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银钩赌坊
九月十六,夜。
九月已是残秋,秋气最是伤人,人们都已早早地回屋。
然而离天香堂一百三十多里外的一处深巷子里还亮着灯火。
巷子很长,却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了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接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翁用的钓钩一样。
银钩不停的在秋风中摇晃,秋风仿佛在叹息,叹息着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被钓上这银钩?
这地方就叫作银钩赌坊。
.......
银钩赌坊,灯火辉煌。
赌坊的外面虽是秋风萧瑟,孤灯索索,但里面却完全换了一个天地。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得上。
少不了的当然还有骰子在转。
这里的人每一个都精神抖擞,呼卢喝雉,大声地叫嚣着,喧哗着,热闹着。
他们目光炯炯,紧紧盯着旋转的骰子和自己的赌注。
除此之外,在这一刻,世上是不是就没有其他东西能再让他们注意了?
还有。
那是一位少女,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五岁,她的身材也许还不算特别成熟,动作也许还不算特别妩媚,但是她绝美无双的容颜一定足以弥补这一切。
她穿着件轻飘飘的,绿如苹果一般的柔软丝袍,柔软得就像皮肤般贴在她苗条的身躯上。
她的皮肤细致光滑如白玉,有时看来甚至像是冰一样,几乎是透明的。
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一点脂粉,但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已是任何一个女人梦想中最好的装饰。
银钩赌坊的赌客们,十个之中至少有三个是为了她而来的,剩下的人中又至少有三个多多少少也想来看看她。
在嗜赌如命的赌徒之中,这个比例已算是很了不起。
据说她虽然还很年轻,就已经是银钩赌坊的老板了。但也有传言说她不是,真正的老板是她的亲生哥哥。
她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方玉香。
“玉香,我回来了。”
方玉香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像是一座万年冰山,在这里敢这样子称呼她的人,赌徒们还从来没见过。
于是赌徒们都纷纷抬起头来,望着来人。
这人确实是一位应当引人注目的男子,他穿着银缎子衣裳,外面还套了一层白色大裘,衬着他英俊的脸庞,在明亮的灯光下更显优雅。
赌徒们本以为方玉香就算不将他请出去,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方玉香居然浅浅地笑了一笑。
这一笑,顿时让她面前的几个赌徒眼睛都瞪直了。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个男子还走过去拥了拥方玉香,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哥哥,你终于来了。”
众位赌徒又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的嫉妒,怒火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这只是方玉香的哥哥。
方玉香眉头紧锁,有些担忧地道:“哥哥,我听说黑虎帮......”
她的哥哥方玉飞笑道:“没关系的,我这次来正是要利用赌坊赚来的钱东山再起,重新招兵买马,一雪前耻!”
他当着赌徒们的面就直接这样将话说出口,竟然一点都不避讳。
方玉香道:“可是......可是你到这里来,不会有危险吗?我听说这次的对头很厉害!”
方玉飞笑道:“我是从百里之外快马加鞭赶来的,一路上都很隐秘,除非西方魔教的人还在黑虎帮附近搜寻我的踪迹,否则绝不会被发现的。”
两人说着,方玉香的面前忽然有一位大腹便便,身材肥胖的中年商人对着她道:“有什么对头,尽管对我说。我雇打手去帮你们把事情摆平!”
他说得极其威风,大方,但笑容中又带着殷勤,想要博得美人之心。
方玉飞立即问道:“你有多少钱?”
中年商人自傲道:“岂以凡数计之?随随便便十万两够不够?”
方玉飞叹息道:“十万两恐怕是不够的。”
中年商人脸皮有些挂不住了,反问道:“十万两还不够?”
“不够!”
说话的不是方玉飞,声音冷冷冰冰,来自中年商人的身后。
他回头看去,就看到了一个令他终生难以忘记的人。
这个人身穿一身绿色长袍,长袍上绣着古怪的花纹,胸前更有一幅未着片缕的精致少女图。
长袍宽大,他身材却极瘦,脸上皱纹斑斑,仿佛一具快要干枯的尸体。
等到他慢慢走近了,大家才看清楚,那衣袍上面画得根本不是什么少女,而是一个人首蛇身,鸟爪蝠翼的怪兽。
中年商人不敢跟“大舅子”抬杠,但壮壮胆子,这个人总是敢惹的。
“你凭什么说不够?”
那人不答,反而问道:“你拿不拿得出十万两银子?”
中年商人伸手入袖,从袖口里掏出一叠银票,“啪”的一下扔在赌桌上。
“我来帮你点一点!”
众人只觉那人身形微微晃了晃,一大叠钱票突然就到了他的手中。
中年商人慌叫道:“抢钱了!抢钱了!快将他抓起来!”
那人冷冷又道:“闹什么?还给你便是!”
他随手一洒,银票扬在空中,飞得满天都是,其中有一张数额最大的银票直直疾去,射向中年商人的喉间。
咔!
一张银票竟是生生地插入了中年商人的喉咙里去!
他一头栽在了地上,双眼圆瞪,眼珠子突出来,仿佛还很难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灾难。
那人叹道:“十万两银票买你的命才刚刚合适,又怎么够买我枯竹的?”
枯竹!
他居然便是“岁寒三友”中的另外一位剑道前辈,枯竹老人!
方玉飞拱手道:“枯竹老人,大驾光临。玉飞无礼,有失远迎!”
枯竹道:“原来黑虎帮真正的本营是这座赌坊。听说贵帮发展迅速,财大气粗,原来是想了个好赚钱的法子。”
开赌坊当然很赚钱你经常会听说有人在赌坊里一天就输掉几万两银子,输得倾家荡产;但好像还很少听到说谁在赌坊里赢得满贯,从此靠此发家,摇身一变成了富豪的。
方玉飞道:“过奖,开赌坊却比不上岁寒三友赚钱。”
“哦?”
方玉飞淡淡道:“岁寒三友做的是杀人灭门的买卖,无本万利,你只要将我杀了,这座赌坊岂非就全部归你了?”
枯竹握住腰间一柄极长的剑,笑道:“你说得简直一点都不错!所以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方玉飞道:“还没有。”
枯竹道:“你还要准备多久?”
方玉飞笑了笑道:“我还要再准备至少四十年。”
枯竹冷声道:“那我可等不了你了!”
方玉飞道:“你本就不必等我。”
“因为该准备受死的人是你!”
赌坊的一块地板突地弹开,一个人从中飘逸地飞出,宛如九天云霄上的白鹤,笔直地立在枯竹面前。
“枯竹老人,苏微云等你多时了。”
枯竹脸色大变,他才意识到他似乎才是那个被银钩钓上来的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枯死的剑
银钩赌坊,灯火依然通明。
明亮的光芒打在人的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所有人的表情:赌徒们的恐惧,枯竹的惊讶,方玉飞的微笑,苏微云的淡定。
巷子外面的风冷冷地穿过,赌坊里面好像也变得有些不再温暖。
有眼力劲的赌徒们已悄悄地打算溜走,他们虽然嗜赌如命,可毕竟不是真的不要命。
然而等他们想溜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赌坊的门已经被锁死了。
苏微云和方玉飞既然联合布下了这个杀局,自然就不可能让枯竹再走掉。
枯竹脸色先是变了变,随后又镇定下来,道:“苏微云......你就是青龙会新来的掌舵人?”
苏微云不语。
枯竹冷笑道:“幸好你赶了过来,否则你一定已死在孤松的剑下!”
苏微云还是不语。
枯竹道:“只可惜你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忽然间,“铿”的一声,剑已出鞘。
是枯竹的剑!
剑光破空,竟像是直直飞出来的,一飞便是七丈之远,从头通到了尾,横贯整间赌坊。
苏微云与枯竹之间隔得本来还有好一段距离,但是那剑光霎时便至,根本不给人以反应的时间!
这一剑的气势,孤峭奇拔,永恒死寂,正如寒山顶上的一根万年枯竹!
苏微云看到这一剑的时候,突然愣了愣,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物。
他没有拔剑去迎,反而避之远远,脚下踢飞一张赌桌,骰子赌具落了满地,一面偌大的由实木制成的木桌劈头朝着枯竹盖过去。
噔!
枯竹伸手推掌,一掌打在木桌上,将那张桌子又飞速地转了回去!
而他的人也跟着桌子掠去,他的剑就在桌后,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气势,没有一丝改变!
苏微云身后已是墙壁,墙上还挂着一幅东汉蔡伯喈的书法。
木桌疾速倒飞而回,他已没有地方再躲!
哧!
剑已击出,穿过木桌不费吹灰之力,简直比切碎一块豆腐还要轻巧。
在一片惊呼之中,木桌并未砸在苏微云身躯上面,而是猛地一顿,停在了半空之中。
桌子横隔在苏微云与枯竹之间,其间只差了一柄剑的距离。
其中半柄是枯竹剑,另外半柄却是潇湘剑。
苏微云在最后一刻竟也出剑,与枯竹剑一起穿过桌子,生生将之举起。
咔嚓、咔嚓.......
木桌忽然碎裂,碎成极小的一片一片,最先是从中间掉落,随后扩散至周围四边,就仿佛是一张精致的蜘蛛网寸寸断裂一样。
但你若是紧盯着剑尖看,却又像是两人用剑在木桌上以细小的裂痕作为茎络,“画”出了两朵不同而绝妙的花。
赌场中的人紧紧盯着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剑力。
这种剑力竟是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可怕力量,不但一剑穿过,而且还要以巧妙的内劲运用,将刺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地震碎。
他们相信,这柄剑若是刺中的是人,那人的经脉恐怕会碎裂得更加彻底。
哗啦!
木片掉落了一地,花也凋零。
众人才终于看清楚两人的剑。
那柄枯竹剑堪堪擦着苏微云的胁下而过。
而潇湘剑则穿入了枯竹的左肩的锁子骨中。
枯竹剑居然刺空了!
枯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道不明的神色,有惊恐,古怪,困惑,还有难以置信。
他们的手居然还停留着,没有动弹。
他们两人不动,其他的人也不敢动。
银钩赌坊之中,反常的一片安静。
苏微云忽然问道:“你的剑是不是叫作枯竹剑?”
枯竹道:“孤松之剑孤傲如松,寒梅之剑凄美如梅,我剑如枯竹!”
苏微云赞道:“好一柄枯竹剑,万年竹枯,有死无生!被枯竹剑刺中之人是否从无活口?”
枯竹道:“不错!”
幸好苏微云并未被枯竹剑刺中,众人都在庆幸。若是苏微云死了,他们就也活不了了。
苏微云又问:“枯竹剑下为何杀机如此之重,从不留下活口?”
枯竹道:“万年青竹也枯,人岂能活?”
苏微云道:“青竹为何而枯?”
枯竹道:“青竹开花,虽有一方灿烂,然花开之后,便是枯时!”
苏微云沉默。
竹子四季常青,千姿百态,挺拔而坚韧,但却很少开花。
因为往往在开花之后,青竹便会枯死。因而许多地方视竹子开花为灾难之前的凶兆。
苏微云喃喃道:“开花之后,便合该枯死吗?”
枯竹厉声道:“你的剑岂非也是开出了花,你方才岂非也是将花枯死?”
“如此一来,剑法才能绽放出最恐怖的力量,你何必惺惺作态,又来问我?!”
银钩赌坊中当然不乏练过拳,习过武的人,但是他们却一点也听不懂苏微云和枯竹在说些什么。
就连方玉飞也觉得两人似乎是在聊着天书。
但苏微云自己是清楚的,他的剑法也会开花,开的是“夺命第十四剑”的花。
木石夺命之后,便是一朵花的灿烂。
这便是夺命第十四剑。
可是夺命十三剑在传说当中是拥有着第十五剑的。第十五剑一出,鬼哭神嚎,天地皆惊,尸山骨海,血流成河!
但是第十五剑究竟在哪里?从何处去寻?苏微云却根本没有头绪。
他觉得第十四剑已经是极限了一截生长在荒漠之中,扎根于顽石之上的木头都开出了花来,你还要它怎样?
但苏微云却从枯竹的剑中窥到了一点端倪,所以他在先前才会愣住。
枯竹的剑法和夺命第十四剑的变化形有不同,而意却相近,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共通之处。
枯竹忽然叹道:“我败了。我见你剑在右腰,算准你擅长的必然是左手剑,没想到你用的是右手。”
潇湘剑稳稳插入他的左肩,握剑的手是右手。
他算错了,所以枯竹剑才会刺空。
苏微云看向自己的右手,当年他也是用右手用出的夺命第十四剑,杀掉了内功登峰造极,无人可挡的邀月宫主。
但是因此,他却受杀气所侵,经历了一段不敢轻易拔剑杀人的岁月。
就在方才,木桌凌空飞击之时,他趁着枯竹视线受阻,飞快将剑换到了右手,灵感所至,使出了那一招夺命第十四剑。
“开花之后,便要枯萎,如此才能使出那一种万古俱灭的死寂的剑意......”
这会不会就是通向传说之中惊天动地,无与伦比的“夺命第十五剑”的道路?
照着这一条道路修行下去,是否就可以达到夺命十五剑的境界?
苏微云陷入沉思,喃喃自语,居然又问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那我的剑已击中了你,你为何还没枯死?”
枯竹淡淡道:“只因你剑上的劲力还未催发,剑法尚未用尽,杀机也未到最大的时候。是以你不动,我也不能动,否则便会牵动剑气,废掉我的左臂。”
众人才明白,原来他二人都无动作是这个原因。而看起来枯竹似乎已要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苏微云想了想,又摇头道:“不对。”
枯竹有些怒道:“不对?老夫学剑四十余年,今日纵未胜过你,可却绝不会说错你的剑法!”
苏微云道:“你不是说得不对,而是剑用得不对。花开之后,绝不该枯!”
枯竹道:“为何不枯?”
苏微云道:“若是花开而枯,灭绝万物,剑便成了死剑,便会毁灭剑客周围的一切!”
枯竹眼中忽地露出一种奇异的神情,道:“那难道不正是剑道的最高境界?”
苏微云叱道:“伤人必先伤己,此剑既是灭绝之剑,欲灭绝有灵之万物,那么剑客本人也逃不过大劫!”
枯竹闻言,顿时一下子呆住。
苏微云缓缓地将潇湘剑从他的左肩之中拔出,鲜血顺着剑尖往下滴落。
他没有催发出蕴藏在其中的剑劲。
滴。
鲜血一粒粒地落在枯竹的脚边。
“你走吧,我不杀你。”
枯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瞪大眼道:“你让我走?”
苏微云道:“我方才那一剑用错了,我不用错误的剑杀人。所以我放你走。”
赌坊中众人也呆住,比枯竹更呆。
“多谢。”
枯竹呆立原地半晌,忽然收剑回身而走,离开了银钩赌坊。
第三百二十九章 玉中生香
银钩赌坊,深夜。
赌坊中已没有客人了,灯也全部熄灭。
只有在地下密室之中,还燃着暗红色的烛火。
银钩赌坊的密室十分豪华,不但有茶酒,点心,桌椅,甚至有一张大床,床上还有干净的被褥,高高的枕头。
苏微云正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方玉香在旁边倒满美酒,温上小火炉,剥好了葡萄,等着他睁开眼睛,就可以立即享受一切,当然也包括她。
方玉香对着一面铜镜,斟酌着妆容,也欣赏着自己绝美、高贵的脸庞。
她的脸不但生得精致,而且有一种高高在上,看轻世物的气质,这使得她在一众充满着金钱臭气的男人之间更受欢迎。
方玉飞让她好好伺候那个床上的男人,她本来是有些不愿意的。但看到今天他一剑碎桌,击退枯竹的那一幕时,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心动了。
少女们幻想中的情人常常都会是潇洒的剑侠,勇敢的英雄,名盖一世的大人物。
苏微云在她的心中正是这样一种形象。
想到这里,方玉香偷偷地看了看苏微云,望着他鼻子的轮廓,暗暗想道:“他怎么还不睁眼呢?”
“是了,他武功那么高,平日里下的苦功想必也很多,所以打坐时间自然会久一些。”
她正打算起身去倒一杯酒喝,却听身旁“噗”的一声,苏微云身躯竟摇晃了两下,吐出一口血来。
血落在地面,凝而不流,竟在烛火下隐隐照映出一种乌黑的可怕颜色!
方玉香大惊,慌忙去扶住苏微云,急切道:“大侠......你......你没事吧?”
苏微云仍闭着眼睛,却似好好地舒了一口气。
“我没事,只是受了点内伤,气息瘀滞,有些不畅。但方才我已用内功逼出一口淤血,现在好得多了。”
方玉香怔怔地道:“可是你......你先前不是很轻松地便胜过了枯竹吗?”
苏微云苦笑道:“我胜得过他,却难胜过我自己。”
方玉香道:“胜过你自己?”
苏微云目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杀枯竹?你以为我真的不想杀他?”
方玉香道:“你说是因为你的剑法没有用对。我知道,很多学剑的人对于剑法都是诚心诚意,一丝不苟,绝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她看起来也会武功,懂得一些武学道理,而且天赋还很不错。
苏微云道:“不错。但错误的剑法也可杀人,只是我却不敢再用了。”
方玉香奇怪道:“不敢再用?”
苏微云道:“有些剑法使出来,若杀不了人,就只能杀己。即使杀掉别人,自己也难免会受杀气所创,受其反噬。剑法的威力越大,自然就会有相应的”
方玉香道:“那不就是武林高手口中说的走火入魔吗?”
苏微云叹道:“正是。我之前本来借着那一刻突如其来,灵光乍现的机会说不定有可能用得出一招达到巅峰,推至极限的杀人剑法,但是在最后一刻我却犹豫了,没有继续去用。”
方玉香道:“你怕你会走火入魔?”
苏微云道:“我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有凭借我另修的一门佛门武学,以念施禅,行感化法,强行将我的杀机压了回去,所以才受了一点不轻不重的内伤。”
“原来杀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么?”
这位少女好像才第一次认识到“杀人”这件事情的意义。
烛火摇曳,葡萄闪光。
还带着一丝温热的酒水将苏微云的面容倒映在杯中,显得朦胧而有趣,正直而可亲。
方玉香久久才道:“你和我刚才心里面的想象确实有些不一样。”
苏微云微笑道:“我是不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那么强大?”
方玉香迟疑着点了点头,道:“是有一点。”
苏微云道:“哈哈哈哈哈,我在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常常将身边的大姐姐们想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丽,善良,温柔又贤惠的女神。可后来我渐渐发现,她们好像也都差了一点。”
方玉香好奇地问道:“是差了哪一点?”
苏微云哈哈一笑,并不回答。
方玉香见他不愿再说,嗔道:“哼,我本以为你是个好男人,想不到也坏得很。”
苏微云失笑着摆了摆手,道:“你出去吧。”
方玉香先是错愕,然后又有些结巴道:“啊?我......我的兄长叫我好好服侍你。就是那种........那种什么都要的服侍。”
苏微云眼中带着种古怪的神色,道:“方玉飞并非你的亲生哥哥,是不是?”
方玉香脸一下红了,头也垂了下去,眼神不断地闪躲,终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微云道:“我确信他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
方玉香叹息道:“嗯。我其实是他的情人,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
苏微云道:“而他却利用你来为他赚钱。”
有方玉香这样漂亮的少女在银钩赌坊坐场,赌坊的生意当然会好上不少,就算是本来不赌钱的男人看到她,也说不定会愿意为她输上几把的。
方玉香争辩道:“可是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苏微云叹了口气,道:“你们之间既无为难,我们之间又何必勉强?你快出去吧。”
方玉香突然对眼前这位男人有了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她望着苏微云的眼睛看了半天,看得很仔细,很仔细,仿佛要永远记住这一刻。
然后她才慢慢起身,说道:“他一定会问我关于你的事的。”
苏微云知道方玉飞想问的是什么,于是道:“你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他便是。我受伤的事也都可以说。”
方玉香又谨慎地问道:“真的可以说么?”
苏微云淡淡道:“我死了,对他有百损而无一利,他绝不会想要害我的!顺便你再替我带个话,就说是让他写一封信,公示于城中,大意就是劝退岁寒三友,叫他们回昆仑山去。”
方玉香认真地点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第二日,方圆百里的几座城中就都被人花钱贴满了纸张,贴得满街都是。
纸上的内容是一封书信。
“岁寒三友前辈敬禀者:久仰三位高名,昨日一见枯竹前辈,倾慕不已,然西北地小,不容高人。余已备黄金千两,良马三匹,皆欲相赠,请前辈可牵马而回。言不尽意,敬佩难表,望谅。”
落款是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外号,叫作“飞天玉虎”。
方玉香将这封书信的原稿交给苏微云,苏微云逐字读罢,不由大笑。
“想不到这个方玉飞文采还蛮不错的,倒是个写信的好手。只不过这个飞天玉虎又是谁?”
方玉香笑道:“这是他给自己取的新名号,他说这封信发出去,不论事件成败,必然会名声大噪的,所以他要用一个威风又文雅的名字来写才行。”
苏微云道:“哈哈哈哈哈,这封信一出,以岁寒三友的名气,是不可能置之无理,不加回应的。不出三天,必定就会有结果了。”
果然,才刚过两天,苏微云就收到了消息。
第三百三十章 三对三
苏微云少侠亲启。久闻少侠侠名,颇生慕意,今日为敌,实是一大憾事,然逢敌不战,更是憾中之憾。故于九月十九,午时一刻,老虎楼,恭候大驾。
寒梅笔。
这就是苏微云收到的消息。
...........
九月十九,雨。
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还没有过,但天空中的雨势已渐渐减小。
老虎楼门口的客人也慢慢变得多了起来。
而老虎楼的老板娘在风风光光地做了几天母老虎之后,又变成了一只又畏惧、又可怜的大猫咪。
孤松又来了,来的还不只他一个,还有另外两个和他差不多装扮的人。
枯竹,和寒梅。
枯竹面无表情,双手垂放,端端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眼神中也很空洞,仿佛世间百态都已与他无关。
他受到的打击实在不小。
而寒梅就不一样了。
寒梅是三人之中最风雅,最有气格的人,他穿的虽也是那一身代表西方魔教长老身份的绿袍,但却在衣角边上别了一朵梅花。
梅花下面吊着一枚玉佩,玉是好玉,雕工同样极佳,识货的人一眼就可看出这至少值得上万两银子。
他的寒梅剑鞘也是以上好的乌木制成,还专门请京城有名的工匠在上面刻上了一株寒风中伸展枝条,不屈不挠的傲梅。
他无疑是个很讲究的人。
时辰已到了正午,云还没散。
桌上也摆满了各种美味,无一不是老虎楼的招牌大菜。
寒梅却一筷子也没有动,只是问道:“苏微云必定料得到我们三人已经齐聚,他还会不会来?”
孤松微微怒道:“是你与他的约战,我们三人又不会以多欺少,联手对付他,他有什么理由不来?”
寒梅道:“他却未必会这样子想。”
这个时候枯竹说话了,说的话很简单:“他会来的。”
寒梅还欲再问,老虎楼前已走进来三个人。
左边一人头戴高冠,左臂上挽着一卷竹简,右手却拿着一个酒杯;右边那人一身着银,飘逸英俊,就像是年少多金的世家公子。
而走在中间的人则佩着一柄剑。
一柄碧如西湖,绿若翠柳的剑。
寒梅只看到这一柄剑。
并不是这个人的其它地方不够吸引人,而是这柄剑太令人注意。
他顿时就已明白,这个人一定就是苏微云!
..........
苏微云走进老虎楼,没有任何生份的意思,径直走到那桌酒席之前,抬衣停足,款款坐下。
贺尚书和方玉飞也紧跟着他落座。
苏微云道:“客人晚至,使三位前辈未进一菜,实感惭愧。”
寒梅道:“午时一刻方至,客人不必自责。客人可先用食。”
苏微云正色道:“我来不为饮食,只是想解决西北之忧,免去武林一大动乱。”
孤松终于忍不住道:“道貌岸然,说得好冠冕堂皇!”
贺尚书微微一笑:“三位前辈退隐许久,自然不知武林疾苦,好汉难当。西北之地,本来不如中原繁华,若再经战事,便该是天怒人怨了。”
孤松本欲发作,寒梅却安抚住他,又道:“所以我请苏少侠来,自是也有用意。”
苏微云道:“用意何在?”
寒梅道:“我二人一战定下胜负,便可免去西方魔教与青龙会之争,如此一来,不是皆大欢喜?”
苏微云按住剑,冷声道:“所以你我二人现在就要一战?”
寒梅道:“战自是要战,只是并不只是你我二人。”
方玉飞捏住双袖,挑眉问道:“哦?莫非岁寒三友要以多欺少,以三斗一?”
孤松道:“以我们三人之声名和辈分,也绝不至于做出那等下作之事!”
贺尚书道:“那你们准备如何比斗?”
寒梅笑道:“以三对三,你们有三个人,我们岂非也刚好是三个人?”
寒梅此话一出,还没等贺尚书和方玉飞回话,三人已经拔出剑来。
三个人同时拔剑,同时出手,速度和招式都惊奇的一致,就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训练一般。
甚至就算无数次的训练也未必能达到他们这样的程度,他们师兄弟三人朝夕相处数十年,心灵间形成的默契已不是用言语能够表达的。
嗖、嗖、嗖!
三柄剑同时攻出,寒梅的剑攻向苏微云,孤松的剑攻向贺尚书,枯竹的剑攻的却是方玉飞。
方玉飞最先反应,他屁股依然坐在板凳之上,身子却高高飞起,腾在空中。
枯竹的剑紧追不舍,方玉飞将身下的凳子轻轻一送,他自己则飞快地向后退去。
咔嚓!
凳子被一剑斩断后,枯竹居然沉默,不再出剑了。
孤松还在出剑。
哗!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已经连续攻出了十七剑,剑剑追魂夺命,掣风而行。
但令人惊讶的是,贺尚书除了发鬓、衣裳有些凌乱以外,竟然没有受什么伤。
他倒在桌下,就地一滚,将嘴里含着的一大口酒水全部喷出,如同有大片的水银倾泻而出,堪堪阻住了孤松要追杀他的剑势。
贺尚书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当真正动起手来时,武功竟还在小胡子与老学究之上。
只有苏微云不动。
面对寒梅好似梅花绽放,朵朵娇艳的一连攻出的五剑,他坐着一点都不动。
他只是将双手一抬,一大桌酒菜全部掀翻,把那张八仙大桌子横拦在面前,挡在他和寒梅之间。
寒梅本已出剑,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汗毛陡地竖起,生生顿住剑势,又翻身退了回去。
“小心!”
寒梅已将剑收回后,枯竹的提醒才刚刚响起。
苏微云还是坐着,双手将潇湘剑的剑鞘竖置在腰间,纵然寒梅的剑真的刺了过来,他也可以凭此抵挡。
但他却不拔剑。
寒梅也不再进攻,而是问孤松:“你说他败你之剑是一门佛门剑法,而且使的是少见的左手剑。”
孤松淡淡地看了看贺尚书,停下道:“不错!”
寒梅又问枯竹:“但你却说他有一门更厉害的右手剑法,专主杀戮,无所不灭,在一方大桌之后伤了你的手臂?”
枯竹道:“确然如是!”
他们两人都在苏微云剑下受过伤,纵有昆仑的疗伤圣药配合西方魔教的独门秘方,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完全无碍。
所以孤松和枯竹都没有对贺尚书和方玉飞紧追,而是一左一右立在苏微云身旁。
他们更希望的是寒梅能够击败苏微云。就算不行,也最好能让他们从不同的方位观察,以期看出苏微云剑法之中的破绽!
而贺尚书和方玉飞也同样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全盛时期的孤松和枯竹,他们自然难是对手,但是此时的两人却已先受了重伤。
只要两人稍有妄动,他们便会抓住机会,上前施展绝杀!
老虎楼上,桌倾椅倒,一片狼藉破碎,忽又变得静了下来。
寒梅又缓缓盯住了苏微云,语气有些奇怪:“你还不拔剑?”
苏微云抱着剑鞘,却笑了。
“你猜一猜我要用的是左手剑,还是右手剑?”
第三百三十一章 罗刹教主
武林中有经验的武者往往可以从对手的一丝细微动作中看出招式,套路来。
许多老师傅教拳的时候,会叮嘱弟子一定要观察敌人的步法,
因为大部分的武功都是会通过精妙步法来配合的,极少有那种站着不动跟你蛮打的武学。
但真正的高手,不光会观察脚步,哪怕是只看到敌人的肩膀稍微动一动他们都很有可能就能借此判断出敌人会怎样出招。
料敌于先,攻敌不备。
这不但是古时的兵法,同样也是武斗的至理。
寒梅当然也在看。
他知道苏微云有一左一右,一生一死,完全不同的两门剑法,皆是十分厉害,曾先后重创孤松和枯竹。
但他不知道苏微云到底会用哪门剑法,这将会决定他要怎么去应对。
所以他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寒梅不动,苏微云也不动,他在消耗寒梅的心神和精力。
“你猜一猜我用的是左手剑,还是右手剑?”
苏微云笑吟吟地看着寒梅。
寒梅闭口不谈,显然没有要去猜测的意思。
“你随便猜一猜,至少也有二分之一的机会猜中,可是你要是一直站在这里像什么话?”
寒梅目光闪烁,似在思考着什么很复杂的难题。
“你真的不愿意猜?”
轰!
突然之间,老虎楼的楼顶破了一个大洞,屋瓦碎泥纷纷落下,掉在苏微云和寒梅之前。
“他不猜,我猜!”
大洞中竟然还落下了一个人,直端端地朝着苏微云而来!
这人的声音有些缥缈,身法也极快,而且非常迷蒙,纵然以贺尚书的眼力,也只见一条淡淡的人影飞掠而过。
就好像是雾一样,却比雾更淡,比雾更虚幻,更不可捉摸。
就算你亲眼看见这个人出现,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从大地上出现的,就算你明知他不是幽灵鬼魂,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个人。
呼!
人影在苏微云的头顶上空顿住,双掌同时击下,翻转不断,交错而动,好像牵动着无数的游丝,又好像是在水中伸展。
他的手法也和他的轻功一样,朦胧迷幻,虚实无测,如从九幽而来。
贺尚书和方玉飞看着这奇异的掌力,几乎要看得痴了,这绝不是中原武林任何一派的武功,无论是哪一派的掌法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奇特诡异。
苏微云依然端坐在椅子上,猝不及防之下,他已来不及闪避,甚至难以拔剑,只能抬手挥掌去迎那幽灵的掌法。
幽灵的手法千变万化,云雾翻腾,很难应付;但苏微云与幽灵一交上手,竟便似摸准了他武功中的破绽一般,以百花错拳糅合各派武功,先后用出武当绵掌、小擒拿手、崆峒悲喜拳,居然使其一下迫近不得。
两人出招均是飞快,眨眼之间,苏微云便换了好几门武功,与幽灵互相拆解过十多招。
此时,幽灵的下落之势才堪堪用尽,他又身形方转,倒下的八仙桌腿上轻轻一点,还没等别人看清楚,又已经腾身而起。
这一次他从天上落下,没有任何犹豫迟疑,两只苍白得近乎冰一般的手掌直直地拍下。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西方罗刹,永恒不败!”
不见花哨,只有一股雄浑的掌劲如同云霄之外的飞天瀑布,吞云吐雾,滚滚而下,要全力压倒苏微云!
苏微云不慌不忙,沉着地使出一招“天王托塔”,实实地托住他的双掌。
啪。
两人的手掌接在一起,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众人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他身着一袭纯银色的大袍,将整个人都笼罩在内,衣袍上面同样有绣纹,绣的也是一个人首蛇身,鸟爪蝠翼的妖魔。
但那妖魔的长相却极美丽,极生动,极逼真。
他的面上还带着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狰狞面具,好像真的是从幽冥地狱中走出来的一样。
虽然他已显露在众人眼前,但却还是没人知道他究竟长得什么样,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苏微云和神秘幽灵两者一上一下,四掌相合,均无动弹,时间在这一刹那好似凝固了一般。
然而此时要是有人敢走到近前,便能感受得到极强的压迫。因为在两人周围已经形成一股气场,会排斥一切外物。
如这等高手内力之拼斗,乃是到了“蚊不能落,羽不可沾”的极可怕的境界,旁人如若稍碰一下,便会被两人的内力同时相抗,受其反震之伤。
苏微云身周先前打碎的桌子,碗碟,杯筷,酒菜全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移动着。
又过半盏茶后,除了苏微云座下的木椅,方圆一丈之内竟已经空无一物。
孤松缓缓开口:“教主与此子内劲相抗,对拼功力,外人谁也插手不得!”
教主!孤松对他的称谓是“教主”!
贺尚书神色不由为之一动!
此人赫然便是神秘的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
寒梅亦道:“谁插手谁就得死!”
枯竹不多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苏微云。
贺尚书和方玉飞相视一眼,也不出声,孤松和寒梅不想令他们插手,当然是他们对于自家的教主有着足够的信心。
玉罗刹的武功必然是强于岁寒三友的,否则不可能令他们折服,岁寒三友不会认为一个年轻人的内功会在他们的教主之上!
而贺尚书瞧了瞧苏微云的脸色,见他眼神淡然,表情轻松,好像不见得很吃力的样子,于是举杯喝了一口酒,却不咽下,依然镇定着。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
众人还是不见苏微云神色有何变化,好像对他来说比拼内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岁寒三友握紧剑柄,暗暗开始有些着急了。
再过一刻钟,苏微云还是不见吃力的样子,反而面上更见宝光隐隐,神采浮动,似乎竟有些不弱反强!
虽然众人也看不见隐藏在罗刹面具下的玉罗刹究竟是何反应,但却看得到他悬空的双臂已微微有些颤抖。
名震一方,魔威盖天的西方魔教教主的一身内力居然比不过年纪轻轻,出名才不久的苏微云?
他们却不知,苏微云从修行起,服用过无数的灵丹妙药,其中甚至不乏海外才有的神丹,内力本非常人可敌。
再兼之以嫁衣神功筑基,废后又以枯荣禅法重修回来,对于内力的熟谙、运用、掌控都已到了一种出神入化,匪夷所思的地步。
在他重修嫁衣神功之时,本还服用过大还丹、小还丹、五仙酒、九花玉露丸等等能够大量增加内力的圣药。
但由于当时他对“枯荣”一道领悟得还不够透彻,这些圣药的效力有的封存在丹田之中,有的则散入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等到他臻至“非枯非荣”之境,得回全部内力之后,这些神丹的药力再算是逐渐一点一点地为他所消化。
而这本是需要每日打坐,运行周天的水磨工夫才能慢慢完成的一项修行,但此时此刻,玉罗刹主动与他内功互拼,反而弄拙成巧,无意激发起他体内的这些一直“隐藏着”的劲力。
苏微云仿佛就像是身处在熊熊燃烧、焰火正盛的炼丹火炉之中,正接受着三昧真火的细细熬炼,锤锤打磨。
等到破炉而出之时,便该是天翻地覆,诸魔皆惊!
第三百三十二章 退敌
阴云。
天上笼罩着阴云,天色暗暗沉沉,垂垂不振。
老虎楼中,风还在起。
楼里本来没有风,但是两大高手的内劲相抗,功力互拼,生生地扬起了一道旋转着的大风,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似要吹走一切。
苏微云依然坐在椅上,玉罗刹却倒悬在空中。
玉罗刹全身都被银色大袍裹着,脸上还戴着面具,唯一露出的一对手掌已几乎成了透明的纯粹玉色。
这是他的功力运转,真气涌出的异象。
而苏微云衣袖滑落,显出的手臂上已泛起圣火一般的红色,仿佛是一面旗帜,又好似是殷红的鲜血在汩汩流淌。
这场面看上去十分骇人,狰狞可怖;但只有高手才知道,这是两人均将毕生深厚无比,登峰造极的内功展现到极致的表现。
岁寒三友本来很相信他们的教主,认为玉罗刹是必定会胜过苏微云的,是以他们按兵不动。
可是现在众人却见到苏微云的脸色越来越有光彩,神情越来越轻松,不似被压制住,反像是正在经历一次重要的神奇煅烧一样。
贺尚书又喝了一杯酒,他还是没有咽下去。
方玉飞却悄悄咽了口水,他觉得他这一回压的点数好像特别大,甚至说不定是压了一个大小通吃,只赚不赔的豹子出来。
苏微云展现出的实力实在太强大!
岁寒三友终于坐不住了。
三人都悄悄拿起了剑,脚步也在微微调整着,剑尖全都指着苏微云的要害。
他们三人本来都是极为好名,爱惜羽毛之人,从来都自诩君子,是“岁寒三友”,从不肯干那种趁其不备,背后伤人的偷袭之事。
然而名声比起性命来,对他们而言,大概还是要放后一点。
岁寒三友的举动自然瞒不过贺尚书和方玉飞。
就在岁寒三友一动的同时,他们也已出手!
方玉飞从袖中打出七点寒星,迅疾飞速,狠辣地打向玉罗刹周身的各处大穴。
而贺尚书则将先前含在口中的酒水一喷而出,化为一道激流,朝着玉罗刹的面具上喷去。
这一喷乃是他蓄势已久,蕴含了他全身劲力的一击!
岁寒三友的三柄剑也刺出。
三柄剑,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以同样的速度刺向坐在椅子上的苏微云。
岁寒三友想干扰苏微云,贺尚书和方玉飞却也去攻击玉罗刹。
苏微云和玉罗刹两个人如果还要继续拼斗下去,便都会面临生死危机!
那他们该如何应对?
其实在岁寒三友和方玉飞的心里深处,是隐隐有一些希望这两人同时受死,一起身亡的。
苏微云和玉罗刹若死了,继承西方魔教和天香堂庞大势力的就是他们。
所以他们心生灵犀,不约而同地出手皆是极其凌厉,全是那种置敌于死的招法!
呼!
面对五大高手同时攻出的绝杀一击,大风突然又动,动得更加猛烈,可怕!
苏微云和玉罗刹的身形忽然一分而开,双掌相离,各自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玉罗刹是借力腾飞上高空,身法如同鬼魅,从他来时的撞出的屋顶的那个大洞之中又一举跃了出去。
而苏微云则也身躯一沉,连带着那张木椅子一起跌破地面,从二楼掉下了一楼去!
一上一下,二者皆远。
孤松、枯竹、寒梅三人有着多年的默契,反应也是极快,三人之剑交错而过,格挡住暗器,而后身子齐齐从窗口飞过,落在客栈外面,去和罗刹教主汇合。
贺尚书和方玉飞自然不会去追,而是急急转到楼下,见到了还在木椅上坐着的苏微云。
苏微云竟正打坐在椅上,双手放膝,闭目不言,不知在思考什么。
奇妙的是他的双臂隐隐发红,好似有真力在其间流动,而头顶还不断升起袅袅的白气,凝而不散,笔直冲霄。
端的是宝相庄严,威凛八方。
方玉飞缓缓说道:“苏堂主和罗刹教主明明在以浑身功力相抵,却说退就退,瞬间便收功,简直不可思议,神乎其神!”
他的语气中带着极小的一丝掩饰得很好的失望之意。
贺尚书皱眉道:“可是主上......”
方玉飞道:“他必然是又有所领悟,在参悟某种内功的无上境界!”
贺尚书立即四顾望了一望:“我自然明知,但是罗刹教主还......”
苏微云忽然双掌一收,盘坐着的身躯凌空而起,然后才慢慢伸直双足站住,遥望着远方道:“他已走了。”
贺尚书惊道:“走了?”
他飞掠出客栈大门一看,发现街道空空荡荡,只有零散几个冒雨的行人,不但没有罗刹教主,连岁寒三友的踪影都看不见了。
方玉飞目中狠光一闪,道:“我们去追!”
苏微云摇头道:“玉罗刹武功深不可测,轻功更是我见过之人中最高明者,追之不及。而他又与岁寒三友在一起,追上也无用的。”
方玉飞笑道:“可惜罗刹教主的武功再好,还是败在了苏堂主的手上。连那一手‘千幻万变云雾缠丝玉手’都被破解了。”
他说的是玉罗刹从天而降,刚刚照面时用出的那一套精妙绝伦,如云如雾的手法。
苏微云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怅然:“那倒不是我在招式上胜过了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那武功我以前是认识的。”
“认识?什么时候......”
苏微云无意多谈,于是又摆手道:“好了,玉罗刹已退,西方魔教不会再来了,我们回天香堂去吧。”
方玉飞和贺尚书自然是满腔疑惑,但也总算是放下心来,不再去打探苏微云的秘密。
这本是一个秘密。
只有苏微云自己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那套武功的。
是在富贵山庄的时候。
林太平学的“玉家”的武功,本是传承自西方魔教的。而他当初为了不让苏微云被他娘捉回去,竟傻乎乎将其中每一个关窍、要点都详细地讲解给了苏微云听。
所以苏微云一眼便能看出玉罗刹武学中的漏洞,才能化解掉他的高明招式。
多亏有这么一位朋友,苏微云今日才能轻巧地化解了危局,因祸得福,功力不减反增。
正如郭大路所说的,这些朋友们其实都已永远住在了他的心里。
三月又过。
苏微云一直镇守在西北,一边统合西北混乱的各方势力,一边提防着西方魔教卷土重来。
至于打理帮会的事务,则全由贺尚书一人全力把持,大事小事,俱无纰漏。
直到第二年初春,苏微云才决定离开。
贺尚书当然也要跟着他一起走。
“主上,我们两个一起离开的话,会不会让西北又生动乱?”
苏微云道:“不会的,我已将所有事务都交给了方玉飞。”
贺尚书面上颇显为难,却还是道:“主上,我有一句话本不该讲,却不得不讲。”
“你不必避讳。”
“方玉飞此子野心甚大,狼心狗肺,乃是一代枭雄,实不堪留!”
苏微云道:“哦?何以见得?”
贺尚书道:“我悄悄调查过他,方玉香根本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的小情人。”
苏微云道:“嗯。”
贺尚书道:“但是他确实有一个妹妹,他亲生的妹妹名叫沙曼,很早之前就被他卖入妓院。”
“能将自己亲妹妹卖入妓院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苏微云叹了口气,道:“可是你看西北一带,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够独当一面,挡住西方魔教的入侵?”
贺尚书也叹了口气。
西方魔教的教主和护法长老都惨败而归,甚至还受了不轻的伤势,这一份深仇大恨已然是解不开的了,他们最多休整几年,便又会回来复仇的,所以必须要留下高手谨慎经营、防备。
仇恨的力量,贺尚书不会不知道那是多么可怕!
苏微云微笑道:“所以我已让天香堂改名叫黑虎堂了,所有大权,一并付之。”
“这......”
苏微云道:“哈哈哈哈哈,只要我和你还在,青龙会还在,随时都可以将这些拿回来的。”
贺尚书想了想,忽然道:“那主上,我斗胆还有一个请求。我想把小胡子和老学究的尸身运回海外岛上,让他们好好安息。但我会尽快回来的。”
“你去吧。这本是你应该去完成的。”
“可是主上,我回中原时又到何处寻你?”
苏微云淡淡道:“我会去找柳长街,我和青龙会的烂账该一起结清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风云客栈
黄昏。
长街之上,所有的声音都已停止,天色也十分暗淡,气氛显得有些不对劲,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一样。
苏微云牵着老酒,慢慢地走过长街。
老酒走到这里,突然就不太愿意动了,它不但闻得来好酒的味道,好像也懂得辨明吉凶,能嗅到危险的气息。
那些经常在生死一线上锻炼的野兽常常都有一种敏锐的直觉,他们知道危险什么时候到来,知道该往什么地方逃跑。
江湖上的高手们在不断的厮杀,磨炼之中,有的也会产生这种奇异的“第六感”。
苏微云当然也有。
这种培养出来的直觉本就是能够在最危机的时候救人一命的宝物,比任何武功心法都要更珍贵得多。
于是他没有逗留,渐渐走完了这一条长街。
大街的尽头,一根三丈高的旗杆上,挑起了四盏斗大的灯笼。
朱红的灯笼,漆黑的字!
“风云客栈”。
客栈大多是叫作“平安”、“吉祥”、“悦来”.......这些都是象征美好的词汇,而这间客栈却叫“风云”。
风云一起,百事皆动。
苏微云喃喃道:“难怪这家客栈看上去生意很不好了,怎么会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老酒喷了口气,用蹄子不安地在地面划动着,不停地点头,似乎也听懂了苏微云的话,正在应和他。
苏微云又道:“可是这方圆百里内,所有的客栈都关了门,突然只剩下这么一间客栈开着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酒垂头不语。
苏微云道:“就像是有人设下圈套,要等着什么人上钩一样,他们要等的是谁呢?会不会是我?”
“不会!”
老酒自然不会说出这两个字,说话的人在客栈里面。
客栈大门里忽然走出来一位蓝衫白裤、面容清矍的中年文士,施施然地向着苏微云行了个礼。
“见过苏大人。”
苏微云好奇问道:“你知道我姓苏?”
中年文士道:“我还知道苏大人才从西北回来,听说是与几十年前的武林前辈‘岁寒三友’交过了手。”
苏微云道:“你的消息倒蛮灵通的。”
中年文士道:“所以苏大人大可以放心住在这间客栈了,因为我们本是一家人。”
苏微云点了点头,不再迟疑,牵着老酒走入了风云客栈。
他已知道,这一定是青龙会的人,青龙会的地盘。
只有青龙会才会有如此灵通的消息。
夜。
无星无月,云暗风高。
院子里却灯火通明,还摆着两桌酒。
这是青龙会设下宴席,为苏微云接风的。
“公孙静老兄,今夜摆了两桌大宴,想必不只为我一人吧?”
中年文士就是公孙静,乃是青龙会三百六十五位舵主之一,也算是苏微云的非直系的下属。
公孙静笑道:“苏大人看着便是,精彩的大戏还在后头。”
话方一罢,客栈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音,每一步踏得都极重。
苏微云看了看公孙静,随口道:“有九位好手到此了。”
叮!
院子外忽地有一声轻响。
公孙静道:“想必是赤发帮的赤发九杰到了,他们最爱以金环在墙上做标记。”
苏微云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又过少时,院外又响起一阵大响,如密雨敲窗,战鼓雷鸣。
公孙静道:“这是骏马踏在石板大街上之声,苏大人不妨猜一猜,一共有多少匹马?”
苏微云道:“不用猜,八匹。八匹都是好马,但却没有哪一匹比得上老酒的。”
老酒也在旁边,正一口一口地喝着烈酒,喝得比人更多。
公孙静目中露出赞叹之色,竖起大拇指道:“苏大人果然厉害,这是太行山上的急风八刀到了!”
嘶!
一声马的急嘶响起,那嘶声仿佛贯彻云霄,直上天庭。
苏微云终于不由赞道:“好马!”
公孙静脸上的笑意更浓:“如果说白马帮的镇帮白马都算不上好马的话,这天下的好马怕也就很少很少了。”
赤发帮、太行快刀、白马帮虽不算是多么神秘可怕的门派,但也是威风一方的大帮。
是什么让他们在同一天夜晚齐聚在小小的风云客栈门前?
公孙静忽然欠身道:“大人见谅,失陪片刻。我去迎一迎外客。”
“外客?外客远道而来,自该相迎,只不过他们为何而来?”
公孙静解释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都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人,没有足够大的买卖,怎么请得动这些人?”
苏微云道:“足够大的买卖?是什么买卖,我倒也想听一听。”
公孙静哈哈一笑道:“哈哈,这份买卖对大人来说,自是无用,但对他们来说,却可大做文章!”
“我要卖给他们的是传说之中,孔雀山庄的至宝孔雀翎!”
苏微云瞪着眼睛道:“孔雀翎,难道孔雀翎在你手中?”
公孙静又道:“自然不是,只不过我手中有孔雀翎的图纸,得到了图纸,自然就有机会打造出一副正牌的孔雀翎来。”
“但你可知有些神奇的东西即便有图纸,也未必能制作出来的。你这图纸大概不会有想象中那么好。”
公孙静笑道:“我可以不对那些人讲。”
苏微云吐了口气,道:“好,那你请去便是。”
.......
长街上已看不见人影,家家户户都闭上了门。
客栈门口的墙壁上钉着一枚金环,旗杆上却插着八柄钢刀。
还有一匹白马,竟活生生地立在屋檐之上,四条腿纹丝不动,就像是扎了根一样。
风云客栈中寂无人声,本来住店的客人,看到这一枚金环,八柄钢刀时就早已从后门溜了。
公孙静却缓缓朝着它们走了过来。
他轻轻一扬,长袖飞卷,带起了一阵急风。白马受惊,又是一声长嘶,从门檐上跃下。
公孙静双手一托,竟托住了马腹,将这匹马轻轻放在地上,拍了拍马腹,道:“回去载你的主人来,就说这里有好朋友在等他。”
白马竟似也懂得人意,立刻展开四蹄,飞驰而去。
中年文土随手拔下了门侧的金环,走入客栈,在旗杆上一拍,八柄钢刀立刻同时落了下来。
中年文土长袖又卷,已将这八柄刀卷在袖里,沉声道:“掌旗何在?”
客栈中突然掠出一条瘦小人影,猿猴般爬上旗杆,一转眼间已在杆头。
杆头上立刻有一面大旗飞卷而出。
雪白的旗帜上,绣着条张牙舞爪的乌黑长龙,仿佛也将破云飞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速之客
院子内。
苏微云已用罢了餐,正在将桌上剩下的一壶酒拿来喂老酒。
浇花、养草、劈柴、喂马,有时候其实都是一种乐趣,但却只有能够好好地静下心来的人,才能够体验到其间的妙处。
所以苏微云即便已经察觉到了,这院子里至少有三位高手分别潜藏在不同的地方,但他还是装作不知道,继续将酒倒给老酒喝。
踏、踏。
公孙静从门外回来了。
他的步履很轻松,脸上高高兴兴,大概是已经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哦?苏大人怎么亲自喂马,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是了。”
苏微云笑道:“可惜这院子里没有下人,只有三个夜行客。”
公孙静不着痕迹地四面望了望,道:“哦?有三位高手来造访我么?”
苏微云道:“我猜他们应该也是来喝酒的,所以我若不赶快将酒喂给马儿吃,恐怕就要被人抢走了。”
公孙静大笑道:“哈哈哈,放心,风云客栈别的不多,酒水却多得能将几个大活人淹死!”
他笑声一发,声音震震,远处一株大榕树的树叶也轻轻颤抖了起来。
树叶抖颤之间,黑影浮动,竟然露出一个人形来。
那人“桀桀”怪笑一声,箭一般射下来,落在地上,却轻得像是四两棉花。
这人生得狮鼻阔口,满头赤发,耳戴金环。人落下后,金环还在不停地“叮当”作响,正是赤发帮的总瓢把子苗烧天。
苗烧天盯着公孙静道:“阁下就是青龙会此方的舵主?”
公孙静微微一笑。
苗烧天又看向苏微云道:“不知公孙堂主旁边的又是哪位?瞧起来倒面生得很。”
公孙静道:“这位你瞧起来虽然面生,但他的名号你一定听说过。”
苗烧天哼了声,道:“我听过的名号没有五百也有三百,究竟谁是谁,我倒不一定记得起了。”
公孙静慢慢从口中吐出三个字:“苏微云。”
苗烧天的脸色顿时变了,耳上挂着的金环叮叮当当地又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有人竟然连苏狮王都不认识,真是想将我张三活活笑死。”
马蹄声如同雨雷狂作,哒哒而响。
一个人越墙而入,一身雪白的急装劲束,还特意将衣襟敞开,露出坚实强壮的胸膛,比他的衣裳更白。
他落地之后,便立即抱拳道:“白马张三见过苏狮王!”
苗烧天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原来是苏狮王驾到,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狮王见谅。”
苏微云将酒放下,拍拍老酒的背,转身道:“你们此来是为了何桩买卖,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路人,来此地借宿而已。”
此话一出,苗烧天和白马张三不由齐齐松了口气。
若是苏微云也来参与争抢的话,他们是万万没有信心能抢得过的。
对面屋上的屋脊上突地又跳下一人,朗声而笑:“听到狮王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那人腰间的红腰带上插着一把刀,没有刀鞘。
血红的刀衣,雪亮的刀!
白马张三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太行赵一刀。”
赵一刀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对着公孙静说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么就快点出价吧!”
公孙静道:“人还没有来齐,青龙会发出了十二张请贴,今夜却只到了三位。”
白马张三道:“万竹山庄和飞鱼塘来的两位前辈是不会来的了。他们在洞庭湖底睡得很好。”
苗烧天狞笑道:“还有那七位客人,至少有三位也不会来了。”
赵一刀道:“是六位。”
苗烧天道:“青竹帮、铁环门,和太原李家来的人是被我做掉的。”
赵一刀道:“十二连环坞、长江水路、和辰州言家拳的三位朋友半路上忽然得了怪病,头痛如裂。”
苗烧天问道:“然后呢?”
赵一刀道:“然后他们的头现在已不痛了。”
苗烧天道:“是谁替他们治好了的?”
赵一刀道:“我。”
苗日天道:“怎么治的?”
赵一刀道:“我一刀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没有脑袋的人,肯定就不会头痛了,这个道理实在简单的很。
苏微云摸了摸老酒的头,道:“幸好我们两个的头都还不怎么痛,否则今夜肯定不能在这里喝酒了,你说是不是?”
...........
老酒会喝酒,但它却不会说话。
会说话的是人。
但苗烧天、白马张三、赵一刀三个会说话的人居然也不再说话。
青龙会发出了十二张请柬,来的只有三个,有八个人都不能来了。
那么一定还有一个人要来的。
这个人是谁?
突听门外车辚马嘶,一辆六匹马拉着的大马车在门口停下。
苗烧天三人静静地等了半响,才见到个面白无须,痴肥臃肿的白胖子,喘着气从门口走进来。
他还没有走到三步路,已累得气喘如牛,好像是刚爬过了几座山一样。
公孙静露出笑容:“苏州万金堂的朱大少终于到了。”
朱大少的身后本来还跟着一个像是痨病鬼一般的黑衣人,腰上挂着一对银光闪闪的奇门弧形剑。
练这种奇门兵器的人,武功往往不会太低。
但是公孙静、苗烧天、白马张三、赵一刀四个人都好像不太注意这个黑衣人。
他们都知道,这个黑衣人的弧形剑,无论如何都是比不上朱大少那一双白白净净的手的。
然而苏微云的目光却偏偏好奇地在这个人身上打量了好几个来回,似乎对他的弧形剑很感兴趣。
公孙静道:“我听说有些用剑的剑客,最见不得一些奇形怪状的剑,认为那是侮辱了‘剑道’,莫非苏大人也有此心?”
苏微云摇头,转而问道:“你瞧他像是朱大少的什么人?”
公孙静道:“他是保镖。”
苏微云道:“我看他不像保镖。”
公孙静眼中忽露出一种嘲弄之意,道:“他不的确像是保镖。因为他要保护的人,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环顾四面,将一院的夜色尽收眼底,端起杯酒,一饮而尽,好似已经拿到了绝对的掌握权。
“既然人已到齐,那我们便去看货吧。”
竞价之前先验货,这本是规矩。
苗烧天、白马张三、赵一刀、朱大少也早就等着看货的这天了。
“苏大人要不要去?”
“我就不去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风声萧萧,春意减退,外面的那株大榕树又开始摇晃。
院子里面突然变得有些冷起来。
公孙静慢慢地带着四人离开,踏上了另外一条无人的道路。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失踪的图纸
清晨。
苏微云在舒适的大床上好好地休息一晚之后,早早地就起来,气色很好。
老酒在早上不但吃了新鲜上等的草料,而且又喝了两碗陈年好酒,精神也十分不错。
公孙静的精神却不怎么好。
不止是他,就连一齐去的苗烧天、白马张三、赵一刀以及朱大少都阴沉着脸,相当沮颓。
苏微云刚坐下准备喝一碗用文火慢熬的细米粥的时候,就见到他们一行从门外回来。
除了那个保镖的黑衣人以外,其他人都多多少少不太对劲。
苏微云抱着碗,一句话也不多问。
这件事跟他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等喝完了粥,他就会骑上老酒一走了之,没有必要因为好奇而找上一些麻烦。
可是有人却偏偏要告诉他。
“孔雀翎的图纸丢了,平白无故地就失踪了!”
说话的人是公孙静。
苏微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又继续埋头喝粥。
公孙静不好再多说,苗烧天却道:“我们一起去了那间存放图纸的地下密室,防守之严密,机关之谨慎,天下怕很少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地从中盗取东西。”
白马张三缓缓道:“算来算去,天下大概不会超过七个人能在其间来去自如。”
赵一刀道:“这个人一定要身法高绝,胆识过人,还要知道孔雀翎的图纸是被放在那种隐秘之地,而且他还刚好要逗留在此地附近,才能够有时间和机会。”
朱大少接着道:“所以无论怎么算,都有个人一定会是这七位高手中的一位。”
他们说到这里,就都不再说话了。
所有人的目光却都朝着苏微云看来。
苏微云装作不知,两眼只是仔细地望着手里的白米粥,就好像里面掉进了一颗沙子一样。
苗烧天故意问道:“还请朱大少指点迷津,告诉我们这个人究竟是谁?”
朱大少却问他旁边带着弧形剑的黑衣人,道:“我猜不出,你知道么?”
黑衣人眼中露出了一种嘲弄的神色,仿佛是在嘲弄这些人,又仿佛是在嘲弄他自己。
这些人明明都已说得很显而易见,却偏偏不敢当面点出来,只敢让他这个最没有身份的人来说。
正因为他最没有身份,所以那种大人物是肯定不会跟他一般计较的。
黑衣人缓缓开口道:“最近声名鹊起、威震八方的高手,当然一定要算上那一位。”
朱大少又问:“那一位是哪一位?”
黑衣人道:“那一位曾击败过振威镖局的总镖头归东景,化解饿虎岗与五犬开花镖局多年来的恩怨,武功无双,身法高超,年轻一代中不作第二人选。”
话说到这里之后,苏微云再也不能装糊涂了,他放下空空的碗,却将腰间碧绿色的剑摆在了左手边上。
“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叫作苏微云?”
黑衣人道:“正是此人。”
苏微云道:“我恰好也叫作这个名字,恰好也侥幸击败过归东景。”
黑衣人道:“那就太好了。”
苏微云摇头道:“不好。”
黑衣人道:“为什么不好?我们岂非马上就能见到孔雀翎的图纸了?”
苏微云冷冷道:“见图纸是见不到了,见血倒是可以见一见!”
.........
风云客栈。
好像马上就要起风云了。
不得不说,苏微云来的确实太巧了。他刚一来,四个大帮会的人就来做买卖,还刚好发现孔雀翎的图纸被盗走。
算来算去,附近又刚好只有苏微云有在严密的机关之下,盗走图纸的本事。
此时纵然他生出一百张嘴,也很难说清楚这个事情了。
好在有些东西并不需要一定用嘴来解释,剑有时候也可以!
但是在拔剑之前,苏微云至少还要问清楚。
“你们怀疑是我偷了孔雀翎的图纸?”
公孙静立即拦在苗烧天四人和苏微云之间,圆场道:“怎么会呢?苏大人也是青龙会的大人,又怎会拿自家的东西?”
“更何况......凭借苏大人在西北的赫赫功绩,想要孔雀翎的图纸,开口说一声就是了,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功夫。”
赵一刀冷笑道:“不知道这位苏大人在西北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连孔雀翎的图纸也说要就要?”
青龙会和西方魔教的行动都是极其隐秘,苏微云和岁寒三友、玉罗刹大战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
纵然真的有谁看见过,也都是三缄其口,生怕惹祸上身。
所以这个消息还没有传播到中原来。
公孙静咳嗽了两声,又道:“我听说前年那一场黑白两道的约战中,孔雀山庄庄主秋凤梧曾将‘孔雀翎’借与苏大人,但最终也被完璧归赵。”
朱大少慢慢说道:“所以苏大人连真的孔雀翎都不放在心上,更莫说一张区区的图纸了,是么?”
客栈中的紧张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
苏微云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武林中大多数人对他的认识还停留在当年的“吃人狮王”与“福星高照”归东景的一战。
至于后来的斩杀狄青麟,战败岁寒三友,击退玉罗刹这些事都发生得很隐蔽,双方都没有故意声张出去,于是只有很少人得知那是苏微云所为。
虽有些一花半草,只鳞片羽的坊间传闻,但许多人对之还是知不甚详。
苏微云上一次在江湖上大出风头,还是在宝珠山庄中的那次“掷履戏宫九”。
苗烧天他们听说过宫九的武功很高,但也只觉得那不过是对这位太平王世子的恭维之语,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识过宫九杀人。
所以在当初与归东景一战的两年之后,苏微云名气稍淡,这群普通帮派的帮主居然也敢仗着人多势众,来向他要东西了!
苏微云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我身上没有孔雀翎,也拿不出孔雀翎的图纸。如果你们要动手,那我也没法再解释了。”
赵一刀怒道:“为了孔雀翎,就算是白玉京来了,我们也要惹一惹。何况是你?!”
公孙静又立刻道:“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不会是苏大人拿的图纸!”
白马张三道:“青龙会做事最是讲求公正,我们当然信得过公孙堂主。可是......”
苗烧天冷声道:“可是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公孙静转头看向苏微云,目中露出哀求的神色,不住地道:“苏大人,瞧在青龙的面子上,您能不能帮帮我?”
他对苏微云的态度始终很好,毕恭毕敬,这也是苏微云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
这是在公孙静的地盘上,自己吃别人的,又住别人的,总要拿几分面子给他才行。
苏微云道:“怎么帮你?”
公孙静道:“我知道,这附近百里只有两个人有本事盗走孔雀翎的图纸。”
“其中一个就是我?”
“还有一个,他的嫌疑才是最大的,我想请您帮忙找一找他!我若寻不回图纸,赔了这桩买卖,人头恐怕就要落地了!”
“他是谁?”
“长生剑,白玉京!”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天上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白玉京。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苏微云也不由为之一动容。
这个人可以说是江湖上近五年来,最有名的大人物之一,也许他的势力并不庞大,他的凶厉并不足以威慑宵小,可是他的长生剑却能够让他“长生不死”。
没有人能杀得死长生剑。
这一条准则早已在无数的高手的武器和鲜血下验证过。
白玉京也因此位列天下七大剑客之首,排名犹在百里长青之上许多!
甚至有人认为等到他的身法和剑法融二为一,不分彼此之后,长生剑便是天下第一剑了。
这些也许只是不懂武功的人信口胡说,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白玉京的武功一定是登峰造极,独一无二的。
苏微云瞪着公孙静,问道:“你让我去帮你们找白玉京?”
公孙静苦着脸笑道:“我们没有那个本事对付他......”
苏微云居然立刻就点头。
“好!”
他忽地走到白马张三的面前,快速地一伸手,抓住了白马张三的衣襟。
白马张三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被高高提了起来,他正要说话,一个巴掌却一下子将他要说出口的话打了回去。
啪、啪、啪、啪!
短短两个眨眼,白马张三的脸就至少正正反反地被打了七、八个大耳光,直打得他一张脸赤红起来。
“你......你要,要做什么?!”
白马张三有些惊恐地道,他嘴巴已被打肿,说话也变得吞吐不清。
苏微云突然放下他,一拍脑袋道:“我见他生得白白净净,又有一匹白马,竟把他当作是白玉京了,幸好他现在的脸被打得泛红,否则我说不定一剑就把他杀了。”
白马张三摔在地面,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以求助的眼神瞧着旁边的苗烧天、赵一刀。
他们二人却纷纷将头偏向一侧,装作没有看到。
最后还是朱大少厚着脸皮笑了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狮王威风不减当年,实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朱大少终于发觉,他们好像都低估了苏微云的武功。
至少刚才那一进一抓,他就没有看清楚苏微云是怎么出的手,怎么打的耳光。
而朱大少自己心里明白,他已经是这里武功最高的人,如果他都没有看清楚苏微云的出手,那么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苏微云道:“孔雀翎的图纸丢了,有什么好可喜可贺的?”
朱大少立即又道:“不可喜,不可贺!”
苏微云道:“可是只要抓住白玉京就可喜可贺了,是么?”
朱大少拿出一条白毛巾,擦了擦他头上的汗珠,道:“是,您说的是。”
苏微云道:“但白玉京究竟在哪里呢?他会不会就在这间客栈里?”
朱大少尴尬地道:“怎么会呢?白玉京若在这客栈里......”
苏微云却认真地道:“我看白玉京很有可能就藏在我们几个人里面,你们有个人就是他假扮而成的!”
朱大少惊疑地看了看其余几人,大家也都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苏微云淡淡道:“我看你们的脸都白得很,说不定都是白玉京假扮的。除非你们想个法子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难料。
刚才这四大帮主还在逼迫苏微云,仗着人多,平白怀疑他的清白;可现在,他们却要洗清自己那个莫须有的嫌疑了。
“这......哦,是了,我想到一个好法子!”
朱大少最先动手,他抡起自己肥大的巴掌,结结实实地往自己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啪!
他的脸立刻也泛起红色来。
朱大少一边打自己的脸,一边还笑道:“现在我的脸就不白了吧。哈哈哈,这个办法好极了。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呢?”
苗烧天和赵一刀也只好一巴掌、一巴掌地往自己脸上打下去,他们还不敢不用力。
“苏大侠......您看,我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停?”
赵一刀在打出第三十四个耳光,嘴角流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
“等我找到白玉京,证明他确实在其它地方,你们就可以停下了。”
苏微云已走出客栈的大门。
“这岂非正是你们刚才想告诉我的道理?”
...........
白玉京并不在天上,在马上。
他的马鞍已经很陈旧,他的靴子和剑鞘同样陈旧,但他的衣服却是崭新的。
他的剑鞘已经敲着马鞍,春风吹在他脸上。
他觉得很愉快,很舒服。
前面还有一辆大车,车上正有一双很迷人,很明媚的眼睛在偷偷地瞧着他。
这才是令他感到最舒服的。
春云荡漾,悠悠地飘在天上。
一泼春雨忽然洒落,落满人间大地。
也落湿了白玉京的衣裳。
前面马车上的美人立刻探出头,以眼神对着白玉京示意,又用春葱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车。
车很大,大得坐下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所以白玉京就坐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两人还在聊天说话,突然间,马蹄声急响,三匹马从马车旁飞驰而过。
其中一个人突然自鞍上腾空掠起,倒纵两丈,落在白玉京的马上,脚尖一点,将挂在鞍上的剑勾起后,又立即折回。
三个人,三匹马,盗走剑后,霎时间就没入蒙蒙雨丝中去了。
他们竟盗走了白玉京的剑。
可惜这三个人没走多远,就又被一个人拦住。
这个人也骑着马,是一匹瘦瘦的老马,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飘然飞起,与三骑交错而过。
在擦肩的一瞬间,他随手一挥袖袍,用出“隔空拂穴”的功夫,竟凭空就“嗖、嗖”点住三个人的穴道。
等到那人停住脚步,站立在春雨中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陈旧的剑。
马还在飞驰。
白玉京的剑却已到了另一人的手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长生剑么?”
那人又坐上老马,轻轻打马前行。
只不过一会儿,他就遇见了那一辆马车。
“这好像是你的剑!”
白玉京的声音平淡从车中传来:“多谢兄台还剑!”
他对这种事情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可是这一回的还剑和以往又有些不同。
还剑的人居然还没有走,而是站在路中间挡住了马车。
马车的车帘轻轻掀起,露出一张娇艳如牡丹,羞涩如晚霞的脸,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来还剑的人。
她忽而又掩口一笑:“你的衣裳也被雨打湿了,你也要上车么?”
(注:其实我仔细地翻过不同版本的《长生剑》。原文在引用李白那首诗时,可能是为了断句更舒服,应该是引用为五楼十二城。但李白大人的原诗写的确实是十二楼五城。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看到最正版的原本。。。。。。)
第三百三十七章 劳山餐紫霞
“你的衣裳也被雨打湿了,你也要上车么?”
这句话是对着那个还剑的人说的。
但是这句话一说出,白玉京和那个还剑的人就都皱起了眉头。
他们似乎都不太喜欢这样这样的口吻和语气。
云雾淡淡,春雨迷蒙。
雨珠一颗一颗地打在剑鞘和马车上。
最终,还剑的人还是慢慢地点点头,上了车。
座位是用柔软的鹿皮铺成的,四面车壁上还绣着各种花纹。
车也很宽敞,很舒服,但两个男人坐得偏偏都有些不适应。
不论再宽敞的车,坐两个人,一男一女就已经很合适。再多难免会稍微有点拥挤。
何况多出来的还是另一个男人。
可是女孩子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她好像还没怎么碰上过江湖中的事,对一切都很好奇,感到很兴奋。
所以才会只要见到一个江湖人,都想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上车来好好坐着。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你说你叫白玉京。”
白玉京淡淡道:“是的。”
女孩子又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是李太白的诗,对不对?”
白玉京道:“对。”
他本来很有兴趣与这个看起来很羞涩,很迷人的女孩聊天说地的,可是旁边若又多坐了一个男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女孩子道:“巧了,我的名字也是从他的诗中取来的。”
白玉京道:“哦?请姑娘讲一讲。”
袁紫霞曼声吟咏:“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亲见安期公,食枣大如瓜。中年谒汉主,不惬还归家。朱颜谢春辉,白发见生涯。”
“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劳姑娘?”
劳山餐紫霞,他猜出她是紫霞,也以为她姓劳。
“袁紫霞。”
袁紫霞在说自己名字的时候,脸微微有些红了起来,娇艳得正如天边一抹傍晚的云霞。
“你呢?客人,你叫什么名字?”
袁紫霞看向了来还剑的那个人。
还剑的人略一沉默,也开了口。
他也吟词。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词只念了半阙,他便住口,他不是一个很爱显的人。
袁紫霞听完后微笑道:“这不是诗仙的诗,却是秦少游的词,我不但喜欢李太白,也一样喜欢秦少游。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还剑的人道:“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袁紫霞莞尔一笑:“原来客人也是一位妙人。”
还剑的人道:“妙不敢当,若是我真的很妙,就也不会替人来还剑了。”
袁紫霞道:“你来只是为了还剑的么?可是剑明明不是你拿走的。”
还剑的人道:“有一样东西也不是我拿走的,可偏偏最后还是有人要赖到我身上。”
袁紫霞问道:“什么东西?”
还剑的人道:“孔雀翎!”
袁紫霞捂着嘴,努力让自己没有惊呼出来:“难道就是传闻当中,被称为天下第一暗器的孔雀翎?”
还剑的人道:“正是此物,但丢失的那东西只是此物的打造图纸。”
袁紫霞却丝毫不在乎什么图纸丢失的事情,忙问道:“我听说孔雀翎绝世无双,璀璨无比,不但可以用来杀人,而且非常非常的美丽,非常非常的漂亮,是不是?”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离不开美丽和漂亮这两个词语。
还剑的人摇头。
袁紫霞疑问道:“难道没有那么美?”
还剑的人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
白玉京忽然开口了。
他奇怪地道:“若是连孔雀山庄庄主的生死之交,苏微云都没有见过的话,天底下还会有谁见过呢?”
.......
苏微云。
山抹微云。
这句词指的当然就是苏微云,江湖上也再没有其他人叫这个名字了。
袁紫霞不涉足江湖,不一定听说过,但白玉京是不会不知道的。
白玉京道:“我能劳烦苏兄来给我还剑,实在是倍感荣幸。”
苏微云道:“白兄不必谦虚,我能一握长生剑,也是福分所至。”
白玉京道:“苏兄找我,自然不是只为了还剑来的。”
袁紫霞轻声笑道:“也许他不是来找你,而是来找我的呢?”
苏微云道:“可我偏偏就是来找白兄的。孔雀翎的图纸丢失了,我听他们说天下能盗走图纸的人不多,而身在附近的只有两个。”
白玉京将长生剑横在膝前,笑道:“是不是就是你和我?”
苏微云道:“恰好是的。”
白玉京道:“所以那张图纸若不是你拿的,就一定是我拿的了?”
苏微云道:“这话不是我说的。”
白玉京问道:“那是谁说的?”
苏微云道:“是赤发帮、白马帮、太行快刀,还有万金堂的主人说的。”
“好,我知道了。”
白玉京也不问苏微云想干什么,也不问那四大帮会想干什么,居然就静静地坐着,不再多说话了。
马车踢嗒、踢嗒地走着,没过一会儿,已经进了小镇。
也不知是车夫有意还是无意,那马车径直便停在了“风云客栈”的门前。
春雨还在下着。
风云客栈门前却很热闹。
一个头上戴着顶破毡帽,身上穿着破棉袄的驼子正在屋檐下避雨;一颗大果树下,有个推着车子卖藕粉的小贩,正在收拾东西,打算等雨停后回家。
而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红樱帽,穿着青皂衣的捕快,正从另外一边走到树下,看样子是想买碗藕粉吃。
苏微云一眼便看出,他们正是白马张三、赵一刀,还有赤发九怪中的人假扮成的。
他们在这里假扮行人,是不是想等着苏微云找来白玉京,然后合众人之力,一齐杀掉他,夺得孔雀翎图纸?
苏微云面色有些不悦,他认为他们太鲁莽,太不讲道理了,他们根本就不清楚图纸是不是在白玉京身上,就已为他设下了局。
三个青衣劲装的汉子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仿佛正在等着谁走进来。
他们正是先前夺走长生剑,后又被苏微云点住穴道的三人。
苏微云点穴用的劲力并不重,所以他们现在已来到了风云客栈之中。
白玉京淡淡地瞥了一眼四周,忽然道:“这里有间客栈,袁姑娘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喝几杯酒?”
袁紫霞兴奋地道:“好啊,我可以请客。你只需陪我喝就行了!”
于是马车停下,三人下车。
白玉京和袁紫霞并着肩,走入了风云客栈。
第三百三十八章 斗酒
风云客栈。
白玉京一走进门,就正好迎上三个青衣人的目光。
嗖!
三个青衣人竟然毫不犹豫,同时出招,扬手就是一大片寒星射出,在空中疾飞而去,不但打向白玉京,而且也打向袁紫霞。
袁紫霞像是被吓得呆住了,一动也不动。
而白玉京却面无表情,抬手将陈旧剑鞘中的剑拔出,随风而舞,仙人抚顶。
长生剑。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传说之中的长生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便只见漫天的剑光一闪,而后已经空无一物。
剑归入鞘。
所有的暗器也都落在了地面上。
突然之间,从楼上慢慢走下来一个面色平和,神色轻松,右手装着一只冰冷的铁钩的人。
“听说长生剑是天下一切暗器的克星,看来传言有时候也并非空穴来风。”
三个青衣人的脸色一变,忽地全都朝着屋外掠去!
令人惊讶的是,白玉京居然没有去拦他们,而是对着袁紫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我们可以进去喝酒了。”
袁紫霞拍拍胸脯,仿佛惊魂未定,道:“他们......你......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
白玉京笑道:“像我这样的人,时时刻刻都会有人来找我麻烦的,这几个人还不算什么。”
袁紫霞指着从楼上走下的那人道:“那他呢?”
白玉京道:“他是我的朋友,也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袁紫霞道:“你也有朋友?”
白玉京道:“人人都会有朋友的,像我这样的人就更应该多交几个朋友,否则要是死了,都没有个人替我收尸。”
那个右手装着铁钩的人,也笑了一笑,道:“你放心,你若死了,我一定会替你收尸的。”
.........
大堂。
白玉京和袁紫霞两人已经开始喝酒。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脸色都越喝越红,舌头都越喝越大,但谁也没有停下。
苏微云也进了客栈,他却只是看着,并不与他们去拼酒。
他和这间客栈的老板坐在一起。
风云客栈的老板叫作方龙香,和公孙静一样,他也是青龙会的人,而且也是三百六十五坛之一的坛主,也要恭恭敬敬地叫苏微云一声大人。
方龙香道:“苏大人怎么不去喝酒?”
他们坐在距离白玉京最远的一张桌子上,说话很小声,不怕被别人听见。
更何况白玉京眼前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就算本来听得见,此刻也无心去听了。
苏微云却大大咧咧地说话,一点也不怕被谁听见:“青龙会的三百六十五处分舵本来互不相通,今天却一下让两位联手,我实在不敢喝醉。”
方龙香道:“您从不喝醉?”
苏微云道:“我的马要喝酒,人就自然不能喝醉了。否则马也醉,人也醉,岂非连路都跑不了了?”
方龙香不由笑了:“能逼您跑路的人想必很少。”
苏微云哈哈笑道:“那也说不准,红颜祸水,天降之灾,说不定坐在那边的那位袁姑娘就可以让我跑路。”
方龙香立即望过去,用冰冷的铁钩指着袁紫霞道:“就是她?”
袁紫霞早已喝得醉醺醺的,脸色通红,几乎已要倒在了桌上。
白玉京却更加地醉。
这当然不是他的酒量不如袁紫霞。
而是男人和女人喝酒,自然不能多加计较。女人若只喝半杯,男人还是要喝一杯;女人若只是轻轻酌一口,男人还是要一饮而尽。
一来二去,白玉京喝的酒,就至少比袁紫霞多出好几倍了。
方龙香感叹道:“女人的实力永远是一个未知数,至少她能让白玉京喝醉,这个本事就已经不小了!”
客栈之外,避雨的驼子,卖藕粉的小贩,买藕粉的捕快,还有几个普通的路人,都隐隐约约向这边靠了过来。
然后苏微云就又看到了朱大少和他的黑衣保镖。
他们目光都不善地盯在喝醉了的白玉京和袁紫霞身上。
苏微云问道:“你们是不是决定要动手了?”
朱大少看着他肥厚而白净的双手,缓缓点头。
驼子从背后摸出两个金环,小贩从推车之中抽出一柄快刀。
行人们也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
苏微云忽然又道:“可是那张孔雀图到底是不是在白玉京的身上?”
方龙香微笑道:“不是。”
苏微云道:“既然孔雀图不在白玉京身上,你们为何要对他动手?”
方龙香道:“我们本来就没有要对他动手的意思。我们要找的人就是那位袁紫霞姑娘。”
苏微云道:“她?难道孔雀图在她的手上?”
方龙香忽然压低了声音:“公孙静是不是告诉您,孔雀图只有白玉京和您才有可能拿得走?”
苏微云道:“是。”
方龙香道:“可其实还有一个人能突破重重守卫,道道关卡,拿走那张孔雀图。”
苏微云道:“你说的是他自己?”
方龙香道:“苏大人果然有智慧。公孙静倒也不是监守自盗,只不过是被一个女人的笑迷晕了头。”
苏微云道:“好像我见过的女人之中,比那位袁姑娘更会笑的也不多。”
方龙香道:“所以向来好色的公孙静被她迷走了魂,骗走孔雀图那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几如蚊喃,只有两个人自己才听得清楚。
苏微云道:“你这样将秘密说出来,难道不怕苗烧天、小张三、赵一刀听到之后和你们翻脸?”
方龙香道:“他们要的只是孔雀图,至于那图是怎么丢的,在谁的身上都不重要。”
朱大少已经开口:“的确不重要!”
方龙香说话的声音虽然极小,但还是被他听到了。
因为客栈之中很安静,安静得近乎压抑。
苏微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把公孙静的事告诉我,是不是就是想让我找他好好算账?”
方龙香笑道:“您知道的,青龙会内部竞争也很大。公孙静和我虽都是一处舵主,但他有一手很上台面的暗器手法,总是压了我一头......”
苏微云叹道:“借刀杀人之后,功劳还都是你的,你这算盘打得实在不错。”
“只可惜有一点,你还是算错了。”
方龙香的脸色变了一变。
苏微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诗仙李太白?”
方龙香道:“就是‘斗酒诗百篇’的李白?”
苏微云道:“我不知道李白喝完一大斗酒之后,还能不能诗百篇;但是白玉京醉了之后的剑法,想必很有得一瞧。”
哗!
在驼子手中金环还未出手的时候,长生剑已又出鞘了。
剑光顿时满屋。
第三百三十九章 等人
哗!
长生剑出鞘,屋内剑光顿时一满。
白玉京身形一晃,白影掠动,衣袂带风,整个大堂里忽然仿佛笼罩了一层白白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白玉京醉醺醺地闭上眼睛,又坐回了座位之上。
雾气也顿时消散。
赵一刀、朱大少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发了哪一门的酒疯。
只有那个驼子低头看向手中金环,面色难看至极。
他双手一分,手中的金环陡然断成了好几截,掉落在地面,砸出清脆的声音。
叮、叮。
这声音好似也一同狠狠砸在朱大少等人的心头!
“即便是喝醉了的白玉京,他们好像也没办法对付。”
方龙香摸着自己右手上的铁钩,喃喃说道。
苏微云道:“你若以为白玉京喝醉了,那么醉倒的可能其实是你。就好像总觉得别人都很笨,只有自己聪明的人才是真的笨一样。”
方龙香道:“人喝醉了,武功也可以很高?”
苏微云淡淡道:“我那匹老马喝醉了,说不定连小张三都能过几招的。”
方龙香苦笑着道:“好,我懂您的意思了。”
他站起身,走向那个两只金环被斩碎的驼子面前,道:“这里是风云客栈,你想对我的朋友动手么?”
驼子摇摇头:“我只是找那位姑娘有些事。”
他们果然是来寻袁紫霞麻烦的。
“那位姑娘是我朋友的朋友,你也不能动!”
方龙香一块一块地拾起碎裂的金环,道:“那么这就当作个教训,你若再敢放肆,休怪我不讲情面!”
当他发现他叫来的帮手并不足以拿回孔雀图时,就知道他还应该继续去作白玉京的朋友。
驼子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最终还是退出了大门去。
方龙香走到桌子前,看看白玉京,又看看袁紫霞。
“你喝醉了吗?”
白玉京伏在桌上,一言不发,还是摇摆着往嘴里倒酒,虽然神色姿态还是说不出的潇洒,可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醉了。
袁紫霞用双手托着下巴,盯着白玉京的眼睛却在发光,她道:“他没有醉,他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英雄救美这种事,岂非本来就最容易打动少女的心?
.........
白玉京和袁紫霞已经上了楼。
袁紫霞尚还清醒,能够自己走路,白玉京却是在方龙香的搀扶下才进的房间。
在这一段一见钟情的爱情里面,是不是也是袁紫霞仍保持着清醒,而白玉京却已醉得不省人事了?
方龙香又下楼,与苗烧天、白马张三、赵一刀和朱大少等人交待了一些话,接着才走到苏微云身边来。
不等他开口,苏微云就已经问道:“公孙静呢?”
他很奇怪,在这场围绕着“孔雀图”展开的龙争虎斗之中,丢失图纸的罪魁祸首,也是长江以南用暗器的第一高手公孙静居然不在。
难道公孙静敢逃?
难道公孙静不知道青龙会是如何处置叛徒的?
方龙香微笑道:“他去迎接另一位大人了。”
苏微云道:“哦?哪位大人需要一方舵主亲自相迎?”
方龙香道:“是‘青龙十二月’中的二月旗旗主,卫天鹰大人。”
青龙十二煞,分别统领青龙十二旗,也就是主管十二个月的旗主,在青龙会的地位已然很高很高。
更遑论卫天鹰“魔刀”的名声在十多年前就响彻武林,威慑四方。
“所以苏大人,您若不急的话,可否再在客栈稍留片刻?卫天鹰大人也想见一见您。”
苏微云不经意地敲打着桌面,说道:“卫大人是二月旗主,身份地位比我还高,所以我就该等他,是么?”
方龙香立刻赔笑道:“哪里哪里?苏大人统御西北,击退罗刹教主,早已是既有威名,又掌实权的九月旗主。卫大人决没有刻意要您等他的意思,他也只是和您平起平坐罢了。”
苏微云道:“没关系的,我又不是闺中新娘,他既然想见我,让他见一见也无妨。只不过他什么时候才到呢?”
方龙香道:“卫大人才从东瀛那边回来不久,手上的事情还很多,大概.......大概还需要个两、三天。您放心,不止是您一个人在等卫大人,苗烧天、朱大少他们也在等卫大人来对付白玉京的。”
苏微云点点头,已起身回房间去。
“两三天我还等得起。只是闻名不如见面,这位卫天鹰大人最好不要让我太失望才好。”
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身影也消失了。
只留下苗烧天、白马张三、赵一刀等人呆呆地站着,不知该往哪儿去。
而朱大少和他的黑衣人保镖互视一眼,也齐齐离开了。
夜。
风云客栈中还燃着灯。
风云客栈并不小,除却普通的楼上房间以外,还有单独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也有一排排的精致客房。
这些客房却都黑漆漆的一片,好似大家都已睡着了。
苏微云还没有睡。
他还在灯下认真地翻看着一本经书。
以他的武功,本来很少再会有什么秘籍能够入其法眼,但这本小老头专程让宫九送来的经书却是例外。
咚、咚、咚咚......
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杂乱的敲门声,声音不大,却显得很急。
苏微云皱起眉头,收好经书之后,才缓缓打开房门。
入眼的居然是一位满面醺红,眼如媚丝,头发首饰很散乱,甚至衣衫都有些不整的女孩子。
她正用双手无力地扶住门,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她是袁紫霞。
门刚一开,袁紫霞就往苏微云身上倒了过来,与之一同扑面而来的除了酒气外,还有一股幽幽的香气。
苏微云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用手托住她的左臂,道:“你下午的时候好像没有醉成这个样子。”
袁紫霞不由笑了:“谁说我喝醉了?我从来没有醉过。”
苏微云故意冷笑道:“不错,醉的人应该是公孙静,他不但喝醉了酒,还糊里糊涂地将孔雀图交给了你。”
袁紫霞双眼大睁,先是非常吃惊,然后眼神里变得全是委屈,无奈之情,还带着一丝丝的愧疚。
所有人在此时见到她的男人,都不免会对她升起一丝怜惜之情。
袁紫霞又一把甩开苏微云扶着她的手,道:“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去盗的么?我......我只是想着......”
苏微云道:“你只是想着盗取了孔雀图后,找人打造出孔雀翎,你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了,是么?”
袁紫霞争辩道:“不是!我......纵然有了那图纸,我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也不懂铁器,又去找谁帮我打造呢?”
“我只是想着,我若有了它,别人就不敢再欺负我了。就算再不行,也至少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的......”
苏微云好像有些对她的遭遇同情起来,关切问道:“你要用那些钱来做什么呢?”
袁紫霞忽然抬起头,用她美丽的眼睛真诚地看着苏微云。
“我想等到一个人,然后和他一起找一个地方隐居下来,用那笔钱好好地做一家点心坊,以后快快乐乐,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不好么?”
“你想等的人是谁?”
“就是.......”
袁紫霞双眼迷离,她痴痴地瞧着苏微云的脸庞,那答案好似已呼之欲出了。
第三百四十章 不眠之夜
袁紫霞醉眼朦胧,神情迷离,痴痴地望着苏微云的脸庞。
她又喝醉了,脸上红彤彤的,头发、衣襟还散乱着。
整个身躯都是软的,倚着门边,好像随时可能会倒下来。
任何一个男人,在此时此刻,心也会不由自主地跳一跳的。
可是苏微云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楼上忽又传来一声厉喝。
紧接着,又是一道爆炸声响!
轰!
整间屋子都微微晃了一晃。
袁紫霞被吓得更加害怕,立即躲入屋内,刚刚进屋,她却一下子摔倒在地。
“你......”
苏微云却没有去扶她,而是道:“我去看看。”
说罢,他的身影一闪即没,没入那片充满了未知的黑暗当中。
袁紫霞暗暗咬牙,一捶地面,眼神之中尽是不甘、幽恨,埋怨。
...........
院落中。
院子里面的几间房子逐渐亮起灯火,他们显然也是被爆炸声所惊醒。
若苏微云没有记错的话,这几间屋子住的正是朱大少,黑衣人保镖,还有赤发帮的苗烧天和赤发九怪。
扮成藕粉小贩和红缨捕快的赵一刀和白马张三则住在二楼上面。
他们却都还呆在屋子里,没有出门。
苏微云掠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了一个人。
白玉京。
白玉京立在屋顶,遥遥地打量着四面,衣袂受风一吹,猎猎而动。
月光洒下,轻轻淡淡,就像为他披了一层朦胧的仙纱似的,果真像是传说中的剑仙下凡。
但也许是下午的酒还未醒,他的神色中带着些迷茫与疑惑。
爆炸声正是在院子里面响起的,可是院子里却没人。
苏微云走到他身边,简简单单地问道:“是谁?”
白玉京摇头道:“没看清楚,那人打扮古怪,举止怪异,不似活人,倒像是一具僵尸。”
苏微云失笑道:“纵然是湘西的人来了,当然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在你面前消失的。”
白玉京望着远处,缓缓点头:“这院子四面开阔,外面能够藏身的树林和房屋离这里至少有数十丈之远。”
“他扔出天雷弹后,刚一破窗,我便追出,纵然是昔年的盗帅楚留香也不可能眨眼一掠如此之快。”
苏微云道:“若谁真的有这么厉害的身法,他面对你也就用不着跑了。”
白玉京道:“对,反正我也沾不到他半点,他又何必要逃?”
两人口中说着,目光却在院子中不断地逡巡搜索。
那个“僵尸”既然不可能突然消失,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一定还躲在院中的某个房间内。
院子除去一扇连着外面的大门以外,三面都是房屋,也都住了人。
这些屋子大多亮起了灯火。
有一间未亮灯的屋子,却缓缓走出了一位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老太婆。
老太婆走出门,四顾一番,便喃喃自语:“难道是我太老,连耳朵也不中用了,我明明听见有声.......”
嘭!
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而且那爆炸的地方离老太婆只是咫尺之距。
老太婆话还没说完,瞬间便倒了下去。
白玉京眼神一动,作势欲下,前去搭救,却被苏微云拉住。
“你怎么知道下面没有多余的天雷弹丸?”
白玉京突然顿住,盯着伏在门前,再不动弹的老太婆,说道:“据我所知,在火药制作一途上,虽然蜀中的唐门,还有七巧童子也都会一些,但始终是以江南的霹雳堂为首。”
苏微云道:“这火药的动静着实不小。”
白玉京又道:“可是这一代霹雳堂的堂主王飞性格谨慎,作风正直,不像是那种会让门下弟子用火药乱杀无辜的人。”
苏微云沉吟道:“也许是其它门派的人从霹雳堂买了几枚天雷。”
白玉京道:“霹雳堂的火药向来是不传之秘,很少出售。”
苏微云忽然道:“如果是青龙会要买,霹雳堂敢不敢不卖呢?”
白玉京不说话了。
他的眼中忽地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道:“可就算是青龙会要杀人,我也要去救一救!”
他忽然掠下屋顶,不顾冷风将一袭白衣刮动,只是连忙上去抱起了老太婆。
老太婆慢慢睁开双眼,面色虚弱,道:“多谢你......我......”
她的手逐渐伸出,微微颤动着,白玉京以为她要说什么,于是附耳过去倾听。
呼!
老太婆的手却突然一把点向了白玉京的喉咙,去势又快又急,要立即致他于死地!
而此时,离白玉京最近的苏微云也还在三丈之外,就算想救他,也根本是来不及的。
然而就在老太婆的手快要碰到白玉京喉间的最后关头,老太婆的手却突地停下来了。
她的胸膛已被一柄剑抵住。
长生剑。
这柄剑仿佛真的有一种神奇的仙力,总会出现在它该在的地方,在这最紧要的时候,它又救了白玉京一命。
老太婆的声音已变了,变得年轻而动人:“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玉京道:“一个老太婆不该有你这么重的,而且你的身体好像还很丰腴。”
他这双手不但会握剑,而且抱过许许多多的女人。女人和老太婆触感的区别,他还不至于分不出来。
老太婆忽然用力在脸上搓了搓,一层不知名的粉末便在脸蛋上细雨一般地落下。
她原本的脸不但美丽,而且妖媚,迷人。
老太婆道:“那你现在想对我怎么样?”
她又拉开了她的衣襟,露出诱惑的胸膛。
白玉京眼中忽然带着一种哀伤之情这世上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的女人要靠着出卖色相来打败男人?
砰。
斜地里忽地伸出一柄铁钩,猛地敲在女人的后脑,她闷哼一声,顿时昏迷了过去。
白玉京抬头一看,来人是方龙香。
方龙香看着他长出了一口气,道:“你没被暗算吧?”
白玉京道:“差一点。”
方龙香道:“我总是担心你要上了女人的当,幸好这一次她扮作了一个老太婆。”
苏微云笑道:“就算她真的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人,白兄也未必会动心的。”
“因为他本来已有了一位更好看,更美丽的女伴,不是吗?”
“是,当然是的。”方龙香笑着道,他又低下声音:“只不过最近风头不太平,你们最好还是小心一点。这个人交给我去处理吧,我有一百种法子叫她说出真话。”
说完这句话,他打了个哈欠,抱着装扮成老太婆的女人往自己屋里走去了。
白玉京一直盯着他,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
夜风阵阵,月亮高挂。
白玉京不说话。
苏微云忽然说道:“你的朋友提醒你小心一点。”
白玉京道:“我一直都很小心,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苏微云又问:“你刚才为什么不把那女人一剑杀了?”
白玉京淡淡道:“长生剑乃仙人赐下,不惹人间戾气,故未敢妄动杀孽。”
苏微云哈哈大笑:“你信不信青龙会本来也要我来对付你的?”
白玉京也笑道:“我信,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苏微云道:“可是我现在又不想对付你了。你的剑名长生,说不定你真的会成为我见过的第一个长生的剑客,说不定还很可能是江湖上第一位长生的剑客。”
白玉京道:“为什么?”
这是一个问题,却包含了两个疑问。
一是问为什么苏微云不打算对付他;二是问为什么苏微云说他会成为江湖上第一位长生的剑客。
“因为你不喜欢杀人。”
这是一个回答。
却也包含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第三百四十一章 女人的心
深夜。
风还在吹,院外的树林沙沙作响。
白玉京却已经回去陪袁紫霞了。
据说那一声爆炸将她吓得实在不轻。
有人总会认为女人很矫情,一点风吹草动,虫鸣鸟叫就要被惊吓得不行。但殊不知这恰恰是这一类女人受另一类男人喜欢的原因。
女人在一些男人的观念之中,本就是该受呵护的,该好好疼爱的,女孩子表现得越弱一点,反而能够越激发起男人的保护欲。
小鸟依人的女孩子很受欣赏,当然就是因为她会衬得男人更加强大,满足了男人心中想要充当英雄的那种愿望。
袁紫霞现在楚楚可怜,惹人疼爱的样子,不但不让白玉京觉得麻烦,反倒是使得他更愿意花时间陪着袁紫霞。
而之前的事情呢?
她先前深夜拜访,对苏微云的各种暗示难道都是虚假的?
还是说她没有在苏微云处获得关心,所以才会去寻找白玉京?
苏微云不去思考。
他没有动心,所以也就觉得无所谓之。
佛法中讲:“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若心不动,则灵光独濯,尘不染性,魔障不可侵之。
苏微云修行佛门武功颇有一些时日,也渐渐悟得了一些佛理。
这佛理方龙香居然好像也知道一点。
“无欲则刚。白玉京已经对袁紫霞动了心,内心中有了**,那么他便不是那个长生不死的仙人了。”
方龙香将装扮成老太婆的女人扔在一旁,对着苏微云说道。
苏微云道:“他不是长生不死的仙人,你们就能杀得死他了?”
方龙香眼中露出一抹狠光,道:“若要从袁紫霞身上取得孔雀图,白玉京便非死不可!”
苏微云问道:“那公孙静呢?”
算起来,公孙静才是丢失“孔雀图”的祸首。
方龙香道:“我深夜将您请来,就是为了告诉您这件事情的。公孙舵主已经回来了,而且跟他一起的还有他的老婆和死党。”
苏微云道:“他人在哪里?”
方龙香道:“先前发射霹雳堂天雷弹的就是公孙静,他本以为袁紫霞在屋内的。却不料袁紫霞来找你了,他却撞上了去找袁紫霞的白玉京。”
苏微云有些明白过来。
“所以那个女人就是他的老婆?”
方龙香指了指屋角的那个女人,笑道:“正是,他的眼光还很不错。”
那个女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皮肤却还保养得很好,身材也很丰满,在床上一定比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少女要强得多。
苏微云忽然道:“可是他似乎也没有想让他老婆活下去的意思。”
方才那女人确实差点死在白玉京的剑下。
方龙香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道:“公孙静既尝过了袁紫霞的味道,其他的女人就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苏微云恍然道:“哦,原来如此。你也尝过么?”
方龙香又笑道:“我身上还没有足够的好处,能够让她来吸我的髓。”
苏微云道:“难道我就有?”
方龙香道:“你若能成为她的保护伞,我们就更不敢去找她要回孔雀图了。您的好处是不是很大?”
苏微云听到这话,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了一阵。
“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方龙香道:“打扰苏大人休息,实是过意不去。但我又怕不对您讲清楚,难免误伤了自己人。”
“好吧,我已大概清楚了。”
......
第二天。
白玉京和袁紫霞一同下楼,两人说说笑笑,相处得十分愉快。
苏微云已又在楼下喝着粥。
袁紫霞忽然走到苏微云面前,张开美丽的五指,轻轻在他桌子前面点了点。
“你好。”
苏微云淡淡地道:“你好。”
袁紫霞道:“我听说你昨夜和白玉京一起去捉僵尸了,怎么样,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
苏微云的回答还是冷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
可袁紫霞居然笑着说道:“你这个人真好玩,说话都是平平的一个语调,昨夜的僵尸不会就是你假扮的吧?”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
白玉京的眉头却轻轻地皱了起来。
苏微云立即注意到他的表情。
昨夜院中,那僵尸既然不可能一掠如此之远,那必然就是院中的某一个人。
他是不是在想,那个人就是苏微云?苏微云是在贼喊捉贼?
或许白玉京皱眉头的原因更多的是袁紫霞对苏微云那个甜甜的微笑。
最终袁紫霞又回到白玉京身边,和他一起吃完了早餐。
客栈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到了。
苗烧天、白马张三、赵一刀、朱大少,他们也都要吃饭,这当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每个人离开之时,都走到苏微云桌子前面,友善地对着他笑了一笑,表示恭意。
而他们看向白玉京和袁紫霞的目光中却带着毫不遮掩的敌意。
这些自然也都会被白玉京注意到。
而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袁紫霞离开的时候,也走到苏微云面前,以相同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得很友好,看得别有深意,和朱大少等人还有一些不同。
以白玉京对女人的经验,他不会不知道那一点不同之处是什么。
所以他的脸色变得更不大好看。
他决心要好好地将这件事情的头绪理清楚。
晚上。
众人都已卧寝。
朱大少睡得尤其很沉,还打着雷声般的呼噜。
可是在一瞬之间,他却突然惊醒。
一柄剑就抵在他的喉上。
是长生剑。
白玉京轻轻地道:“不要说话,出门来。”
朱大少别无选择,只能照做。
当他出门之后,发现不止他一个人被“请”到院子里。
一同的还有苗烧天、白马张三、赵一刀。
四个人都被点住穴道,身不能动,只好以眼神做着交流。
白玉京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的,所以现在我将东西交给你们,请你们赶快走好不好?”
他从怀里拿出个织金的锦囊,随手抖了抖,几十样五彩缤纷的东西,就立刻滚落在地,有波斯猫眼石,天竺的宝石,和田的美玉,龙眼般大的明珠。
无论谁得到了这些东西,都足以享受美人、美酒、美食、以及人间最美好的一切。
而四人的眼睛紧紧盯着锦囊,见到其中之物后,面面相觑一番,未见欢喜,反而有些失望。
朱大少勉强笑着道:“我们要的并不是这东西。”
白玉京尚不知情,皱眉问道:“那你们要的是什么?”
朱大少道:“我们找的东西是孔雀翎的图......”
此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小楼中响起一声女人的惊呼!
是袁紫霞的声音!
白玉京脚尖一点,立即飞掠了上去。
楼上。
苏微云的房间中。
白玉京进门便看见了一件他本不该看见的事情。
袁紫霞片衣不着,丝缕未穿,赤着身躺在苏微云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