毫不怀疑小云会是在胡说八道,欺骗于人。
小云又缓缓说道:“我手里无剑时,心中尚有剑。我以心中之剑,仍然可以对敌;只不过当我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的时候,就可以随手借你的剑来用一用了!”
他讲得很认真,梅长华却不怎么听得懂。
梅长华正在细细咀嚼回味话中之意时,小云忽然看向四个尼姑和师弟。
“你们刚才是不是也听见了我说的秘密?”
师弟不敢开口,有一个尼姑却道:“听见了又怎样?你说出来岂非本就是给人听的?”
小云道:“那么你们为何要杀掉这里的掌柜和小二?”
尼姑答不出话了,他们行事霸道惯了,哪里会跟这些小人物讲什么道理?
于是小云道:“你们认为别人听去了秘密就该死,那你们听去了我的秘密,就也该死。”
“你们不跟别人讲道理,所以现在你们也就没有资格跟我讲道理。这很公平,是不是?”
四个尼姑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梅长华却应声道:“是,这很公平,非常公平!”
“好!”
小云掠身而出,随手几剑,轻描淡写地便杀掉了四个尼姑和那位梅长华的华山派师弟。
客栈大门紧闭,大堂中横着尸体,掌柜、小二、大师傅在短短一日内接连死去,世事变幻,当真令人不知所措。
小云将剑放回师弟的剑鞘中,淡淡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跟我没有关系,对不对?”
唯一还活着的梅长华明白过意思来,点头道:“是,都是死在我的剑下,跟前辈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云叹了口气,道:“那就好。”
他正要转回后厨,梅长华突然问道:“您为什么要出手救我?”
小云停下脚步道:“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我跑不掉了,要么施展轻功逃跑,要么出手迎战。”
“以你的轻功,想必很容易避开他们。”
“但是我避不开我自己。”
小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然后他接着又道:“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不忍心看见你死在他们的剑下。”
梅长华忽愣住了:“为什么?我们素不相识,晚辈‘神剑无影’之名号恐怕也难入您之尊耳,莫非是家师与您有何渊源?”
小云转过身,默默地看着他,那眼神极为复杂,有悲哀,有难过,有欣赏,有忧虑,甚至还有一点恐惧和后怕。
“你受了伤,伤在右胸,是不是?”
梅长华垂首道:“我伤在一柄剑下,伤势未好,每一次用剑,必然牵动伤势,否则这些宵小又怎会是我对手?”
小云忽然道:“你若伤得武功全失,内力尽废,伤得不能再用剑,又怎么办?”
梅长华错愕了一下,又摇了摇头,诚实地道:“那比让我死了还难受!”
“呼。”
小云长出口气,道:“我以后也注定会伤在一柄剑下,我看到你,就像看到那时的我。”
“人怜同心,物伤其类,我终归不忍心看见你被别人胁迫,甚至围杀........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此地了,也不要说见过我。”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大宴之邀
再过半月。
掌柜和小二的死讯传遍了整条街,但过了十多天后风头就平息下来了。
衙门的捕头照例来巡查一遍,对小云盘问一番,得知是华山派的大师兄在此动的手,而从五个尼姑和那位师弟的身上又确然搜出了华山和峨眉的身份象征,他们便记录案底,默默离开了。
江湖仇杀的范围,他们大抵是管不了的,何况动手的还是华山派这种武林巨擘。
像杨铮那样的捕头,这世上毕竟不多。
但是小云也明白,这不能怪他们不尽职;因为以他们的武功即使想要去办案,缉拿凶手,也是无能为力的,反而会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几盆冷水,半张抹布,地面的血污被清洗一净,又变得崭新,光滑,干洁。
像掌柜、小二、大师傅这种小人物的血,本是染不红地面的。
而小云摇身一变,换上新装,成了悦来客栈暂时的老板。
悦来客栈本就是开遍天下,吃透江湖的,处处都有悦来客栈,这种事情也早有预备方案,由活下的人继续开店,收拾后续,直到中原再派掌柜过来为止。
只不过办法虽是如此安排,但是其中关窍之处,又有颇多,乃是不可为外人所道者了。
总而言之,小云接管悦来客栈之后,又招了一个落魄书生记账,一个敦厚青年跑堂。
因为悦来客栈死了人之后,生意本来就少了很多,所以三个新人一起做事,有些生疏,倒也忙得过来。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二月。
二月春风似剪刀,几场春雨过后,仿佛就洗去了一切的污垢,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客栈中也再无避讳。
生活毕竟还是要过下去的,江南的花也又开了。
于是悦来客栈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尤其是有小云这位“神厨”在,许多人都慕名而来,想要一试饕餮。
而小云多次暗中打听老龚是被谁所杀,却始终无果。
饭桌上本是最容易传播小道消息的地方,但奈何老龚此人实在太小,小得不足以提上饭桌,再加之衙门又已草草结案,所以想要揪出真凶,是极难极难的。
这一日,柳泉城最大的豪门柳府遣了一位管家过来,点名要找悦来客栈掌厨的大师。
“你家厨子在哪里?快让他出来!”
管家一进门,就拿出了一大叠银票,趾高气昂,一巴掌将之拍在了桌面上。
敦厚青年赶紧过来问候;“您要点什么?咱们这儿有肉也有酒。”
管家却不屑地努努嘴,扬着眉头道:“叫你家的厨子出来见我。我问他点事情,若是办得好了,这些钱都是你们的!”
敦厚青年挠挠头,为难地道:“我家大厨一般不见人,我们平日都很少打扰他。”
管家脸色一横,一拂袖袍,就起了身,走到柜台前面,又将那一叠银票拍在落魄书生的面前。
敦厚青年则悻悻地又自去后厨端菜了。
落魄书生正在看书,除了记账和吃饭的时候以外,他几乎一日到头都在看书。
“你是掌柜对吧?快叫厨子出来,看见这是什么了吗?”
管家明明就站在落魄书生面前,却还是故意说的很大声,好像生怕大堂里有一个人听不到一样。
落魄书生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继续读着他用肘拐压着的一本残破而泛黄的古书。
他一生就为考上功名,对于钱财都不感兴趣,在悦来客栈做事也只是暂谋生计而已。
“你是掌柜吗?难道你不会说话?”
管家说得更大声了,更是把嘴巴凑过去,贴着书生的耳朵讲话:“你就算没有耳朵,总该有眼睛吧。看到这一叠叠的钱了吗?!”
落魄书生淡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小店没有这么贵的酒席,所以这钱不入账,也不会收。”
管家一瞧他这模样,更是来气,高抬着双手,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还是客栈么?这一群群的简直都是大爷!”
突然有一个声音从后院响起:“我们都不是大爷,只有你想当大爷。现在不过是我们没有把你当大爷而已。”
这世上本就有不少这样的人他和别人的关系只有两种,要么他是大爷,颐指气使;要么别人是大爷,唯唯诺诺。
在这些人的世界里只有权力的上下级,而从无平等的朋友一说。
管家盯着从后厨走出来的人半天,咬牙道:“我以为来了个会说话的人,也没想到也是只乱咬人的狗!”
走出来的人是小云。
管家本来见过小云的,但他此时的确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戴着帽子,体体面面的有名大厨就是那个挑粪的粪夫。
也许他本来是觉得这个厨子和那个粪夫长得有几分相像的,但是他绝对只以为这是个巧合,从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
小云道:“你若要找狗为柳府做菜,那么请出了街往左边拐,那有一条叫作大黄的狗,附近几里,数他最听话了。”
“哈哈哈哈。对对,大黄是挺听话的。”
“那人看起来好像是柳府的管家吧?”
“.........”
客栈中立即笑了起来。
管家的神色变得有些狼狈,他忽然发现悦来客栈的大厨并不是以前那些没见过世面,用一点钱就可以把他们当作狗驱使的下人。
“你既然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柳府办喜宴一事,还敢如此无礼?”
“喜宴?”
管家收拾了下表情,正经地说道:“柳府大小姐和海南剑派的黎安子大侠不日便要举办婚礼,独乐不如众乐,到时柳府会摆上一天的流水大宴,到时候各位都可来赏光。”
他这番话是冲着客栈里的客人们说的,他嘴里说的虽是赏光,但那副神态就好像是丢铜板恩赐了某个不知名的乞丐似的。
客人们笑而不语,只有几个抱拳道:“到时必会来沾一沾喜气!”
管家对于他们的态度很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大家同在一个城里生活,也要多多互相照看才是。”
“而我们会请这位在悦来客栈,柳泉城中最好的厨师为我们柳府作主厨,烹饪一桌大宴出来。”
管家看向小云,挥挥手道:“大厨,银票我放在这里了。下个月初三,一定准时来。”
他说罢,就离开了悦来客栈,以他看来,在柳泉城中不可能有人会拒绝这么大的一笔钱,也没胆量拒绝柳府的邀约。
小云忽露出一种奇怪的眼神,他本来不打算接受这个邀请的,可最后居然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我到时候一定去。”
三月初三。
又是一个好日子,柳府的大小姐柳如水成亲,当然挑的是好日子;日子是好日子,柳如水却有些郁郁不乐,始终没有笑过。
她从没有真正爱过黎安子,甚至有些讨厌这个人。
但是所有人都告诉他,黎安子是一代剑客,一位大侠,武功很高,以后海南剑派的道统就是由他继承的。
柳如水不知道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就可以过得很好,过得很快乐,为什么偏偏要让自己去属于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来换取物质上的地位、财富和名声。
她也实在不明白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的。
然而所有人都认为好的东西就一定是好的,就算她认为不好,也一定是她错了。
所以她虽然和她爹爹闹过好几次,但是“错误”怎么可能战胜“正确”呢?她当然还是失败了。
柳如水也从那时起才清楚,自己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红妆,红烛,红色的嫁衣。
新郎,新娘,新艳的媒婆。
柳如水盖着红盖头,一路走,一直走到柳府的正堂前,黎安子也一直牵着她的手。
周围看见她的人纷纷向她和黎安子祝贺,满嘴都是好听的话,听来像是蜂蜜一样的甜。
柳如水反而更觉得难受,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深深的黑暗沼泽之中,周围有一只只手不断地按住她,把她往下面压,压得她整个身子不能动弹。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这一刻,柳如水想起的人会是谁?
谁也不会料到,她想到的人竟然会是那天在院子里,被说成是想玷污她的粪夫“小云”。
她还记得那天小云的眼神,带给她的那种孤独的感觉就和现在她自己心里的感受一模一样,一点都不差!
她在此刻,好似跟那天的小云产生了某种奇特的情绪共鸣。
柳如水忽然停住了脚步。
黎安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宾客们纷纷疑惑地盯着她和黎安子,不知是什么情况。
而扶着柳如水的伴娘显然很有经验,隐隐猜到她的心思,以很小很小的声音劝道:“小姐,你莫反抗了。你嫁给黎大侠的好处你这时看不见,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长大。
什么时候才算长大?
柳如水鼻尖一酸,她实在已等不到长大的那一天了,她现在简直就要被压倒闷死!
“哈哈哈哈哈.......如水一定是饿了,有些走不动路了,快快快,拜了堂之后我们叫悦来神厨亲自为你开一锅小菜,做你最喜欢的香酥鸡!”
是柳府的大人,也就是柳如水的父亲开口解围了。
柳府从没有人敢违背他的话。
柳如水当然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柳如水叹了口气,哽咽着道:“我不想吃香酥鸡,请他做一碗八宝豆腐吧。”
“管家,还不快去吩咐?”
管家立刻往东边跑去了。
他要吩咐的人就是早早地提前来到柳府,要精心准备新郎新娘所在的一主桌酒菜的小云。
第四百三十三章 八宝豆腐
柳府后院。
厨房建在东面,两旁道边有花有草,又逢春日,有大树成荫,蜂蝶扑蜜。
还有一颗很老的桐树扎根在门前,展出茂密的枝叶,如冠如盖,算得上是一处好景观。
这里距离正堂没有太远,只有一条笔直的平坦小路,若是小跑过去,用不了一会儿就能到。
管家到的时候,小云正坐在厨房的门口发怔。
他只用负责主桌的那十几道大菜,其余的便不干事,而他动手的速度又很快,所以不过半天就完成了所有的工艺,静静看着这座庞大华丽,层层绕绕,又深深密密的柳府。
“厨子,厨子。”
管家匆匆忙忙地赶来,嘴里叫道:“老爷和小姐吩咐你做一盘香酥鸡,再有一碗八宝豆腐。一定要快,要赶在酉时之前做好。”
小云瞧见是他来,悠悠地道:“香酥***宝豆腐?好!”
他说完“好”字之后,便不再出声,却依然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
管家催促道:“快去啊!慢了就来不及了,小姐有些情绪,就靠你这碗八宝豆腐救急了!”
小云微笑道:“哦?小姐原来有情绪了?太好了,那你开始求我吧,否则我就不做。”
管家怔了怔,随即跺脚怒道:“求你?你在说什么?做菜是你厨师的本职,你还要我求你?”
小云微笑道:“其他人来都不用求我,唯独你要,因为我实在很讨厌你。”
管家简直要破口大骂,说道:“快点去做!时辰不能晚了,否则我拿你是问,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云淡淡道:“拿我是问什么?我只是有两道菜没做出来而已,难道还能报官将我抓起来吗?”
管家见小云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由有些着急,这件事情对于小云来说确实只是普通的两、三道菜的问题,但对于管家来说,就是一件可能搞砸婚宴的大事。
毕竟这是柳如水嫁出之前的最后一个要求了。
“你......你......你个破厨子居然敢对我无礼,真是翻了天了,快去做菜!快去!”
管家气得脸色赤红如血,扯着嗓子,鼓足了劲大声叫喊。
而小云就如同一个没有表情的木头人一样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管家死死地盯着小云,看了半天,道:“好,我求你,求你快去做菜,行了吧!”
他说完这句话,已气得不成人样,他做管家这么些年来,还从没有人敢对他这个样子。
小云淡淡地道:“好,你可以走了。我会按时将菜送到桌上的。”
“哼,你最好立马送来,别耽误了,否则我要你好看!”
管家撂下一句狠话便走了,他好似全然忘记他方才并不能拿小云怎样。
而那个先前诬陷了小云的张家丁正在厨房和正堂来来回回地跑着,一遍又一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在这种疲累的境况下,他还是不得不对小云恭恭敬敬,有求必应。
“厨师,你还需要什么?”
“.........”
小云是故意的,他故意要让这个张家丁多跑几趟,还刻意地刁难他了好几次。
他总算报复了回来。
但是在此时此刻,小云并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得意,更不觉得有报复过后的心情舒畅。
他发觉他还是没有洗清掉“粪夫小云”身上的嫌疑,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去惩罚了元凶而已。
如果他高兴,他甚至可以当场拔剑,一剑杀掉管家和张家丁,但是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我还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小云也不想亮出武力,展露身份,去证明清白。
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兜兜转转,曲曲折折之后,小云发现,如果一个小人物失去武力之后,好像真的很“不安全”。
这种“不安全”并不是刀光剑影,生死危机;而是一种类似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失去“自信”和“自尊”的境况。
“自信”和“自尊”本来是一种自身拥有的精神,但小云这时发现,这种自身的精神竟然都是有可能会被外界残忍夺走的、
——所以小云必须要先证明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他才能放手一搏,了却牵挂,去彻彻底底地完成一次坐忘之悟。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
张家丁见小云发呆,在旁边提醒一句,道:“香酥鸡是我们之前就在做的,差不多好了,现在可以端出去了么?”
“你去吧。”
小云挥了挥手,张家丁立刻兴高采烈地捧着一个大盘子出门了。
香酥鸡本就是这一次主宴席的大菜之一,只有“八宝豆腐”是临时加的;据说“香酥鸡”是柳府的家主,也就是柳如水的父亲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家主最喜欢吃香酥鸡,张家丁若能亲手将此菜好好端去,自也算是一个表现的机会。
小云望着眼前堆满食材,却又显得空空洞洞,无一是处的厨房,叹了口气,继续发着呆。
忽然,一股白气腾腾而上,伴随着极浓烈的香味,小云凑过去闻了闻,又掀开木盖子,继续往里面加了些佐料。
再过一会,豆腐出锅。
豆腐洁白细嫩,润滑如脂,八宝晶莹飘香,样式精美。
纯白色的豆腐身边围绕着金黄色的玉米、翠绿色的青菜、鲜红色的相思豆,又夹以香菇、冬笋,莲子、百合,最后入盘的是一片莲藕。
加上豆腐本身,乃是一共九种食材,混合一同,发出的素食清香不是一般人能够闻到的。
八宝豆腐,八种配料,八种味道,何尝不是像极了人生?
小云将豆腐很慢很慢地送入盘中,仿佛是蚌女在月下小心地点数着一颗一颗的鲛人泪滴,然后又默默地看着泪水化成珍珠。
他脑海中竟慢慢浮现出一个个的人影。
贾活、庞大、张家丁、管家、黎安子、大师傅、师弟、最后一个人却他还没见过面的苟县令。
刚好八个人。
小云将对这八个人的恨意全都倾注入了这一盘八宝豆腐之中。
技以动情,技近乎道。
这是一种神秘而玄奥的状态,一次完美的技艺呈现,非一般人可领会得到的。
小云突然在这一刹那陷入了这种状态之中,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种顿悟,只不过并非是武学境界上的顿悟,而是在做菜上面的,在厨道上面的。
呼。
随着最后一瓢汤汁淋上,香气四溢,八宝争辉。
这一盘“八宝豆腐”已堪称食界之巅峰。
小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一点一点地吐出。
“唉,与其让你被那些愚人糟蹋,不如让我亲手毁掉你吧!”
小云心中的情绪并非不悲不喜,但却又说不上是悲伤或是高兴,有一种淡淡的忧愁萦绕,但又充盈着满足和释然。
他端起八宝豆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要亲自将这盘菜送去大宴,然后亲手把它毁掉。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大闹晚宴
晚宴。
春日阴云笼罩,没有残阳相映。但是血红色的蜡烛燃起的光芒却比残阳更加令人身上。
高朋满座,呼来喝去,流水一般的人群来来往往。
新娘则盖着红盖头,坐在主席,一语不发,孤独木然。
她说一定要吃过那碗他最爱吃的“八宝豆腐”才肯拜堂,这本来是个很荒谬的要求,但是黎安子为了表现自己的爱意,还是做主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就坐在主桌,看着吵吵闹闹,大吃大喝的人群,气氛十分微妙。
柳府管家邀请四方朋友时,虽然态度有些恶劣,他们却毕竟还是来了。
免费的东西人们向来是很难拒绝的,这或许也就是柳府的家主和管家总是会看不起下等人的原因。
“诶,我祝柳小姐和黎大侠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哈哈哈哈!”
有人喝醉了酒,站将起来,举着杯子大声吆喝。
其实根本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以他的身份也根本没资格去为新婚夫妻祝贺,然而他的声音偏偏又很大,大得让柳府的家主都听见了。
他喝醉了,自以为是一方大人物,于是站起来说话。
柳府家主威严的目光扫过堂前,看到起身那人时,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放下筷子,也不夹菜了。
他不说话,是因为他不能说出逐客之言,但幸好管家在这里,管家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来人,把.......”
“哈哈哈哈,这位仁兄喝醉了,但是我想以柳大人的大仁大德,海量宽宏,是一定不会怪罪他大声喧哗的!”
居然有人开口替那人解围,众宾客看去,乃是那位在悦来客栈里面讲过堂子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这么一说之后,管家的身子不得不一停,将准备好的话又吞了回去。
祝贺的那个人看起来是真的喝醉了,他居然还遥遥地对着说书先生道:“说书的,我平常敬重你,因为你说得精彩。可你今天却是说错话了。”
“哈哈,柳大人邀请我们来,本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祝贺大婚的,我说的是祝贺之辞,柳大人又怎么会怪罪我呢?”
“你才说错了!”
众人转头看向说话之人,只见栏杆画阁,花草丛中有一人缓缓行来,手里还托着一个小碗,碗上不停地有白气冒出。
“我哪里说错了?”
慢慢走过来的小云道:“你说错在柳大人本来也就不想听你们说什么祝贺之辞,他邀请你们只不过是为了让别人看看,柳府有多么大方,多么气派,多么没有架子。”
“嘶......”
此话一出,场中有的人还不明白个中意味,但说书先生已经倒吸了口凉气。
“他只是想让你以为他不讲架子,这其实就是他的架子。但你却真的把他的架子摔了个粉碎,他不怪罪你,还会怪罪谁?”
红色的桌子,红色的灯火,红色的人。
满桌子的好菜佳肴,陈年老酒。
但在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连黎安子脸上的笑意都渐渐没有了。
“何等宵小?怎敢胡言乱语?!”
黎安子忍不住出声呵斥。
小云却毫无畏惧地持着小碗,迎面而去。
他走去之时,手中那碗“八宝豆腐”溢散出的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大堂,堂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气。
气味不浓,味却独特,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深呼吸几口空气。
众人纷纷扭头,嗅着鼻子,寻找香气的来源。
“你闻到了吗?太香了吧?”
“那是.......那是一碗豆腐?”
“香气是豆腐的。”
“.......”
人们窃窃私语,声音越说越大,甚至忘记了方才的难堪。
小云端着八宝豆腐,走到主桌之前,他还没开口,管家先道:“还不快快给家主道歉,自己赏自己十个大嘴巴,然后将豆腐放下,滚出去吧!”
他早就看小云不顺眼,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好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小云却走到他面前,来来回回“啪啪啪”打了他许多个耳光,清脆的响声一下便布满了整个大堂。
堂中所有议论的话全都停止,鸦雀无声。
小云平静地道:“这是为了去年你诬陷我的事情。”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顺手一把抽掉了管家所坐的椅子。
嘭!
“哎呦!”
管家一屁股坐在地面,但这声音却不是他发出的。
而是张家丁。他也坐在角落处的一个席位上,正盯着主桌人的一举一动,心中暗暗得意,觉得这些主桌的大人们终于有人要出丑了。
小云的巴掌打在管家脸上的时候,张家丁心里不知有多痛快。
可是当这把管家坐过的椅子打在他的身上时,他就不痛快,而只剩下痛了。
“你.......”
场中唯一的高手,黎安子终于站起身,对着另旁一桌使了个眼色。
那桌人坐的全是海南剑派的师兄弟们,此刻起身,立即便拔出了剑!
铿!
有人说道:“大婚之日,不便见血。这样吧,你围着这大堂爬十圈,学一百声狗叫,磕一千个响头,我们也就放你走了。”
小云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走到柳府的家主面前。
“这盘‘八宝豆腐’是我有生以来,做过最好的一道菜。可我不打算让它到你们的嘴里了。”
柳府家主居然还沉得住气,道:“那你打算怎样?”
小云道:“我打算将它做成一碗‘豆腐脑’。”
“豆腐脑?”
小云点点头,然后一碗豆腐朝着黎安子的脑袋上面盖了过去。
哗!
黎安子反应不慢,本是想躲,但他却发现怎么也躲不开!
豆腐“哗哗”流下,湿漉漉的,各种汁水淋满了黎安子一身。
这一幕何其熟悉,黎安子立刻想起了他永远也忘不掉,被一个叫作小云的粪夫泼了一身粪水的感受!
“他就是那个粪夫,快将他抓起来!”
“他是那个杀人犯,是猥亵大小姐的杀人犯!”
“快将他抓起来!抓他!”
管家和张家丁同时叫出声来。
小云已朝着门外走去,黎安子想去攀他的肩膀,却不知怎么的,突然踩到地上的豆腐,莫名其妙地滑上一跤,摔了一个狗吃屎。
周围的海南剑派剑客纷纷出剑,十数道剑光映着红色的光焰刺来,熠熠闪动着人的眼睛。
在场几十上百双眼睛都为之牵动!
他们师兄弟之间常常磨炼,默契自然非同小可,几个剑式攻出,便将小云周身封住。
叮、叮、叮!
迅雷不及掩耳!
众人全然没看清楚小云是如何出的手,那些剑尖便“咔、咔、咔”地断裂,半根半根地掉在地面。
所有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这个厨子。
小云却未伤剑客们的性命,而是行出了大堂。
“从今以后,你们不要再请我下厨了。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等到他走出去,宾客们还痴痴地未回过神。
只有一个人莫名掉下了眼泪。
是柳如水。
柳如水披着红盖头,两行泪珠顺着通红的脸颊,慢慢地流下。
没有人能看见她的泪水。
也没有人再能吃到那么精致优美的“八宝豆腐”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悬崖之下
小云离开,却没有人敢来追他。
他一出手,就闪电般地捏断了一群海南剑客的长剑,谁还看不出他的厉害?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么一位厉害的绝世高手为什么偏偏要到柳泉城这种小地方来做厨子?
——一个人若到了很高深的境界,那么他的行为往往也就不能被世俗所理解了。
春已三月。
小云摔碎“八宝豆腐”之后,回到悦来客栈,将大厨的身份卸去,然后叮嘱了秀才和跑堂一番,叫他们如果见到中原总部派来的掌柜,一定不要怠慢了人家。
然后他去掉妆容,恢复本来面貌,又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善,随后才离开。
小云慢慢地走在大街上,晒着春日的太阳。
他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春意正浓,街上有一群群的小朋友跑来跑去,欢快地玩耍嬉戏。
隔壁就是一家“点心店”,孩子们望着点心店里面的各种糕点嘴馋,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有钱进去买。
小云见到这家糕点店,忽又想起了两个老朋友哈哈儿和屠娇娇,他们最后也是开了一家糕点作坊,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小云福至心灵似的走进了门去。
柜台的老板娘立即转头过来,满面笑容,问道:“客人要点什么?我们这里最招牌的是绿豆糕,甜而不腻,清香可人。”
“我不是来买糕点的。”
小云笑了笑,轻声问道:“我想,想来这里作作学徒,不知道可不可以?”
老板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道:“学徒?你.......你会做糕点么?我们这儿可都是心灵手巧的人。”
小云很真诚地道:“我以前会一点,不算特别精通,但是我可以学,也很愿意学。”
老板娘却淡淡地哼了一声:“可以学?那人人都可以学,我为什么非要你呢?”
小云露出苦笑,顿时说不出话了。
老板娘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快点走吧。看你的样子也老大不小了,别挡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
小云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又离开了这间糕点店。
孩子们看到他走出,一副吃了瘪的样子,哈哈指着他笑道:“你看看他,一定也是想免费吃糕点,却没有吃到的人!”
小云瞧着他们,假装生气的样子,道:“你们在乱说什么呢?不怕我发火吗?”
“哈哈哈哈哈,快跑,快跑喽!”
小云作势欲追,孩子们便一哄而散,躲进大大小小的巷子里,店铺里,一下便不见人影了。
石板铺成的路,春天轻快的风,湿润后还未干透的泥的气息伴随着孩子们打闹的声音远远散去。
“哈哈哈!”
看见小孩子们被自己吓得逃走,小云也笑起来。
他却忽又看见一个年龄最小的小女孩本来想跑,却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在地上。
小云见到连忙过去扶她,小女孩却以为小云是来欺负她的。
小女孩手扶着地,赶紧立起身子,身上虽跌的灰扑扑的,一双新月般的眼睛却发着光。
她看着小云,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害怕,脆生生地说道:“大哥哥可不许对孩子发火,否则就不是大哥哥了。”
小云笑着问她道:“那要怎么才算大哥哥呢?”
小女孩用微脏的手抓了抓头,想了半天,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云道:“给你买糕点的是不是就算大哥哥?”
小女孩眼睛更亮了,开心地道:“对对,我最喜欢吃那家的绿豆糕了,可惜要每月十五的时候我才能吃上一块。”
小云拍拍她的衣服,示意她站在原地别动,自己却又走进那家糕点店。
“客人好,您.......”
老板娘本在低头整理糕点,抬头却发现又是刚才那个胡子拉渣的青年,于是皱起眉头道:“我已说过了,我这里不招学徒,你赶快走吧!”
小云从怀中掏出二两碎银,摊在桌上,道:“我不是来作学徒的,我来买糕点。”
他在悦来客栈做了那么久,自然拿得出这些银两。
老板娘瞧见银两,顿时转怒为笑,笑得虽不太自然,但还是热情地道:“原来是买糕点的,你早说啊,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一些上好的.......”
小云道:“我要绿豆糕。”
老板娘不说话,而是拿出十来块糕点,道:“你带了装糕点的木盒吗?”
“瞧你也没带,这样,我将这木盒子一起给你,你的银子差不多刚好够。”
老板娘飞快地将糕点装进一方盒子,然后递给了小云。
“果然是生意人。”小云也不计较,拿着盒子便出了店门。
老板娘带着笑意,送到门口:“欢迎下次再来!”
小云出门,稍稍一打量,看见那个小女孩果然还在原地等他,一群小孩子还围着她,拉着她的手臂,似乎是要带她走。
可是小女孩叉着腰,却道:“刚才那个大哥哥说了,他会买糕点回来送给我吃的。”
话到此处,小云也刚好来了。
小女孩远远地便道:“大哥哥,大哥哥,你真的买了糕点了。”
小云笑着将盒子打开,对着他们道:“对啊,大哥哥给你们分糕点。”
小孩子们闻言,开开心心,又七手八脚地去抢那些糕点,弄得小云好一阵手忙脚乱。
小女孩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半块“绿豆糕”,一边嚼,一边说道:“大哥哥,你真是我见过柳泉城第二好的人。”
小云失笑道:“那你告诉大哥哥,第一好的人是谁?”
小女孩道:“是那个经常在茶馆客栈里说书的那个先生,他最爱讲故事,讲的故事也最好听了。”
“哦,原来是他。”小云有些恍然:“他讲故事很好听吗?”
小女孩答道:“他讲的故事里面,有好多好多的人物,有县令、有老板、有剑客、有管家、有小姐、有家丁、有厨师、有大侠、有坏蛋、还有好多好多的绿豆糕。”
她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说得几乎快没气。
小云随口问道:“他都说了哪些剑客们呢?”
小女孩将手中的绿豆糕吃完了,默默地看着小云,却不回答了。
小云敲敲她的脑袋,问道:“你怎么不说了?是不是还想吃绿豆糕?”
小女孩扭捏着手指,尴尬地道:“不是,我是.......我只知道那些剑客很厉害,但是不记得他们叫什么名字了。”
“好像最近有一个叫作苏什么的,和一个天下第一剑打了一架,然后他们.......那个人到底叫苏什么呢?”
“叫苏什么云,我记得是。”
“苏云酥?”
“苏云糕,好像也不是。”
“.......”
一群小孩子们思考了半天,终于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糕点店也准备关门了。
于是小女孩又道:“大哥哥,我要回家了。等我下次想起来再给你说。”
“好的,你去吧。”
等到孩子们散去,小云坐在地上,想要笑又笑不出来。
“原来人们并不会记得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而只会记得你的身份。”
“管家有管家的身份,家丁有家丁的身份,小姐有小姐的身份,粪夫有粪夫的身份,就连刚才那个老板娘也都有老板娘的身份。”
小云看见卖糕点的老板娘关上店门,打算回屋,还冲着他勉强地笑了笑。
他知道,老板娘之所以见他笑,是因为他成了“客人”,而非“学徒”了。
人们交流原来是靠身份来交流,而不是用真心的。
天色暗下来了。
街上已无人,风凉雾气升。
云雾蒙蒙在天空盘绕,月出而不得,只能洒下一点点的光芒。
柳泉城中有的屋子亮起灯火,有的屋子却依然暗淡;有的人地位高,有的人地位却低,地位高的人点灯,地位低的人竟连光亮都不配拥有。
这些身份、地位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人,人们也早就习惯于依赖自己的身份和别人的身份而活着。
纵然你练到了“天下第一剑”,人们也最多记得你是天下第一剑,谁会在乎你真正是谁?
——燕南天、谢晓峰、胡不归,天机老人,还是燕十三?
人们不会在意你是谁,人们只知道你是“天下第一剑”,这就够了。
——如果你不是“天下第一剑”了,那你在人们心中,或者说你自己本身还剩下些什么?
但是这个问题对于“天下第一剑”又是何等的不公平?他辛辛苦苦,也许是努力了数十年才得到的成就,怎能说丢就丢,说忘就忘?
这本是剑客所追寻执着之神圣,如何放得下?
就连梅长华都明白:“废掉我的剑法,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丢掉这个,就等同于是将数十年的辛苦作废。
然而真正来到这个位置的人,如小云,如谢晓峰就会知道,若不丢掉这个,就永远无法找到真正的“我”。
若找不到真正的“我”,就更难以此来确立一条属于真正的我的剑道。
小云不知道其他高手坐忘是用的什么方法,但他和谢晓峰在讨论七天七夜之后,却一致认同的是这个观点。
他最开始作粪夫的时候,是想要凭空行千丈,一举越过悬崖,最后却是失败了,这一关卡毕竟很难过。
“坐也坐了,忘却未忘。”
小云拂拂屁股,站起身来,忽然扬声高歌道:
“方至绝巅天山顶,看我犹在悬崖下。”
“纵身一跃千丈跌,粉身碎骨浑不怕。”
“哈哈哈哈哈,问你怎能不怕,怎能不怕?”
第四百三十六章 恶狗伤人
第二天。
第二天总是会来的,只要你不倒下在第一天的晚上。
人们总是觉得自己的灵魂可能会倒下了,但实际上很多事情不过就是睡一觉的事情。
小云就好好地睡了一觉。
他睡醒之后,什么烦恼事都没有想,他只觉得自己的肚皮很饿。
于是他又到了柳泉城里最好的包子店,吃了两碗黑米粥,和七八个肉包子,这才饱饱地离开。
离开之后,他又去裁缝店,比着尺寸,随便挑了一件看得过去的深红衣裳,颜色虽和他不太搭,但穿上去却让他看起来说不出的精神。
小云又换了双新鞋,到铁匠铺买了一柄新的铁剑,用上好的牛皮剑鞘装着佩在身边,十分威风好看。
做完这些之后,他觉得心里很高兴,很得意,但大约到了中午,他就不太高兴得起来了。
他好像已经把他能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身上的钱也在买了铁剑之后花得差不多了。
小云现在又变得无事可做起来。
这种“无事可做”实在也是一种很难忍受的寂寞和空虚。
无事可做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吃,玩,嫖,赌?
这些东西确实可以帮助小云暂时地忘记很多很多,但也只能是暂时的,那只是避开了一时,而不是真的“忘记”。
就在这个时候,小云又看见了那一堆小孩子们和那个小女孩。
青石板的路面,长长窄窄的巷子,一片片欢声笑语。
他们又出来玩了,太阳照下来,春风吹拂着,他们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没有人比他们更幸福了。
这一点等到他们慢慢长大之后,就会发现的。
也许孩子们还玩耍得很入神,但小云却看见,一旁不知从何处突然跃出一只黑色的大狗,横冲直撞,一路狂奔,猛烈地朝着孩子堆里冲击过来。
“汪、汪、汪!”
黑色大狗似乎是发了疯癫病,张开大口,獠牙森森,口中一根暗红灰色的舌头吐出,不住地狂吠,四条腿撒开乱跑不停。
“啊!”
“快跑!”
小孩子们惊慌失措,四散开来,想要避开那条黑色大狗。
可是黑色大狗的速度却十分之快,几乎没有给到孩子们太多反应的时间。
“吼!”
黑色大狗竟高高一跳,结实的四腿蹬开,朝着一个孩子身上扑去。
“救命!救救我!”
孩子被扑倒在地,挣扎不起,只能恐惧地扬起手臂,大叫着。
眼看恶狗就要伤人,忽然有一双手提着狗的两只前脚掌,用了巧劲,轻轻一翻,便将那条狗掀出三、四丈外去。
孩子赶紧逃远,黑色大狗却一个咕噜立起,龇牙咧嘴,朝着小云咆哮了几声,又冲了上来。
“恶狗看招!”
“大哥哥,打败他!”
一个小女孩一点儿不害怕地站在小云后面替他加油助威。
黑色大狗的叫声却还要盖过她的呼喊,“吼”地一声,便鼓着血盆大口,一下去咬小云的手。
谁知小云蹲下身子,一记重拳下砸,在黑色大狗还未咬到他的时候,便先手打在它的脖子上面。
黑色大狗受击痛呼,脑袋一偏,嘴也咬空了。
若是有少林派的高僧在此,便能看得出来,小云用的正是“罗汉伏虎拳”中的一招“骑虎难下”!
而方才小云掀起黑色大狗的那一式,则用的是其拳法中最巧妙的一招,叫作“放虎归山”。
小女孩叫好道:“好的,大哥哥,好样的!”
那条黑色大狗受到如此猛烈的一击,顿时摇摇晃晃,偏偏倒倒,不过两三个呼吸,便闭着眼倒在了地上。
它看起来大概是死了。
如果世上那些恶人和好人都像这条恶狗和小云一样,天下说不定就可以太平多了。
孩子们看见一只这么壮硕的大狗不过吃了小云一拳,便被打死,不由得眼睛里都放出了光芒,纷纷围着小云,大呼“大哥哥是英雄”、“大哥哥是英雄”。
小云哈哈一笑,道:“下次你们可要小心了,我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你们身边的。”
小女孩睁着好奇的大眼睛,询问道:“大哥哥,你家住在哪里?是做什么的呀?为什么力气这么大?”
小云哂笑一声:“哈哈,大哥哥没有家,也没做过什么,之前想去学做糕点,可是人家还不要我呢!”
“她为什么不要你呢?”
小云故意瞪着眼,板着脸,道:“因为她看不起大哥哥呀!”
“大哥哥一拳能打死一条恶狗,她怎么会看不起你呢?”
小女孩非常认真地问道。
这世上绝没有人会看不起那位姓“苏”的剑客,但是很多人却都会看不起小云。
——因为她们不知道小云一拳头能活生生地打死一条黑色的大狗。
这个理由说出来也简直可笑的很,难道非要小云拖着一条狗进去,当着她的面打死给她看,她才会瞧得起小云吗?
小云偏过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的那家糕点店依然生意不错,许多人在其间徘徊,留恋不舍。
他摇摇头,失笑着回答道:“因为打死一条狗和做糕点没有半分钱的关系啊。”
小女孩展颜笑了,她笑起来实在比春花还要好看。
“是了,大哥哥说的对,狗和糕点不是一个东西的。”
她活蹦乱跳地围着小云转了几圈,像是发现了一只新鲜的纸鸢,又说话道:“那大哥哥,你不如去表演你的拳头吧,以前有个大叔在街头抡石锁,耍花枪,我最喜欢看了,还有好多人给他打赏铜板呢!”
小云道:“那后来呢?”
小女孩道:“后来他就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缠着说书先生,他才肯告诉我,说那位大叔好像是得罪了峨眉派,他去道歉了。只是后面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小云自然猜的到这次“道歉”的结果。
于是小云道:“好吧,那以后大哥哥就在这里打把式,卖武艺,要是挣了大钱就给你们买绿豆糕吃,好不好?”
“好!好!”
一群小孩子欢呼雀跃,高兴得不得了,仿佛得到了很大的认可和肯定一样。
“大哥哥,你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帮你去吆喝!保准全城的人都知道有你这位神勇大英雄在这里打拳!”
“哈哈哈哈,英雄是不会到街头......”
刚说出这句话,小云却又想起了郭大路,王动这些欢乐英雄们,所以他忽又闭上了口。
他仔细想了想,说道:“大哥哥总得准备一些东西,嗯.......等后天咱们就开始吧。”
小女孩道:“好,那就后天,拉钩一百年,怎么也不许变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街头卖艺
一大清早。
小云便以站在一处很空旷的地方,两旁都无摊贩,反而是摆起了两行架子,架子上面架着刀枪棍棒,挂着雪白的毛巾。
架子下面置着两道石锁,估摸着大约有一百多斤的分量。
“走一走,瞧一瞧,拳打恶狗的大英雄,祖传的少林派拳法神勇无敌,一拳头就打死一只大恶狗!”
“大家千万不要错过啊!”
“天下第一大英雄到此练拳!”
一群小孩子将小云吹嘘得天上有,地下无,着实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额......老兄,烦劳问一句,少林寺的高僧们不是断绝红尘,无妻无子的吗?怎么您学的是祖传的拳法.......”
小云擦擦额头上的汗,解释道:“我......我是少林俗家弟子。”
“哦哦,原来是这样。听说你能一拳打死一只这么大的狗,是真的么?”
那人比划了一个动作,将双手撑得大开,瞧他比出的不是一只狗,倒像是虎豹狮狼。
小云摆摆手笑道:“这么大的不是狗了。不过也无妨,就连老虎我也徒手打死过的!”
这话他倒不是吹嘘,在很早之前,他的武功尚未大成时,便已在暗屋中赤手空拳杀过老虎。
“哟!那我倒要看一看了,徒手打死老虎,我看那些峨眉派的弟子们也做不到的,你这个卖把式的倒真行!”
许多人总是这样子的,你若谦虚一些,他就要看低你,藐视你;你若吹得厉害些呢,他又要讥讽你,等着看你笑话了。
好像他们也从没有掂量掂量过自己究竟是谁,一分钱不花,一点危险不犯,就想看到表演的“绝世武功”,恐怕连谢晓峰也不敢有这种奢望。
呼!
眼看着人越聚越多,小云劈空便是一拳,这一拳他当然没有蕴含内力,但是也打得虎虎生风,破空劲响。
“哎呦,好力道!”
有人叫起好来。
不过随着小云渐渐打下去,也有人说话了:“我听说少林的拳法势在刚猛,力大无穷,怎么他打的这么花哨?”
无名大师传授的拳法本来就与平常的“罗汉伏虎拳”不同,更多了三分灵巧。
“哈哈,他毕竟不是少林寺练功的高僧,水平差一些,也属正常!”
“他既然水平差,干嘛还来街头献丑,我们不如直接去寺庙里面,看和尚打拳痛快!”
“......”
有人说话,有人搭话,这就一言一语地停不下来了。
小云一套拳法打完,说话的二人却还在闲谈。
“哎呦,这一拳打得,怕不是没吃饱饭吧!哈哈哈哈!”
小云忽然停下,对着二人拱手道:“不知二位对武学有何见地,可要来赐教一二?”
其中一人立即闭嘴了,另一人却道:“怎么了?你这拳法不好还不许人说么?”
小云道:“我只是以为阁下也是江湖高手。”
“对啊,对啊,你那么懂行,不如你就上去试试!”
“不服气就打一架!”
看热闹的当然不嫌事大,纷纷撺掇起来。
那人红着脸,又大声道:“什么打一架?难道我评价一盘菜好不好,我就非得是厨师,要会做菜吗?”
他说得在理,没有问题,一点都不差。
小云却道:“老饕不必会自己动手做菜,行家点评也不须亲自下场比武。”
“只是连字都识不全的人却在嫌弃《论语》讲得不深奥,这就着实有些过分了。”
那人气恼道:“我......我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你的拳法本来就不如少林僧人们打得好,我虽不太懂,但一看就能看得出来!”
小云却突然不与他反驳了,而是静静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合着双手,垂着头,竟是突然进入了一种深沉思索的状态。
那路人见他不再回击,更是变本加厉:“你不过是被我指出了拳法的缺点,就恼羞成怒,胡说一气,我看你就是个江湖骗子,哗众取宠,大家都别......”
一直在旁边的小女孩听不下去了,张口道:“不是的,不是的,大哥哥他真的非常非常厉害,我亲眼看见他一下就.......”
就在这时,拥挤的人群忽然被推开,打断了所有话头,竟是一群捕快走了过来。
“让开,让开,公家办事,误伤无责!”
“快点让开!”
一番推攘退避之后,五、六个捕快终于站在了小云的面前。
其中一个戴着大大的捕头帽的人,挺着肚子,拍了拍腰,道:“我家县令奶奶的那条黑色西南獒就是你打死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洪亮,小云却毫无反应。
直到有一个人上前去推了推小云,才让小云意识到出问题了。
小云皱眉道:“黑色西南獒?你说的若是那只伤人的恶狗的话,那确实是我打死的!”
说话的那捕头瞧了瞧一旁摆着的大石锁,各种刀枪,心头有些发怵,于是又问道:“我们捕快办公,也要人证物证俱在才行。这样,你说说你是怎么打死的那条恶......哦,不是,是西南獒?”
小云挥了挥拳,说道:“用拳头打死的!”
捕头咂了咂舌,道:“用拳头?你再示范一遍,让我看看?”
他讲到这里,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他看着小云这番架势,便知道一定不是好惹的;所以他故意先让小云打一遍拳,到时候是强是弱,他心中也好有个估计。
他做这行十多年,有个小心谨慎的好习惯,才勉勉强强混到如今的捕头之位,做事自也算是有些套路的。
小云摇头道:“你想看?可不行了。”
捕头道:“怎么不行?难道你要赏钱么?哈哈,我给你就是。”
他摸了摸兜里,一不小心摸出几张银票,立马又红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赶紧将银票塞了回去。
“咳咳......那个你们谁丢几个铜板过去,我们作差的,也不是胡乱抓人的,也得看........”
小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不是赏钱的原因,是我已经忘记刚才那套拳法怎么打的了。”
捕头脑袋一伸,愣在当场,疑惑道:“忘了?”
小云却很认真地点点头:“不错,忘了。不过我还记得其它的一些拳法,你若想看,我也可以打出来给你瞧瞧,但那就得要赏钱才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人大声嘲笑了起来:“刚刚打过的拳法就忘了?你当官差老爷们都是傻子吗?”
小云道:“我确实是忘了。”
路人道:“官差老爷,他的拳法差劲的很,不敢拿出来在老爷们面前献丑,你们打他一顿,保管他乖乖地将什么罪行都招出来了。”
路人与小云不过是一面之缘,起了些许争执,但不料他便欲将小云陷与难境中去,这种人心肠之恶毒,实在难以用言语描述。
捕头皱起眉头,来来回回地在小云身上打量了好几圈,又收回目光,对着路人微笑。
“原来打人就能让人说出自己的罪行么?”
路人听出他的话有些不对,但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未等他反应,捕头已道:“来人,将这个人押回衙门,好好拷打一顿,看看他说不说出自己的罪行!”
捕头双手插着腰,昂起头颅,威风八面。
“要是他说出罪行来,就按律法行刑;要是拷打之后,他还不说出来......哼,那么便是欺瞒本捕头,罪加一等!”
说罢,一群捕快大眼瞪小眼,只好听令将那路人押走了。
“捕头大人.......这,我们回去怎么向县令奶奶交代......”
“笨蛋,你们知不知道之前有个大闹柳府的人,叫小云的那位?”
“啊,这个人难道就是......”
“我刚刚就说怎么看他有些面熟,他就是我们当初要找的那个小云的画像啊!幸好我最后想起来了.......”
“连海南剑派的大爷们都不是对手,我们去了不是白白送死么!这个人真是可恨,还在旁边让我们动手去招惹......”
一群捕快低声说着,时不时地在路人屁股上踢一脚,而后渐渐地走远了。
只有路人还在一路大呼。
“大人,我冤枉啊!”
第四百三十八章 一年之后
忘了。
小云真的忘了。
他对捕快所说的话并不完全是假话,他的确记不得那套拳法是怎么打的了。
但是你若要他再打一遍,他好像也可以打得出来。打出来的到底是不是原来的“罗汉伏虎拳”,这就不得而知了。
或许还不能说忘,这种状态大概介乎于忘与不忘之间,玄之又玄,很难说明。
无论怎么说,小云的街头卖艺之路,总算还是开启了路程。
“嘿呦!”
小云抡起两道石锁,轻巧地在空中挥来舞去,就像是蝴蝶片片飞舞,黄莺时时穿梭,绚花了人的眼目。
“好!果然是勇士!”
“英雄,这才是英雄!”
围观群众纷纷叫好,甚至有一些抛出几个铜板,往小云身前放去。
从那日捕快来过之后,不知怎么回事,眼前这卖艺之人便是昔日大闹柳府的消息不胫而走,而有许多当时就在柳府宴上的人也来作证,更使得小云名气大噪。
有的人总是这样的,看见柳府是豪门,而他不是,他便要将柳府视为他的对立面,当作敌人对待,所以当小云大闹柳府之后,反而是得到了许多人的喜欢。
而且众人大多也都知道,他是一位真正的高手。
“高人,你能不能打一套拳掌功夫啊,就是那种飞来飞去,很厉害的。”
小云道:“嗯.......我将我会的拳法都打出来,你们随便瞧瞧就好。”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打起拳来却是威势可怕,强劲无比,几乎将周围的风声全部带动,仿佛方圆三丈之内全都是属于他的场域。
“好!”
“简直太厉害了!”
这些围观群众,虽然没有什么武学功底,但也还是感受到了那一股迫人的气势,以及雄厚的拳风。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小云所打出的拳法,几乎已经达到了武道绝巅,无人可及的至高水准。
在这群围观群众的心目中,他只是一个能够在柳泉这种小城里锄强扶弱,隐居不出的武林豪杰。
但是小云并不在意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究竟如何。
——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可实际上极少极少真正有人能做到,能做到的要么是不容于世的疯子,要么是高山高天的神人。
就如此,渐渐由春到夏,由夏至秋,秋后又冬,四季循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云起云升,花雨飘落,武学震空之声,始终萦绕耳畔。
在小云的拳风阵阵,掌风呼啸之中,时而还夹着孩子们的童谣歌声:
一月有百花,
二月青柳依,
三月走花鹿,
四月花落落杨堤。
五月六月唱大戏,七月八月火光移。
九月又授衣。
十月寒如水,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十一月,盖村居。
十二月,下花雨,纷纷大雪似飞絮。
.........
日头一天一天地过去,渐渐地就来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春意盎然,阳光明媚。
小鸟在枝头喳喳乱叫着求偶,风儿一吹,吹得俊俏的少年和美丽的少女都纷纷上街,期望碰到那个梦中的他。
这时候本该是小云打拳最风光,最多人看的时候,但是今天他却早早地收摊了。
一年过去,小云随是博学广通,精通多门武艺,路数招式甚杂,但打至今日也差不多将所会的武功用完了。
这一年来,小孩子们也有模有样地跟着小云学武,但学得并不太好,因为小云所会的武功实在太过高深。
只有小女孩没有练习,却总是在旁边喝彩喝得最大声。
她今天本来也准备大声喝彩,可是却见到小云竟然收拾起石锁,架子,打算提前离开了。
周围围着的一圈人都没吭声,小女孩很奇怪地问道:“大哥哥,你怎么现在就要走啊?比以前早了一个多时辰吧?”
小云冲着她笑了笑,笑容中既有辛酸,又有满足:“大哥哥已将所有会的武功都用完了,没法再玩什么新的花样了。”
小女孩道:“可是......”
小云道:“我该走了。我本该忘记这些的。”
他街头卖艺一年,与其说是卖弄武艺,倒不如说是对自己原本的武功有了一个从头到尾的整理,在这种整理当中,使得他的心态变得非常平和。
带着这种心态去“坐忘”,才会是最佳的。
于是小云终于决定走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身材极其单薄,腿也很细,脚却更细的女孩子走过来,她有着一头秀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左手还搀扶一个与他差不多枯瘦的男人。
她的眼睛很好看,那个男人的眼睛却是茫然无神的。
他是个瞎子。
“这位兄台,能不能再打一遍你刚才的掌法?我家相公说你打得很好,很有气势。”
小云皱起眉头,望向那位瞎了眼的灰衣人。
他卖艺一年多,能瞧出个中门道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看个热闹,难道瞎了眼的人反而能看得出他的武功路数?
“未请教高姓大名?”
那女子赔着笑说:“我叫娃娃,我相公以前学过一些武艺,现在虽荒废很久,但还是懂得一些,您莫看轻了他。”
小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方才的掌法是......”
他还没说出口,那个瞎眼的男子已抢先着道:“是峨眉派的金顶绵掌,是不是?”
小云想说不是,他方才那一套其实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大须弥山掌”。
可娃娃却忽然挡在他身前,不停地对她使着眼色,眼神之中充满着渴求与可怜。
小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对的,你真是好耳力,居然仅凭风声也能听出我所用的武功来!”
娃娃脸上立即浮现出笑容,还有感激。
她道:“哇,你可真是厉害,不愧是当年的竹叶青!”
提到“竹叶青”三个字,男人又露出追忆之色,笑道:“想当年,我不但计谋毒,剑法也毒,就和蛇中剧毒‘竹叶青’一模一样,可惜现在已.......”
他转而又伤感起来,上前两步,抓住小云的手,道:“你也是练武的,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小云道:“可是我马上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竹叶青睁着他空洞的眼眸,偏过头,急着道:“娃娃,快给他钱!你不是卖艺的么?我们会给你赏钱的!”
娃娃露出一些为难之色,道:“可是我们的盘缠......”
竹叶青不耐烦地道:“快给他!”
这个瞎了眼,离开了娃娃就不能生活自理的男人的脾气竟好像还很大。
娃娃只好掏出几文钱给了小云,小云握在手中摇了摇,道:“你听,钱已到我的手里了。”
竹叶青这才松了口气,道:“好,那就好。你肯陪我多聊聊武林大事了么?”
小云道:“肯,我们去悦来客栈吃饭吧。我请客!”
他又将铜钱悄悄地递回给娃娃。
竹叶青未察觉此事,而是大笑道:“哈哈哈哈,兄台果然是性情中人,好,我就陪你去吃这一顿饭!”
第四百三十九章 盲人和妓女
悦来客栈。
每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果然都很欣悦,其中又以竹叶青的表情最为兴奋。
他一路上都在不住地喃喃:“走了这么多地方,总算遇见知己了,知己难求,知己难求啊........”
“小云兄,你果真是在这......什么城,哦哦,柳下城里隐居的一位武林高人么?”
竹叶青将“柳泉城”的名字说成了“柳下城”,但是出奇的是,娃娃和小云竟都没有出声纠正他。
小云笑着坐下,随声招呼小二,一边又道:“高人不敢当,只是略有些武艺在身。”
“这样么.......”竹叶青对这个答复似乎有些不太满意,而后却又恍然道:“哦哦,是了,真人不露相,高人一定都是如此谦虚的!”
竹叶青又道:“你在城里练武,一定收了不少徒弟吧?你最好去开个武馆,让天下人都看看你的威风!”
小云摇头:“有人来找过我,我却从没有收过徒,也没有开武馆的盘算。”
竹叶青奇怪地问道:“为什么呢?”
小云道:“我的徒儿们不知是中了什么魔咒,一个接一个的成为我徒弟后就活不过几天,所以我也不敢再收徒了。”
他又笑道:“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人物罢了。”
娃娃听到此话,忽然有些紧张,立即接过话头:“是啊是啊,当年谢晓峰岂不也是装成一个小人物,让我们都没有察觉吗?”
谢晓峰!
又是谢晓峰!
好像全天下每一个人都认识谢晓峰一样。
竹叶青渐渐陷入回忆和沉思当中。
而娃娃则在一旁不停地给小云使着眼神,悄悄贴在耳边说:“求求你,为他保留一点男人的尊严。”
小云明了于心,随口应道:“谢晓峰的确是一位人人皆知的人杰!”
这句话将竹叶青从思绪当中拉回来,叹息道:“是啊,人人皆知,人人皆知!”
人人皆知。
这当然是一种绝无仅有,人人仰望的荣耀,但若是一个人一辈子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难免也就会感到疲累了。
所有人都认识他,他的一举一动总是会被传到天下皆知,他的身边却从没有一个真正的知己,这是一种多么可怕、多么绝望的寂寞?
竹叶青体会不到,他开口说着:“小云兄,想必你不知道吧?前几年我还是能够和‘天下第一剑’谢晓峰互相算计,生死拼杀的人!”
小云认真地点点头,他忽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出声道:“是,你可真是够厉害的!”
竹叶青笑得更开心了,道:“哈哈哈哈,去年我听说有一个叫什么苏微云的人拜访神剑山庄,居然有人传说他和谢晓峰连战七天七夜,打成平手,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谢晓峰是天下第一,连我也败在他之下,怎么可能有人和他打成平手?”
小云默默不语。
这时,恰好小二赶了过来,他一眼便认出了小云:“呦,云大人,您今个儿可终于来我这里光顾一次了!”
这位敦厚的小二是小云当初招进来的,悦来客栈虽换了个掌柜,但记账的,跑堂的却都没有换。
“哈哈哈,你在这里干得还行吗?”
“我啊,不错,新来的掌柜对人很好,就是秀才他......他又落榜了。”
“叫他别灰心.......”
小云与他多叙说了几句,点完菜,然后小二才离开。
回过头来,竹叶青的脸色竟已变得有些发青。
娃娃在旁一直抚摸着他的手背,低声在他耳边轻轻说着:“人家只是认识小二而已,这有什么,是人都要进客栈的.......”
竹叶青这才缓和了一些,又对着小云道:“小云兄,别理会别人了,我们来好好地谈一谈!”
娃娃对着小云又使出了那种哀求的眼色。
小云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好,我和你好好地聊一聊!”
不过一会儿,酒菜上齐,竹叶青伸过手,摸索了半天,才碰到酒壶,却一不小心又将酒壶打倒。
娃娃急忙去扶,又用另一只手拿出手帕去擦拭洒落的酒水,道:“你怎么........”
竹叶青却勃然大怒,一下推开她的手臂,道:“我怎么了?我难道连个酒都倒不好么?”
娃娃道:“可是你.......”
她嗫喏了两下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关切地望着竹叶青。
外人见了,纷纷惊讶莫名,甚至有些怒火升起。因为他们本是觉得瞎眼的男人已没什么用,只能依靠着女人活下去,所以该多听女人的话。
可现在看起来,这个瞎眼男人竟然还很凶,常常会对女人大发雷霆。
——那么这女人又是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要死心塌地跟着他呢?
小云劝说道:“竹兄,娃娃对你总算不错,你不必与她这么交流的。”
竹叶青转过头去,用他空洞的双眼得意地瞥了瞥娃娃,突然忍不住地大声笑了起来。
店里的客人都纷纷以目怒视,而令他们更没想到的是,竹叶青笑着笑着,居然又俯下身子,慢慢地哭了起来。
他用力地捏着酒杯,恨不得将头伸进酒杯里。
竹叶青抬起头来,用手捏住小云的右手,有些疯狂道:“你知道我和她是夫妻吗?”
小云道:“我猜得出来。”
这两人的关系无非只能是两种,夫妻或者是兄妹。
但他们二人的长相、神态都很难令人联想到他们会是兄妹。
竹叶青却叫道:“你猜得出来。可是我却做梦也想不到,我竟会和这么一个女人成亲!”
小二又慢慢走过来,一年多来,他挣了不少钱,底气也硬了许多,他切断竹叶青的话,打抱不平道:“你这个瞎子能娶到这样一个对你不舍不弃,处处照顾你的老婆,你知道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么?!”
竹叶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落在桌面,冷笑道:“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么?我告诉你,她以前是个妓女!是个婊子!是个不折不扣,人人都可以上的母狗!”
“这.......”
敦厚小二的脸色突然变了。
娃娃的脸却变得更加难看,更加羞愧。
小云看了看她,缓缓摇头。他看得出,娃娃的那种瘦小的身材,精致的小脚,确实能让有的男人激发出一种野兽般侵略的**。
“瞎子和妓女,有趣吧?!”
竹叶青继续道:“你们又知不知道,是谁撮合的我们这桩婚事?啊哈哈哈哈,你们更想不到,是慕容秋荻!就是当前慕容世家的家主,慕容秋荻!”
娃娃一边哭泣着,一边拉着竹叶青的手臂,道:“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你喝醉了!”
竹叶青用力甩开她的手,却将自己也摔了个踉跄。
他赶紧扶住桌子,还要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已是个残废,怎么还敢对她发火?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们,因为只有我这种瞎子才能不在乎她妓女的身份,否则谁不鄙视她,谁愿意娶她为妻?!”
其实竹叶青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没有说。
他是个残废,所以娃娃能够照顾他,他也需要娃娃的照顾。
能够照顾别人,被别人需要,本身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因为有人需要你,你才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竹叶青需要娃娃,娃娃也需要竹叶青。
无用的瞎子和失业的妓女,这两个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竟有一种相互需要,相互纠缠的关系。
世界造物之神奇,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回味着这两人的斩不断,说不清的奇异关系之时,竹叶青忽然又抱头痛哭,蹲在了地上。
“求求你们,我以前做了很多坏事,很多很多的坏事。但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没有人说要杀他。
也没有人要杀他。
竹叶青口中的“你们”,也许就是他自己而已。
众人这才发现,他确实是个可怜人。也确实值得娃娃同情他,照顾他。
第四百四十章 客栈论剑
大堂之中。
客人们都怔怔地望向竹叶青,有刚才就一直看着他的,也有之前没有注意到他的。
人们不知道他究竟发了什么疯。
“你......”
娃娃正要伸手去扶竹叶青。
竹叶青却突然猛地站起,推开娃娃的身躯,怒声道:“我不要你来帮我,你以为我眼睛瞎了,武功就完全失去了吗?”
他大声道:“小云,我听说连海南剑派的剑客们都败在你的手下了,所以我这次来,是要找你决斗的!”
“那都是传闻,是假的。我是先下了毒,然后才趁机打败他们的。”
小云平淡地说出一番解释,这一年来,这番话他早已说得很熟练了,靠着这番话,他又获得了许多人对他的嗤之以鼻,但却也避开了许多麻烦。
竹叶青扶住桌子,道:“我不管,反正我今日非要重拾剑法,打败你不可!”
“取我剑来!”
竹叶青呼喝着说道。
没有人递给他剑。
“剑呢?我的剑呢?”
娃娃流着泪,看着他,道:“你的剑早被典当去了,否则我们哪里来的盘缠游历至此?”
竹叶青“啊啊啊”叫了三声,痛骂道:“疯女人,你明明说帮我带在身边的,你快点给我剑啊!”
小云静静地盯着他,道:“我给你,木剑可以吗?”
这是他一年来用过的木剑,有时候他也会表演一些剑法,只不过却很少用过夺命十三剑和达摩剑法。
他忘得掉其它剑法,却不可能忘记这两门剑法。
竹叶青两步冲过来,问道:“你有剑?你把剑给了我,你用什么?”
小云道:“我不用剑。”
竹叶青脸色涨红,喘着大气,道:“你以为我会占你的便宜?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瞎子,所以不把我放在眼里?”
小云摇头道:“不是。”
竹叶青道:“那是为了什么?”
小云道:“若以武功而论,无论你是不是瞎子,我都不会将你放在眼里。所以我不愿意和你打。”
竹叶青怒极反笑,持着小云递过的木剑,随手一抖,翻出三朵剑花,分列在上、左、右三处。
“看见了吗?我的剑法并未退步多少!”
他耍出的剑花的确并不差,很有几分功力。
而后他又使出一式“蛟龙出海”,笔直地刺向小云大腿根部,大喝道:“看招!”
咣!
小云随手提起一只酒壶,轻轻一穿,使得酒壶的把手穿过剑尖,而后他又以巧劲别过,那柄木剑顿时停在半空,动弹不得了。
竹叶青右手不住地动着,使出很大的力气去拨弄剑尖,想要刺去。
“你用的是什么兵器?好卑鄙的人,你明明说你不用兵器的!”
他手臂颤动,几乎是将整个身子的力气都压在了上面,上半身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砰!
银瓶乍破,酒水洒满一地,溅出很远。
竹叶青将酒壶挑破,却失去平衡,跌在地上,他手边虎口都被拧红,仍然紧紧握着木剑。
娃娃正要去扶他,他又慌乱地道:“快走,离我远一点,他一定是泼出了什么毒液!莫沾上了!”
“那是酒,不是毒!”
竹叶青劫后余生一般,十分庆幸,喃喃道:“是酒么?原来不是毒。”
他又站起来,用剑指着一个小云所站的方向,说道:“刚才还没分出胜负,现在再来......”
没有人应答他。
客人们都好像是见到了一个疯子在自娱自乐。
他们已经看出,小云随手提起一个酒壶都能挡住竹叶青的剑,若真动起手来,短短几招,恐怕竹叶青就会落败。
娃娃又来劝竹叶青,竹叶青却笑道:“没关系,刚才有些手生,所以被他挡住了我的一剑,这一次.......”
“他刚才是用酒壶挂住了我的剑?”
娃娃小心地点头道:“是,他用的是我们喝酒的酒壶。”
竹叶青不停地摆头,不停地摆头,说道:“怎么会是酒壶,怎么会是酒壶呢?我以为那一定是失传多年的多情环,除了多情环,又有什么能挂住我的剑.......”
竹叶青忽然哭叫一声,又一屁股坐在地面,弃了木剑,用双手在地上摸索、捡拾。
“不可能是酒壶,酒壶在哪里?”
他说着,手指已被锋利的瓷片扎中,划出一个不小的口子,缓缓流出鲜血来。
娃娃连忙用嘴去吮吸竹叶青的手指,而竹叶青却一头扑进了娃娃的怀中,紧紧抱住。
娃娃轻轻蹲下身子,搂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连同双眼中涌出的泪水全都拥入怀中。
竹叶青低声啜泣着,宛如一个孩子,而娃娃就是他的母亲。
两个人又结合在了一起,像是不能分开。
这怪异而悲哀的一场闹剧,令所有人都已无法说出话来。
而小云更是痴住。
他看到这一幕时,觉得无比的震撼,是一种从天而降一座大山,天工重斧,死死压在他头顶的震撼。
而他又是无比的兴奋,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极深处的兴奋,如果不仔细察觉,甚至有可能感受不到。
小云感受到了。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坐忘”了。
一个人失去所有,从高处狠狠跌落,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也在这一刻全都看在眼中!
他看着竹叶青的凄惨,无助,可怜,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是松了口气。
“悬崖之下,原来不过如此。”
悬崖之下,那确实是个很恐怖的地方,却没有那么恐怖。
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人们以为的恐怖也许远远低于实际情况。
就好像人天生会怕黑一样,其实黑暗中很可能什么都没有,但人们就是会怕。
这么多年来,人们也从没有遇到过鬼,但一旦走入黑暗深处,就总是觉得可能会遇到恶鬼,于是吓得尖叫狂呼,快步急驰。
这是“多出来的恐惧”。
小云也有,但他终于认识到了这种“多出来的恐惧”,更看清楚了在这种恐惧背后隐藏着的画面。
“天机老人恐惧了这么多年,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想不到今天被我认清楚了。”
小云忽然说道:“竹叶青,你要不要再和我打一场,我们都用剑。”
竹叶青道:“你还要羞辱我?”
小云道:“我方才是灵机一动,取了巧,单论剑法,我未必胜得过你。”
竹叶青将信将疑,犹豫许久,又点头道:“好,哪里还有剑?”
小云拾起木剑,随手一舞,道:“我先用一回剑,你且先看看我的剑法!”
“好!”
哗!
没有剑风,没有声响,一柄木剑平平地刺去。
这一剑竟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但是竹叶青却凭借敏锐的直觉,突然出手,以掌作刀,侧过身子,快速横切向小云的手腕。
咔!
小云手中的木剑落地!
众人都被竹叶青所用的这一手功夫惊呆了,他们真没有想到一个瞎子居然会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两人的配合快得简直就像是事先商量好的表演。
竹叶青听到木剑的“咣当”之声,惊喜地叫道:“我是不是赢了?我是不是将他的剑击落了!”
娃娃抱住他,道:“是,你真的胜过他了!”
她向小云投去感激的眼神。
小云却未理会。
他静静地坐在板凳上,周围有一种强烈而舒适的安全感将他紧紧包围,他竟也像是被拥在母亲的怀中。
连带着,似乎连他也向外散发出一种可靠、安全、令人信任的气场。
这种绝非是武功和权力造成的,而是一种人格。
“我总算迈出‘忘’的一步了。原来忘记武功,就是这样的一种感受。”
第四百四十一章 忽来之客
竹叶青终于安静了下来,拿起筷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吃着平平淡淡的小菜。
而娃娃则坐在旁边,再三以眼神和嘴型对着小云道谢。
小云也再三对着竹叶青和娃娃道谢。
只有小云清楚,这两个帮到他的,也许用十箱黄金、百瓶神丹、再加上一千本武功绝技都是换不来的。
两个人互相道谢,互相谦让,倒是令人见了十分奇怪。
一天匆匆过去,竹叶青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变得安静,沉默,满足,而且很听娃娃的话,一改之前疯狂的模样。
一顿饭吃下来,连小二看见都啧啧称奇,不停地赞叹小云的手段高明。
——虽然他也并未看出小云是用了什么手段,但他知道,是小云和竹叶青有过一番接触之后,才有如此效果的。
“咱们以前的东家,果然是厉害,三言两语竟然将一个快疯掉的人劝回来了。”
小云却只是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店铺关门。
“老东家,您要不就在咱们这儿住下来,我给掌柜说说,不收您的钱。”
“好啊,今天我在这里住下,让他们也一起住着吧。”
于是娃娃和竹叶青也在悦来客栈中住下。
...........
次日清晨。
小云想了一夜,打算趁着自己脑中空空,心上无物,去游历山水,看看各方的大好河山。
总之他一年下来也攒下了一些盘缠,足够他挥霍一阵子。
可是就在他听着鸟叫起床,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之后,却听见楼下传来一声惨呼!
“啊!你......你是那个人?”
小云立即听出,这是竹叶青的声音,而且听起来十分惊恐。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
这个声音却显得平常,冷静,波澜不惊。
小云打开屋门,没走几步,探目一看,便瞧见了一个人,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实在不能不让人一眼瞧见。
——因为他的人就和他的剑一样锋利。
可是小云还是只看了一眼。
——因为他的人就和他的剑一样锋利。
真正的高手是不会随时随地都散发出这种凌厉的剑气的,无论是燕南天,谢晓峰,天机老人,上官金虹,还是小云自己。
一个人总不可能带着剑气一直平平常常地生活下去,如果这样,就不是人在驭剑了,而是剑在驭人。
但是剑能驭人,并不能说是一种很低的水准,因为剑本身首先要有灵性,才有可能驭人。
但一位剑客能够让他的剑有这种“灵性”,那也已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大道有三千,这本也是剑道中的一条路。
小云知道,至少华山门下第一师兄梅长苏的剑法,就要逊色眼前这人一筹。
竹叶青又在说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会来的?慕容秋荻已放过了我们,难道你还要.......”
哧!
回答他的是一柄剑。
那年轻人抬手用剑,一剑刺出,光影流动,朦朦胧胧,竟然让人看不清晰其剑的去处。
等到人们再看之时,剑尖不偏不倚,正好顶在竹叶青的咽喉之上。
竹叶青这一次没有施展出他的“得意绝技”——以掌刀去切年轻人的手腕,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也许就算是他没有瞎,他的武功仍然完全,也不会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对手。
所以他还很镇定。
“你到这里是来杀我们的?”
年轻人不说话,而是缓缓放下了剑,道:“尊母之名,不容轻唤!”
竹叶青不屑地笑了笑,道:“有什么不能唤的,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难道我还不知道?你.......”
年轻人这一次将剑刺入了他的喉间,但是分寸却把握得很好,堪堪刺破皮毛,渗出血来,却又没能真正致命。
“你最好闭嘴,我不是来找你的,你还不配!”
娃娃急忙说道:“大人,您别生气,我们都懂得的,一定不会多嘴。”
年轻人道:“那就好。我来找一个叫作小云的人。”
“小云?!”
竹叶青的脸色变了:“你找他做甚么?”
年轻人平淡地道:“杀了他。”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一点杀意都没有,仿佛就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有竹叶青从他的口中听出了一丝隐藏得极好的兴奋之意。
竹叶青皱眉问道:“他和你有仇?”
年轻人道:“没有。我想杀他。”
对于他来说,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
竹叶青本想要默不作声地对着小二使眼色,让他去通知小云,教他赶紧逃跑。
可是他已没有了眼睛。
有的东西就是这样的,人们拥有的时候,往往不会珍惜,只有失去才明白他的珍贵。
竹叶青悄悄捏了捏娃娃的手,可是娃娃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不禁有些急了。
可就在此时,他却已听到小云的声音。
“你是来杀我的?”
小云已从楼下缓缓地走了下来,每一步都踏得很稳,很平常,很普通,也很踏实。
很普通的意思有时候就是很踏实。
因为它不可能再普通,也不可能再“往下掉”了,所以就很会踏实。
不同于年轻人的锋锐和犀利,年轻人看到小云的第一眼时,就是觉得普通,平常,一般。
就是那种丢进人堆里面就再也认不出来的那种。
可是听到小云说完话之后,他却又觉得这个人很靠谱,很稳健。即使是在人群之中,也一定能脱颖而出。
每个人都一定会喜欢上这种特别特别有安全感的人。
年轻人不知道,其实就在昨日,小云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竹叶青已在不停地给小云打手势,可是小云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道:“我就是小云,请问阁下是哪位?”
年轻人严肃道:“我是来挑战你的。我叫作谢小荻!”
他说得很郑重其事,神色也很微妙,像是在完成一个光荣而辉煌的任务。
谢小荻!
这个名字小云来到柳泉城后,也听说过好几次。
据说七大剑派泰山联盟之时,选举出了一位盟主厉真真,而谢小荻却横空出世,先后击败华山派的梅长华,崆峒派的秦独秀,还有武当派的欧阳云鹤。
然后他就成为了厉真真的夫君。
江湖上已有传言,谢小荻的剑法也许比起厉真真还要厉害那么一些;甚至许多人也认为,只有这一对夫妻携手共进,才有可能抵挡得住武林中崛起的一个神秘的“天尊”组织。
但是小云还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信息。
谢小荻不仅仅是七大剑派盟主的夫君,也是“天下第一剑”谢晓峰和“天尊”组织的幕后老大慕容秋荻的儿子。
这样的一个人,几乎已达到这世上的人所能达到的最高高度。
这就是谢小荻。
第四百四十二章 我败了
谢小荻,一个几乎达到世上最高高度的剑客。
无论是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身世,还是他的权力,他的武功,武林中很少有人再出其右。
而这些全部加起来,就更是无人能及。
——小云呢?
小云做过粪夫,当过厨师,受家丁诬陷成杀人要犯,连想当个糕点店的学徒都会被老板娘驱逐出来。
最后他只能流落街头卖艺,无依无靠,每天和小孩子们作伴。
这样的一个人,也算是到了世上的极低谷的位置。
谢小荻怎么会要来挑战小云?
“谢小荻......”
小云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咀嚼了半天,才慢慢呼出。
“你来挑战我?”
谢小荻道:“是,我来挑战你。”
一旁,娃娃想拉着竹叶青离开,竹叶青却硬气地没有挪动身子,问道:“你来挑战他恐怕是找错人了,他连我都打不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既有一些得意,又有一些急切。
谢小荻突然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他,问道:“你说他打不过你?”
竹叶青道:“昨日,他刚好败在我的手下!”
谢小荻深吸口气,一字字地道:“你知不知道,他就是在神剑山庄与谢庄主论剑七天七夜,最终飘然远去的那位神秘剑客?!”
竹叶青忽然愣住了,呆立在原地,动都好像不能动弹。
“你说他......”
谢小荻语气又转冷,再也不去看他,而是道:“你不必说话了。我来这里,只想听他说话。”
“他”说的是小云。
小云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谢小荻道:“我要听你说,你和天下第一剑到底交流了什么?”
小云微笑道:“我当然都可以告诉你。”
谢小荻接着又道:“然后我会亲手击败你。”
小云道:“如果真如你所想的,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谢小荻的剑本就没有归鞘,他此时摇身一动,脚步急转,竟踏出九宫八卦的步法,连变了三个方位,身形乱动,令人目不暇接。
最后从面朝西方,变成了踩在南位,而后剑光漫飞,忽地定住,剑锋正巧割裂在小云的右臂上面。
剑只是微微地割破一条口子,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
谢小荻如风一般退开两丈,他右手的剑上沾着血,却还是掩不住迫人的寒光。
他的剑本就是他专程去海外求得寒铁,又请了鲁大师的后人来打造,可称是当代的神剑之一。
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得人心头发冷。
滴。
一滴鲜血顺着剑身滴下。
“你胜了。”
小云淡淡地道,波澜不惊,好似受伤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谢小荻紧紧锁眉道:“你的剑呢?”
小云道:“我不必用剑。”
谢小荻道:“心中有剑,手中便无剑?”
他一语道出一个高深的武学境界,看起来知道的很不少。
小云却摇头道:“不是。是我根本不必用剑。”
谢小荻又问:“那你如何胜我?”
“我根本没有想过要胜你!”
谢小荻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怒色,一剑劈斩在旁边的八仙桌上,桌角应声而断,掉落在大堂正中。
机灵的客人们早就偷偷溜走了。
只有竹叶青和娃娃还站在旁边,看着即将发生的惨烈战斗。
谢小荻大呼道:“你若败了,便如此桌!”
他剑尖一转,竟是朝着小云的腹部而去,小云努力地向后闪避,却还是难免被划出一道血痕!
“还不拔你的剑?!”
谢小荻有些气恼,甚至语声中有些疯狂,他飞快地刺出十七剑,点点银光扑来,又隐隐如雾锁山头,朦朦胧胧,虚实难辨。
嗤、嗤、嗤!
剑风破空而过,已到了小云身前不足一尺之处!
谢小荻用的乃是点苍剑法中非常难练的“连云十七峰”,他才入点苍派两年不到,便已学会别人需要十年才能练成的剑法,着实是天赋奇高。
可是面对这惊艳的十七连剑,小云居然还是站在原地,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娃娃叫道:“小云大哥,你快跑啊。打不过就跑,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他以为凭借小云之前表现出的武功,至少能跑的掉。
哗!
话音方落,剑光一收,谢小荻又回到了原处。
那十七剑他说刺便刺,说收便收,竟连一点都没有伤到小云。
谢小荻忽然说道:“我明白了。”
他走过去,将小云腰间别着的一柄剑抽出,那是一柄精美细致的木剑,上面还有小孩子画画的痕迹。
这木剑削得十分不错,就算是拿去卖,恐怕也能卖上几十个铜板,但是比起谢小荻的寒铁神剑来看,未免就大大逊色了。
若说谢小荻的寒铁神剑是剑的话,那么小云的木剑最多只能算是一个玩具。
谢小荻将他的剑递在小云手里,而后说道:“你隐居多年,所以没有好剑随身。所以你用我的剑,我用你的剑,我们开始比试!”
小云盯着手中的剑,凝视许久,一直却不语。
过了半天,谢小荻终于道:“你还不愿出剑?”
小云道:“我不会剑法!”
谢小荻冷声道:“你与‘天下第一剑’在神剑山庄论剑之时,可曾说你不会剑法?”
小云道:“那时还会,现在便不会了。”
谢小荻惊怒道:“武功一途,岂有此事?!”
小云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物,便必须学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小人物。无论是武功,还是人生,都是这样子的。”
“大人物随时都可能沦落成小人物,会剑法的人也就随时有可能变得不会剑法。”
“这就是我与你父亲所谈及的内容。”
小云越说越离谱,谢小荻听见“你父亲”三个字时,再也忍耐不住,抱着手中木剑,腾空跃起,如同一道暴怒的雷霆,猛烈地从天上击下!
轰!
雷霆震怒!
此剑气势之强,连瞎了眼睛的竹叶青在旁都感受得到,不由为之动容。
而小云似也想出剑,却不知如何施为,当他将剑举起时,谢小荻的剑已刺在他的右胸之前。
咔!
小云终于提剑斩下!
寒铁神剑果然锋锐,区区木剑,被它一沾即断,立分作两半。
一半握在谢小荻的手中,另一半却插在小云的右胸里面。
小云眉头一皱,立刻握住木剑一端,用力将之拔出。
嗤!
鲜血飞出,甚至有几滴溅到了谢小荻的脸上。而后便见赤红色的血液慢慢地顺着伤口流下。
伤口不深不浅,也不足以致命。
小云从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料,三下两下,已将伤口快速扎住,而后缓缓坐在板凳上,尽量不再乱动。
“你......”
谢小荻呆呆地看着小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云道:“我已败了。”
谢小荻道:“你真的不通剑法?”
小云摇头。
谢小荻道:“与谢......谢晓峰论剑的那个神秘剑客真的是你?”
小云点头。
谢小荻愣了很久,又看了看手中断开的木剑,突然叹了口气,道:“好。”
他竟转身就走,踏过门槛,一点要继续停留的意思都没有了。
小云将手边的寒铁神剑抓起,说道:“你的剑还没有取走。”
“送给你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打算辞别
谢小荻走了。
他留下那柄以南海寒铁,加以各种珍稀材质,邀请大师打造而出的神剑,独自一人而远去。
他或许是觉得他的剑对他而言,已没有什么用处了;他留在这里,也已没有什么用处了。
竹叶青却还没走。
他本已做好丧命的打算,到了他这种地步,本来也不惧怕死亡了;可此刻,竹叶青还活着,他也才觉得,活着毕竟还是一件好事。
悦来客栈中的摆设依然整齐,几乎没有被破坏多少。
但沉闷而压抑的气氛却是在谢小荻走了许久之后,才一点一点缓缓消退的。
娃娃最先开口,她开口便问:“小弟他......他为什么要离开?”
谢小荻原来的名字叫作小弟,这件事情只有一少部分的人才知晓。
竹叶青却奇怪地道:“小云兄,你真的就是那个和谢晓峰在神剑山庄论剑七天七夜,与他打得不分胜负的神秘剑客?”
小云木然地坐在板凳上,道:“你信吗?”
竹叶青叹息道:“若是其他人来找你,我肯定不信;但如果从谢小荻口中都说出此话,我便不得不信了。”
小云道:“他说的话很靠谱?”
竹叶青道:“他是谢晓峰的儿子!”
谢小荻就是谢晓峰和慕容秋荻的儿子。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其实还并不太多,武林中只知道他是点苍派横空出世的天才剑客,又取得了七大剑派联盟盟主厉真真的芳心。
“如果说谢晓峰与神秘剑客大战,又退居藏剑庐之后,还会愿意将那日之事告诉天下的某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必然就是谢小荻!”
小云缓缓道:“你说得不错!”
竹叶青道:“可谢晓峰恐怕没有想到,他真的胜过了你!”
小云道:“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竹叶青道:“他怎会胜过你的?”
无人回答,客栈无声。
长长的静寂之后,才终于有一声响动,是小云将寒铁神剑归鞘,默默地放在桌面。
“我即便说了,你可能也不会太懂的。”
竹叶青道:“但我想你绝不会是被人废掉了武功。”
娃娃眼神中充满着一种复杂的神色:“能够和谢晓峰打成平手的人,天底下就绝没有人可以废掉其武功了。”
竹叶青赞道:“是极!所以小云兄只是打算归隐山林,不问江湖,然后才故意不出手输给谢小荻的。”
娃娃道:“谢小荻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不敢步步紧逼,而是留剑远走。”
竹叶青忽然又感慨道:“只可惜。”
娃娃问道:“可惜什么?”
竹叶青道:“可惜谢小荻也许永远没有机会胜过他的父亲了!”
娃娃道:“胜过他的父亲?他为什么要胜过他的父亲?”
“我了解他们........”竹叶青以一种古老而悠远的语气说道,“谢小荻一辈子都活在他父亲的阴影之下,一辈子都憎恨他的父亲!”
娃娃低声道:“可他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剑’。”
竹叶青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若想要胜过他父亲,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娃娃眼睛亮了,说道:“哦,我懂了。小云和谢晓峰打成平手,那么他只要胜过了小云,就也算胜过了他的父亲谢晓峰,是不是?”
竹叶青苦笑道:“总不可能真的让他去和他的父亲比剑决出高低......且不说谢晓峰永远不会伤害他,其实就算是他,也永远不会伤到谢晓峰的。因为父子终究是父子!”
娃娃道:“但谢晓峰归隐之后,小云也弃剑不用。谢小荻便再也没有与他们公平一战的机会了。”
“实在是很可惜。”
最后一句话是小云说出来的,他说完之后就带着寒铁神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
谢小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等到他离开之后,竹叶青和娃娃一对夫妇也随即辞别。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小云住了好几天,在悦来客栈的掌柜和小二的帮忙下休养起来。
他的武功虽全都忘记了,内功心法也忽不知该如何运转,但身子的基础还在,伤势好得很快。
数日之内,他一直在房中休息,并未出门。
待到他的双足再度踏出客栈之时,行动已无碍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二位不须再送我了。”
悦来客栈的小二,还有书生执意想将小云送出城门,并为他准备了许多干粮,留待作路中吃用。尤其是小二,方踏出客栈门口,已对小云十分不舍。
“你......你真的要去北方游历么?你的伤还未好完吧?”
小云站在悦来客栈门口,让他们不必再走,说道:“天地万物,自生自灭,自来自去,没什么伤不伤,死不死的。”
“你觉得我受伤了,我却认为我没有受伤。你无须为我担心。”
小云微笑着开口,以一种开玩笑似的口吻说道。
他自从那日一战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亲近,越来越普通平常。
如果说以前小二和书生还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果决、威严、当机立断的“大人物气质”的话,那么现在已全部荡然无存了。
所以连带着,小二和书生对于小云的敬畏和崇拜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欢和尊敬。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转变。
有的人能够让很多人敬畏他,害怕他,恐惧他,但是世间却绝没有任何人能强迫另一个人发自真心地喜欢他。
这种转变很神奇,与武功,内力都没有关系,偏偏又是小云所走的武道上十分关键的一环。
他正被这一环扣在中间。
三人正在交谈之间,路旁突然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大哥哥,大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们在北城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你。”
一个小女孩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像是有很要紧的事情一样。
小云笑着俯下身子,摸了摸女孩的头,道:“大哥哥要走了,以后不会再表演拳法了,忘也忘光了。”
小女孩眼中泛着泪花,道:“可是......可是你走了,以后我们去找谁玩啊?说书先生也被抓走了!”
小云惊讶道:“说书先生被抓走了?”
小女孩道:“是啊,听说是前些年有一个倾脚工被杀害的凶案重新在衙门开审,县令大人一口咬定说书先生就是真正的凶手!”
小云的心沉了下来。
他知道那个案子。
就是粪夫老龚被杀的案子,小云一直怀疑凶手是庞大,却没有找到证据。
——这件事找不到证据的原因并非是庞大的手脚太干净,而是从没有路人关注过他们。
——没有人会关注庞大这种粪夫的去向,更没有人关心过老龚的死活。
——也许小云用剑指着庞大的同伴逼问他们,是问得出来的,可惜那个时候小云就已经不再动用武功做事了。
当初这个屎盆子甚至还扣在过他的脑袋上。
然而小云清楚,他不是凶手,说书先生也不是凶手。
——说书先生和老龚无冤无仇,除了老龚常常去听他讲书以外,二人再无交集,这桩凶杀案牵扯到说书人头上,可算是莫大的奇冤!
小云急急问道:“说书先生人呢?”
小女孩比他更焦急,说道:“今日午时三刻,说书先生就要在菜市口被斩了!”
小云抬头望了望天空。
太阳高悬,正渐渐移往中央。
第四百四十四章 说书被斩
西门,市集口。
一片由石头作基,实心木往上搭成的刑场就建在最空旷,最醒目的地方。
作为柳泉这种小城来讲,本是不应该有这么一块大刑场的,这其实是新任的苟县令到位之后,特别要求建造的,花费了不少功夫。
物尽其用,苟县令当然也没有在这里少杀人。
——也不知为什么,从苟县令上任之后,柳泉城的命案就渐渐地多了起来,而且更厉害的是,从来没有苟县令破不了的案子。
——每一个重大的命案都能告破,每一个犯人也都判处的是死刑。
所以苟县令又专门从六扇门请来了一位手法很快,力道很重的刽子手,来辅助他斩杀犯人。
“遗憾的是,在这种重典执法之下,人人自危,但柳泉城的治安好像也并没有好上许多。”
这句话是小女孩告诉小云的。
她又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她模仿着说书先生的语气,说得惟妙惟肖,十分相像。
小云暗叹一声,他终于知道说书先生为什么会被抓起来了。
他知道得实在太多了。
太阳很大,万里无云,小云和小女孩匆匆忙忙赶到了刑场。
刑场聚集的人不算很多,也绝不算少了。
只见说书先生被关在一个囚车之中,身着素衣,手戴镣铐,脑袋被一个大大的夹板夹起来,一双腿跪在车上。
他看起来十分憔悴,像是几天没有吃过饭了,但神色却还是很淡然、潇洒、满不在乎。
“说书先生怎么会杀人呢?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啊!”
“他生得如此瘦弱,恐怕连四十斤的东西都提不动,怎么杀得了人?”
“.......”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
说书先生却一点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而是高歌一曲道: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首诗是宋时“东坡居士”之作,却被说书先生在此时讲出,用来讽刺那群是非不辨,黑白不分的狗官。
小云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他,久久难言,他遇见过说书先生不止一次,他感受得出那也是一位正义而有趣的人。
小女孩拉着小云的手臂,很委屈地说道:“大哥哥,你能......能想办法救救他吗?”
小云凝视良久,视线不断移动,从在刑场主位上坐着的苟县令,到持刀执刑的刽子手,再到拥拥挤挤,熙熙攘攘的人群。
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急转。
最后他却为难地摇了摇头。
“上面的官差太多了,大哥哥也不是对手。”
小女孩又道:“可是大哥哥不是会武功吗?”
小云叹道:“我忘记了。忘记该怎么用了。”
小女孩奇怪地看了他很久,眼中的疑惑始终不去,但最后却还是说道:“大哥哥,我相信你说的话。可是若连你也没有办法,那就真的找不到人能救出说书先生了。”
她的表情显得很落寞,很难过。
在小女孩看来,世上的好人都是不应该死的,世上该死的都是坏人。像说书先生这样的好人,凭什么会被抓起来斩首示众呢?
她始终不能理解这一点。
刑场上。
日头高照,阳光倾洒,刽子手的钢刀反射出强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说书先生静静地等待着刀头落下。
苟县令看见时间差不多了,于是缓缓张口道:“说书人,你可以和你的亲人、朋友告别,与他们多说几句话。”
小女孩想要冲上去和说书先生道别,但是却被小云紧紧拉住。
她身躯四肢不停地扑腾着,小云却怎么也不放手。
——这个时候贸然冲上去,必然会被苟县令所记住,说不定便会在日后找个借口牵连下来。
果不其然,身在刑场的说书先生也大笑一声:“我无亲无故,独身一人,没有朋友。你们都别上来,免得被这个苟县令牵罪到你们。”
他说的是“苟县令”,听起来却像是在骂“狗县令”。
苟县令用力一皱眉头,又道:“既然如此,便不多说。以你犯下之滔天大罪,本也不必宽容!”
“时辰已到,斩!”
苟县令一声大喝,猛力掷出一根法签,飞落于地。
“哈哈哈哈哈哈!”
说书人忽然仰天大笑:“与其说,不如不说。与其记住,不如忘掉。大家全都忘了我吧,忘记才是亘古不易的真理!”
咔嚓!
一股热血飙射而出,透露着种肝胆俱碎,石破天惊的气势,令那刽子手都不由为之惊颤。
“呼..........”
小云长出一口气,他此时胸中积聚的不平、愤恨之气,也许并不比说书先生少太多。
“大哥哥......”
小女孩伤心地扑在小云的怀中哭泣。
“大哥哥,你也要走了么?”
小云瞧着小女孩楚楚可怜的样子,心头一软,说道:“唉,我暂时先留下来吧。”
小女孩擦了擦眼泪,漫不经心地走着,与小云一直走过五里的长街,一直走到将近傍晚。
小云道:“你快回家吧。天要黑了。”
小女孩有些激动地说道:“天本来就是黑的,否则大哥哥怎么会被人打伤?!说书先生怎么会死?!”
小云叹息道:“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一闪一闪地问道:“知道得太多?”
小云道:“说书先生知道得太多,说得又太多。说得多了,难免就会说到一些苟县令不爱听的话。苟县令既然不爱听他讲话,也当然就会把他杀了。”
小女孩道:“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最好不要说话,是吗?这样就永远不会说到别人不爱听的话。”
“绝不是的。”
小云严肃地对她道:“我们绝不能因为别人不爱听就不说。越是有人不要我们说,我们越是要说,只要是真实的东西,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们也许会因此而死,但绝不因此而错!”
小女孩眉头皱成一团,两只眼睛充满了困惑不解,慢慢道:“大哥哥,你讲的是什么,我有些听不懂了。”
小云笑了笑,道:“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所有人都需要去接受最真实的东西,如果我们敢于接受真实,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是真正好怕的了。”
“真实吗......”
月上柳梢,初显银华。
天边一抹淡淡的云彩将明未明,仿佛正欲被月光所笼罩,披上宝纱。
柳泉城在此刻突然陷入了一种朦胧的夜色美中去。
小女孩侧过头,盯着小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大哥哥,我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就是想去边吃着一块绿豆糕,然后边听一段说书先生讲的江湖轶事!”
她刚刚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云笑道:“好啊,你和大哥哥现在去买绿豆糕,然后大哥哥在路上给你讲故事,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面有三个大人物,分别是秦歌,柳风骨,还有一位呢,年龄最大,资历也最老,是人人景仰的岳环山。他们三个........”
路很长。
月光无言。
第四百四十五章 改行说书
“而后秦歌大侠,还有田思思,就一同来到了梵音寺之中,而柳风骨却早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重重埋伏,恭候多时了!”
小云坐在悦来客栈里临时搭建起的一个小台子上面,台子上有一张桌,一张椅,一把折扇,一块抚尺。
“秦歌与田思思来到梵音寺前,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唯有阴气森森,鬼哭狼叫,表面上毫无动静,那么他们会踏进诡异幽幽的寺中去吗?”
当!
抚尺一敲,声响大作。
小云突然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回是多久啊?是明天吗?”
“别吊胃口了,快点讲吧。我等不及了!”
“小云先生,请你把后面的故事稍微透露一点可以吗?秦歌大侠到底会不会有事啊?”
“田思思最后是和秦歌大侠在一起了吗?还是.......”
“田老庄主究竟有没有死?那个老管家又是什么来路?”
“.......”
小云所讲述的故事曲折离奇,引人入胜,是最精彩的武林传奇;但却又十分真实,绘声绘色,便像是他亲眼所见的一样,非常打动人心。
“大家明天再来听吧。”
悦来客栈中的人纷纷散去了,散去之时,还不断地在讨论什么“田思思和秦歌”、“杨凡和老管家深藏不露”之类的话语。
小云改行说书了。
这是在他那天对着小女孩讲了一回故事之后,小女孩提议出来的。
小女孩说:“大哥哥,你讲的故事实在比说书先生讲得还要好听许多,而且太逼真了,简直就像是你在他们旁边看着的一样!”
小云呵呵笑道:“哈哈哈,可能是大哥哥比较会讲话吧。”
小女孩又说:“大哥哥,不如你学一学说书先生的样子,去讲书吧。肯定会有很多人愿意听的!”
小云有些犹豫,又有些恍然,因为他在先前讲述故事的过程当中,居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受,好像是一种整理,疏导,统合。
他将自己的故事讲出来给别人听,等于是又以第三者的视角慢慢回看了一遍自身的经历。
小云的身心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轻松之感。
——仿佛从天山上面流下的雪水,穿过森林、磨砺顽石、流经草地、沾染到无数的泥灰、油污、尘垢之后,终于归入宁静而平淡的湖泊。
——湖水神秘而透明,从此再也不起波澜。
这就是小云的感受。
所以他本来打算游历四方,慢慢寻找机遇,可是此时却突然纠结了起来。
“嗯........好吧,我在此说书一年,一年之后我再离开。”
小女孩欢呼雀跃,一下抱住小云的脖子,道:“太好了,大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
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小云虽然没有在此间作厨,但是他的说书却引来了更多的客人。
“咱们要讲的第二个故事啊,我要先在开头介绍十个人。这十个人被称作是十大恶人!”
“第一位恶人呢,是‘血手’杜杀,杀戮果断,为人残酷,但其实心底里却是一位重情重义,最讲承诺的好汉!”
“第二位,叫作‘不吃人头’李大嘴,厨艺高明不说,而且他最喜欢吃的一样菜呢,大家一定都想不到的!”
“是什么?是什么?”
“就是人肉!但是他只吃人身上最鲜嫩的肉,却不吃人的头,所以外号叫作‘不吃人头’!”
“第三位就是‘笑里藏刀’哈哈儿,他随时随地都在笑,无时无刻不在笑,只不过每当他一笑起来,你就要知道,他又在想着怎么骗人了.......”
“第四位则是‘不男不女’屠娇娇,寻常人的易容能够改头换面,已经十分困难,但她的易容术之高,甚至连性别都可随意转换......”
“.........”
在小云讲书之时,许多人都认为他是亲身所历,否则难以讲得如此清晰,简洁。
幸好他后来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将自己在故事中的戏份全都删去,加以修修补补,删删减减,而补充进去另外的内容,也算是凑成了一段完整的传奇。
“十位恶人讲罢,还有两个人必须要提。乃是先前五百年前,移花宫的二位宫主。一名邀月,一名怜星.......”
小云讲十大恶人与移花宫讲清楚之后,差不多已过了半个时辰,然后他喝一盏茶,继续说道:“对于这段故事呢?我也知不甚详,有些细节之处,只好一言带过。”
“嗯.......我先从恶人谷中发生的故事说起吧!”
小云一讲便足足讲了一个下午,途中有的人恋恋不舍地离开,又有更多的人蜂拥而来,一听玄奇。
小云所讲的那些故事隐去了自己的身份,有的地方难免显得有些古怪,但众听客本只当是传说来听,便也没有细究。
春去秋来,故事仍在继续。
转眼便到了夏天。
这些日子里,小云一直住在悦来客栈里,因为他为悦来客栈招来了非常火爆的人气,数不清的客流,所以掌柜特别优待了小云,让他长期免费住在客栈之中。
小女孩照常每日来听小云说书,顺便帮他收一些打赏钱,两人之间,倒颇有点像是“天机老人和孙小红”之间的关系。
“好了,关于雄狮朱猛,还有大镖局卓东来的故事呢,就讲到这里了。明天休讲一天,后天呢,就要开始下一个故事了。”
众人意犹未尽,有钱的就座点菜,津津乐道;有事的则在出门之后,又反复思考,回忆良久。
“下一个故事咱们讲什么啊?”
小女孩手里捧几十文赏钱,还有一些剩下的小点心,一边吃着,一边走到小台子上的小云面前,兴冲冲的,小声问道:“大哥哥,后天我们讲什么故事啊?”
小云想了想,答道:“后天我们继续讲‘小鱼儿与花无缺’的故事。”
小女孩跳起来,兴奋地道:“好啊,好啊,小鱼儿实在是太可爱了,我还没有听过他的故事呢!”
“可是.......”她侧了侧头,有点疑惑地问道:“可是大哥哥为什么不一次讲完,而要分成两段来讲呢?”
“哈哈哈,因为.......因为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呀。”
小云没有详细地答复这个问题,而是点了三个菜,将小女孩按在座位上面:“我请你吃饭。”
“我吃饱了。”
小女孩看着手中的糕点,舔舔嘴唇说道:“除非......我听他们说大哥哥的厨艺非常棒,大哥哥要是愿意下厨,我肯定是要品尝一下的!”
小云露出追忆惘然之色,道:“是么?但大哥哥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小女孩道:“忘了?”
小云道:“你平常都从不会忘记一些事情的吗?”
小女孩道:“我也会呀,比如上次说书先生讲的和‘天下第一剑’打成平手的那位苏什么剑客......哎呦,我又忘记他的名字了!”
“大哥哥,你会讲那段吗?我每次听说书先生讲,都特别入神,据说谢晓峰到现在都还是天下第一高手呢!”
小云埋头吃饭,说道:“大哥哥也忘了。”
“哦,那算了吧。”小女孩失落地道,不过转而她又高兴起来:“大哥哥,后天再见!我还想知道小鱼儿练了神功之后,是怎么打败江别鹤那群坏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