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西湖之畔
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春色若有十分，至少有七分在江南，江南的春色至少有七分在杭州，杭州的春色至少有七分在西湖。
西湖的春天总是来得特别早，又去得特别晚的，此时虽是四月，春色犹未尽。
少年们穿着春衫，少女们倚上绿裙，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展示自己的漂亮衣服和身材美貌。
苏微云骑着老酒，来到西湖之畔的时候，就一下子看到了至少三位。
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女孩，很好看的女孩。
一个叫花夜来，一个叫华华凤。
花夜来人如其名，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香气馥郁，幽幽迷人。
而华华凤却是个一笑鼻子就皱起来的少女。
华华凤的鼻子又皱了起来，她在笑：“花夜来，你的阴谋诡计已被我们全部识破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花夜来穿的很考究，一件紧身的墨绿衫子.配着条曳地的雪白百褶长裙。不但质料高贵，手工精细，颜色也配得很好。
花夜来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是全都被识破了，可是你们又能怎样呢？杀了我么？”
“我们当然不会杀你。”
说话的人叫段玉，是中原段飞熊老爷子的独生儿子，也是七星碧玉刀的嫡系传人。
花夜来道：“你不动手？”
段玉微笑道：“你身为青龙会‘二月二龙抬头’的舵主，任务失败了，自会受到惩罚。我何必多此一举？”
青龙会。
又是青龙会。
看起来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的少年段玉显然也刚刚经历了一次青龙会的阴谋，难得的是，他竟然将之看穿，并且破局了。
坐在旁边的苏微云来了兴趣，忽然停下筷子，问道：“少年郎，你说这位姑娘是青龙会的舵主？”
段玉道：“是，兄台也知道青龙会么？”
苏微云道：“天青如水，飞龙在天。江湖中又有谁不知道青龙会三个字？”
段玉突然端正脸色，诚恳地拱手道：“可是兄台你还是莫要掺和进此事为好，青龙会做事不择手段，恐怕会有碍于兄台。”
这少年心肠极好，为人忠恳，不愿让将苏微云牵扯到此事中来。
苏微云却笑道：“不碍事，不碍事。青龙会跟我的纠缠早就已经分不开了，哪在乎这一点半点？”
段玉惊讶道：“兄台你......”
苏微云摆摆手，问道：“你是否也中了青龙会的暗算，而眼前这位就是负责行动的舵主？”
段玉道：“是。”
苏微云瞧了瞧站在段玉身旁的华华凤，说道：“她是怎么暗算你的？不会是用美人计吧？”
段玉的脸红了红，老老实实地道：“虽然不是，但也......也差不多了。”
华华凤冷嘲热讽道：“有的人一见到美女，就连脑子都丢了，东南西北也摸不清楚！”
苏微云道：“可是至少现在看来，你并未中她的美人计，是么？”
段玉答道：“是。”
华华凤小声嘀咕道：“要不是我在他旁边......”
苏微云又问：“她好好一位国色天香，美艳如花的姑娘，对你用美人计当然是有缘由的，这缘由是什么？”
段玉道：“只因我奉家父之命，第一次出远门，要去宝珠山庄向朱庄主提亲，迎娶他的掌上明珠。”
“若是我由着青龙会，在江南被美色所惑，又受诬陷成杀人凶手，那么朱庄主当然就不可能将他的女儿嫁给我了。”
苏微云道：“朱庄主不把女儿嫁给你，就只能嫁给其他人了。”
段玉道：“自然是只能嫁给其他人了。”
苏微云道：“所以你的求亲竞争对手里面，一定还有一个是青龙会的人，想要以这种不公平的手段打败你。”
段玉苦笑道：“青龙会实在太看得起在下了。”
苏微云短短几句话，已经差不多了解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青龙会在江南的二月分舵想要陷害“碧玉刀”段玉，以使得他没办法去宝珠山庄，完成提亲；却不料最终被段玉破局而出，反而暴露了舵主花夜来的身份。
苏微云奇怪地道：“可是她明明设计了你，千方百计地想要加害你，你为什么不对她动手呢？”
段玉道：“君子不与妇孺动手，而且花夜来的任务失败，青龙会的刑堂会等着她的。”
苏微云忽然道：“我记得你刚才说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
段玉道：“我家在中原，我的确是第一次到江南来。”
苏微云端起酒坛，慢慢地站起身，走到老酒的身边，向它的嘴中喂去。
老酒伸出舌头，在酒坛里舔来舔去，似乎极为享受酒的味道。
“你第一次出门，还不知道江湖险恶，就先了解到青龙会有十二月分舵，更知道青龙会中有一个神秘的刑堂，实在令我佩服了。”
青龙会历来以组织严密，行动秘密著称，其中的结构分布连许多武林大豪也未必通晓，一个才出门的少年又是如何清楚的？
华华凤的脸色最先变化，花夜来的神情也有些不对头，只有段玉依旧泰然自若。
华华凤这一次皱起的不是鼻子，而是眉头，她厉声问道：“那位兄台说得不错，你怎会对青龙会了解得如此清楚的？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段玉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第一次出远门，那青龙会的事情......我自有我知道的原因。”
这个答案当然是不可能让华华凤满意的。
女人通常都是这样，一旦发现男人欺骗了自己，即便那只是一件与感情无关的小事，她们也会火冒三丈，斤斤计较。
男人必须解释得明明白白，才有可能躲过一次大劫。
但目前来看，段玉可能是没法解释明白的了。
华华凤叱道：“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骗子！”
她一副受了欺负，委屈巴巴的样子。
“你错了，姑娘，他不是骗子。他这人最诚实，从来不会说话的。”
说话的是在小酒馆里打杂的一个小瘌痢。
华华凤道：“你又是谁？难道你能担保他的诚实？”
这件吵闹的始作俑者苏微云在旁居然应和道：“他能。如果他不能，这里就没有人更能了。我说了这么多的话，本就是为了将他引出来的。”
小瘌痢走出来，未和华华凤开口，先与苏微云打了个招呼道：“你居然找到‘顾道人’这里来了，实在很不容易。”
酒馆之侧，有一条用竹竿高高挑起的青布酒帘，已洗得发白，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就是顾道人这三个字。
这家酒馆的名字就叫“顾道人”！
第三百一十三章 订婚之约
顾道人。
武林之中，巴山剑庐的剑客在外行走之时，往往会自称是巴山“顾道人”。
但这样一间小小的破酒馆，居然也用的是这么一个奇异的名字，就实在令人寻味了。
“原来这家酒店真的叫顾道人？”
小瘌痢道：“哈哈哈，酒店叫顾道人，我的老板也叫顾道人，只可惜老板娘好像跟这三个字没什么关系。”
苏微云道：“老板娘是谁？”
小瘌痢道：“就是她，花夜来。”
华华凤听到两人对话，终于忍不住打断，对着小瘌痢问道：“你怎么担保他没有欺骗我，对我撒谎？”
小瘌痢反问道：“他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华华凤道：“他对青龙会的事情了如指掌，却说自己是第一次走江湖，这难道不是......”
小瘌痢笑道：“秀才不出门，可知天下事。更何况，你难道就没有骗过他？”
华华凤几乎要跳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几时骗过他？我......”
她说着说着，话音渐低，竟没有再说下去了。
小瘌痢微笑道：“你看嘛，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你纵然很喜欢他，也不需要让他的每一个秘密都全部真相大白的！”
段玉笑了笑，并不在意，而是道：“可是幸好青龙会的阴谋总算真相大白了。”
花夜来脸色依然平静，她看起来不像一个失败者，而是一个旁观的人。
她居然坐了下来，坐在苏微云的对面，缓缓地为苏微云倒上了一杯酒：“主人不在，小店招待不周，还请远方来的客人见谅。”
花夜来浅浅地一笑，十分优雅，而又不失礼貌。
苏微云道：“不妨，你我也算是同道中人，自然要互相体谅。”
花夜来的笑容突然僵硬住，她问道：“同道中人？阁下......”
苏微云道：“七月十五的舵主死后，正是由我接任的，难道你们都还不知道么？”
花夜来霍然惊起：“你是那个会吃人的苏微云？”
苏微云笑道：“你莫怕我，纵然我真的会吃人，也轮不到我来‘吃’你。”
花夜来定了定神，转即媚笑道：“哈哈哈哈，官人就要要吃了我，我也是不怕的。”
苏微云叹道：“可有一个人你却不得不怕。”
花夜来笑问道：“你说的是谁，难道是他们一个毛头小子，一个黄毛丫头？”
“我说的是青龙会，青龙会的刑堂，你难道不怕？”
花夜来呵呵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大家明明早知道我们会中五大势力分裂，早已不如以往，哪里还有人会来管十一月的刑堂？”
苏微云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小瘌痢。
“我。我来司十一月旗的掌刑之责，好不好？”
小瘌痢说得很认真，很严肃，一点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花夜来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小瘌痢，指着他，对苏微云问道：“你瞧这人是疯了，还是傻了？”
段玉和华华凤面面相觑，纷纷不知这家酒馆的人弄的什么把戏。
在他们看来，此时已是阴谋败露，冤情得昭，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结局了，却不料这个故事好像才刚刚开始。
苏微云也仔仔细细地看着花夜来，指着小瘌痢道：“原来你还不知他是谁？那就难怪你的圈套连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少女都圈不住了。”
小瘌痢道：“青龙会里见过我的人本就不多，若不是柳长街那厮三番两次请我，我还未必愿意出山！”
他突然伸出手掌，一翻一扣，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招数，花夜来的两只洁白无瑕的手就全都到了他的掌中。
他的手法之快，迅速无影，让旁边的段玉和华华凤都吓了一大跳。
小瘌痢又从怀中取出一根又细又长的红线，将花夜来的手腕捆在一起，让她无法动作。
小瘌痢道：“你的任务失败，就交给刑堂处理，这实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花夜来怒斥道：“你们擅立刑堂，妄司旗主，可曾禀告过龙角夫人吗？”
她搬出了一尊大人物的名号，想借此来压一压小瘌痢。
小瘌痢丝毫不惮，道：“龙角夫人又如何？她也管得着刑堂么？”
花夜来不说话了，她反而笑了：“好，你就算不怕夫人，总也有会令你畏惧的人物。”
小瘌痢道：“你说的是谁？”
花夜来瞧了一眼苏微云，道：“你们既然知道，青龙会中必定有一位青年才俊会去宝珠山庄提亲，是段玉的对手，但你们可知道那是谁？”
小瘌痢、苏微云、段玉、华华凤竟然出乎意料地都没有问。
只因他们认为那是谁都无所谓，根本不重要。
花夜来见无人搭理她，气得脸色发紫，眉毛跳动，说不出话来。
小瘌痢转即又看向苏微云，问道：“你来江南，也是去向朱二爷求亲的？”
苏微云道：“只怕朱二爷不愿意认我这个女婿。”
小瘌痢道：“那你骑着千里马，急匆匆地赶来干嘛？”
苏微云道：“我来取东西。”
小瘌痢道：“取什么东西？”
苏微云道：“龙须大人输了我一场，说是要送我三位高手保镖，还有一本绝世秘籍。他说是从什么很遥远的一座岛上调人送来，会乘大船到江南靠岸，所以我就先来了。”
小瘌痢忽然有些艳羡地看着苏微云：“龙须虽然性情古怪，但一向大方，他要送你秘籍，那多半真的是本罕见的神功。”
苏微云道：“纵是神功，也是他练剩下的，我再练也不可能超得过他。”
小瘌痢正色道：“不能如此说。龙须的武功之高，放眼天下，也是数一数二，哪里又有人超得过他？”
两人同时沉默。
只有一旁竹竿上的酒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苏微云道：“对了，这家酒馆既然叫顾道人，是不是和巴山剑庐有什么关系？”
小瘌痢道：“当然有关系。那小子原是巴山剑庐的嫡系弟子，后来因为喜欢花夜来，就偷偷溜了出来。”
“他本来是想自杀，将罪名全担上，帮花夜来顶罪的。但我既然决定揽下掌刑之职，自当明察秋毫，所以就先将他绑起来，扔在一旁的寺庙里了。”
苏微云道：“留他一命，我正好打算去巴山剑庐走一趟。”
小瘌痢忽然大笑道：“据说成名的剑客往往最喜欢去找‘回风舞柳剑’比试一番，你难道也技痒了么？”
苏微云笑而不语。
小瘌痢道：“不过你至少还得和我们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宝珠山庄。”
“朱二爷见到我和你去参加他女儿的订婚大礼，一定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宝珠山庄
朱二爷果然很高兴。
他不但摆出了一百多桌的流水宴席，而且大开家门，广邀豪杰，甚至允许过路人前来赏脸。
宝珠山庄有的是钱，区区一次大宴而已，对财大气粗的朱宽朱二爷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嫁女儿在他看来，的确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宝珠山庄坐落在山腰之间。
百年大树，颗颗参天，奇花异草，数不胜数，除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以外，当然也少不了宝珠山庄历代以来的苦心经营。
庄门之外，左右两侧，直直地各摆着两颗三尺高的精致珊瑚树，踏过这里，就算是进入到了宝珠山庄的范围之内。
苏微云向小厮报了名号，信步走进山庄。而一旁的小厮则不敢怠慢，立即去通报庄主。
“难怪这么多人抢破头也要来当宝珠山庄的女婿，这一旦成功，岂非可以空吃一辈子的山了？”
小瘌痢笑道：“我知道你心底在想什么，可我告诉你，段玉却并非这样的人。”
段玉此时并不在身边。
因为华华凤得知段玉要来宝珠山庄求亲，一气之下与他分道扬镳，两人一闹，就与苏微云两人也分别了。
苏微云道：“依你之见，段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瘌痢道：“诚实。”
“绝对的诚实，我从没有见过像他一样诚实的人。”
诚实，在许多世人眼里往往意味着老实，容易上当，常常被别人欺骗。
但从小瘌痢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这个词语却好像镀上了一层金辉，熠熠发光，有一种说不出的神圣味道。
小瘌痢对于段玉的态度，甚至不是一个武林前辈对于后辈的态度，而是有些尊敬。
“他和顾道人、赛云庄的卢九、霹雳堂的王飞三个人一起玩牌九。他本来已经赢了十万两之多，可他居然又轻轻松松地把这些金子全都送回去了。你可知这是为何？”
小瘌痢找了个无人的偏僻位置坐下，他接着说道：“他说他不知道那些筹码能值当那么多的钱，他根本就是没有足够的本金来参赌的，所以他就不能要。”
苏微云闻言，也有些惊愕江湖上的人大多数是只要能赚钱，哪怕没有本金，装着自己有本金也要上；却极少见到这种吃进了一笔大款，结果发现自己坏了规矩，又全部吐出来的。
“段玉如果不说，是不是也不会有人知道？”
小瘌痢道：“关键就在这一点，他不说，谁都不会知道。可是他偏偏就是说了！”
苏微云道：“他果真有些了不起。”
小瘌痢笑道：“不过也恰恰因为他的诚实，所以当他被陷害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选择了相信他，他才能成功地破局而出的。”
诚实当然不会有智慧、勇气、信心......这些品质那么直接，那么令人佩服，但它却往往可以创造一些意想不到的奇迹。
小瘌痢一边说，一边吃，短短一会儿，已经将一大桌的食物风卷残云，弄得杯盘狼藉。
其他人见到他们，如同见到一只饿鬼，远远地避开，到了其它的桌上。
而这个时候，朱宽朱二爷也亲自赶了出来。
别的人可以不用亲迎，但“吃人狮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苏微云先灭青龙会分舵，后以一人之力大败归东景的振威镖局，随后又踏平狼山，斩杀倪八太爷，追回一百八十万两的镖银，又逼得成名三十年的“神眼神剑”退隐。
甚至有传闻说狄青麟和应无物也是死在他的剑下。
在江湖上，苏微云的风头已一时无二，几乎没有谁能比得上了。
“苏狮王赶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朱宽生得和蔼可亲，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丝毫没有架子。
苏微云还未说话，小瘌痢先答道：“朱二爷是高堂，怎能出门相迎，实在折煞我二人了。”
朱宽问道：“这位是......”
小瘌痢轻轻松松地道：“青龙会十一月掌旗。”
一旁闻言的人，知道青龙会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的人则纷纷探头问向其他。
而那些少数知道青龙会十二月堂的人都三缄其口，闭而不言。
朱宽不敢怠慢，连忙将二人迎进正厅之中，他们见到，段玉正垂着头立在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面前，乖乖地受训。
朱宽连忙替双方引见：“这位是碧玉刀的掌家之主段飞熊。这位是吃人狮王苏微云，这一位......”
小瘌痢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席，摇头道：“不必介绍我，多给我上些鱼肉来就是。”
朱宽赔笑道：“自然自然。只不过此间无人肉，就是不知苏狮王......”
苏微云哈哈笑道：“我吃人不过是闹着玩的，以后这个外号也不要再叫了。”
朱宽像是松了口气，又赶忙往后院去吩咐下人做事了。
不过少时。
正厅之中总算摆着大宴，主席上只坐着朱宽、段飞熊、段玉、苏微云、小瘌痢五人，其余的客人则都在旁席。
朱宽道：“本来还有两位赛云庄的贵客，可惜他们临时决定不来了。”
段飞熊问道：“哦？卢老九居然不来了，他不是也想为他儿子争取这门亲事吗？”
朱宽笑道：“卢九说他已见过令郎，他自认他的儿子远远不及，所以也不必来了。”
段飞熊忽然转头对段玉说道：“你切莫因此而心生骄傲，知道吗？”
他虽然这样说着，脸上却还是不由浮现出得意之色。
而段玉的脸色却有些微妙。
“嗯......我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说出来。”
朱宽笑眯眯地道：“哦？贤侄说便是。”
段玉犹豫了半天，终于咬牙说道：“我已有喜欢的人了，我恐怕......恐怕不能与令千金定亲了。”
段玉此话一出，连苏微云都吓了一跳。本来都是板上钉钉的婚亲了，他突然当面说出这种话来，不知要让朱宽的心情糟糕成什么样子。
谁知朱宽的面色不改，正要答话，门外却传来一道娇而动听的女子声音。
“哈哈哈，段玉公子心有所属，无意亲事，正好就将朱小姐许配给我家九公子了吧。”
门外迎面走进来一位紫衣女子，当她走进正厅之时，香气忽然布满厅堂，仿佛是春天的百花在此盛开绽放。
来的人居然是花夜来。
小瘌痢自语道：“我不是已将她交给灵隐寺的僧人看管了吗？怎的谁又将她放了出来？”
“我！”
“我将她放出来的。”
这声音语气淡漠，一点温度都没有。但却不是那种冰山一样的寒冷，而像是茫茫荒漠，从不见人的死寂之冷。
这是一位少年，这位少年走进来的时候，堂中好似也一下子变冷了起来，许多人都不禁缩了缩脖子。
少年的身上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令人畏惧、胆寒的气势。
“你又是谁？”
“我姓宫，单字，九！”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三大高手
宫九。
那个冰冷的少年就直直地站在堂中，也不坐，也不行礼，也不说话。
苏微云知道这个人。
他就算不知道“霸王枪”，不知道“碧玉刀”，不知道“流星蝴蝶剑”，但总该知道这个人的。
这个人是在属于陆小凤的时代里面出现的，而且他或许是陆小凤遇到过的最可怕的敌人。
他的可怕不仅仅体现在他的武功上面，更多的是他的性格。
有人说他是用九种东西做出来的：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
所以他叫宫九。
花夜来在代替他说话：“我家九公子本是此次求亲的人之一，请朱二爷将贵千金嫁给我们九公子吧。”
她本来不是说话粗鲁、直接的人，但她这一回说出的话却开门见山，一点都不拐弯抹角。
朱宽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段飞熊却先冷冷地道：“朱二爷的掌上明珠已经和犬子订下亲事了，阁下从哪里来的，就赶紧回哪里去吧。”
花夜来呵呵笑道：“哦？是么？难道以九公子太平王世子的身份，还吃不起宝珠山庄的一顿喜宴么？”
太平王世子。
全场的宾客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武林中人大多瞧不起朝廷官宦，但堂堂一位王爷的面子，是不可能不给的，更不可能让别人打道回府。
朱宽连忙笑道：“来人，快为九公子设座。”
“不用。”
宫九却突然从嘴中生硬地挤出了两个字。
花夜来的笑脸有些僵住，她转头看向宫九，像是在询问他是什么意思。
宫九又硬声硬气地道：“我来只为了三件事，办完事就要回去练功。”
花夜来莞尔一笑：“那我们先将第一件事办了吧。”
宫九道：“好。你们过来。”
他这句话是对着身后的人说的。人们这才发现原来宫九身后还站着三个人。
这三个人奇装异服，气质各异，本来走到哪里都应该很引人注目，但在宫九的身后却居然让大家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他们。
三人闻言，一一上前施礼。
第一个人穿着锦衣华服，头戴官帽，脚踩官鞋，他的衣服上还绣着一对飞翔的大雁，栩栩如生，十分精巧。
“见过狮王。”
那人拱起双手，一揖到底，表情非常郑重。
这人是苏微云在狼山就见过的跟在小老头身边的贺尚书，当初正是他将潇湘剑奉还给了苏微云。
贺尚书起身又道：“我姓贺，狮王可以叫我贺尚书。至于我身边的这两位......嗯......他们没有皇命在身，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不说也罢。”
他说起话来，又打着官腔，又带着种目中无人的傲气，偏偏表情又很严肃，令周围旁观的人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时，第二个人也说话了，他看起来年纪很小，也是一位少年，有趣的是他嘴边已经留了一撮小胡子。
“名字虽不用介绍，但武功还是可以露两手的吧？”
贺尚书道：“自然可以。”
小胡子走到段玉身边，拍了拍他面前的桌子，笑着道：“小老哥，听说你就是先前将花夜来计划看破的段玉段公子？”
段玉点头。
小胡子道：“好。”
随即他什么话也不说，径直走回了原处。
旁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小胡子到底露了什么武功出来。
啪！
忽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大堂的寂静。
众人看去，原来是段玉面前的盘子忽地掉落，打碎在地。
再仔细一看，摆放着盘子的桌面也莫名其妙地陷落下去一大块，正好是一个五根指头的手掌印。
轻风入堂，木屑纷飞，一桌子的酒菜全被毁了。
“化骨绵掌！”
有见识的人叫出小胡子方才所用的武学，这门武学自当年化骨仙人隐退之后，就再也没有在武林中出现过。
众人再看向小胡子的目光已然不同了。
朱宽皱眉道：“将桌上的菜都换了罢。”
“可惜了，这么好的菜。唉，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说话的是第三个人，他看起来有些苍老，一头白发用方巾扎起，穿着一身书生服装，像是个老学究。
“我方才见最左边那一盘红烧鱼并未被木屑沾到，就不用换了吧，我切一块下来，请苏狮王慢用。”
他忽地伸出枯瘦蜡黄的右手，他的手指上留着一寸多长的指甲。
指尖一弹，指甲顿时直起，晶莹坚白，闪闪发光，就像是刀锋一样。
嗤！
一道指风划出，一盘红烧鱼顿时一声轻响，已被划开，露出里面的白嫩嫩的鲜鱼肉。
不但鱼肉被划开，连下面的盘子也一起震碎了。
朱宽动容道：“这莫非是传说中和‘弹指神通’并称的指刀绝技？”
老学究微笑道：“庄主好眼力。”
朱宽神情有些严肃，又道：“三位既是绝世高人，不如坐下一起吃鱼吧。”
贺尚书道：“世子不落座，尚书怎敢坐？”
朱宽又看向宫九，温和问道：“世子为何不坐？”
宫九道：“我只来做三件事，这三件事中没有坐！”
他又环顾大堂一周，丝毫没有温度的双眼一一扫视过众人，好似每一个人的脸都要被他记在心中。
随即，宫九高声问道：“谁是苏微云？”
苏微云本来一直都盯着桌上的五指掌印和那盘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看向了他。
宫九在一瞬间仿佛也察觉到了苏微云移动的眼神，也几乎在同时看向了苏微云。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错，宛如两柄利剑交锋，冰融水绽，寒光四射！
“我就是。”
“你真的是苏微云？苏杭的苏、微小的微，白云的云？”
“一个字也不差。”
“你若说了假话，你就会死。”
“我的名字不作假。更何况，你杀不了我。”
宫九也不争辩，只是道：“好，师尊托我交给你三个人，一本秘籍。”
他忽然抬手一送，一本用金线编成的黄色古籍在他手里飞起，竟在半空慢慢飞动，像是下面有一双无形的手捧着一般。
最终，那秘籍轻飘飘地落在了苏微云的面前。
宫九露的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内劲，却比方才的“化骨绵掌”和“指刀”都更令人骇然得多！
而还不等旁人去看那到底是一本什么秘籍，苏微云轻轻一挥袖袍，黄色古籍已被收入他的袖间。
苏微云淡淡道：“秘籍我已收下，三人也已经认识。你还有什么事？”
宫九道：“还有第二件事，也是与你有关。”
“什么事？”
宫九忽然正色道：“师尊嘱咐，命我与你一战！”
第三百一十六章 宫九
“师尊嘱咐，命我与你一战！”
宫九说完这句话之后，不见他拿出武器，也没有摆出什么架势，但活生生地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从刚才那座万古不化的陈年冰山，变成了天下唯我独尊的噬人兽王。他的身上充斥着一股洪荒野兽的气息，叫人看着他的时候不由有些发颤。
全场也突然安静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一个人再敢动筷子了，众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从之前宫九露的那一手内功修为便可看出，他的武功可能犹在精通化骨绵掌的小胡须、用出指刀绝技的老学究、和狂傲不羁，疯疯癫癫的贺尚书之上。
他拥有一身与他的年纪不相符合的惊世内力！
而他现在说要奉师命与苏微云一战。
宫九的师尊会是谁，众人已来不及多想，但这一战若是打起来，恐怕又是惊天动地，海覆山崩。
众人又将目光都投向苏微云，想看他会不会接下此战。
谁知苏微云不作回答，反而仰天大笑，一直笑了很久才说话。
他忽然厉声道：“你的师尊才输了一场，就想要你再找回来么？”
苏微云做出了一个让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突然弯下腰，将左脚的鞋子脱下，抬手就飞掷而出，朝着宫九打了过去。
嗖！
这一掷并不快，鞋子在空中飞起，沿着一道奇妙的轨迹划过，却不偏不倚，正好打落在宫九的左边肩上。
砰。
一声轻响，鞋子落地，却让所有人的心跳都为之一顿。
宫九没有躲。
旁观的群雄，包括段飞熊、朱宽等人既愕然，又惊讶，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宫九是没有打算躲避，还是想躲没有躲开。
两者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沉默，许久的沉默之后，宫九终于开口了。
“你就是用这一招杀死狄青麟的？”
旁人不晓，他却看得出，这一掷之中乃暗藏了一式绝妙无双的剑招。
苏微云微笑道：“狄小侯爷之死乃是他咎由自取，与我可无关。你纵是太平王世子，也不能血口喷人。”
宫九道：“好。”
苏微云道：“好是什么意思？”
宫九脸上突地浮现出一抹红晕，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好的意思就是我输了！”
群雄面面相觑，段飞熊和朱宽互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虽看不出苏微云那一掷的巧妙所在，但宫九既已认输，那便毫无疑问了，这场风波也总算平息下来。
可是宫九又道：“不过我的武功尚未大成，十年苦修之后，我再与你一战，必然胜你！”
小瘌痢在旁笑道：“哈哈哈哈哈，你凭什么口出狂言，妄自尊大？你的内功没有大成，难道苏微云的心法就圆满了吗？”
宫九冷冷一笑，没有多言。
朱宽出来打圆场道：“两位都是当世俊杰，绝代高手，有什么过不去非要打生打死？”
宫九道：“我本无意与谁决一死生。因为谁都不如我的性命宝贵。”
朱宽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轻蔑之意，只是笑道：“呵呵呵呵，是极，是极，大家和和气气地吃饭才好。”
宫九道：“可是我还有第三件事要办。”
“第三件事？”
宫九忽然看向段玉，对着他招了招手，道：“段玉兄，请过来与我一战。”
段玉本来是一副愁眉苦脸，此时闻言，更是呆住，不知要作何反应。
他虽未作出应答，但段飞熊却已经明白了。
宫九是想亲手击败他的儿子，一来是找回自己刚才被苏微云一鞋子打在身上的耻辱；二来则是想让江湖群雄瞧一瞧，他宫九比段玉厉害得多，朱宽若要将女儿许配给段玉，那便是他自己有眼无珠。
段飞熊虽然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武功深不可测，然而还是道：“玉儿，去，和他较量较量，纵然打不赢，也不要落了我们碧玉刀的威名！”
段玉只好抱拳应好，缓缓走出场来，拔出了自己家传的那柄七星碧玉刀。
碧玉刀通体碧绿，宛若玉制，刀身并不沉重，刀面上还映着淡淡的七点蓝星。
宫九道：“这就是碧玉刀？”
段玉道：“是。”
宫九道：“这柄刀看起来不像是杀人的刀。”
段玉道：“杀人终非正道。”
宫九突然大喝一声：“若无杀人立威，何以慑服宵小？”
他这一声，是用上了“狮子吼”的绝技，震得大堂晃动，椅子摇晃，桌面上的杯子瓷盘“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
段玉略一沉气，不卑不亢地道：“服人以德，何须用刀？”
宫九凝视着他，竟道：“请借刀来一观！”
他身形一动，迅捷如电，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掠到段玉的身前，探出左手，去拿段玉的右腕。
宫九的身影在大堂之间已拉出道道幻影，旁人根本看不清楚，但段玉凭借自己苦练多年的刀法，居然还反手劈出了一刀！
这一刀虽是临时劈出，但仍然中正稳健，力道沉厚，不失大家之风。
刀落得也很快，好像是击中了宫九。
然而众人却没听到任何声音，没有宫九的痛呼，也没有刀锋砍进血肉的声音。
众人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刀已被宫九夹住！
他的双掌立起，将碧玉刀牢牢地夹在中间，手指盖住那七颗星，刀身想要都一下都很难。
空手入白刃！
武林中会这门功夫的人不少，但能夹得住碧玉刀的人却绝对不多。
段飞熊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
任何人的刀被敌人空手夹住，当然都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何况这一柄刀还是他段家家传的碧玉刀。
段玉却很坦诚。
“我输了。”
宫九盯着他道：“你输了？是不是就表示你的武功不够我好？”
段玉道：“我的武功确实比不上你。”
宫九咄咄逼人道：“那是不是就表示你不如我？”
江湖豪杰们听到这个问题，通常会有两种反应。
一种是装作没有听到，心里难受，但嘴上却什么话也不说。
另一种则更好玩一些，他们立即反驳宫九，他只是在武功方面略输一筹，但并不能说我就不如你。
但段玉的反应居然和两者都不一样。
段玉居然回答：“是，我不如你！”
朱宽倒吸一口凉气，他立即看向段飞熊，段飞熊的脸色也不很好看。
这不仅仅是丢了段玉的人，更是使得段家的脸面都一齐扫地无光。
宫九道：“你肯承认你不如我？”
段玉道：“天下之大，芸芸众生，本就有强有弱，有高有低，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总不可能每个人都是最厉害的那尊大人物。”
“所以总会有人不如别人的，这简直再正常不过，有什么不好承认？”
宫九说不出话来了。
众人本以为他会好好羞辱段玉一番，但是他没有。
他没办法羞辱段玉。
一个人若真的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别人又怎么能羞辱得了他？
宫九转头就走，一路从厅堂走到山庄门口，花夜来急急忙忙地跟出去。
小瘌痢突然站起身来，开心得哈哈大笑，还一边卖力地拍手，几乎要将手掌都拍烂。
“好，我越来越喜欢你小子了！我要是有个女儿，我也把她嫁给你，谁若不肯将女儿嫁给你，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第三百一十七章 诚实
小瘌痢哈哈大笑，一边拍手，一边为段玉喝彩。
段玉坦然的回答非但没有让人瞧不起他，反而赢得了众人的刮目相看，倾心敬佩。
宫九的武功本来就很高，他又是太平王世子，从小便有极好的家教，无论是琴棋书画、射御弓马，甚至是诗词歌赋，音乐礼数，都要比平常人强得多。
他师承是绝世高人“小老头”吴明，麾下有层出不穷的奇人异士，美人名马自然更是数不胜数。
他活生生是一个人生赢家的样子，在座的诸人能比得上他的，恐怕的确没有几个。
但能够当着江湖群豪的面亲口承认的，心服口服的，可能会更少；人们最多承认我武功不如他，我家世不如他但绝不会说我这个人不如他。
这其实也并不丢脸，这只是人们从心理上保护自己，抬高自我的一种手段。
但真正坦荡的人，并不需要这种手段。
不如就是不如，那又如何？
段飞熊心念转到这一点，嘴角不由露出笑意，他的儿子毕竟还算得上是一位英雄。
这个时候，贺尚书突然闪身至前，拦住了正有些不知所谓，要随宫九离开的花夜来。
花夜来立在门口，问道：“你为何拦我？”
贺尚书道：“你暂且不能走。”
花夜来冷笑道：“凭什么我不能走？你我原是同道之人，落井下石也未免太快了吧？”
贺尚书对着她道：“高力士今日不在，你先快快去将鞋子捡起来，给我主上还回去。”
大堂之中，酒席之间，一尘不染的光滑地面上有一只鞋子端端放着，的确显得有些突兀。
花夜来望了望四周，发现贺尚书确实说的是自己，错愕道：“谁是高力士？高力士在不在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贺尚书怒道：“高力士不在，就没有人为主上拾鞋，当然只能让你贵妃来动手了，难不成还要主上亲自捡回鞋子么？”
他口中胡言乱语，说的本是“贵妃研墨，力士脱鞋”的典故，放在此刻虽是荒诞，但意思却很明白了。
他是想让花夜来将苏微云先前脱下用来打宫九的鞋子捡回去。
花夜来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以她的风姿容貌，气质穿着，平常的男人为她捧鞋还来不及，她何时替别人捡过鞋子？
贺尚书仍在催促：“快去快去，饭不着鞋，未免不合了礼仪。”
花夜来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小胡子、老学究，又想了想“化骨绵掌”和“指刀”两门武功的威力，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贺尚书从旁边又抢了两只碗来，拿了一双象牙筷，随兴地敲击着，居然还颇有几分音调，缭缭升至空中。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老学究赞道：“好诗好诗。”
小胡子笑道：“好歌好歌。”
在一片歌声中，花夜来蹲下身，捡起鞋子，极不情愿地来到苏微云的身前。
“苏......苏狮王，您的鞋子。”
她的声音还是很好听，众人都望着她，听她说话。有些人在觊觎，有些人在艳羡，有些人在讥笑，还有些人什么表情都没有。
苏微云却没有理她。
苏微云就属于最后一者。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既不哭，也不笑，也没有开口理会花夜来。
他整个人已想入非非，神游天外。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
藤缠树，缠就缠。
生也痴缠，死也痴缠。
苏微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颗大树，躯体变作树干，四肢化为树枝，下身则扎根于地，盘成老树根。
枝繁叶茂，绿叶成荫。
每根枝条上都挂满了鲜绿色的叶子，青翠欲滴。风一吹，这些叶子就会曳曳摇动，轻抚着风，也轻抚着心。
这一棵树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充斥着满满的活力，满满的生机。
然而随着时光推移，一根根不知从何而来的老藤缠了上来，那些藤条不但坚韧，而且厚实，一旦缠住树，就紧紧不放。
树很难受，他想逃离，却被藤缠得牢牢，一动也动不了。
他拼命地想要将藤蔓从自己的身躯上移开、挣脱、崩断，于是他开始疯狂地生长，想获得更大的力量来使得藤蔓断掉。
谁知他越是生长，藤蔓也从他体内获得了更多的养分，同样快速地长大。他的力量变强，藤蔓也在变强，仍然是紧紧地咬住他不放。
直到有一天，树已苍老，藤也枯萎，两者在长年累月的抗拒中互相消耗，但还是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就在这时，老树忽然叹了口气。
“你我本来同生一体，又何必生死纠缠？”
藤也说话了：“你早该这样想的，我也很累了。”
老树终于接受了藤，藤依附树，树支撑藤，握手言和。
藤依然缠树，就像是为树披上了一套古老的嫁衣。
它们已合为一体。
......
宝珠山庄，大堂。
风吹入堂。
花夜来还在小心地拿着鞋子，递在苏微云的面前，道：“苏狮王，请穿鞋。”
这句话她已一连说了三遍，心中更是将苏微云骂了不知多少次，她当然觉得这是苏微云在故意地羞辱于她。
“苏......”
花夜来正要说第四遍的时候，苏微云突然浑身轻轻地震了震。
这震动极其轻微，除了近在咫尺的花夜来，就只有坐在另一旁的小瘌痢感受到了。
苏微云接过鞋子，好似很艰难地开口：“谢谢你。”
这三个字说得很别扭，第一个字好像是白发老人发出的叹息，第二个字却又如玩耍孩提的嬉笑。
只有最后一个字才恢复了他本来的音色。
花夜来有些吃惊地望着苏微云，她忽然感觉是看见了沧海变作桑田一般的时间推移画面。
她皱起眉头，又仔细地打量过去，却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花夜来道：“既然鞋子已送还，那么我便打算离开了。”
她说话之时，瞥了瞥小瘌痢的脸色，然后连忙回头，快步走了。
其实小瘌痢根本没有在意到她，小瘌痢一直死死地盯着苏微云，道：“你.......”
苏微云道：“至诚之道，在于接受自我。许多人总口口声声地说要做自己，其实很多人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们从不曾对自己诚实，他们不敢承认自己也有丑陋，总是想方设法地去修饰、遮掩、欺骗。你说段玉是你见过最诚实的人，我今天才总算真正明白这意思了。”
小瘌痢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苏微云道：“我明白，美是我的一部分，丑也是我的一部分。树是我的一部分，藤也是我的一部分。荣是我的一部分，枯也是我的一部分。既然都是我，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小瘌痢又问：“又是荣，又是枯，那到底是什么？”
苏微云答道：“是枯是荣，非枯非荣。非枯非荣，非假非空。”
“你说既不遮掩，你又撕开了什么？”
“我撕开了我所有枯死的内力。”
两人的问答十分古怪，除了他们以外，谁也听不懂。
苏微云微笑：“你可以撒谎欺骗别人，但唯独不能够瞒着自己的。”
“可惜很多人对自己都不太诚实......”小瘌痢喃喃说着，忽然又道：“现在你该把你这只鞋子好好穿上了。”
“否则要是再脱手出去打中宫九，他的手臂恐怕就得有十天半个月没法活动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巴山剑庐
苏微云和小瘌痢一番言语，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听明白，大概是苏微云的功力又有所长进。
朱宽笑道：“莫非是苏大侠在方才有所领悟？真是可喜可贺。”
苏微云不置可否，只是对着段玉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段玉小兄弟，我这里有一本秘籍相赠，还请收下。”
段玉有些怔住，他不知道为何苏微云会突然送他武功秘籍。
在他愣神之际，苏微云已将东西交到他手上，道：“这本《枯荣禅功》就当作我送段兄弟的新婚之礼了。”
段玉抱着秘籍稍一翻看，疑惑道：“禅功......难道是和尚练的内功么？”
苏微云正色道：“这门心法以一枯一荣为根，可真实照见自我，以段兄弟的心性修行，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段玉正要致谢，内堂里忽地转出一人，大叫道：“不能练，你不能练那内功！”
群雄闻声，纷纷望去，只见来人头戴珠冠，身着粉袍，脸露腮红，眉目之间尽是情意，乃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可爱少女。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丫鬟在追赶，一边叫道：“大小姐，你不能出来的啊！”
那少女立住，气呼呼地道：“我不管，段玉，你不能要这秘籍！”
而段玉见了少女则又惊又喜，道：“华华凤，你......你怎会在这里？”
朱宽则道：“珠儿，快回去，不可胡闹！”
她原来就是宝珠山庄的千金朱珠，但她的另一个身份也恰是之前与段玉结缘的华华凤。
华华凤道：“我不回去！段玉，你不能收这武功。”
“为什么？”
华华凤道：“这东西一听就是和尚练的，你要是练了，岂非也成了个和尚，那你怎么......怎么向我爹求亲？！”
群雄哄堂大笑，朱宽无奈地瞧着他的宝贝女儿，段玉却已将她拥入了怀中。
华华凤就是朱珠，朱珠也就是华华凤。
这桩姻缘岂非本就是段玉心之所想的？
五月，巴山。
巴山有剑庐。
巴山剑庐的名声只要是在江湖中的剑客们，大概没有不知道的，那一门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的名气，也决不低于任何剑法。
若非巴山剑庐每一代的顾道人实力不一，有强有弱，恐怕这里早已经成为了一座剑道圣地。
“就是这里吗？你没走错吧。”
眼前一片苍山绿林，涧水奔流，各种野兽，虫鱼皆在山间，看起来不像是一方武道大派，倒似隐居之地。
唯有一道石阶，沿山而上，密密层层，方才见得此间或有人踪。
苏微云敲了敲旁边的跑去江南开酒馆的小顾道人。
小顾道人在为青龙会做事之时，手臂已断掉一条，他此刻将他仅剩下的一只手握紧，道：“就是这里，我不会记错的，死也不会记错！”
苏微云道：“好，你前面带路，带我去拜访一番。”
苍茫烟云之间，在石径的尽头处，有一座道观，香火颇少，人迹亦绝，昔年的冲霄剑气，如今也已不知有多久未曾再见了。
小顾道人轻车熟路，很容易地就推开道观的大门，踏步走了进去。
道观本来很大，但许多地方已逐渐被荒草青苔所覆，甚至还可见到有不同的野虫在地面爬来爬去。
苏微云有些难以置信，道：“这就是巴山顾家的剑庐？”
“哈哈哈，贫道不喜嘈杂，故将门童驱散，一座好好的道观，也就成这样了。还望远方来客莫要见怪。”
观中深处，一位中年道士徐徐走出，腰间佩着一柄好剑，他的面上本还带着笑容，但见到小顾道人时，突然浑身一震。
“师尊！徒儿......徒儿回来看您了。”
道人作怒目状，叱道：“孽徒，你既入青龙会，又何必回来？！”
“师尊，我......我知道错了，我从今往后，再不出门了，就好好地侍奉在你左右。”
小顾道人突然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流泪。
老顾道人怔了半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孽徒！也罢，我这里还差一位修花除草的下人，你留下来做个道童，正好打理打理道观！”
小顾道人如蒙大赦，又要说话之时，老顾道人却又道：“这位客人不远深山，前来造访，是为......”
小顾道人立即道：“他是来观剑的！”
老顾道人皱眉道：“观剑？”
小顾道人道：“就是咱们后山剑壁上的那些藏剑，他好像是得到了那位神秘的萧大师的大弟子的指引。”
老顾道人道：“原来是他。这一段缘分本该了结，剑侠请随我来罢！”
......
一泓山泉，一杯清茶，一方竹桌。
老顾道人的日子虽过得很朴素，却别有一番雅趣在其中，自是那些市井贵人不可比拟的了。
老顾道人笑道：“山间别无他物，唯有淡茶两杯，请勿见怪。”
谁能想象得到，这位看起来与世无争，远离红尘的道人在二十年前还是好胜斗勇，要与“蓝山古剑”一争高低，相约比剑的剑手？
苏微云开口欲问，话到嘴边，却又止住。
老顾道人似是看出他的疑惑，说道：“自与蓝山古剑比过剑后，我便很少用剑了。”
苏微云问道：“为什么？”
老顾道人缓缓道：“我当年心气甚高，想夺得一个‘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以复师门之荣，所以四处与人约剑，有胜也有败，胜多败少。”
他饮了一口茶，又继续道：“后来多亏那位相剑老人点醒了我，我才没有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苏微云很是好奇，是什么让一个踌躇满志、心比天高的剑客失去了抱负？
老顾道人笑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其中原委？”
已经换上道服，身为道童的小顾道人在旁道：“师尊，我也想知道。”
老顾道人起身，淡淡一拂道袍，道：“请随我来！”
他在前面走着，没走多远，便转过道观，走进一方山洞之中。
洞中别有天地，石椅石凳一应俱全，有的桌上还摆有无名的剑谱，石壁上也刻着零乱的剑招，深处还传来汩汩流水之声。
三人渐渐走完这一段路途，来到了深处，终点是一面笔直顶立着的山壁。
山壁之上，既无壁画，也无文字。
但却横竖插着许许多多的剑！
有小剑、大剑、窄剑、宽剑、长剑、短剑、蛇剑、吴越剑、七星剑、柳叶剑、丧门剑、鸳鸯子母剑......
还有的剑上搭着一把拂尘，有的剑上刻着几句经文，显是道僧所用之剑。
所有的剑都插在山壁之间，有深有浅，全部汇聚起来，形成了一面剑光逼人，剑气冲天的奇特景象！
第三百一十九章 剑壁
山壁上插着数十把剑。
大大小小的剑，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剑光洒在山壁之前的一面水池之中，映得整间山洞都全是光亮。
这里居然是一个藏剑的神地！
苏微云惊问道：“这难道全都是历代‘顾道人’所留之剑？”
老顾道人道：“不然。我顾家剑庐虽传承颇久，却没有如此多的名剑，这里既有我剑庐门主之兵器，也有的是折剑在巴山的外来剑客之佩剑，算来共有五十六把了。”
苏微云一一观过这五十六把工艺精湛、年代久远的宝剑，随后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又过良久，他方道：“这里最好的一柄剑在哪里？”
一旁的小顾道人同样也在看剑，此时闻言，立刻指着剑壁左上方最高的那一柄古绿之剑道：“当然是我回风舞柳剑的开山祖师所用之剑！”
苏微云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柄剑入壁很浅，只如蜻蜓点水般点在石壁上，但却相当稳当，比起其它长剑都有不同。
道道绿光，垂壁而下，如同一株古老的柳树伸展枝条，飘飘扬扬，逸然超群，虽无多么锋利的剑芒，却颇是神秘莫名。
老顾道人也介绍道：“此剑名为绿柳，乃是祖师开创回风舞柳剑法所用，贫道也曾用过，只是后来又物归原主，将它安放在剑壁上面了。”
苏微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口中赞道：“确是好剑！”
老顾道人又道：“不过这孽徒却说错了一点。这里最好的一柄剑并非绿柳，而是灵蛇。”
“灵蛇？”
苏微云记得磨刀老人对他讲过，巴山剑庐所藏的灵蛇剑玄乎其玄，几已通神。
老顾道人忽然指着最右边的上方的一柄奇形怪状，似蛇似龙的一柄剑，道：“你看它。”
苏微云侧头看去，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柄蛇剑，与应无物的蛇剑也无太大区别，甚至比之还少了几分狠辣、凶残。
它立于右方的最上端，与左边的“绿柳剑”遥遥对立，各据一方，但似乎它的气魄远不如绿柳那样空灵、通透。
但苏微云看它第二眼的时候，却又觉得这柄剑飘飘欲飞，似要化龙而去，飞入天界，隐隐承载了一股浩大的道念。
苏微云双眼一片混沌，迷迷蒙蒙的，已被这柄灵蛇剑迷住。
这柄剑当真好像有魔力一般。
小顾道人道：“这柄剑？可是我看不出有什么玄奇之处......”
老顾道人淡淡道：“你境界不到，自然不识真龙！”
小顾道人道：“这柄剑也是我剑庐前辈所用？”
老顾道人沉吟道：“那位剑客并非我巴山剑庐传人，只不过与我们的缘分颇深，倒也可算作半位前辈。”
小顾道人道：“他是顾家人么？不知尊名是.......”
老顾道人轻轻吐出两个字：“顾闲。”
......
灵蛇剑插在剑壁上，蜿蜒而立，十分灵动。
这柄灵蛇奇剑属于某一代一位叫作顾闲的顾道人。
小顾道人喃喃道：“顾闲......”
老顾道人又道：“他是自开山祖师之后，第一位将回风舞柳剑推演出第五十式的神人，同时也开创出属于自己的剑道！”
小顾道人大惊道：“回风舞柳剑岂非只有七七四十九式，怎会出现第五十式？”
老顾道人叹了口气，道：“你这些年来，落下的功课未免太多了。”
小顾道人低头道：“弟子知错。”
老顾道人看了一眼仍处在一种神奇状态的苏微云，又慢慢向小顾道人解释道：“严格地说，回风舞柳剑的确只有四十九手，那多出来的一式，不是剑招，而是剑意。”
小顾道人道：“剑意？”
老顾道人道：“每一门绝世剑法都有它的剑意，那是其灵性所在。而当剑客完全领悟剑意之后，若能再将之推进一层，发挥出自己对于剑的理解，那就会多出来一式。”
小顾道人犹如醍醐灌顶，浑身一个激灵，长出口气道：“原来如此。那多出来的一式，必定是惊天动地，举世无双！”
“不错！”
说话的不是老顾道人，而是苏微云。
苏微云的目光已从灵蛇剑上移开，他也有一门剑法被他领悟出了新招，是夺命十三剑。
夺命十三剑本来只有十三式，但他在杀邀月一战之中却用出了第十四式，正也是凭借此招，才堪堪能够杀掉本就重伤的邀月宫主。
但他为之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他几乎已有将近三年时间没有再动用过“夺命十三剑”这门剑法。
杀意伤人，先伤本身。
剑客若不能驾驭杀意，就只能反受杀意所伤。
苏微云缓缓道：“领悟透剑法的剑意之后，便会开花结果，如木生长，立出自己的剑道。那时便可达到一枝一叶，一挥弹指皆为剑的神奇境界。”
小顾道人听得有些入神，不由问道：“你已到了这种境界么？”
苏微云苦笑道：“我勉强算是吧，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苏微云摇头不言。
他在很早以前，凭借突破的夺命十四剑本可循序渐进地领悟，慢慢接触到这一层境界，但是奈何他强行突破，杀意爆发，使得他的剑虽“开出了花”，却还是不能再有寸进。
一直到他前段时日先以“百花错拳”融贯武学，后又修炼“达摩剑法”有所成就，最后终于将“枯荣禅法”顿悟，才渐渐又从其它方面进境，从而将他体内的杀机压制了下去。
“待我将《嫁衣神功》第七层嫁衣境彻底巩固下来，内力凝练，真气贯通，此麻烦便可迎刃而解了！”
苏微云一面和小顾道人说话，一面暗暗思忖。
说话之间，老顾道人突然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苏微云又看向那柄灵蛇剑，说道：“我看到了一个完整而玄妙的剑道。”
老顾道人沉思着，忽道：“贫道静参剑法许久，二十年来几未出过山门，自认为对于剑道精进不少。不知剑侠可否与贫道赐教几招？”
苏微云笑道：“你如此轻易地答应我一观剑壁，原来是还有一个要求等在这里？”
老顾道人微微一笑：“剑侠是有缘人，比不比剑，都可至此。”
苏微云想了想，却摇头道：“但你却非我敌手。”
老顾道人不惊不怒，只是问道：“何以见得？”
苏微云望了望七丈之外的剑壁，脚下突地一蹬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跃上高空。
小顾道人抬起头来，只见他在空中一转，如鹤如雁，速度极快，转瞬即至剑壁之前，伸手去取其上插着的一对鸳鸯子母剑。
苏微云左手拿住子剑，右手握住母剑，倒翻身子，双足一点剑壁，不过一个呼吸，又离壁而回。
嗖、嗖！
苏微云已站在一老一少顾道人的身旁。
小顾道人疑惑道：“你为何取我剑庐壁上之古剑？”
苏微云摊开双手，两手空空，笑道：“我哪里拿了剑？”
“咦！”小顾道人道：“我分明看见......”
老顾道人叹道：“不必看了，那剑还在原处！”
小顾道人定睛看去，剑壁上原先插着鸳鸯子母剑的两个剑孔依然空空，未见有剑。
他再仔细看了看，却见剑孔之中隐隐有两点寒星。
“难道.......”
老顾道人拱手道：“双剑已没柄而入壁中，想不到剑侠年纪轻轻，竟有这等深厚纯熟的内力，贫道不得不佩服！”
苏微云也拱手道：“今日得见剑壁圣地，才该作万分感激。”
老顾道人回首而走。
“走罢，走罢。江湖未定，天下纷乱，犹需剑侠这样的俊杰出剑，定下太平的！”
第三百二十章 神功大成
巴山，又过三月。
苏微云索性在巴山剑庐住了下来，每日都去剑壁之前，参悟剑道，几月下来，对于“剑”之一道的领悟又加深了不少。
而作为交换，他则将自己对于剑法的见解与老顾道人分享，两人互相讨论、磨合，也算是皆得所获。
老顾道人沉心修剑二十年，剑法已然精进到一种空灵无物，不可捉摸的地步，就算是当年与他比剑的蓝大先生再见到他，恐怕也会大吃一惊的。
他的回风舞柳剑在剑法中独树一帜，对于苏微云来讲同样也有很大的启发。
“剑侠的‘达摩剑法’果然精妙神奇，以实化虚，从有到无，实在令我叹为观止。”
老顾道人见苏微云使出达摩剑法中最后一招“只履西归”之后，不由感叹连连。
苏微云笑道：“达摩祖师开创少林一派，至今依然是武林正道之首，他的剑法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老顾道人道：“只可惜少林从当年藏经阁失火，五大护法叛门而逃之后，声势也渐渐堕下了。”
苏微云道：“少林武当有些没落，江湖中如今最神秘、最可怕、最令人忌惮的势力还是青龙会。”
老顾道人道：“我那不成器的孽徒是青龙会中人，只是他好像也不甚清楚青龙会究竟是一个怎样运转的组织。”
苏微云苦笑道：“何止是他？我身为青龙会一方舵主，也不曾了解得多么详细。”
老顾道人道：“青龙会......青龙会......剑侠，我年事已高，又潜心修道，无力再过问江湖之事了。”
他忽然朝着苏微云深深一揖，郑重地道：“日后的江湖正道，只有交托与剑侠了。”
老顾道人说罢，即带着小顾道人转身离去，踏歌而走。
“山中修剑二十年，才知天外还有天。道人不问江湖事，只好归去卧云眠。”
老顾道人远远地道：“剑侠请回吧，你是江湖人，本不该在我道观久留的。”
此话一出，江湖再见顾道人，就已是许久许久之后了。
江南，九月。
一间破破烂烂的小酒馆，一面洗得发白却迎风飞舞的酒旗，上面还是那三个大字。
顾道人。
老板虽然已经走了，老板娘也不知所踪，但小瘌痢却还在，酒馆还是开着，只不过换了几个人。
酒馆里多了一个随手一扔，就能将盘碟扔到客人桌上的小胡子跑堂；多了一个不用算盘，也能将账目算得清清楚楚的老学究；还多了一个只会喝酒，什么都做不来的贺尚书。
这样的一间小酒馆，生意却偏偏好的很，不但有常来的老顾客，还添了不少新的年轻面孔。
今天酒馆里又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到，无论是小胡子还是老学究，都立即停下手中的事情，瞧了过来，就连醉眼惺忪的贺尚书都揉了揉眼睛，从酒坛旁边站起了身。
小瘌痢从内堂走出，看见这人松了口气，道：“你终于来了，你再不将这个姓贺的妖怪领走，我这小酒馆就要被他喝空了！”
苏微云笑道：“哈哈哈哈哈，他是小老头白送给我的人，当然也会白吃白喝。”
贺尚书抱着酒坛子，笑了笑：“不错，当初那个老头派我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让我不必顾虑，要敞开了喝！”
苏微云又看向老学究和小胡子。
小胡子却冷冷地道：“可当初岛主却不是这么对我说的。”
贺尚书道：“哦？他是怎么对你交待的？”
小胡子冷冷一笑，没有说话，老学究接口道：“他让我们随时关注着苏微云的武功进展，一旦有所突破，都要立即向他禀报！”
老学究坦然地说了出来，并不把这当作是什么大秘密。
他明白，即便他说出来也不会使得苏微云的态度发生什么转变的，他们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苏微云若是不愿让他们得知自己的武功境界，一怒之下，将之驱逐，那他们正好可返回小老头的身边，到时候谁也不能多说什么。
贺尚书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测试他的武功进境？”
小胡子放下手中的盘子，说道：“主上拜访巴山剑庐三月未归，想来是大有收获，不知可否赐教一剑？”
苏微云摇头。
小胡子笑了：“我们是你的保镖，会在你有危险之时尽全力相救，但你现在大概是没有危险的。”
“所以又怎样？”
“所以我大可向你出手，逼出你的剑法来，但我绝无害你之意，也不算以下犯上！”
他话说罢，脚步如风，已欺上前来，当头便是一掌落下。
此掌飘然似雪，无影无踪，乃是虚招中的虚招，完全令人捉摸不透痕迹所在。
苏微云却伸出手掌，待在半空，准确地与他对了一掌！
嘭！
小胡子突然脚步一顿，压在地面，印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他的脸色也大变，惊道：“你......”
一旁的老学究看见不妙，手指一立，光芒闪动，十道强劲的指风飞出，直取苏微云胸前的七处穴道。
这就是他的拿手绝技“指刀”！
小胡子犹豫了一下，也是同时又配合老学究，又凌空攻出五掌，全部打向苏微云的肩膀。
他每一掌用的都是“化骨绵掌”，一旦被那种邪恶的劲力侵入体内，不但会肉销皮软，筋损骨夭，甚至连经脉和丹田都有可能遭到重创。
但苏微云却丝毫不惧，他左手立掌，使出少林派最四平八稳的韦陀掌法，一一将小胡子的化骨绵掌打回。
而他右手却并指作剑，内力涌动，从指尖逼出一道锋利的古蓝色剑气，在空中暗暗一斩而下！
老学究见苏微云以空手硬接他的指刀，不惊反喜，在指头上更加了三分力道，疾疾而去！
要知他的宝贝指甲乃是经过特殊处理过的，虽看上去是十根肉指，但实际上却丝毫不差于寻常的铁制兵刃。
嗤！
一个刺耳的尖锐声音响起，老学究突然一声大叫！
他无往不利的指刀居然没有刺入苏微云的手掌，反而被剑气凌之，劈斩而断！
小胡子攻出五掌，被苏微云一一接住之后，却让自身倒退五步，“噗”的一下一口鲜血吐出来，显然已是在对掌之时受了内伤。
老学究伸出一根指甲残破的食指，指着苏微云，呆呆半晌说不出话，后定下神方道：“指发剑气，以气化形。你年纪轻轻，内功修为便已到了这般地步？”
他不知道，苏微云另辟蹊径，使得《嫁衣神功》大成，又兼以修得一门《枯荣禅法》，这两门内功结合起来，却一点不弱于燕南天二十年熬炼的苦功。
现在的苏微云单论真气之强，内力之绝，几乎不弱于重出江湖后的燕南天，如今的天下大概也没有几人能压过他一筹了。
老学究显然也是之前没有料及他有这么一式“以指为剑，以气化形”的剑气，才一时大意，被瞬间破功，斩掉了他视若珍宝的指甲。
苏微云笑嘻嘻地道：“现在你们试出我武功的深浅了么？”
小胡子和老学究互视一眼，悻悻不言。
小瘌痢悠悠地道：“哈哈哈哈，恶狗还须恶人磨，这话说得简直太好了！”
“你赶紧将这三个人领走，以后都不要再让他们来了。”
还没等苏微云答话，小瘌痢又道：“对了，柳长街让我给你托个话，他请你去西北青龙九月分舵一趟，据说是西方可能会有大敌侵犯我中原武林！而当下能够抽身去抵挡的人，或许只有你！”
ps：这一卷结束了。
关于这一卷出现陆小凤传奇中的“宫九”的问题前面说明过一次，陆小凤传奇的《剑神一笑》中其实出现过“百里长青”这个人物，所以两者关联也不算十分无中生有。
然后顾闲大概只是来客串一下的，不会有太多戏份。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天香堂大火
九月，西北。
这条路苏微云很熟。
本来长安到洛阳六百里路，连同西北道上四十寨他都不陌生，因为这些原本都归在司马超群和卓东来手下掌管的。
而这条路的尽头，四十寨的最后一寨公孙兄弟的地盘一过，卓东来便插不上手了。
这里天色变化极快，气温犹寒，环境渐渐变得有些恶劣，因为已经迫近天山。
天山派早已没落，他们门人弟子的剑法早不足以让他们统领此地，所以这个地方在前些年又换了一个主人。
是双环门。
双环门下，人人皆用双环。每个人的环虽形状不同，大小有别，分量各异，然而都是同一种兵刃多情环。
多情自古空余恨。
据说多情环一旦套住了谁的兵器，就会像多情的女人一样，紧紧将之抓住，再也不会放手。
西北地界上靠奇门兵器发家的高手并不少，可都不如“多情环”更奇，纷纷败在双环门的环下。
但是西北一带，大盗横行，向来也是最凶最狠的黑道聚集之地，双环门总算还是没有能够站得住脚。
推翻他们的是天香堂。
天香堂的堂主叫作葛停香，他深知多情环的厉害之处，能克制大多数的兵刃，所以他根本没有用兵器。
他用的是智慧。
他先策反了双环门的手下，然后打探清楚了双环门门主每年必喝得酩酊大醉的一日，接着又花重金从外地雇佣来了几个武功高强的打手，在那一天带领大队人马，里应外合，将之杀败！
随后双环门偌大的基业，在短短几天内就易了主，门下也只剩下两个残废，一个被逐出师门的纨绔子弟。
天香堂接管了西北这一片地盘，当然不会逃过青龙会的耳目。
青龙会在西北一带的势力并不大，因为这里实在太乱，又比不上中原富饶，即便花大力气做下来也是吃力不讨好。
双环门犹在的时候，青龙会只敢稍稍试探，但双环门一灭，天香堂崛起之后，青龙会便打算将这块蛋糕吞下腹中了。
因为客观地来说，天香堂的硬实力的确要差双环门不少。
......
深夜。
一间大院。
苏微云已来到了天香堂总部之前。
院落深深，共有九层，每一层都有人日夜不停轮休，严密把守，就算是一只苍蝇想要飞进去都不大容易。
苏微云却只来了一行四人，他加上贺尚书、小胡子、老学究。
即便是青龙会内部向他许下了十万黄金、千匹骏马、百本武学、十大美人和一柄绝世好剑的种种好处，苏微云也不大想来的。
但最后小瘌痢十分郑重其事，告诉他这并非是青龙会的吞并计划，而确确实实是西方昆仑山有一大魔教要入侵中原，西北就是他们的第一步大行动。
若是被那魔教侵来，肆意烧杀，抢掠放火，甚至以活人祭毒虫、摄心魂、炼尸神，那么中原百姓恐怕又会苦不堪言。
“那你和柳长街怎么不去？”
苏微云这样问小瘌痢。
小瘌痢无奈地道：“柳长街手里又接了一件超级大的案子，要牵出一个大局，他不得不去。而我......”
“你有什么事？”
“我没有事。可我肯定不是那位魔教教主的对手。”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苏微云还能怎么办？
苏微云看着面前的院落，最深处的地方竟好似有黑烟徐徐升起，火光发亮，照耀一片天空。
贺尚书道：“天香堂好像起火了。”
小胡子冷笑道：“小堂口毕竟是小堂口，自家的院子连个火都看不好。”
老学究沉吟道：“或许他们遇上了外敌侵入。”
小胡子道：“还能有什么外敌？最多不过是我们青龙会在这里埋的几枚小棋子罢了。”
苏微云打断了他们的谈论，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贺尚书眼珠一转，大笑道：“不错，咱们四个人，谁都可以轻松扫平天香堂，何必在这里说来说去的？”
小胡子和老学究冷哼一声，展开轻功，踏着屋檐便进了院去。
天香堂的防守对他们来说，实在算不上森严，更何况九重院落竟好像没有什么人醒着了。
火势起在第八重院子，是从内向外而起，受风一吹，更是熊熊冲天，不可收拾。
小胡子站在屋顶，望着下方，奇怪地道：“这里的火这么大，天香堂却一个人也没来？”
老学究道：“也许他们全都中了迷药，还在蒙头大睡。”
贺尚书道：“那岂非要我们自己来救火了？”
苏微云淡淡道：“不用救火，救人就行了。”
他的话刚刚说完，人已冲进了火场去，身影在漫天火光里消失。
火烧得很大，整间屋子都被烧变了形状，感觉随时都会倒塌，要从这种火场中救出个人来，可说是非常困难。
小胡子望了望他，忽然看向老学究道：“你看他会不会被在里面受伤？”
老学究凝神盯着起火的那间大屋子，盯了半天，才摇了摇头。
小胡子道：“不会？”
老学究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进去的时候，几乎没有一丝风。”
小胡子随意伸手一扬，轻轻感受了下，道：“他进去的时机的确好，现在果真是一丝风也没有。”
老学究道：“不是。我是说他的身法，几乎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
小胡子突然愣住了，怔了半晌，道：“你说的是他方才的身法？”
贺尚书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酒杯，浅浅地酌了一口，道：“我作证，他就从我旁边过去的，而我是感受到了一丝风的。”
小胡子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有没有那一丝风并不重要，高手施展轻功，哪一个不是风声劲劲，呼啸不停？
而保持敏捷快速的同时，还能不动声色，便已是一种无形无影的身法，除非是谁能够将全身上下每一寸劲力，每一分真气都控制得相当完美才有可能做到。
这种境界通常叫作“天人合一”，人与天地万物，清风大地而合，故而行走无风。
老学究叹道：“我本以为宫九世子是我见过的天赋最好的武者，谁知这个年轻人......”
小胡子也道：“哪怕是十年之后，宫九世子要胜他的把握，大概也不多的。”
贺尚书不说话，他在喝酒。
而他的酒还没喝完，苏微云就已从火中冲了出来。
他刚一出来，身后的屋子便“嘭”的一下，轰然塌陷，弥漫起黑色的灰尘。
他的手里还提着两个人，一个人脸色苍白清秀，胸前中了几根透骨钉；另一个人却更有英气，只是断了一只手腕。
第三百二十二章 接掌
两个人都被烧得浑身黑糊糊的，那个脸色苍白的人甚至连头发都被烧了一半多。
而苏微云周身虽扑了许多黑尘，但神色从容，穿戴整齐，显然是没有受到任何的伤。
贺尚书望着轰然倒塌，却仍在剧烈燃烧的屋子，庆幸地道：“幸好主上出来的及时，否则以我手里这一杯淡酒，是很难去将火扑灭的。”
小胡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似乎在思考如果是自己进去，能否保证这两撮胡须还能完好无损。
老学究走上前道：“烧了好，可惜火还烧得不够旺。我们既然来了，自也不可能一切循陈蹈旧，本该破而立新。”
他伸出枯瘦干长的手指，探了探两人的鼻息，道：“嗯，人还有气。”
贺尚书笑道：“只要有气，你就能将他们救回来是不是？”
老学究傲然一笑，不再多话，只是将二人提起，飘然而下，到远处一间无人的屋子之中去了。
贺尚书见他远走，又道：“其实何必救他们，不过是白白浪费精力罢了。”
苏微云忽然道：“有一个人背上隐约可见标记，他大概是青龙会九月旗下的人，我们至少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事情来。”
贺尚书道：“哦？那另外一位断腕人呢？”
苏微云道：“他的断腕上装着一筒七星透骨钉，那人胸前的那几枚钢钉就是其中所发。”
贺尚书笑道：“哈哈，主上眼力之细，令我望尘莫及，所以断腕人说不定就是西方魔教派来的先锋？”
“有可能。”
苏微云说完这句话，就下了屋顶，他既不去找天香堂的中枢所在，也无意寻觅院落的宝库位置。
他就是好好找了一间安静的屋子，和一张大床，然后躺下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
天香堂的人醒来，该把守的守卫开始巡逻起来，把持生意的总管也忙活起来，人人各司其职。
但是许多人都心惊胆战的，因为他们自知昨天该值夜的时候却没有值夜，而是不知不觉地竟睡着了觉。
第二天天一亮，等到他们再醒来之时，就发现第八重院落中烧了一间大房子，而且现在已经成了灰烬。
要不是第八重院落中屋子极少极少，地带空旷，火势没有蔓延出去，说不定他们也会一并丧身在这场大火中了。
奇怪的是，今天居然没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问他们的罪。
他们也正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说也不问。
然后他们就发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他们的堂主葛停香不见了，堂主最信任的两位亲信，王桐和葛新也一起不见了。
而天香堂剩下的掌事人只有一位就是那个断了一只手腕的萧少英萧堂主。
萧堂主虽还没死，但也因为昨夜的大火而烧得不省人事，现在还在一个老大夫的照顾下养伤。
而替他发号施令的人是一个众人从来没有见过的酒鬼，其状疯疯癫癫，非常古怪，自称是贺尚书。
他还说葛停香带着亲信出动，远赴中原，谋划一件大事去了，短时间内都由他来接掌天香堂。
这种话只要敢说出来，就肯定有敢不信的人。
但是等到不信的人一连死掉十七个之后，剩下的人就再也没有胆子说不信了。
书房，密室中。
天香堂主管情报的人正端端地站立着，等待着命令，他已等了半个时辰。
而坐在木椅上的贺尚书正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好不容易等到酒壶空了，他才悠悠地说了一句话。
“你说西北一带，各大势力，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是吗？”
“是。”
“最近也没有什么新的帮会出没？”
“除了一百五十里之外有一个叫作黑虎帮的小帮派刚刚成形，其它就应该没有了。”
“是应该没有，还是一定没有？”
那人的头上微微冒汗，紧张地解释道：“属下们已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去调查，西北附近......真的找不出来新崛起的大势力了！”
贺尚书才笑了笑：“好吧，我不喜欢杀人，也不会为难你的。你今年领的钱会加一倍，快走吧。”
那人如释重负，喜悦顿时盖过了紧张，连声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贺尚书把来人打发掉之后，又走出书房，前往苏微云的住处，准备将一些整理出来的天香堂情报都告知与他。
第九重院落，整座天香堂最中心的位置。
每一位领主总喜欢将自己的居处设置在中心，这并非没有道理的，他们坐镇中央，离四面的距离都很近，就可以最快的速度到各处察看。
比如说现在贺尚书就很快地走到了苏微云的屋子。
他远远就看见，苏微云正在看书。
是宫九交到他手中的那本金线黄本。
贺尚书其实也很好奇，因为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哪一派的武功。
他靠近过去偷偷地瞥了一眼，瞧见黄本右边开首的第一个字。
是一个“易”字。
“哦，原来是贺尚书，调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贺尚书连忙正了正衣冠，施礼道：“回禀主上，我已命天香堂出动所有人手去调查，可是并无结果。想必是西方魔教行动私密，不为人觉。”
苏微云道：“莫非他们想要以暗击明，直捣黄龙？”
贺尚书道：“这便不知。只是青龙会有消息称，西方魔教已灭了昆仑一派，收编人马，如今正在大光明境中。他们的教主又请出了一些隐世高手，势力之大，不可不谨。”
“最好的情况，是他们尚在整合，还未到来；最坏的情况，则是他们已经在暗中盯着青龙会，只等我们露出破绽！”
苏微云点了点头：“嗯。我明白。对了，我救出的那两人的身份弄清楚了吗？”
贺尚书道：“其中胸前中钉的那人叫李千山，原本是双环门中弟子，后来作了天香堂的内应；不过他其实又是个双脸小人，实际上归在我青龙会九月初九分舵，这一次葛停香被杀，天香堂高手全灭，他可占一份大功。”
苏微云不置好坏，又问道：“另一位呢？”
贺尚书继续道：“断腕人也是双环门下的弟子，叫萧少英，后因犯事被逐出师门。辗转一番，成了天香堂的分堂主之一，但依我之见，他恐怕是为了复仇而来。”
“萧少英......”
苏微云道：“这好像是柳长街向我提过的一位朋友......”
不等他说完，贺尚书已道：“那我立即派人将他送往中原，休养身体。”
苏微云道：“好。九月旗主又何在？”
贺尚书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答道：“九月旗主本是我前一任主上的人，但是他们听令赶赴海外去了......”
苏微云皱起眉头。
九月旗原本是小老头麾下的势力，而他们现在竟是直接将这个烂摊子扔在这里不管了。
贺尚书叹道：“中原武林和他无关的，他盼着中原大乱很久了，西方魔教入侵正是他愿意看到的。”
苏微云忽然起身，说道：“好吧，那就只有最后一件事情了。”
“请吩咐。”
“带我去见李千山。”
第三百二十三章 引蛇出洞
天香堂。
第八重院落的最偏僻的一间院子。
院子里传来浓浓的药香，是一位叫作小霞的姑娘正在火炉上煎着药汤，也照顾着李千山的起居。
苏微云走到屋前，推开门就见到了那一位脸色苍白，面容清秀，头发被烧了一大截的李千山。
李千山本躺在床上和老学究说话，见到苏微云来，却立即作势欲起身，向苏微云问礼。
苏微云见他要动，挥手道：“不必多礼。”
李千山嘴唇微动，恭恭敬敬地道：“拜见大人。”
苏微云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这里的大人？”
李千山笑道：“大人英武潇洒，气度非凡，小人自然一眼就分辨出来了。”
他果然很聪明伶俐，而且会见风使舵。
苏微云神色却很严肃：“我听说你是九月初九的骨干？”
李千山老实地道：“是。”
苏微云问道：“你是多久加入的青龙会？”
李千山道：“很早之前，我被仇人追杀得无路可走，只想要赶快投奔一方势力，好苟活下来。好在双环门出手救了我一次。但也在同时，我也得到了青龙会的垂青。”
苏微云道：“青龙会为什么吸收你进来？”
李千山脸上颇有些得意之色：“也许是因为小人会几手上不得台面的武功，也许是因为小人还有几手上不得台面的计谋。”
苏微云表情好似变得更加严肃，又问道：“那你后来又是怎么进的天香堂？”
李千山看到苏微云的面色不佳，说话更是小心起来：“是葛停香主动联络我的。”
苏微云道：“葛停香又是谁？”
李千山道：“葛停香就是天香堂的总堂主。”
苏微云道：“他对你怎么样？”
李千山道：“他把我当作是天香堂的四大亲信之一，送给我不少黄金、珠玉，还派人来照料我。”
苏微云道：“小霞也是他送给你的？”
李千山尴尬地笑了笑，小霞照顾他，不但包括起居，当然也包括女人对男人特殊的那一部分。
苏微云道：“小霞就在外面煎药。”
李千山点点头。
苏微云道：“她不必煎药了，以后照顾你的人也不再是她。”
李千山愣了愣，他身旁的老学究也愣住。
随即李千山便道：“多谢大人厚赏。”
苏微云道：“谢什么赏？”
“大人当然是想赏赐给我一位更漂亮、更温柔、更会照顾人的美人，我肯定是要谢赏的！”
李千山洋洋得意，自以为猜中了苏微云的心意。
苏微云却冷冷道：“你想得太多了，以后不会有人再照顾你。因为你已不是我青龙会的人！”
李千山张大了嘴巴，吃惊错愕的样子活像是一尊被定型了的雕塑，他久久都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苏微云皱眉盯着他，道：“你还躺在床上干什么？这床也是青龙会的床，你既然不是青龙会的人了，便该滚出去！”
李千山的脸变得更苍白，更苦涩，就好像刚刚偷完人的老婆，却发现自家的老婆也跟别人跑了。
贺尚书在旁劝道：“李千山纵无功劳，也算辛苦，若就此将他赶走，恐怕不妥。”
苏微云厉声道：“三番五次叛变，背信弃主，忘恩负义之徒，安可用之？”
“他昨日既可出卖双环门，今日又要亡了天香堂，明日便该对付我青龙会了！”
贺尚书到嘴边的话又全都吞了回去。
苏微云头也不回，转身又出门：“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明白，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他这话说出来，贺尚书虽还是无所谓的模样，但老学究却也沉下了脸。
李千山的面色更是风起云涌，墨翻水倾，一直变幻个不停。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他勉强支起身子，扶住床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屋门。
没有人拉住他。他慢慢地走过八重院门，出天香堂，向西而行，终于渐渐消失。
九月十一。
风雨大作，犹寒。
贺尚书一连喝了三壶酒，自觉温热了身体，才收拾起去见苏微云。
苏微云还在看那本金线黄本秘籍。
他的神色间时而会浮现出一些疑惑，不解。
小老头送来的秘籍当然不是凡本，想来是极其繁奥艰深，佶屈聱牙的，要想参悟必定很不容易。
但一本书只要你反反复复地看，仔仔细细地琢磨，总归能思考出一些东西来的。
贺尚书面上的表情却比苏微云更加疑惑，他先说了一些关于天香堂势力部署的事情，随后便问道：“我不知主上昨日将李千山驱逐走是何用意？”
苏微云道：“无用之人，留之何益？”
贺尚书道：“可是李千山一走，小胡子也不见了，他会不会是因为唇亡......”
苏微云放下黄本，淡淡道：“不会。是我让他走的。我让他悄悄跟住李千山。”
贺尚书松口气道：“原来是主上委派了命令给他？那就说得通了。”
苏微云忽然道：“李千山武功低微，本是无用之人，可我却打算让他多出一些用处来。”
贺尚书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但还是问道：“什么用处？”
苏微云不回答，反问道：“昔年汉末有一场赤壁大战，战前周瑜打了大将黄盖，然后黄盖到哪里去了？”
贺尚书饱读诗书，自然不会不知：“投奔曹操去了，这本是一出经典的苦肉计。”
苏微云道：“双环门已灭，天香堂又亡，李千山能去哪里？”
“西方魔教！”
贺尚书眼睛里已露出钦佩之色，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比他还小不少的青年不但有一身绝世武功，还有着不俗的智慧。
可是李千山怎么能找得到西方魔教所在？
贺尚书不必再问，李千山虽找不到西方魔教，但西方魔教的人一定找得到他。
“原来主上是一计‘引蛇出洞’，只不过为何不与李千山透露一番，亦便通风报信。”
苏微云道：“西方魔教并不愚蠢，若非假戏真做，怎能骗得过他们？再者，我也的确不大喜欢李千山这个人。”
贺尚书瞧了苏微云一眼，才转身离去，心中似乎揣摩起这位“主上”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本以为自己很懂的，现在却越来越看不透了。
九月十三。
寒雨连夜。
贺尚书又来见苏微云，这一次他的心情很糟糕，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还有一个人跟着他一起。
一个死人。
这个死人原本是他的老朋友，武功也很不差，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尸体，被人无情地抛在天香堂大门口。
苏微云见到这个人的时候，瞳孔也缩了一缩。
这个死人赫然竟是小老头赠送给他的三大高手之一，精通早已失传的化骨绵掌的小胡子！
第三百二十四章 雨中寻剑
小胡子死了。
他本来还很年轻，武功也不差，若是再给他十年，必然可以成为小老头麾下最强力的精英之一。
是谁杀了他？
谁能够杀得了他？
苏微云很清楚，以小胡子的手段，就算是十个李千山加起来也休想伤的到他一根毫毛。
贺尚书叹了口气道：“他......他真的是去追踪李千山了吗？”
苏微云沉默着点了点头。
贺尚书慢慢说道：“李千山是绝对不可能杀掉他的。”
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雨依然下着，已经下了一整夜，现在还淅淅沥沥的，一点没有要停的架势。
秋风秋雨愁杀人。
苏微云俯下身子，去察看小胡子的伤口，伤口在咽喉之间，一击即毙命。
见多识广，擅用兵刃的高手从伤口上也能瞧出许许多多的东西来，甚至包括敌手的力道、所用的招式，出手的方位等等。
苏微云并非是多么擅长十八般兵器的行家。
归根结底，他算是野路子出家，并非是世家习武，而且踏足江湖的时日也还不到十年，所以对这些东西，了解得毕竟还是稍微少一些。
但是小胡子是怎么死的，他却一定能看得出来。
因为小胡子咽喉之间的伤口是长剑所致。
他的喉咙前面，喉结的上方有一个不小的豁口，可是脖子后面却只有浅浅的嫣红一点。
除此之外，小胡子的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出其它任何伤痕。
苏微云凝视半晌，仔细看了又看，才轻轻地将小胡子的尸体又放下。
“他死在那个人的剑下，并不算太冤枉。”
贺尚书问道：“那个人是谁？”
苏微云摇头道：“不知道。”
贺尚书道：“施展化骨绵掌之人，一旦发功，手掌便会变得软绵绵的，直至收功才会恢复正常，而他的手掌依然结实有力，掌面也不见任何血污，显然是还没出手就已被杀。”
“那个人若不是绝顶的剑客，那么他便死得实在很冤枉。”
苏微云认真地道：“所以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一位绝顶的剑客！”
贺尚书道：“何以见得？”
苏微云道：“首先，他出剑的速度极快，小胡子的掌法之快我也领教过，可是他在面对面的情况下，连手都没来得及出便被杀死。这一点能做到的人绝对很少！”
“而且，他用剑的力道控制得很小心，并没有一剑穿喉而过，而是在快要点穿的一刻，就已收剑而回。”
贺尚书道：“也许是他的力气已不多了。小胡子毕竟不是一位弱手。”
苏微云摇头道：“真正的高手用剑杀人，绝不肯浪费一点力气，他已有把握杀死对手，力气又何必再多？”
贺尚书问道：“还有呢？”
苏微云道：“还有他剑上的气势。”
贺尚书疑惑道：“气势？”
苏微云道：“不同的剑就会有不同的气势，我无法与你说得很清楚，但是我感受得到他剑上的气势。”
“他的剑就如同昆仑顶上，极寒之巅生长的一颗孤独傲绝的松树，任凭风雪交加，霜降寒侵，松树却依旧自立，向天而去，有去无回！”
这一番点评绝不能说差，苏微云不但已看到杀人者剑法的形，更是触碰到了其中暗藏的神韵。
这是在他于巴山剑庐观剑三月，大有所获之后才堪堪能够做到的。
贺尚书却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天下武林有公认的七大剑客，百里长青就在其列，但依我看即使是他的剑法也不可能轻松杀掉小胡子。”
“无妨，我们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还会等着我们去找他？”
“能用出这种孤傲剑法的人是绝不会随随便便就逃走的。”
......
大雨有时候会抹刷掉很多痕迹，但贺尚书恰好是个能够将这些痕迹又找回来的人。
他虽然常常醉酒，但不得不说，他做起事情来效率却很高，因为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得到小老头的看重，允许他去喝酒。
苏微云两人不过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找到了将尸体送过来的人。
搬尸体的一共有两个人，他们是一对兄弟，原本是以卖棺材为生，但有个昨夜老人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教他们送这具尸体过来。
他们虽然明知道这不是一件该做的事，但实在抵挡不住百两白银的诱惑，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他们还决定，要是一天之内没有人去收尸，他们就亏一副棺材，好好将那个长着两撮很精致的小胡子的人埋葬了。
“花钱雇你的人在哪里？”
“我们兄弟两人昨夜是在老虎楼见到他的。”
苏微云立刻就带着贺尚书去了老虎楼。
.......
老虎楼。
老虎楼一夜都未关门。
老虎楼当然不可能真的有老虎，但是据说老虎楼的老板娘就是一只很大很大的母老虎。
苏微云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个老板娘呆呆地站在木柜前面，双手不断地拨弄着，扭结着，简直像在穿针又引线。
人只有在十分紧张，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表现。
她为什么会紧张？
老板娘正看着一位清瘦高傲，腰间佩剑的老人独坐在一个角落中，一个人默默地喝着热酒。
他喝得很慢，却已经喝了一夜。
他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令人畏惧的威严，老板娘应付过的男人不少，却根本不敢直视他，更何况她还亲眼看见这个老者昨夜拔剑杀人的样子！
老板娘递上第七坛酒的时候，仍是低着头，却忍不住劝说道：“你已经喝了一夜，难道还要喝下去？”
老人不理会她。
老人不说话，老板娘也不敢再多说。
门口，苏微云已经撑着一把油纸伞，踏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走进来的第一个瞬间，老人便顿住了手中的酒杯，一双如老鹰般尖锐，剑尖般锋利的眼光盯向了他。
苏微云目光搜寻一圈，也盯住了他。
两个眼神交汇的一刹，两个人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个小胡子是你的手下？”
“是你杀了他？”
老人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说道：“看来你的消息并不灵通，我等了你七坛酒的时间，你才堪堪赶过来。”
苏微云眼神陡然一变，道：“你杀了人，还敢等我？”
老人轻笑道：“能够一起解决的事情，何必要分作两次？”
贺尚书也跟了进来，他也看出这位老人好像不很好惹。
“敢问老者高姓大名？”
老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竟然吟出一首诗：“傲睨风霜老更，旁边著我未为孤。向来无亮盘桓后，试问曾逢我辈无。”
贺尚书闻言脸色大变，急问道：“你是岁寒三友中的孤松老人？”
老人不语不答，只是将右手下移，握住了腰间一柄深绿苍翠的古朴长剑。
第三百二十五章 孤松
孤松剑。
孤松的剑就叫作孤松剑。
剑柄上镶嵌着一颗深绿色的宝石，他干瘦的手指握过去正好可以抵在宝石的前面，非常贴手合适。
孤松握着剑，剑还在鞘中，他缓缓说道：“想不到中原还有人能叫出老夫的名字！”
贺尚书道：“昔年不知道‘岁寒三友’的人大概还不多。”
孤松叱道：“既然知道，还不速速带人滚出西北？”
贺尚书叹道：“我若是青龙会西北九月旗的旗主，现在一定早早地就滚远了。”
苏微云忽然道：“只可惜你不是。”
“确实是很可惜。”
贺尚书点了点头，双手作揖，然后躬着身子，慢慢地后退。
他很自觉地退到了门外，避得很开，至少与老虎楼保持了五丈的距离。
他认为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孤松眼中光芒一闪，道：“你要动手？”
苏微云也握住了剑，依然是左手剑。
孤松感叹一声：“为何现在的年轻人都如此无知呢？”
苏微云道：“无知者无畏。”
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绝不是一种贬义，他的意思就是他对孤松是无畏的，无畏就是无所畏惧。
在高手对决中，勇气和信心当然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而苏微云无疑两者兼备。
孤松却还是连眼睛都不眨，道：“你既无畏，我便让你先出剑。”
苏微云道：“好！”
这个“好”字出口，他的人已到了三丈之外，剑也出鞘！
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拔的剑，他左手拔剑的速度竟似比右手还要快一些。
孤松凝神而对，双目不瞬，在一息之间，忽地也挥出剑来，剑中星星点点，转即便洒出一片深绿色的剑光。
剑如松。
剑光如松风。
孤松杀小胡子的时候，剑出孤直，一出即回，速度极快，力道还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但他现在用来应对的剑法却大不一样。
这一片剑光连续不绝，层层叠叠，仿佛风入松林，松涛阵阵，在群山之间绵绵而动，将一切杂物都阻拦在外。
苏微云的剑刺过去，就像是刺进了厚厚的棉花之中，明明有力，却一点使用不出。
孤松还不着急反攻。
他嘴上虽然不在乎苏微云，可实际上却很小心，他看得出来这个青年绝不是之前的小胡子可比拟的。
他打算先用剑招消耗掉苏微云的内力，然后在其剑力将尽未尽之时，再反攻出漂亮的一剑，一剑穿过他的身体。
苏微云的身法很圆满，浑身上下的破绽极少极少，以孤松的经验来看，他最大的破绽便是在左腿上。
所以孤松决定刺他的左腿上方的腰部！
苏微云的剑果然渐渐慢了下来。
他从三丈之外，携一飞之势而来，剑锋自然凌厉非常，难以抵御；但攻不能久，剑势终会有减弱的时候。
孤松冷笑一声，手腕翻转，剑忽地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划过，十分奇异地攻向了苏微云的左腰。
贺尚书远远地看着，脸色顿时一凝。
这一剑之奇诡简直超出了人的想象，纵然你提前知道他会如此用招，也未必防得住，何况他出剑的时机还是这样突兀！
哗！
可苏微云居然真的能躲过。
他的左腿仿佛有一种更加古怪的魔力，在那一刹那突然不见了，那并不是真的不见，而是一种气机的消失。
就好像一只风筝正在天上飘游，但牵引着它的长线却一下子断开了。
在断开的那一下，风筝的位置虽然没有变化，但是它的状态却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不一样了。
谁也没办法再预料它接下来会往哪里飞翔，谁也没法再判断怎样才能抓住它。
所以孤松已经知道自己的剑就算继续刺下去，也是很难刺中这只“风筝”的了。
他立刻撤剑而回，身子也如长松高高拔起，腾跃在了空中。
哧！
剑尖入体。
刺中的部位果然是左腰！
只不过被刺中的是孤松的左腰！
“你......”
孤松万万没有想到，力气渐尽的潇湘剑不知又怎地多前进了一截。
贺尚书笑道：“哈哈哈，主上的内力之深，真气之强，可称源源不断，又岂是你能随意揣度的？”
但孤松的反应却也极快，他不再变剑招，而是将剑脱手掷出！
如一道霹雳，似一颗孤松！
苏微云立即能够猜到，他杀死小胡子用的也必然就是这一招。
只不过他此刻是将剑飞掷出来了，威力不减反增！
那剑来势甚急，乃是孤松的拼命一击，令人不得不躲。
于是苏微云轻轻旋身一晃，先躲过剑锋，随后右手一抓，大拇指正好按在孤松剑柄的深绿宝石之上。
孤松剑稳稳落入苏微云的手掌之中。
而孤松的身子却直直地掉出窗外。
苏微云立住双足，再去看窗外之时，孤松已不见踪影了。
贺尚书立刻从另一边绕过去，走到窗下，仔细搜了几个隐蔽之处，但都没有发现受伤的孤松。
他抬起头，看着还站在老虎楼上的苏微云，道：“他受了剑伤，逃之不远！”
苏微云一手持着一柄剑，慢慢摇头道：“他的轻功不比剑法弱，他弃剑而走的那一刻，我们就已注定追不上他了。”
贺尚书还欲说辩，但苏微云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道：“他虽然败了，但并不是因为我的剑真的胜过他很多。而是他低估了我，又高估了他自己。”
孤松的剑法老练，内功深厚，若不是急攻错了一招，苏微云也未必能胜得这样干脆。
老虎楼的老板娘拍着胸口，一惊一乍地道：“可是不管谁赢谁输，那个煞星总算是走了。”
老板娘和伙计赶紧收拾桌椅，将酒坛搬回去，高高兴兴地打算关门，好好地补一觉。
贺尚书的心情却不算很高兴。
因为他明白，孤松虽暂时重伤，可他们“岁寒三友”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另外两个师兄弟很有可能就在附近，会对他伸出援手。
孤松此时一定会去找他们的。
所以苏微云不愿意紧追不舍，贺尚书也并非不赞同。
然而他担心的是，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结成恶果，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两人撑着油纸伞，回到了天香堂。
贺尚书即使预料到了种下仇恨，必有报应，但他也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天色一片苍茫。
雨还在下，血还没干。
天香堂居然在他们出去的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被人血洗一通！
第三百二十六章 黑虎帮
天香堂中，雨和血混杂在一起。
这里的人并未全都死掉。
无论谁在一个时辰之内，想要杀光这么多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至少从天香堂进门，一直到第九重院落的书房密室之间，一路上已经见不到一个活着的守卫了。
苏微云一直没开口，他的心情比阴郁的天气还要糟糕。
等到他走到书房之前，见到最后一具尸体老学究的时候，他才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孤松本该死的！”
老学究的胸前，有血星点点，一共九个细小的伤口，九星排列，围绕心口，仿似是从中开出了一朵花似的。
梅花。
这朵梅花还并不算难看。
贺尚书垂首道：“是，我也没有想到‘岁寒三友’这次居然没有一起行动。至少‘寒梅老人’当时就肯定不会在孤松的身旁。”
他也看出，这样的剑伤自然便是寒梅所创。
寒梅先前若是在天香堂中，那么就孤松就很难越过苏微云去求到他的援助，岁寒三友也就使不出冠绝武林的三剑合璧，对苏微云构成威胁。
所以苏微云和贺尚书原是不必有任何顾忌，可以一路大胆搜索追杀孤松的，是他们太过谨慎了。
贺尚书看着老学究的尸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死在岁寒三友的手中，总算还是不太冤枉。”
岁寒三友，指的本是松竹梅。对应的三人分别是孤松、枯竹、寒梅。
三人的剑法难分伯仲，但是都极高极犀利，已是武林中上一代的老前辈。
只不过他们从十年前隐居昆仑之后便很少再露面，想不到这一次被西方魔教的教主又请了出来。
苏微云终于吐出一口气，很郑重地道：“贺尚书，小胡子和老学究虽对我并不十分忠心，但还请你好好地厚葬他们二人，不要有礼数不尽的地方。”
“那你呢？”
“我去找孤松。”
“你怎么去找？”
“天香堂才灭掉双环门，金库里面必定有不少钱银。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可以发动全城的人帮我找！找到之后，就立即带上全部剩余人马，强弓硬弩，围剿他们！”
九月十六，雨。
悬赏的告示贴出了三天。
全城的人都很积极地去寻找告示上描述的人。
天香堂更是将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栈、酒馆都找过了一遍。
但居然还是没有找到孤松。
这个人竟似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消息都没有了。
好在今天终于有一个人揭下告示来了。
“你知道孤松在哪儿？”
“不知道。”
这个人穿着一身银缎子衣服，长得非常英俊，非常帅气，气质也很风流，一看就是那种很招女人喜欢的男孩子。
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但从他的脚步、动作上来看，他的武功大概不会太低。
苏微云坐在书房之中，冷冷地问道：“你既然不知道，怎么还敢来？”
那个人道：“我来投诚。”
“投诚？”
“我虽不清楚孤松老人的行踪，但是我却知道堂主您现在一定很需要人手。”
小胡子、老学究一死，苏微云手下的可用之人就只剩下贺尚书，仅仅凭他们两个人，的确很难对付庞大而神秘的西方魔教。
苏微云的脸色缓和下来，道：“你既然投诚，总该先拿出一些诚意来。”
那人一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当然很有诚意，我决定了，我将黑虎帮的所有势力都归入堂主大人的麾下，从此黑虎帮就是天香堂的一处分堂口！”
黑虎帮。
这个帮会苏微云听到贺尚书给他提过，听说是西北新兴起来的最大的一个帮会，就在天香堂外一百五十里处扎根。
但是情报人员已经查明，他们与西方魔教没有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玉飞，外号银鹞子，是黑虎帮的帮主，在帮中我一言九鼎，我说出的话绝无更改。”
苏微云道：“你可以帮我去找孤松老人？你的帮中又有几个高手？”
方玉飞不说话，而是双足一蹬，突然跃起，在空中一个急急翻身，身形追风逐尘，人已到了五、六丈之外。
他的身法不但迅捷，而且漂亮，这本是一招简单的“鹞子翻身”，然而在他用来却令人不由得想要叫好。
苏微云也叫好道：“好一个鹞子翻身！”
愈是简单的武功，想要发挥出更大的威力就愈困难，必须要十足十的苦练不可。
他没有看出眼前这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就像是贵家公子一样的青年居然也肯下苦功练出这么一式绝活。
凭借这一手轻功，确实可以比其他人多出很多的用处，尤其是在打探消息，追踪敌人的方面。
方玉飞落在地面，轻轻笑道：“依堂主之见，方某的武功可足够一任天香堂的分堂主之职？”
苏微云道：“很够，完全够了。”
方玉飞道：“那么我先谢过堂主大人了。哦，对了，我其实有第二个诚意。”
苏微云道：“哦？是什么？”
方玉飞道：“我知道一些关于孤松老人的事情。”
“你说。”
“孤松老人本是岁寒三友之一，早已隐居，只是近些年才又被西方的罗刹教主请出山来。”
苏微云神情微微一动。
方玉飞接着道：“据说西方魔教想要立足西北，入侵中原，但他们的高手数量当然不可能和繁荣盛大的中原武林相提并论。”
苏微云道：“所以他们打算如何做？”
方玉飞道：“利用高手，各个击破，再收买残兵败将，以战养战，不从者死！”
苏微云道：“这种法子虽好，但若是让西北的各大势力有了防备，联合在一起对抗魔教又该怎么办？”
方玉飞抬起头道：“所以他们只派出了三位最绝顶的高手，以神速之势，闪击各大帮会，根本不会给帮会们联合的时间！”
“你很了解西方魔教？”
方玉飞道：“对于敌人，我一向都会去探听得很清楚。我还知道，孤松老人喜欢饮酒，而枯竹和寒梅却都只喝茶。去酒楼的时候，孤松老人有时就会落单！”
他打探到的消息的确不少。
苏微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方玉飞见他的面色还是很淡定，于是又道：“我还有第三个诚意。”
“哦？”
“我还有一位很美丽，很动人，而且很听话的妹妹。”
方玉飞笑着说道：“她也很仰慕天香堂的堂主大人。堂主若是同意，我明天就可以让她来拜访堂主的。”
苏微云已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道：“嗯，我知道了。我明天就派人去接收黑虎帮的所有人手。”
“不用了。”
“不用？”
方玉飞淡然地道：“黑虎帮的七十一个人，有五十二个死在了‘枯竹老人’的剑下，剩余的人都逃走了。”
“所以黑虎帮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方玉飞笑道：“所以我才能一言九鼎，只要说了要将黑虎帮全帮托付给天香堂，就绝不会有人敢反驳的。堂主大人，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