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左右互搏
九月三十,晴。
万里无云,大日当空。
苏微云才上狼山一个月不到,狼山已发生了日新月异,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主要归功于小老头。
小老头先去找到嬉狼们,对着他们大吹特吹了一番,竟然轻而易举地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太阳,如果没有被它照耀的人,就不会有幸福。”
“太阳是最伟大的,从不会索取,只会给予。万事万物都因为太阳,所以才能生长。”
“你们虽然自诩为太阳神徒,可在我看起来,还差了不少,你们所懂得的知识太少了,完全是闭门造车。”
那群嬉狼们对于这位智慧高深,谈吐风雅,武功更是深不可测的老人怀有极大的敬意。
这敬意或许也来自于小老头对他们的“认同”。
“长者,我们终年在狼山之中,也不知外界是何情况,更很少汲取到真正关于太阳的知识。”
“是啊,长者,难道您对太阳知道得很多吗?”
“请您教教我们吧。”
小老头又开始夸夸其谈,口若悬河,讲得天花乱坠,引人入胜。
“你们可知道太阳离我们有多远吗?”
“你们可知道太阳有多大吗?”
“你们可知道太阳为什么会发光发热吗?”
“太阳为何而升,又为何而落?”
“日月交替,四季轮换,其间的阴阳之道,你们又懂得多少?”
“.........”
“.........”
小老头随口几个问题抛出来,便将一群年轻人问得呆住,哑口无言。
他们自诩为“太阳神最忠诚的信徒”,从根本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而小老头继续悠悠地道:“所以我说,我虽能感受到你们对太阳神的一片诚心,万般诚意,但是你们只是被太阳神遗落在人间的子民,却非正统了。”
嬉狼们顿时激动起来,他们认为眼前这位知识渊博,无所不通的老者简直就是使者死后,太阳神给他们派来的救星。
“老人家,哦,不,高贵的太阳神长者,您愿意传授给我们一些关于太阳的知识,讲一讲什么是太阳神血脉的正统吗?”
小老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总算点了点头。
嬉狼们大喜过望,纷纷围着小老头跪拜,做起他们祭祀时才用得上的大礼。
而小老头此时又道:“虽然我可以代替太阳传授你们知识,但是你们却必须遵守太阳神的指示。”
嬉狼们道:“对啊,对啊,我们一直都遵守着太阳神的指示,只不过前些日子,山上来了几个恶人,将太阳神使者杀了。我们便.......”
小老头摇头:“非也,真正的太阳神指示是神秘的,不需要通过什么使者,依然可以让你们听见。”
“真的?”
“你若不信,过几天就知道了。”
山谷,峭壁上。
苏微云望着和嬉狼们打成一片,亲密无间的小老头,不由叹服道:“想不到他真的有办法。”
柳长街也笑道:“对付年轻人,吴明那家伙最有一套,据说就连太平王世子都尊他为师了。”
苏微云又问道:“可他即便真的读书万卷,阅经无数,也不会知道他说的那些问题的答案吧?”
柳长街哈哈笑道:“他也未必真知道,只不过猜测个只鳞片角,用来哄哄年轻人是足够的了。”
“在对付年轻人上,我还从未见过比他经验更丰富的人。你瞧他那件新衣服,哈哈哈哈哈,真是让我都有些羡慕了。”
小老头站在远处,身上穿着遣人从山下送来的一袭金光闪闪、满目华光的披风。
站在日光底下,迎空一照,几乎耀眼得教人睁不开眼睛。
年轻人们岂非总是仰慕那些举手投足,散发光芒的大人物的?
再加之他一言一语,皆体现出他极深的学识和修养,便更不得不让人尊敬了。
现在他的样子,和原先的温良玉比起来,至少更像太阳神使者十倍。
“走吧。他既然说了要拯救狼山的年轻人,就一定会做到的。他这个人,绝不会失言。”
在落日的照映下,苏微云和柳长街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地离开了。
腊月十五。
这一夜月圆。
山巅之上,依然寂寞。
只不过落花已去,寒梅却开。
不只是寒梅,狼山中已被小老头种上了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树草。这些植物占据了狼山大部分的地盘。
更重要的是,它们将不速之客“麻草”挤出了狼山。
小老头调动青龙会的势力,加上他个人的智慧,仅仅用了三个月,便暂时还了狼山一片安宁。
苏微云忽地听到一个声音:
“完成宿命令任务:解救狼山。”
“获得奖励:《左右互搏》绝技一本。”
“左右互搏:左手与右手互相打斗之奇术。可一心二用,以双手施展不同武功,行云流水,各为其用,自不相碍。”
苏微云得到这门堪称神技的“左右互搏”,一面翻看,赞服绝技之精妙,一面却又感叹小老头手段通天。
次年,春。
冰雪尚未融化。
街市里家家闭户,满檐银白,除了四处玩闹的小孩子以外,大人们都还没有出门。
狼山之巅,两人正在对酌,一人喝酒,一人饮茶。
柳长街道:“你有没有看见他最近练成的那门武学?”
小老头手中茶杯一顿,评价道:“左画方,右画圆,口诵,目数,耳听,诸事同举,无有遗失。世间果有此法,可称绝世无双!”
柳长街哈哈一笑:“所以我真的不信狄青麟能够战胜他,他本是该和我们一个级别的人物。”
小老头徐徐道:“若是他剩余的内力恢复,狄青麟自然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此刻的胜负却很难说。”
小老头品了一口香茗,又接着说道:“因为我还看出,他体内有一股随时都可能暴动的杀戾之气,大抵是曾修行过杀性极重的什么功法所留下的隐患。”
柳长街道:“狄青麟似乎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小老头笑道:“是你看走了眼。他的潜力还没有完全地释放出来,因为他的性格实在说不上好。”
柳长街道:“依你之见,什么时候他的潜能便可升华?”
小老头慢慢答道:“等他杀了应无物之后,他的武功便会大进一步。那种升华,绝不低于得到孔雀翎而拥有的自信!”
柳长街忽然笑了。
如果说小老头的笑容是看透世事,堪破红尘之后的智者之笑;那么他的笑容就是尚未涉世,天真可爱的孩童之笑。
“吴明,我在你们的赌局上再加一些筹码,怎么样?”
小老头道:“加什么?”
柳长街道:“若我输了,我将青龙会的势力拱手让与你,从此退隐江湖;”
小老头右手极慢极慢地将茶杯放下,似乎生怕有半滴水溅出一样。
“若你赢了呢?”
“若我赢了,你带着你的人去海外,十年之内不得回中原。”
小老头沉吟道:“我本也要远赴海外,潜心发展。你的这个赌约好像也一点都没有让我吃亏。”
柳长街一字字地道:“我正是跟你学的!”
小老头闭上眼睛,沉默良久。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好,我同意!”
柳长街起身,呼出口气道:“酒茶已冷了,请回屋吧。”
小老头也起身道:“是,我们该回屋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过雪地,走进木屋中。
雪地上既没有踏出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风静悄悄的,雪落亦无声。
谁也不会再知道,这座山巅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足以颠覆江湖的豪赌。
第二百九十八章 重逢
三月初三,春。
苏微云足足练习“左右互搏”三个多月,才堪堪有所小成。
所谓“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只不过是其中入门的基本要求而已。
这门绝技真正精深的地方,在于两门武功,同时使出,却又互相配合,相辅相成,一人等同于二人。
两个人需要磨合,两门武功也需要磨合,怎么样才能让两门截然不同的武学合而为一,变成一套合乎手心的招式,才是最难,最需要琢磨的。
苏微云自觉需要在实战之中去锻炼一番,而且七月还是他与小老头定下的赌约的最后期限。
于是他终于准备下山了。
......
柳长街和小老头都来为他送行。
凉风习习,春意盎然。
狼山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姹紫嫣红,十分好看,青草茂盛地生长着,连绵着湖与山。
三人都未说话,苏微云朝着他们拱了拱手,便欲离去。
柳长街却忽然道:“吴明,难道你不打算将那柄剑还给苏少侠?”
小老头微笑道:“我早已备好了。”
他的身后忽有一位儒袍高冠,宽袖官鞋的书生走来,他左手捧着一柄剑,右手按着一张烫了金的请帖。
他将剑与请帖同时举起,端端正正,高过眉尖,然后才慢慢递给苏微云,好像是在完成一件什么庄重严肃的仪式。
小老头笑道:“贺尚书总是这样的,你不要见怪。”
苏微云没有见怪,他的眼中根本没有贺尚书这个人。
他从一看到那柄剑开始,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多少风前月下,浮云飞絮,一身将影向潇湘?”
潇湘剑。
这柄剑是潇湘剑。
一柄剑就好像一位剑客的妻子。
这句话是谁最早说的,已经无从考证。
但它并不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有的剑客甚至将剑看得比妻子还要珍贵。
苏微云深吸口气,握住潇湘剑,看了又看,抚了又抚,从剑身到剑柄都依然光洁。
潇湘剑并没有蒙尘。
小老头道:“剑是西门玉自作主张送来的,我并无意夺人之爱,但还一直好好保管着。”
苏微云武功全失时,被西门玉将剑夺走,后来虽然杀掉西门玉,却再也没有寻回此剑。
不料却是被西门玉上献与小老头。
“前些时日记起,才遣人将之从千里之外取来。路途耽搁,还望见谅。”
小老头竟然云淡风轻地将剑还给苏微云,让他去杀他自己看中的天才弟子。
他居然还笑了笑:“祝你好去好回。”
苏微云拱了拱手,道:“多谢。”
随后他便下山远去。
“此间无他物,唯有美酒盈樽,名驹千骑,君若有暇,盍兴乎来?”
请帖上的内容寥寥数字,如是而书。
这是关东落日马场的二总管裘行健代表金大老板发出的请贴。
为的是落日马场第一次在关内举办的春郊试骑卖马盛会,地点在洛阳巨富“花开富贵”花四爷的避暑山庄,日期是三月月圆之时。
不爱名马非英雄。
一匹名马若落入愚夫之手,岂非就像是美人所托非良人,都一样地会令英雄惋惜不已?
于是万君武终于到了。
说起“河朔大侠”万君武,不知道的人实在并不多。
他十四岁出道,十六岁杀人,二十三岁时手中一把“鱼鳞紫金刀”就威名赫赫,不知斩过多少敌人的头颅了。
可是他在四十岁的时候,突然宣布金盆洗手,退隐封刀,从此不再过问江湖。
他这次也没有带他的刀来,但却有另外三把刀贴身不离地保护着他。
他的师兄“万胜刀”许通,他的得意弟子“快刀”方成,他的死党“如意刀”高风。
他今年四十六岁,他鉴马、喝酒的本事并不亚于他的刀法。
三月十七,牡丹山庄。
万君武懒洋洋地躺在一张用柔藤编成的软椅上,眼睛半闭半开,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在看山坡下的马。
山坡下,牡丹盛开,用木栅栏围出的一片马圈中,时时都有好马在腾跃着。
裘行健牵过一匹又一匹的上等良马,他好像都并不十分满意。
直到他看到最后面的一个马栏,马栏中只有十几匹被人挑剩下的瘦马,其中有一匹毛色黄中带褐,身子瘦如弓背,独立在马栏一角,懒懒地提不起精神。
但它却和别的马都保持着一段不近的距离,就好像不屑和他们为伍似的。
落日马场的二总管裘行健问道:“万大侠看上的难道就是那一匹马?”
万君武道:“就是它!”
裘行健道:“那匹马是个酒鬼,如果马料里没有掺酒,它就连一口也不肯吃。”
万君武霍然起身,目光炯炯,道:“这才是真正的千里好马,是这里所有马匹中最好的一匹!”
裘行健沉默了半天,忽地挑起一根大拇指,道:“万大侠果然好眼力!”
人群中纷纷发出赞叹声,甚至立即有人抢着出价竞争,不过一会儿,这匹名作“老酒”的马价格就已飙升至了九千五百两。
这个价格并不低。
而万君武这才慢慢地点点头,伸出三根手指,在裘行健总管面前晃了晃。
裘行健立即朗声道:“万大侠出三万两银子,有没有出价更高的?”
众人都闭上了嘴。
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我出三万零三两,无论谁出多少钱,我都会比他多出三两!”
说话的人是狄青麟。
也只有像他这样的风流侠少,才会一掷千金,只求名马,甚而不惜得罪威震河朔的一方豪雄。
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一掌苍白清秀的脸上,总是显得冷冷淡淡的,,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世袭一等侯,狄小侯爷,狄青麟。
他也来了。
裘行健脸上露出欢喜之色,还没等他迎接上去,竟又有了一个声音响起。
“那我出一百万两,若是狄小侯爷能拿得出一百万零三两,我便将良马让与小侯爷吧。”
这个声音听起来并不大,但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万君武面色一变,问道:“阁下是谁?”
他刚刚问完这句话,一个剑客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麻布衣服,短腿紧裤,一双鞋子穿得破了三个洞。这个人的装束与狄青麟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止是狄青麟,他与四周的所有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也正像那匹“老酒”,不与其它马匹同群合流一样。
而他最另类的一点在于:他腰间的那一柄剑居然是悬挂在左边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爱名马非英雄
(貌似上一章结尾出误,应该是剑在右边。)
剑放置于腰间之右。
剑柄朝左。
江湖上的剑客们,除了极少数懂得用反手剑的人,通常都是将剑放在左边的。
反手剑很难练成,并且还要配合某种特殊的身法,万君武不认为眼前这位笑嘻嘻的青年会以反手剑伤人。
最大的可能是他用的是左手剑法。
用左手剑法的人,往往也有些不好对付,倒不是因为用左手剑法的剑客武功有多么高绝。
只不过人人都习惯于和右手剑对招,如果敌人忽然将剑换了一边,招式不变,而方向却完全相反,任谁都会有一些不适应的。
再加上左手剑法的奇特,所以擅用左手剑的剑客出名都不会慢。
万君武觉得近来似乎没有听见过武林中何时又出了一位左手剑法的剑客,所以不由感到些许讶异。
更吃惊的是狄青麟。
狄青麟当然不会不认识这位剑客。
这位剑客在沙地上,以“百花错拳”击败归东景的画面时而还会在他的脑海中出现。
他是苏微云。
可是狄青麟也清楚地知道,他用的是右手剑。
一个本习惯于使用右手的剑客,突而改用左手剑,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他发疯了。
狄青麟没有朝着这一方面想。
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他一定得到了什么神秘奇诡,威力恐怖的上古剑术,而这门剑术恰恰是需要左手使用的!
狄青麟有些不再淡定,好在他的脸色向来都很奇怪,所以别人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多余的变化来。
苏微云这时又道:“我已说了,不论狄小侯爷出价多少,我也都会比他多三两,那么现在该狄小侯爷出价了。”
裘行健看出来者不善,却依然保持着冷静,问道:“阁下真的带了那么多银子么?”
苏微云道:“你问一问狄小侯爷,他随身也带了那么多银子么?”
狄青麟一身白衣胜雪,两手空空。除了他身边站着的一位如花似玉,大红衣袍的妖媚美人,好像的确便没有携带别的东西了。
裘行健微笑道:“狄小侯爷的大名谁人不知?他说出的话就等于是现钱。”
苏微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他还有这么神奇的一张嘴。”
裘行健道:“所以阁下也有这样一张嘴么?”
苏微云还未答话,狄青麟已道:“他有!”
裘行健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住了。
狄青麟又看向万君武,问道:“万大侠,你还要出价么?”
万君武不是那种没有眼力的人,他看得出场上的局势有些微妙,那位神秘青年剑客很有可能有着极大的来头。
于是他摇了摇头。
狄青麟道:“那么好,谁也不必竞价了。我出三万零三两银子,买下老酒。”
他握紧了身边美人的纤手,话锋突而一转,道:“然后我将这匹马送给苏少侠!”
“哇!”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大家本是准备看好戏的,谁知狄青麟好像却低头了。
苏微云走过去,满不在乎地拍拍老酒的脑袋,道:“狄小侯爷将你送给我,实在有些委屈你了。”
老酒慢慢扭过头,用下巴在苏微云手上蹭了蹭,那意思仿佛是在表达自己对新主人的满意和喜悦。
裘行健适时地圆场道:“名马少侠,皆大欢喜,狄小侯爷果然是一位妙人。”
万君武也笑道:“狄小侯爷赠马之事,必将又会流传洛阳,成为一段佳话。”
狄青麟嘴角牵动,勉强笑了一笑,然后打算离开。
苏微云忽然问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会来杀我。”
狄青麟的脚步猛然顿住,好像他的双脚突地中了一种动不了的魔咒。
人群也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苏微云,连呼吸都完全屏住。
裘行健尴尬地赔笑道:“狄小侯爷既然刚刚送了少侠一匹名马,自然不可能杀你的,少侠真会开玩笑。”
苏微云也冲着他笑道:“我听说裘二总管是才从关外赶来的。”
裘行健道:“我正是奉关外落日马场金老板之命而来的。”
苏微云点点头,道:“我还听说白银枪冯大总管才是落日马场的一把手。嗯,看来的确是有道理的。”
此话一出,任凭裘行健的修养再好,神情也忍不住变了。
“我落日马场内部之事,与少侠大概是无关的。”
苏微云淡淡道:“那么我和狄小侯爷之事,与你好像也是无关的。”
裘行健骂人的话噎在喉咙中,半天吐不出来,脸涨成了猪肝色。
万君武不愧是老江湖,此时说道:“同为英雄俊杰,同是绝代骄子,化敌为友,成为至交的故事太多了,今日说不定又要再添一场了。”
一个“化敌为友”便将紧张的气氛消融于无形之间。
众人齐齐呼出口气。
苏微云忽又一笑,走到狄青麟身边,轻轻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
然后他就离开了。
除了狄青麟和他身边的那位美人以外,谁也不知道他对狄青麟说了什么。
三月十七。
夜凉如水,春风平静。
牡丹山庄的阁楼中。
思思正躺在狄青麟的怀中,用凤仙花汁涂了指甲的手指为他剥开了一颗葡萄,轻轻喂进他的嘴中。
思思,就是跟在狄青麟身边的那个娇媚的女孩子。
“其实你不必忧心的。”
狄青麟霍然盯着她,道:“你听到他说的话了?”
思思道:“嗯,我还知道,你没有把握能够杀他。”
狄青麟不说话。
思思道:“但依我看,他的剑法也未必有那么高,否则他就不会那样说了。”
苏微云说的原话是:“没关系,狄小侯爷。看在你送我一匹好马的份上,你不杀我,我也就不杀你。”
思思一字不差地都还记得。
狄青麟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思思又道:“他也许只是故意这么说,让你产生忌惮与压力,等到你熬不住的时候,才是他真正动手的时候。”
狄青麟冷漠的眼中闪出一丝赞许,他站起身望着窗外的星空,道:“是,你说的不错。你果然很聪明。”
“那你猜一猜我和他,谁会先熬不住呢?”
思思嘤咛一笑,抱住狄青麟的腰,道:“只要有我在,我就绝不会让你熬不下去的。”
狄青麟也笑了。
思思确实是能令他完全放松的女人。
......
夜幕,星光之下。
水边,仿佛是在遥远的天涯的另一端。
苏微云还在练习着拔剑。
他用的果然是左手!
第三百章 万胜金刀
三月十八。
万君武早早地起床,用餐,晨练,吐纳。
他昨夜和花四爷、裘总管大喝了足足一夜,今日清早起来,精神仍然很不错。
那只因他喝酒有个秘诀。
他会吐。
他每一次都会找借口去如厕,然后就将先前喝了的酒全都又吐出来,回去之后,就又能继续喝了。
人人都夸他“刀法无双,酒量过人”,他自己也觉得很得意。
他从没有对人说起过他的这个秘密。
但其实他的师兄许通、弟子方成、死党高风都明白,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狄青麟也知道。
他来牡丹山庄,本就是为了要杀万君武的,而且就打算在他酒到半酣,离席去吐的时候动手。
但是万君武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只因狄青麟暂时不太想杀他了,他准备利用他去做一件事,做一件狄青麟很想做却又不太敢做的事。
......
牡丹山庄,山坡下,马栏外。
为期三日的“赏马大会”已经结束,好马也全被人牵走,落日马场又大赚了一笔,花四爷也从中收取了不少的场地费。
只要是为了银子,管他是天南地北,关西关东、长安洛阳,大家总是都能聚到一起来的。
所以马走栏空,各得其财之后,这里本不该有人了。
然而山坡之间,落日之下,的的确确还站着两个人。
“小侯爷”狄青麟和“万胜刀”许通。
狄青麟和许通也是因为钱才聚到一起的。
狄青麟出钱,许通收钱。
万君武喝酒会去吐的秘密,也是许通告诉狄青麟的。
狄青麟站得很直,如一座寒冷冰山的笔直的山尖。
许通却微微躬着身子。
狄青麟道:“我知道,你和万君武师出同门,而且你还比他早拜师三年。你的刀法并不比他差多少,只是少了一点狠劲,少了几个扬名的机会。”
许通不屑地道:“他不过只是多了几分好运气!”
狄青麟道:“他比你运气好,名气大,产业多,所以你名义上虽是他的师兄,实际上却是他封刀后雇的保镖。”
许通冷哼了一声。
狄青麟道:“你心里面肯定是不服气的。”
许通握住他那柄“万胜金刀”,喃喃道:“若是也给我一点好运气,让我能斩杀几个成名高手......”
狄青麟打断他的话道:“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你去杀了他,立即就可成为一代名刀!”
许通道:“杀谁?”
狄青麟道:“苏微云!”
许通瞳孔一缩,神色骇然一变,道:“就是那个击败‘福星高照’归东景的苏微云?”
狄青麟盯着许通,冷冷道:“不错,就是他!也就是昨天的那个剑客!”
许通被狄青麟看得有些受不了,不由低下了头,道:“我听说......听说他会吃人。”
他显然有些不愿意去。
世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时时感叹自己运气不好,没有机会,其实是他们不敢去做,没把握去做罢了。
狄青麟冷笑道:“你放心,他吃不了你的!”
他说着,又转过身子,背对着许通道:“我会在一旁暗中相助于你,输了算我的,赢了就算你的!杀掉苏微云的银子、名声、好处,一样都不会少了!”
许通额头青筋狠狠地跳了几下,咽了口口水,眼中闪出激动的光芒。
“多谢小侯爷!”
次日。
洛阳城中,牡丹花开。人们从各地赶来赏花,一睹洛阳古都的雄伟,繁华、壮观。
洛阳城中,最著名的一条巷子自然是铜驼巷。
金马门外聚众贤,铜驼巷中集少年。
铜驼巷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雄狮堂尚且屹立,“雄狮”朱猛犹自威风之时;然而自从一把熊熊大火烧掉雄狮堂后,这里已变得冷清了许多。
只不过巷陌里就算再冷清,也总少不了酒家的。
许通坐在一家酒馆里,瞧着面前的一位少年,随手打赏给他三串铜钱,道:“你已经把话传到了吗?”
少年道:“我传到了,苏大人让我将马替他牵来了。”
他手里拿着缰绳,绳子后连着一只瘦而精干的老马。
老马一走近酒馆,鼻子便嗅动不停,仿佛闻到了什么美味的鲜草料的气息。
然而这里只有酒。
许通望着那匹两天前才被以“三万零三两”银子买走的“老酒”,微微皱起了眉头。
“马到了,人呢?”
少年道:“那位大人也让我向你传一句话。”
“他说什么?”
“他说:他不太愿意喝酒,你若真的想请,就请他的马喝几杯吧。”
少年说完话,将缰绳一丢,嘻嘻哈哈地赶紧溜走了。
也只有像这样的少年敢来传这一番话。
任何人都知道,许通听完这番话,必然是会暴跳如雷的。
果然,许通手中的酒杯已被他摔在地上,他一踢凳子,大拍桌子,起身就拿起了他放在酒桌上的那把金刀。
“竖子欺人太甚!”
许通提刀作势,一抖刀环,就朝着“老酒”的马头砍去。
就在他刀锋落下的一瞬,一只手已轻轻抬住了他的手腕,让他的刀再也落不下去。
“马要喝酒,你由它喝就是了。又何必跟一匹马斤斤计较?”
许通抬起头,正看见苏微云已站在了他的面前。
苏微云笑嘻嘻地看着他,正如方才传话的那位少年一样。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通故意让自己做得比较不卑不亢,抱了个拳,道:“我请苏少侠来喝酒,请!”
他一掀衣摆,金刀回鞘,放在桌边,又坐了下去。
他帮苏微云倒了一杯酒,又端起自己的酒,道:“我先干为敬!”
苏微云端起酒杯,只轻轻闻了闻,便又将酒杯放回了桌面。
“请你将我的酒一齐喝了吧。”
苏微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将酒推了过去。
许通一挑眉头,说道:“怎么?不喝?难道你是瞧不起我?”
苏微云淡淡道:“你好像也并不是个多么不得了的人物,我为什么要瞧得起你?”
“更何况,在酒里下毒这种事情,本也是教人瞧不起的!”
许通面色一变,怒道:“你说酒里有毒?我也喝的是同一壶酒,我怎么没被毒?真是荒唐!”
苏微云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许通更是勃然大怒,拔出金刀,大呼道:“苏微云,你实在太瞧不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我二人今日就一决生死!”
他终于找到一个充分的借口来挑战苏微云。
他没有带着一大帮人对苏微云偷袭,他如果想要扬名立万,就只能用这种法子。
金刀出鞘,七个孔中,钢环凛凛而动,敲击着刀背。
叮、当、当!
哗!
金刀当头劈下!
第三百零一章 酒馆异闻
金刀当头劈落。
“力劈华山”,极为标准的一式刀法,劈的是苏微云脑袋的正中央的百会穴,连一寸一毫都不差。
嗖!
这一刀砍下的角度实在很精准,力道也不算弱,唯一遗憾的是,这一刀并没有劈中苏微云。
苏微云脚下一滑,便退开七尺,静静地看着那柄刀在眼前落下。
许通见一招未得手,丝毫不慌,顺势一滚,展出地堂刀法,横削苏微云的两脚。
他变招之熟练,滚地之迅速,确实是一般人及不上的。
可是苏微云连动都没动,身子便直挺挺地飞起,如同一只翩翩仙鹤,冲上九层云霄之后,又缓缓落回地面。
酒馆里面的少年们都看呆了。
他们之中有见识的曾经听说过“旱地拔葱”的身法,却从没有想到过这种身法也能用得如此飘逸,潇洒。
两相对比之下,本来许通漂亮的一招地堂刀法中的“横扫落叶”,此时却显得说不出的拙劣。
许通仍然面不改色,滚过去立刻起身,又反手劈回一刀,用的是“拖刀”,是极凶险的一招,又快又狠,让人来不及思考!
酒馆中有客人惊呼起来,纷纷离座,往外跑去。
洛阳的少年豪侠虽也有当街动刀,头破血流的场面,却绝没有使刀如此之快,出手如此之狠的!
苏微云背对着许通,看也不看,右腿上摆,高高踢起,一记“飞云蹬”正踢在他的手腕上。
许通手腕发麻,握刀不住,一连退了好几步,猛地甩了甩手臂再缓过来。
苏微云霍然转身盯着他,道:“你要杀我?”
许通擦了擦手上的汗,握紧金刀,大吼道:“正是!”
他借着这一吼的威势,一刀又往苏微云胸腹间砍去。
苏微云随手提着一根木凳拦在身前。
“咔嚓”一声,刀从中分,木凳立断成两半,摔落旁边。
苏微云却已又到了一丈之外。
他又仔仔细细地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真的要杀我?”
许通头上微微见汗,虽然接连数刀都全部劈空,可他却一点不惮,谁也不明白他是哪里来的信心。
“废话少说,纳命来!”
苏微云叹道:“这种废话还是多说些好。”
就在刀锋临身,寒光照眼之时,苏微云突然拔剑。
用左手拔的剑。
然后他接着用左手攻出了一剑。
也只攻出了一剑。
碧绿色的光芒一刹那便晃满了整间酒馆。
许通死之前,目光还在紧张地四顾,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人来帮忙,但是他没有等到。
仅仅一剑之后,满屋的碧光就收回,战斗也已结束。
是夜。
狄青麟已回到了牡丹山庄。
他的衣裳依然是那么干净,那么洁白,谁也看不出他是从洛阳闹市中走回来的。
谁也看不出他准备去杀人,却无功而返。
自他十七岁之后,这种事发生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但他却显得很有些高兴,比起杀了人还要高兴。
阁楼中。
喘息声总算停下。思思如同一只听话的猫,双颊泛红,安静地躺在狄青麟的胸口。
“你是不是将那个剑客杀了?你只有杀了人时才会这么兴奋。”
思思以为她实在很了解狄青麟。
狄青麟却摇头笑道:“没有。苏微云还活得好好的。”
思思睁大了眼睛看着狄青麟,在她的思想中,狄青麟还没有办不到的事。
狄青麟又道:“但我已经见识过了他的剑法。”
思思道:“什么样的剑法?”
狄青麟道:“一种左手用出的剑法,那剑法很有禅意,也很精妙,就像是少林寺的老和尚才会用的剑法,只一剑就将‘万胜刀’许通杀了。”
思思道:“你认为那种剑法并不值得你顾虑?”
狄青麟道:“我还见识过他另外一门剑法,一门仿佛是为杀戮而生的剑法。他的那一剑虽别有奇妙,却没有超越。”
思思道:“所以你不再担心他了?”
狄青麟没有回答思思的问题,他只是说道:“我也能在猝不及防之下一剑杀了他,这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的左手剑法虽已有成,但还有些稚嫩。”
思思道:“他会不会还有隐藏的杀招?”
狄青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打算再派个人去试一试他。”
“嗯。”
思思不再询问,她的脸上浮现出欢喜而满足的表情。她觉得狄青麟对她很坦诚,什么都没有隐瞒。
她知道他太多秘密,这也就意味着他已不能再抛弃下她。
风流的狄小侯爷终于还是被她拴住了。
而就在她刚刚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狄青麟看她的眼神突然由温柔和宠溺,变为了带着一些淡淡的怜悯。
她知道他太多秘密。这也就意味着她不能再活太长久了。
......
洛阳城郊。
苏微云牵着老酒,走到了城外。
他当众杀人,尤其还是在洛阳城里,六扇门的人很快就会找上他,他当然是要走得越快越好。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一位少年悄悄地跟了出来。
“苏大人,等一等。”
苏微云惊奇地看着少年,问道:“有什么事吗?”
这个少年正是先前帮他传话的人。
少年踌躇了半天,才略带紧张地道:“苏大人,我躲在酒馆外面,看见有一位白衣公子一直在旁边看着你杀人。他一定是为你来的。”
苏微云道:“白衣公子,他长什么样?”
少年摇头道:“不知道,他遮住了脸,我看不见。”
苏微云自语道:“是狄青麟么?他特意前来琢磨我的剑法?哈哈,由他就是。”
苏微云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
他不说话,少年也不说话。
苏微云笑问道:“你来,是不是想学我的剑法?”
少年立即点头。
“我知道那个用金刀的人叫‘万胜刀’,听说他万战万胜,从来没有输过。”
少年记得的传闻,总是要比实际夸张得多的。
少年继续说道:“我不求能做到苏大人那样厉害,只要让我像万胜刀一样的人就可以了。”
苏微云笑道:“那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你一直只去找比你弱小很多的对手,你也能万战万胜的。”
少年瞪大了眼,正直地道:“我怎么能去欺负比我弱小的人呢?”
苏微云哈哈一笑:“你日后若走进江湖就会发现,这样事情每时每刻都是在发生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剑谱,郑重地交给少年,道:“你再帮我去牡丹山庄,找到狄小侯爷传一句话。我就将剑谱授予你,好不好?”
少年兴奋地捧过剑谱,急着问道:“传什么话?”
“偷窥之事,小人所为。若决生死,随时奉陪。”
第三百零二章 六扇门
“偷窥之事,小人所为。若决生死,随时奉陪。”
短短的十六个字,少年自然不会记不住。
他果然去了牡丹山庄,将话一字不差地带到了狄青麟的耳边。
狄青麟当时正在用晚膳,听到话之后,就立刻放下了象牙筷,连最喜欢的“爆炒孔雀心”也吃不下去了。
“你说的‘苏大人’是不是叫作苏微云?”
少年道:“是。”
狄青麟冷冷道:“他的话我已听到,你可以回去了。”
少年道:“好。”
他说罢,转身就走,似乎对这位“天下第一风流小侯爷”一点都不感兴趣。
就当他出门的时候,怀中忽然有一样东西掉落下来,乃是一本古黄色的书籍。
他飞快地蹲下捡起,又好好地放入怀中,但还是被狄青麟看见。
狄青麟问道:“你掉下的是什么东西?”
少年有些发怯,却还是挺起了胸膛道:“是苏大人授予我的剑法!”
狄青麟道:“剑法?什么剑法?”
少年摸了摸胸口,回答道:“上面写的是达摩剑法,乃是昔年创立少林寺的达摩祖师所用的剑法!”
狄青麟喃喃道:“达摩剑法?难道就是他杀许通所用的那门剑法?”
少年赶紧一溜烟地跑走了,好像生怕狄青麟来抢他的秘籍一般。
思思也在堂中。
她望了望桌上丰盛的菜肴,却没有要替他夹菜的意思。狄青麟不喜欢别人夹菜到他的碗里。
思思从狄青麟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问道:“你觉得苏微云已把他的剑法传给那少年了?”
狄青麟道:“很有可能。”
思思道:“那剑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狄青麟断定地道:“达摩剑法,已成孤本。”
思思道:“他为什么要将剑法传给那少年?”
狄青麟的回答很耐人寻味,思思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能了解他在说什么。
“因为他已不再需要那本剑谱,他若真的打算用左手使剑,也许抛开剑谱还更好一些。”
思思只好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不把他留下,夺来秘籍一观?”
狄青麟淡淡地瞧了她一眼,道:“因为我是狄青麟。”
他是世袭一等侯狄青麟,他的尊严绝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的骄傲也让他觉得,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晚上你先睡不必等我,我去一趟六扇门。”
三月廿三。
小城,客栈。
若是一个人常常住在客栈,那么无论是大城还是小城,都很难逃掉六扇门的搜索了。
苏微云在洛阳杀了人,六扇门果然很快地就找上门来了。
“苏镖头好,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么?”
客栈大堂的饭桌上,摆着数碟小菜,一壶好酒。
说话的是六扇门中以“精明老练,消息灵通”著称的“鹰爪”赵正,许多黑道人士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头疼。
就连客栈中其他吃饭的客人看到他那一身行头,也不由自主地敬而远之,谁也不想和六扇门沾上什么牵连。
苏微云道:“还算习惯。”
赵正道:“苏镖头神机妙算,智慧过人,当然知道我来是为什么事了。”
苏微云道:“因为我杀了人。”
赵正居然摇了摇头道:“您杀了人?杀的是谁?张三还是李四,我没有听说过。”
苏微云道:“我杀的是许通。”
赵正道:“一定是有人诬陷您的!”
苏微云道:“不是,许通的确是我杀的。”
赵正尴尬地笑道:“哈哈,我们六扇门办案讲的是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抓人!”
苏微云道:“人证是我,物证就在我腰间。”
他的右边腰间挂着一柄淡墨色的剑鞘,剑鞘一头是碧绿的剑柄,上面新制的鲜红缨整齐地悬在一旁。
赵正这下子笑不出了,他严肃地道:“六扇门办事讲究的一向是公正,只要我没有亲眼瞧见,我是绝不能说您杀了人的!”
他虽笑不出,苏微云却忍不住笑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想麻烦我,开门见山,直说便是。”
赵正摸摸鼻子道:“苏大侠果然聪明,实不相瞒,因为朝廷有一趟官镖要走,委派的是中原镖局去走一趟。”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呢,中原镖局的总镖头王振飞又恰好有事外出,所以我还是有些不大放心,想请您出马,震慑一些宵小。”
苏微云思索片刻,忽然问道:“你们为什么不请联营镖局来走这趟镖?”
赵正愣了愣,他显然没想到苏微云会问这个问题。
他又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因为前段时日,联营镖局内部不是生了一些祸端吗?这些您也都知道的。”
他指的是归东景的事。
苏微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赵正惊喜道:“您答应了?您放心,这一趟酬劳是绝对少不了您的。如果您护镖功成,六扇门还会送您一枚免罪金牌。”
“哦?免罪金牌?这么大的礼?”
免罪金牌是六扇门特制的,专门赠与那些为不属于六扇门,却帮忙作出巨大贡献的侠义高手。
有了这枚金牌,无论你犯了什么罪,或者有什么事要六扇门帮忙,都只是一、两句话的问题。
免罪金牌极不容易得到。
“官府的邀请,我怎么敢不答应?”
苏微云最后将赵正高高兴兴地送走了。
然后他才陷入沉默:“联营镖局里归东景和西门胜出了事,就算姜新也不能出镖,百里长青还在关外,也至少还有邓定侯可以胜任。”
“邓定侯勇猛与沉稳兼备,比起什么中原镖局的王振飞不知强过多少,赵正这个谎话说得未免太离谱了。”
“这一趟镖,到底有什么秘密?”
三月廿六。
桑林道。
夜黑,无月。
倪八太爷左手握着一把柳叶刀,右手撑着一柄镔铁拐,浑身浴血,汗水、血珠和泥土都混在一起。
他带来的十五条好汉死了六人,他的背后还被人砍了不轻不重的一刀,那滋味想必是十分不好受的。
可是他不在乎。
这一趟镖是他纵横黑道三十年,历经大小三百余战以来,劫过的最大的一趟镖。
这趟镖足足有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只要将银子运回去,就足够他好好找个地方隐居,安心过舒服的日子了。
倪八太爷暗思道:“中原镖局的人全是些饭桶,怎及得上我麾下的精锐?”
“收工!”
他吐了口气,正要收起兵刃,打算离开此地。
忽听见黄沙道旁有一个声音道:“等一等。”
倪八太爷随即便看见一个青年剑客骑着一匹老马,停在他面前,停在一百八十万镖银的面前。
“看来我还来得不算太迟。”
倪八太爷冷冷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也赶来分红?”
苏微云望着四周的遍地尸体,苦笑道:“我是从饿虎岗上下来的,你认得我么?”
倪八太爷面色一变,目光四处察看着,缓缓道:“阁下既是饿虎岗来的同道,也罢,我分你两成,只不过.......”
苏微云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两成。”
“那你要几成?”
“十成!”
第三百零三章 刀中夹拐
黑夜。
荒凉的古道之上。
四下静寂,不见人影,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倪八太爷握紧了手中的刀和拐,缓缓道:“你说你要十成?”
苏微云道:“是。”
倪八太爷道:“年轻人未免太不懂规矩了些!”
苏微云道:“不懂规矩的是你。”
倪八太爷道:“哦?我不懂规矩?”
苏微云道:“这趟镖运的是朝廷用来赈灾的官银,穷银不劫,善银不劫,赈灾银不劫,黑道上的弟兄本不该随便动的。”
倪八太爷冷笑道:“呵,你不像是劫镖的,倒像是护镖的镖师!”
苏微云道:“你说对了,我正是六扇门请来护镖的镖师!”
倪八太爷的刀已出手,他的刀法虽不如许通一般精湛,却更加老练,更加狠辣。
这种刀法本就是在一次次殊死搏斗,生死之间磨炼出来的。
咔!
他一刀砍下,没砍着苏微云,却将他身后的一截手臂粗细的树枝轻而易举地斩断。
树在晃动,风声大作。
苏微云立在不远处,说道:“我还要多问一句。”
倪八太爷心知眼前这位年轻人有些不好对付,于是悄悄对着手下的弟兄们使了个眼色。
九个弟兄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拔出兵器,朝着苏微云所在之处慢慢包围而去。
“好,我就再给你一点时间,你问吧。”
苏微云问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是不是要杀我?”
倪八太爷怔住,他在黑道混了三十年,第一次听见有人会问他这个问题。
不过转即之间,他的怔神已经变成狞笑:“哈哈哈哈哈,你真聪明,你猜得一点简直都没错!”
“我正是要杀了你!”
话音一落,六把形状相异,质地不同的兵刃已从六个方向朝着苏微云攻来,来势甚急,十分猛烈。
还有三人站在远处,打来的是暗器!
轰!
苏微云身形直直拔地而起,衣袂展动,瞬间便腾至空中,躲开了所有的攻击!
这一招似乎已在倪八太爷的预料之中,他眼睛死死地盯着苏微云,一眨不眨,就在苏微云飞起的一刻,他也同时高跃而起。
就在苏微云升至空中最高点时,他手中的刀和拐也刚好劈下。
“天地失色!”
倪八太爷浑身空门大露,一点防备也无,这一招原是他以拼命的绝招!
他直接使出了他的成名绝技,刀中夹拐,拐中夹刀,天地失色!
一刀一拐,同时劈出,却是一前一后落下。
左手的刀砍的是苏微云的右臂,右手的拐砸的却是苏微云的左颈。
刀与拐之间相差的距离并不算短,但也绝不长,这个距离是倪八太爷从无数次的经验中总结出的最合适的长度。
挡得住柳叶刀,就很难防住镔铁拐;若要防住镔铁拐,刀很有可能就会斩断你的手臂。
最好的办法是躲。
但苏微云人在空中,身法已尽,怎么还能躲得过?
倪八太爷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不惜兵行险招,使出“天地失色”的。
刀轻一些,也快一些,就先到一些。
柳叶刀破空而下,风声呼啸,仿佛要斩破黑夜的一片静谧。
苏微云的右臂还是没有动。
倪八太爷不由有些惊讶,难道这个看起来轻功很不错的小子已被他的绝技吓傻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直到下一刻,他就立即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苏微云的右臂本不必动,他用的竟是左手剑。
倪八太爷本不该如此马虎,但夜太黑,他又太过高兴,他实在没有注意到那柄剑是放在右边的。
铿!
一声龙吟,剑已拔出!
剑锋与刀刃碰撞在一起,猛地擦出一片激烈的火花,燃烧尽了空中的黑暗。
哗啦啦!
剑身旋动,如轮翻转,其上忽地传出一股巧妙灵活的内劲,如同转动的风车,一下子将刀反弹了回去。
倪八太爷把不住刀,刀背顿时回切,恰好不好,正顶在沉重的镔铁拐上。
叮当!
本来双手两刃,完美配合的一招,却恰恰因此而形成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刀拐互击,齐齐弹开。
倪八太爷胸前空空。
一剑,贯胸而过。
倪八太爷至死也不能相信,眼前的青年怎么可能拥有一身如臂驱使,出神入化的灵妙内力,让他全然无法抵挡。
他不知道的是,苏微云将嫁衣神功废尽重修,重新熬炼,对于内力运用的变化之熟练,恐怕是内功修为强过他一倍的人也赶不上的。
苏微云落下之时,先前围攻他的九个人已作鸟兽状散,朝着不同的方向逃命去了。
他没有去追。
“你们既然没有接着杀我,我当然也就不能追杀你们。”
平心和气,杀念勿动!
说完这句话,苏微云身上仅有的一点杀气也消散在夜空中了。
一座平凡的小城。
一家面摊之前,正有一个捕快和苏微云面对面地一起坐着。
桌上摆着两大碗细面,煮得很熟,很绵。
苏微云本来还在担心怎么去照看足足一百八十万两的银子,却不料六扇门的捕头已急忙地带人赶了过来,帮忙将镖银都运回了城中,放在了衙门里。
他顿时就觉得轻松不少了。
衙门的捕头叫作杨铮。
他虽只是一个小城的捕头,但厉害程度却不下于六扇门总部的一些老手,在他手中,已办过好几件有头有脸的大案子。
苏微云看得出来,他的身手也很不错。
杨铮道:“我接到上头的通知,说镖银可能有失,我就立即赶了过去,没想到苏兄台已经将倪八那帮人全都料理完毕了。”
苏微云道:“侥幸胜了他一招而已。”
杨铮正色道:“赢就是赢,绝没有‘侥幸’二字”
卖面的张老头又端上来一壶酒,两碟卤豆腐。
杨铮对着他笑道:“老张,这位是县老爷的贵客,是刚进城里才会来你这儿吃的。不是请你在面里多给他加些牛肉吗?”
张老头在衣服上面擦了擦手,解释道:“今天的牛肉卖完了,我多给沾了些青菜,您们将就着吃一吃。”
夕阳将落,红云浮山。
时辰确实不早了。
平常这个时候,老张已该收摊。
苏微云笑道:“没关系,我喜欢吃素,肉少一些也无妨。”
杨铮道:“实在不好意思了,苏兄。明天我一定请你吃顿大餐。”
苏微云哈哈一笑:“不必。”
就在这时,远方小路尽头的密林中,忽然慢慢地走出了一个人。
一个卖卜的瞎子。
他的手中还提着一面锣。
锣声一响,苏微云手中的筷子也为之一顿。
第三百零四章 两大神剑
夕阳,红云。
满天都是红色的云朵。
一个穿灰色衣衫,敲着铜锣的卖卜瞎子走在红色的天空之下,孤单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他手中按着根竹杖,小路尽头处的一个树林子里走出来,锣声“当当”地响,随着暮风飘扬四散,虽然并不悦耳,在黄昏时听来也宛如音乐。
瞎子的脸上木无表情,人生的悲欢离合对他而言,好像都不过是一场春梦。
铜锣声刚刚响了一下,苏微云的手便顿住。
杨铮奇怪地道:“有什么东西进面汤里了么?不会吧,老张这里的面条是附近方圆十里最干净的。”
苏微云慢慢摇头,说道:“不是。”
那个卖卜的瞎子已走过面摊,又走向另一端的路,走向远方。
就在瞎子走过杨铮跟前时,他忽然动了一下。
那一动并不特别明显,可苏微云感觉得到。
杨铮在那一瞬间,浑身的肌肉全都立即绷紧,进入戒备的状态,就像是一只敏锐的猎豹嗅到危险时的表现。
苏微云冲着他说道:“你也感觉到了?”
杨铮点头,他犹豫了下道:“我以前有一位很亲近的人曾告诉过我:一个杀人无数的武林高手,平常时也会带着种无形无影的杀气,就好象一柄曾经伤人无数的宝剑一样。”
剑带利芒,人生杀机。
这句话说得并没有错,说这句话的人也多半正是一位杀人无数的武林高手。
苏微云对这位小城里的捕头忽然有些好奇了。
瞎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已经远去。
杨铮接着道:“我们还是吃面吧,江湖上的高手过路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苏微云刚要动筷子,又听见一个声音。
“一两小面,清汤。什么都不要放。”
面摊子旁,一位头戴着顶宽边竹笠,身穿蓝色衣衫的人走了过来。
他的斗笠戴得很低,不但盖住了眉毛挡住了眼睛,连一张脸都隐藏在竹笠的阴影里。
他也有剑。
剑在背后。
是一柄牛皮剑鞘里的长剑,比平常人用的剑最少长七八寸。剑鞘已经很破旧,剑柄上却缠着崭新的蓝绫,用黄铜剑锷和剑鞘的吞口也擦得很亮。
杨铮目中的余光瞟到这柄剑时,心头突地一条,又是像方才一样的警兆。
这难道又是一位武林高手?
这座平凡的小城里为什么会突然有两位武林高手到这里来?
蓝衫人吃得很慢,很小心,似乎生怕面条里落了一只苍蝇一样,他吃的已经是最白的清汤面,但他好像还是嫌不够干净。
仅仅一两小面,他却细嚼慢咽,吃了一刻钟。
蓝衫人终于起身,付了账,然后离开。
张老头去收碗,碗中还有剩下的白面条,他仔细看了看,惊疑地叫道:“好邪气,这人未免厉害了些。”
杨铮问道:“什么厉害?”
张老头道:“小店用大锅煮面,难免会煮断几根,捞面的时候,也难免会捞断几根。可这人居然将断了的面条全都留在碗里,一根都没有动。”
这不但需要耐心,还要一双能够明察秋毫,分辨得清清楚楚的眼神。
苏微云指了指碗中的面,微笑着道:“我头一回听说吃面原来还有这种吃法,看来我比他要逊色了。”
张老头忽又神秘兮兮地道:“不过我肯定知道,他是来杀人的。”
苏微云道:“哦?你也知道?”
张老头道:“我以前上过战场,他给我的感觉,就和我在战场上的感觉一模一样,满面都是杀气扑来。”
杨铮忽然站了起来。
“老张,你送苏兄台去一趟客栈,我有事。”
他说着,急匆匆地就要离开。
苏微云问道:“你要去找他们?”
杨铮道:“这是我的地头,我绝不能允许在这里杀人!”
苏微云叹道:“江湖上的杀戮,纵然是六扇门的总捕头也管不着的。”
杨铮道:“我不是六扇门的总捕头,我管得着!”
他竟真的追着蓝衫人而去了。
暮色来临。
远山如墨。
天地之间仿佛都被一层朦朦胧胧的墨色笼罩起来,全是灰蒙蒙的一片,就像是一幅名家的水墨画。
卖卜的瞎子敲着锣,慢慢地走到了山脚下的小路上。
蓝衫人迎面朝着他走去,两人在一定的距离突然同时停下。
卖卜瞎子道:“来的人可是‘神眼神剑’蓝一尘蓝大先生?”
蓝大先生道:“瞽目神剑应无物,目已双盲,依然看得见我?”
应无物道:“我眼虽盲,心却不盲。我看得见你身上的剑气和杀气!”
蓝大先生道:“可是你心中却有物,还欲与我一争高低。”
他显然也看得出应无物身上的杀气。
应无物冷冷道:“我学剑三十年,仍有一心愿未了,就是想看看是你这双‘神眼’锋利,还是我这双盲眼厉害!”
蓝大先生缓缓拔出了背后的剑。
那是一柄古剑,天蓝色的古拙长剑。
剑不但宽,而且长,被蓝大先生握在手里,有一种沉如大地定如山的气势。
应无物也从竹杖中抽出一柄剑,蛇剑。
剑不但窄,而且险,弯弯曲曲而下。看着这柄剑,就好像真的见到了一条毒蛇一般。
应无物忽然道:“现在天是不是黑了?我们不妨明日再战。”
“为什么?”
“天已黑,你有眼也变成无眼,我不想胜你!”
蓝大先生道:“你错了,我有的是一双神眼,即使在黑夜,依然能看得见!”
应无物手中一动,竹杖被他抛下,蛇剑的剑芒吞吐不定,蓄势待发,随时有可能刺出!
小路上忽然传来一阵飞掠的脚步声:“等一等,你们不能打!”
杨铮已经赶到了,他说:“我是这里的捕头,在我的地界,谁也不能做残暴凶杀的事。无论你是谁都一样。”
苏微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瞧着他的目光中突然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这神色中既有佩服,又有羡慕。
江湖仇杀,以命偿命,六扇门总捕头也管不了的事,他敢管。
他敢站出来维护和平。
就凭这一点,他就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强得多。
应无物面上完全没有表情,他掌中的蛇剑一抖,已连续刺出许多剑。再一看,杨铮的衣襟已被划破十三道裂口。
“你真的能管?”
杨铮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会让你杀人!”
应无物道:“好!”
他果真出剑了,而且一出剑就是绝杀之招。
苏微云当然不能看着杨铮死在眼前。
所以苏微云也在同一刻出剑了,同样一出剑就是绝杀之招!
第三百零五章 蓝山古剑
围魏救赵。
这是一种从战国时期就传下来的古老的战术经验,能被历来的兵家奉为圭臬,自然是很有效的。
苏微云此时也用上了这种很有效的法子。
当应无物手中蛇剑刺向杨铮的喉结时,他的潇湘剑亦同时刺向了应无物的眉心。
应无物的剑法很快,快得令人反应不及。
这一剑破风而至,就好像一条隐藏已久的毒蛇迅疾地射出毒液,似乎立即就能将猎物毙命当场。
苏微云的剑却很慢。
慢得好像一位老僧清晨起床,正以木桩在撞击晨钟,敲响天地万物,八方世界。
苏微云的剑法虽慢,可是应无物却有一种感觉,他在杀死杨铮之后,必然会来不及躲闪,必然会被一剑穿透眉间。
老僧抱桩,撞钟鸣晨,或许速度稍慢一点,但那木桩是终究会落在铜钟之上的,晨曦也是必定会到来的。
应无物心知躲之不开,只有收剑而回,以自己的剑抵挡苏微云的剑。
铿!
两剑相击,一快一慢,以一种奇妙的轨迹在半空交错而过。
应无物手掌一颤,后退半步,忽又将竹杖拾起。
“好剑法。”
这三个字是从蓝大先生和应无物口中同时说出的。
应无物忽然道:“蓝一尘,你的剑法以沉着稳重著称,行的是那厚重的剑道。但依我看来,他的剑法比起你来,还要更稳三分。”
蓝大先生不以为意,擦了擦他的蓝山古剑,轻笑道:“你想挑拨我去和他相斗?那你又何必来?”
应无物默然。
杨铮竟没有被应无物那夺命追魂的一剑吓住,又说道:“不错,明明你要来比剑,你却要他和苏兄先动手,那你倒不如不比!”
应无物神色微微动了动,问道:“你姓苏?哪个苏?”
苏微云道:“苏微云的苏。”
应无物那双泛白的眼睛居然奇异地闪出一丝厉芒,好似万古冰山突然开始移动,长眠的冬蛇又重新醒来。
“苏微云.......苏微云,好名姓,好剑法!”
苏微云拱手道:“多谢老丈夸奖。”
应无物听见“苏微云”这个名字之后,霍然将蛇剑插回竹杖中,扭头便走,走得极快,连一刻钟都不作停留。
“我会再来找你。”
他只留下这六个字,随后就不见人影了。
“呼,万幸万幸!”
杨铮松了口气,又对着苏微云说道:“这下我就欠你两个人情了。”
“举手之劳,不用多谢。”
杨铮道:“一定要谢的,我最不能欠别人人情债。”
两人转过身去,突然发现蓝大先生正在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杨铮,道:“不欠人情,你和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很像。”
杨铮没有问那人是谁,蓝大先生也没有再说。
他反而是看着苏微云道:“我也要谢谢你帮我惊退强敌。我想和你多说几句话。”
杨铮已明白他的意思。
“忙了一天,我也很困了,我还是回家睡觉吧。明天还有公干。”
杨铮说完立即就走,往自己的家里回去了。
蓝大先生望着他走远,缓缓叹道:“我一直很羡慕他这种人,他至少有一个家,不像我们。”
江湖人是没有家的,一入江湖,就永远都要面对数不尽的恩怨,利益,仇杀,阴谋,简直一时一刻都停不下来。
苏微云不知道蓝大先生为什么会如此感慨。
蓝大先生道:“我认得他,他的父亲是数十年前横行武林的大盗杨恨,与我也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和他简直一模一样,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
苏微云道:“杨恨?”
蓝大先生笑道:“‘离别钩’杨恨当年在武林中的恶名,绝不低于现在的吃人狮王!可惜他已死去多年了。”
苏微云道:“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蓝大先生道:“杨恨当年赖以成名的武功,就是从应无物手中换来的!”
苏微云道:“他也用蛇剑?”
蓝大先生摇头道:“不是。应无物交给他的是一本残缺的上古剑谱,本来每一招都缺了半边,谁知杨恨天纵奇才,竟生生用一柄奇特的‘离别钩’,施展出了那种武功!”
他目中带着追忆之色,说出这一段旧闻。
春花盛放,他仿佛又回忆起了当年的少年剑客时光。
苏微云叹道:“那武功想必很厉害。”
他明白,就好像左手剑法一样,出奇就能制胜,越是古怪玄妙的招式,敌人往往越想不到。
蓝大先生忽道:“其实也不能算很厉害。”
苏微云道:“哦?”
蓝大先生道:“应无物还有更厉害的武功没有拿出来。”
苏微云道:“那是什么武功?”
蓝大先生道:“我不知道。”
他忽然盯着苏微云一字字地说道:“但是狄青麟知道!”
“因为狄青麟本就是应无物的关门弟子!”
苏微云神色一变,他这才知道应无物为什么听到他的名字会那么惊讶,而后立刻远遁了。
蓝大先生接着道:“甚至有传闻,狄青麟的母亲在未出嫁之前,应无物原是她的闺中密友。”
一个男人怎会随意出入一位女子的“闺中”?
这其间的意思不言而喻。
本是闺中未嫁,等君来娶;却不料等来的是侯门如海,萧郎路人,这样的故事也并不少见。
苏微云道:“你是说狄青麟很有可能是应无物的......”
蓝大先生打断他道:“我没有说过。”
苏微云点点头道:“好。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蓝大先生道:“我向你说这些,自然是为了要你警惕提防应无物和狄青麟。你在牡丹山庄挑衅狄青麟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你。”
苏微云道:“我与他之间注定会有一战。”
蓝大先生道:“嗯,你既然有此决心,那么我也不再劝你。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做个了结了。”
苏微云道:“哦?了结何事?”
蓝大先生沉声道:“应无物说你的剑比我更稳,我倒要看一看是你的剑重,还是我的剑稳!”
苏微云惊讶道:“你要和我比剑?”
蓝大先生厉声道:“是!你还不拔剑?!”
他手臂一动,剑面翻转,蓝山古剑晃动出如同天空一般的纯粹蓝色。
谁也想不到,他会突然提出“比剑”的请求,而且对象正是先前助他惊退仇敌的恩人。
他的一双神眼之中,难道真的揉不得半颗沙子的?
苏微云略一沉吟,又很慢很慢地抽出剑来,垂在身边。
蓝大先生则将古剑横握,置于胸前。
两人都不动。
不动如山。
夜色越来越深。
远方小城中的灯火亦渐渐熄灭,整片夜空都宁静下来。
偶尔飞鸟盘旋,却不知为何,根本不敢飞过两人头顶,只是远远地避开。
是不是它们也感受到了那种可怕的剑气与杀气?
两个人握剑的手都很稳。
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已经过去。
苏微云与蓝大先生两个人居然还是没有动。
风时时地吹着。
春夜的风很是醉人,吹来一阵阵的花香。
小径旁边长着的青草还在摇曳,晃动。
蓝大先生的手虽还是很稳,但他的鼻尖却渗出汗珠。
苏微云闭着眼睛,面色依然平静。
又过了一会儿,蓝大先生面上的汗慢慢地顺着嘴、下巴往下滑落。
滴。
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一粒汗珠落在了那柄青蓝如天,一尘不染的蓝山古剑上面。
蓝大先生的手忽然一颤,慢慢放下,道:“我输了。”
苏微云睁开眼睛,道:“承让。”
两人一剑未动,竟便分出胜负。
夜深无人,山鸟飞起。
蓝大先生将古剑插回背后,郑重其事地道:“三月廿八,神眼神剑蓝一尘败与苏微云之手,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苏微云似乎明白了什么,接口说道:“自蓝一尘此败,只得心灰意冷,封剑归隐。他的偌大威名,赫赫战绩,都归‘吃人狮王’苏微云所有了。”
蓝大先生眼中露出一丝暖意,拱手道:“多谢!”
苏微云正欲离开,蓝大先生又从怀中掏出一本蓝色秘籍,道:“我早年有奇遇,偶得一本讲述剑气运用妙法的秘籍,并仗此斩杀许多强敌。我平生也无弟子传我武艺。宝物不能蒙尘,这本秘籍就赠与你吧。”
蓝大先生忽然挥剑,剑光暴涨,一柄长达三尺七寸长剑的剑锋,仿佛忽然间又长了三尺,剑尖上竟多出了一道蓝色的光芒,伸缩不定,灿烂夺目,竟形同传说中的剑气。
剑气迫人眉睫,只听见“咔嚓”一声响,七尺外一棵树猛然拦腰而断。
蓝大先生又将秘籍交到苏微云手中,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黑夜的山中了。
第三百零六章 偷天换日
三月廿八。
一代名剑就此落幕。
蓝大先生或许早就想归隐了,他无意再去以“神眼神剑”行走江湖,所以刻意借苏微云之手,将一生英名相送。
世人多为浮名累,真正放得下的又有几人?
苏微云拿着手中一本“剑气绝技”,久久默然不语,这大概会是蓝大先生留给江湖的最后一件纪念。
剑气绝技。
在古老的传说中,宝剑出世,剑气会冲天而起,直射在斗牛二星之间,照耀天下,凡人皆知。
但那种剑气不过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气运,只有懂得观星看天的智者才能够明白它的指引,找到宝剑。
然而蓝大先生所指的剑气,绝不是一种气运,而是一种真气的外放形态。
内功修为有成的高手,有一个独特的标志,就是能够灵活自如地运用真气。
真气有多种多样的运用形式:
归东景的十三太保横练护体功乃是以真气外附于体表,刀枪难入;
苏微云还曾见识过林太平的母亲卫夫人以真气擒龙控鹤,隔空取物;
也有高手能够以真气点穴,拂袖伤人;
飞叶摘花,皆可伤人,这也是真气之威力,甚至传说之中还有一门“六脉神剑”的绝世武学,便是以气化形,万剑齐发!
苏微云也会使用剑气他当年与卓东来相争时,若非用出夺命十三剑的第十一式“萧萧夺命”,剑气横空,萧萧而下,恐怕还抵挡不住那一招“紫气东来”。
可蓝大先生所用的剑气又有所不同,那种剑气是用来加持在武器之上,锋其刃,锐其芒,利其剑身的一种法门。
那大抵是上古时候,铸剑工艺犹很低下,名剑难得,那时的剑术高手便以此古法强化剑刃,以便击杀敌人。
苏微云略一思考,便明白个中道理。
“天色晚了,该回去了。”
三月廿九。
小城。
前日将镖银送来时,赵正派人来对苏微云说,“免死金牌”已在六扇门的六百里加急之下,连夜送了过来,让他再等候一日就好。
苏微云住在客栈里,等了两日,免死金牌还没有送来。
杨铮也未再来找过他,这让苏微云感觉有些奇怪。
但他新得一门绝技,认真参悟之下,也不觉时光漫长,索性耐心等了下来。
黄昏。
又是一个黄昏,天色昏沉沉的,仿佛即将会有大雨将至。
咚、咚!
有人急促地敲了两下房门,看起来十分着急。
苏微云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杨铮。
杨铮一见到苏微云,就问道:“银子哪去了?”
“银子?”苏微云道,“什么银子?”
杨铮问出那句话之后,就紧紧地盯着苏微云的眼神看。他知道有些人的面色能假装镇定,但眼神就很难隐瞒。
苏微云略带茫然的眼神的确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杨铮这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银子不见了,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全不见了!”
苏微云惊了一惊,又道:“怎么不见的?银子岂非全部放在县衙里了,谁能无声无息地搬运走?”
杨铮道:“不是搬运,是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全都被人掉了包。那些箱子里表面上装的是银子,可里面全是些石头填的!”
一百八十万两官银,竟然被人偷天换日,巧妙掉包,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甚至很可能会惊动朝廷,上达天听!
所以杨铮才会如此着急。
苏微云有些懂得他的意思了,他问道:“你的意思是怀疑是我的做的手脚?”
杨铮苦笑道:“总不可能是我自己掉的包。”
苏微云皱起眉头道:“银子从中原镖局运出,先后经过了镖师、倪八、我,还有衙门捕快之手,你们总不该只怀疑我一个人。”
杨铮严肃道:“不是我怀疑你,我见识过你的为人,我当然不会怀疑你。”
“是赵头儿,他说你的嫌疑最大,已经开始从六扇门调人手来抓你了!”
苏微云的嫌疑当然最大。
六扇门的人肯定不会怀疑自己,而值得怀疑的另外两帮人中原镖局的镖师和倪八太爷一伙大匪,他们死的死,逃的逃,一丝好处也没捞着,反而折损不少人手,实在让人很难怀疑。
苏微云道:“你说的赵头儿是不是‘鹰爪’赵正?”
杨铮道:“就是他!”
苏微云缓缓说道:“当初是他主动找到我,让我去走这趟镖的。”
杨铮也陷入沉思,过了很久才道:“他既然不相信你,就不该让你来的。”
苏微云道:“我与六扇门向来没有什么关系,他请我来,本就有些古怪。”
话说到此处,房门“轰”的一下被踢开。
“我请苏大侠来,本是佩服苏大侠的武艺和为人,但出了此事,我也深感意外。”
进门的人赫然便是“鹰爪”赵正。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帮捕快和两位穿着华服的江湖侠客。
“可是只要苏大侠真的与此事无关,我们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的。”赵正话锋一转:“但是在此之前,还请苏大侠跟我们走一趟吧。”
苏微云依然从容不迫地坐着。
“你要我和你去哪里?”
赵正笑道:“自然是天牢,不过您放心,虽然您在天牢里,但我们一定会以最好的待遇招待您的。”
他笑得活像是一个设下陷阱,抓住了狐狸的猎人。
苏微云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赵正道:“我们自会查明,绝不会错抓,更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他当初来找苏微云的时候,说的话与现在大相迥异,完全就变了一个人一样。
苏微云慢慢地提起茶壶,慢慢地摆出杯子,又慢慢地倒出水。
然后他慢慢喝了一杯茶,说道:“我可以坐在这里,等你查明。”
赵正冷笑道:“那可不行,我们怎么保证你不会跑掉?”
苏微云道:“你都不相信我,我怎么相信你?我入天牢之后,要是莫名其妙地死掉了,岂不是太蠢,教人笑掉大牙?”
赵正道:“我代表的是六扇门,是朝廷,由不得你信不信!”
一直沉默的杨铮忽然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绝不容许人在天牢杀人!”
苏微云冷冷道:“若是你死了呢?”
杨铮不说话了,他说不出话。
屋外,乌云卷动。
哗哗啦啦,忽然天空降下雨水,打得纸窗响个不停。
天色一下子变得十分昏暗,屋子的光线更加稀少起来。
赵正从怀中取出一副铁制的手套,仔细地戴在手上之后,威胁道:“今日来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苏微云道:“还有谁?”
赵正指了指身后站着的两人。
“快刀方成,为报师伯之仇而来。”
方成就是万君武的弟子,许通的师侄。
另一人的衣着更华丽,更显眼,抱拳说道:“宝马金刀王振飞,见过苏大侠,小小镖局微薄经营,还请大侠奉还镖银!”
“鹰爪”赵正,“快刀”方成,“中原镖局总镖头”王振飞,他们是不是觉得仅凭这三个人就足以对付苏微云了?
苏微云用手指敲打着桌面,道:“原来是王镖头,久仰大名!”
王振飞道:“不敢。还请苏大侠跟我们走一趟吧。不论镖银是谁换走的,我们的目的只是追回镖银,而非冤枉好人。”
他说得信誓旦旦,义正言辞。
苏微云忽然道:“要走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赵正笑了,道:“什么条件?”
苏微云道:“我有谈条件的资格吗?”
赵正道:“当然,我可以将这一点特权给苏大侠。”
他让杨铮退开,他自己坐下,取出三个杯子,各倒了一杯茶水道:“我们可以慢慢谈条件。”
王振飞和方成也坐下。
屋中小小的一张桌子,却坐了四个人。
赵正、方成、王振飞分列三方,围成一个三角紧紧将苏微云看住。
三人离他都近在咫尺,要出手几乎就是一个眨眼的事情。
门口,一群捕快将门堵住。
苏微云没有说话,而是又喝了一口茶。
赵正笑道:“喝水能缓解紧张,苏大侠不妨多喝几杯。”
他说着,自己也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王振飞也喝下了茶。
他们的神色都很悠然,面带自信,胸有成竹。
方成却不动,只按着他的刀。
苏微云叹了口气,问道:“方兄为何不喝茶?”
方成道:“我不是来喝茶的。”
他是来杀人的,谁都看得出来这一点。
苏微云却居然对他竖起大拇指,赞道:“好,想不到你比你师伯更沉得住气!”
这句话方一出,赵正和王振飞已察觉不对,他二人霍然站起,又缓缓倒下。
“茶中有毒!”
方成铁青着脸,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因为那茶苏微云和杨铮都喝过,而他们两个偏偏都没有事。
场中不乏办案多年,经验老道的捕快,他们也没有看出来苏微云是怎么下的毒。
苏微云起身,左手摸了摸剑,问道:“你既不是来喝茶的,为何不走?”
方成道:“我是来看你死的!”
他握着钢刀的手青筋已然暴起,额头上淌下一颗又一颗的汗珠。
苏微云厉声喝道:“那你为何还不出刀?!”
方成道:“自有人会杀你!”
“谁?”
这句话不必问出,苏微云已看见了来人。
来人正是狄青麟!
第三百零七章 三个人
苍白的脸,雪白的衣,淡漠的双眼。
狄青麟果然来了。
原来赵正的依仗在这里。
他虽站在门外面,远远地看着,但是苏微云还是一眼就望见了他。
他实在是个让人不能不注意的人。
“原来是小侯爷!”
苏微云与狄青麟视线相对的同时,站在门口的捕快纷纷让开了路,对着外面的狄青麟施礼问候。
“见过小侯爷!”
狄青麟冷冷道:“免礼。”
苏微云左手按剑,一步一步地走出门,问道:“狄小侯爷远道而来,也是来捉拿犯人的么?”
捕快们没有对苏微云出手,这其中自然是捕头杨铮的意思,但也不乏畏惧之意。
吓得“快刀”方成都不敢动刀的人,他们纵然上了,也不过是平添几条冤魂罢了。
狄青麟道:“哦?这里有犯人?”
苏微云道:“赵捕头方才说我偷换一百八十万两镖银,这个罪状,我万死也难抵过,还不算犯人?”
狄青麟淡淡道:“既然是他说的,他为什么不抓你?”
苏微云哈哈笑道:“他与我方说了几句话,便睡过去了。想必是去请教周公,要如何才能寻得镖银了。”
狄青麟道:“请教周公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案方法,梦本身就能告诉人很多被忽略的细节。”
苏微云道:“难道小侯爷也以为这方法很好,那就请小侯爷也在这里睡一觉吧。”
狄青麟真的打了个哈欠,道:“我的确有些困了,我是该回去睡觉了。”
苏微云道:“小侯爷要走?何不抓了我一起带走?”
狄青麟道:“你有何罪,本侯不知。纵是知道,捉拿犯人也非我之职,本侯何须越殂代疱?”
他说完这句话,竟留下一帮干瞪眼的捕快和绝望的方成,慢慢地踱步走了。
苏微云远远地笑道:“小侯爷这次既无把握胜我,下次再来动刀,亦不失机!”
狄青麟脚步顿了一顿,但还是没有停留,下楼后上了一辆珠光宝气的大马车,马夫一声吆喝,车便快快地走了。
雨飞朦朦,马车行过,溅起一片泥水。
车马匆匆,转眼消失在街头。
狄青麟一走,苏微云也走。
他已懂得,这恐怕就是狄青麟专门为他设下的局,想以六扇门的人手来试试他的剑法。
可惜赵正和王振飞都已昏迷,无法帮他再出手了。
天色全暗,街头无灯。
小城里似乎突然陷入到一片沉寂的灰暗之中。
狄青麟走的时候,没有人敢拦住他。
苏微云走的时候,同样没有人敢拦。
侯府。
思思躺在床上,脸蛋浮现出无边的潮红,她浑身上下都没了劲。
狄青麟对她的这一次,比以往都要用力许多。
狄青麟静静地不说话,还是很冷漠,每一次完了之后,他都是这个样子的。
思思依偎到他身边,问道:“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叫苏微云的人了?”
狄青麟看了她一眼。
思思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又道:“你又没杀他?”
狄青麟道:“用不着我动手,他已会被六扇门天下通缉。”
思思道:“他犯了什么罪?”
狄青麟道:“他抢了朝廷赈灾用的一百八十万两官银。”
思思叹道:“这个罪可真不少。可是我好像听说,府邸里新运进来九百石大米?”
狄青麟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思思微笑道:“女人总有不一样的观察力,而且我还猜,那些大米一定不是真的大米,我从未见过谁搬运粮食像是搬运银子一样的。”
狄青麟忽然温柔地对她笑了笑,夸赞道:“你真聪明。那就是银子。”
思思道:“那该不会是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吧?”
狄青麟又笑了:“你又猜对了,你真是我的小可爱!”
“呵呵呵呵。”思思开心地笑了。
她总算知道狄青麟一个真正的大秘密了。
狄青麟这下是真的不能再抛得开她了。
狄青麟的手掌轻轻地抚上了她的头发。
从头发到脸颊,又从脸颊到嘴,最后从嘴摸到她天鹅一般的白嫩颈脖上。
思思陶醉地闭上眼睛。
狄青麟的手却并未如她所想那样继续抚摸,而是停留在了她的脖子上。
然后缓缓用力,再用力。
思思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她惊慌地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张狰狞、可怕、不能名状的面孔。
狄青麟平日的英俊潇洒,帅气风流全然不见,剩下的只有一只魔爪!
“你......”
她发现她嘴里已发不出声音来。
很多女人都总想去打探男人的秘密,总以为知道了他的秘密之后,就可以掌控住他。
却不知在一段爱情之中,男人是最不喜欢被女人掌控的,想掌控男人的女人往往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思思就已经付出了她的代价。
雨还在下。
杨铮来到了一间青楼。
他并不是来嫖的,他对自己一向要求很严格。
他来见一个人,他少年时候就一直喜欢着的女人吕素文。
吕素文已不再是少女,也不再接客,他是大姐,是青楼里的大姐。
她对姐妹们一直都很好,姐妹们也愿意尊重她。她最近一直操心一件事情她最美的一位妹妹思思,跟着“第一风流侯爷”狄青麟走了。
她知道,狄青麟一定只是想玩玩思思而已,而思思总是天真地以为能绑住狄青麟。
在风尘中打滚了许多年的她是明白的:一个女人若有这种想法,就变得很危险了。
“你好像有心事?”
“你好像也有心事?”
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吕素文道:“思思跟狄小侯爷走了很久,还未回来。”
杨铮道:“你担心她?”
吕素文道:“嗯,狄小侯爷并非是一位可托付终身的良人,而思思又有些自以为聪明。”
杨铮叹了口气,道:“我今天还见过他。”
吕素文神色一动,问道:“那你见到思思没有?”
杨铮道:“没有。”
吕素文眉间的忧郁又多了一分,长叹一声,却不再多言。
许久的沉默之后。
杨铮才道:“最近又有一件大案子。”
吕素文嘴唇动了动,她当然想问那个案子是什么案子,涉及了多少人,杨铮会不会有危险。
但她什么都没问,只说了一句:“你去吧。”
杨铮仔仔细细地看着她,温声道:“我一定回来。”
吕素文心头又是一颤。
她知道,杨铮说出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他并没有把握能回来。
天意如刀。
苍苍茫茫的天空下,暮色深深地压抑着,雨已渐渐地小了。
一位老人坐在门口,正在磨刀。
他是附近有名的磨刀匠,他磨得特别仔细,许多生锈的剑刀一经过他的手就立即变了模样,好似新的一般。
他在雨中磨刀,他每一次将刀推一次,就会溅起无数的小雨滴。
他躲在屋檐下面,风吹着细小的雨滴打进来,他也一点不在乎。
旁边一位佩剑的英武少年问道:“师伯,你为什么要在下雨的时候磨刀,这样岂不会事倍功半么?”
老人道:“城中的杀气越来越重了,好的刀剑正是要借这股杀戮之气才能成形。”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旁边却传来一个声音:“好,想不到小城也有高人隐居!”
老人霍然抬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又慢慢叹道:“废人一个,不值一提。”
他尚未问来人是谁,少年盯着雨中的剑客,已喊出了声:“苏大哥?是你,苏大哥!”
苏微云微微一愣,看向少年,他万万没有想到,少年竟然是阔别已久的高渐飞!
高渐飞惊喜道:“苏大哥,你怎会来这里的?外面有雨,你快过来!”
苏微云走到屋檐之下,看着老人磨刀,屋檐之外,风雨飘飘。
“这位是我师伯,这位是苏微云大哥,师伯,我向你提起过的。”
高渐飞介绍了一番。
而苏微云也明白了这位老人的身份。
高渐飞是萧泪血的儿子,而萧泪血的父亲则是一代名剑大师萧大师。
萧大师有三位弟子,大弟子得了他的相剑术,走遍天涯,相尽利器。
萧大师的二弟子邵空子得了他的铸剑之术,后来也成为一代铸剑剑师,据说蓝大先生也曾请他铸过宝剑,只是最终未成。
而萧大师的三弟子就是高渐飞的师尊,也是一位用剑的顶尖高手,只不过他淡泊名利,早早地便隐居山野之中,不再出世了。
邵空子已死,而高渐飞说眼前这位老人是他的师伯,那么显然就是那位游历江湖,相剑吉凶的萧大师的大弟子了。
苏微云道:“原来是萧大师门人,不知尊者何称?”
老人道:“无用散人,无甚称名。”
苏微云道:“听说尊者精通相剑、磨剑之术?”
老人道:“略知一二。”
苏微云缓缓解下腰间的潇湘剑,郑重地递与老人道:“尊者可否与我磨一磨此剑?”
老人突然道:“此剑不必磨。”
苏微云道:“是为何故?”
老人道:“你既无杀气,又何必动剑?”
苏微云道:“我无杀心,奈何人要杀我,不得不防!”
高渐飞抢着问道:“谁要杀你?”
苏微云微笑而不答。
而此时,老人已放掉手中的朴刀,接过那柄碧色的潇湘剑来,置于面前细细端详。
“此剑甚.......”
老人只说了三个字,忽然闭目沉思起来。
第三百零八章 离别一钩
夜。
一间极宽阔的屋子中,四壁雪白无尘。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古朴的蒲团。
一个坐着应无物,另一个坐着狄青麟。
两人面对相坐,也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狄青麟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见到过杨铮的父亲,大盗杨恨?”
“十八年前见过一次。”应无物说:“那次我亲眼见他在一招就把武当七子中的明非子的头颅钩下。”
“他的武功就像他的人一样,偏激狠辣,专走极端。”应无物道:“他的武器也是种十分走偏锋的兵刃,江湖中从未有人用过那种武器。”
“他用的是什么兵刃?“
“是一柄钩,却又不是钩。因为那本来应该是一柄剑,而且是应该属于蓝一尘的剑。”
“神眼神剑,蓝大先生?”
“是,蓝一尘那时候还没有得到他的蓝山古剑,却在无意中得到一块号称‘东方金铁之英’的铁胎。然后他又找了多年,才找到一位早巳退隐多年的姓邵的剑师,答应为他炼剑,”
“只不过那时他又约了巴山剑客顾道人论剑,于是暂时走了。”
“没想到他回来的时候,那位邵大师却将精铁炼成了一把形式怪异的四不像。”应无物道,“那既不是刀,也不是剑,前锋虽然弯曲如钩,却又不是钩。”
“可惜一块好铁炼废!”
“蓝一尘自然未用上那柄“剑”,所以那怪钩就落在附近一个常来为剑师烹茶煮酒的贫苦少年手里,谁也想不到他竟用这柄怪钩练成了一种空前未有的怪异武功,而且用它杀了几十位名满天下的剑客。”
“这个少年就是杨恨,也就是杨铮的父亲!这柄钩,也就是离别钩!”
应无物闭着双眼,淡淡地讲完了这一段陈年往事。
夜已深。
三十六个白衣童子,手里捧着七十二架点着蜡烛的青铜烛台,忽然静悄悄地走进来,将烛台分别摆在四壁,又垂手退了出去。
狄青麟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应无物伏身一拜,恭恭敬敬地说:“弟子狄青麟第十一次试剑,求师傅赐招。”
杨铮找到赵正之时,赵正还没有睡。
他居然就在吕素文所在的青楼里面,和一大帮年轻又漂亮的歌女们眉来眼去,有时候还会手舞足蹈。
“哈哈哈,你别跑,你怎么跑得掉呢?”
歌女和舞女四处奔散,赵正用一方黑巾蒙住眼睛,满脸淫笑着,左扑一下,右扑一下。
“哎呦,瞧我的鹰爪功!”
“鹰爪”赵正,他手上的鹰爪功的确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可是他这一抓,并未抓住哪个红姑娘,却抓住了一个男人。
“哈哈,你这下可没法走掉了,让我看看是哪位姑娘,我们说好的,被我抓住就得陪我过夜.......”
赵正将蒙眼的黑巾取下,看到的却是杨铮,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有趣。
“杨铮?你来干什么?”
杨铮道:“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赵正冷笑道:“可是你总不该到我手上来。”
杨铮道:“我来问你几句话。”
赵正沉下脸色,道:“你要问什么?”
杨铮本是他的下属,以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他实在很不高兴,尤其是在一大群舞女面前。
杨铮道:“换走镖银的人,是不是你?”
赵正闻言一惊,面色大变,随后又镇定下来,道:“你血口喷人,总该讲一讲证据!”
杨铮道:“倪八劫了镖银后,行踪一直很秘密,可是你居然能知道,还能告诉我和苏微云。”
赵正眉头一掀道:“我消息灵通,是道上出了名的。”
杨铮又道:“然而抓到倪八这种要犯,是一件大功,这种功劳你平时绝不会让给别人的,可是这一次你居然把消息给我,没有来分我的功?”
赵正道:“我好心好意栽培你,你反倒怀疑于我?”
杨铮接着道:“足足一百八十万两银子,那么大的一趟镖,王振飞居然没有亲自押送,可是镖银一找回来,当天晚上他就来了;还有你,抓倪八的时候你不到,可是王振飞一到,你也到了,而且一下子就查出了镖银已经被掉包。”
“你真厉害,简直就像是早就知道银子被人换过一样!”
赵正冷冷道:“那么你就该向我多学一学。”
杨铮道:“要把那么多银鞘子全都掉包并不是件容易事,要花费很多功夫,纵然是我带着衙门里的弟兄们做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做得干净。更不要说是苏微云大哥仅仅是比我们早到一个时辰。”
“你把这件事情诬蔑到苏微云大哥身上,实在是你犯的最大的错误!”
赵正手爪捏住,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浮现,十分狰狞可怖,他说道:“你不妨说说,你觉得罪犯是谁?”
杨铮最后慢慢说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出了一个人有时间、有能力、有人手、有功夫做这种事。”
他没有说那个人的名字,但赵正也已猜的到他会说谁。
王振飞。
能轻易将镖银掉包的,就连倪八太爷也不可能轻松做到,只有本就是护镖之人的王振飞才能够办得到。
而赵正当然也是与王振飞串通好了的,演了一出大戏,为的就是要吞下那一百八十万两银子。
赵正握住的五指慢慢放松,神情也变得玩味,他忽又鼓起掌来,道:“你推理得很不错,简直是无懈可击!可是,你的证据呢?你办案抓人难道从来不讲证据的吗?”
杨铮说出了一句话让赵正意想不到的话:“我有。”
他从背上缓缓解下一张黑色的破布,然后他神情极其郑重,将破布一层又一层地打开。
小小的一方布,看起来却包裹了很多层,任谁也看得出,里面装着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破布,心中念头急转,想着破布中到底会有什么他们一不小心遗留心爱的证据?
破布终于敞开。
寒光射出!
赵正只看到一柄形状怪异的武器,像是一柄剑,但其实是一柄钩!
离别钩!
于是这就成了他这一生中最后看到的一件东西。
夜,雨停了。
磨刀的老人手中捧着一柄碧色宝剑,坐在屋檐之下沉思,他忽地睁开眼,眼中射出一道精光。
精光仿佛已和剑光融为一体。
“此剑甚神!”
等了许久,这位踏遍江湖,相剑无数的奇异老人只对潇湘剑做出了四个字的评价。
高渐飞小心地问道:“师伯,您这回说得是否太少了些?”
老人将剑还给了苏微云,道:“剑之神,不在于剑。而在于人。”
苏微云拿回剑,细细擦拭去上面的雨水,叹道:“不错,人是说不尽的,说了不如不说。”
老人将朴刀、板凳、磨刀石等一干器具全部收起,突然道:“但有一句话我却还是要说。”
“请说。”
老人大有深意地道:“此剑若要大成,还须离别一钩!”
轰!
天空中忽有惊雷响起,突地照亮整座小城!
第三百零九章 一尘不染
院门打开。
萧大师的大弟子,那位磨刀的老人家就住在一间小小的院子当中。
院子空空,除了一堆柴火堆放得整整齐齐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他过的日子显然很简朴。
高渐飞去烧了两壶开水,又沏上一壶好茶,一老二少坐在院子里,在一片静谧的夜空下,慢慢地聊着天。
苏微云先开口:“小高,朱猛兄和司马他们没有和你在一起吗?他们怎么样了?”
高渐飞道:“司马超群带着他的老婆退隐江湖,在山野间隐居起来了,我前些日子还见过他们一次。”
“只是......”高渐飞又道:“只是朱猛大哥却心灰意冷,再也不愿入世了。”
苏微云道:“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高渐飞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他又转而朝着磨刀的老人看去,问道:“对了,师伯,您方才说苏大哥的剑很神,不知神在何处?”
磨刀老人端起冒着白气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说道:“既是神妙,自然难言。我又如何说得出来?”
高渐飞苦笑道:“我师父让我向您来学相剑之术,可是学了这么久,也才学了点皮毛,真不知回去如何向他老人家交待。”
磨刀老人大笑道:“用剑之人,懂得相自己的剑就行了,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
高渐飞道:“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
磨刀老人长叹一声,道:“人有人气,剑有剑气,天地万物均有其独特之气。而剑气锋锐,往往沾染杀戮,若是观剑太多,难免伤神!”
高渐飞不说话了,这句话他显然已不是第一次听见磨刀老人念叨起。
苏微云神色一动,却问道:“前辈观过的‘伤神之剑’不知有哪些?”
磨刀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当年蓝一尘和巴山顾道人约战,而我师弟却失手将他一柄宝剑炼废,我心知不妙,便欲去巴山剑庐寻得他求一求情。”
苏微云道:“巴山剑庐乃是剑道名地之一,想必很是欢迎前辈的。”
磨刀老人颔首道:“不错。那日我到了巴山剑庐,少不得也要帮巴山剑客相一相剑。”
苏微云道:“难道就是巴山剑客的剑曾令您伤神折目?”
磨刀老人摇头道:“巴山剑客与蓝一尘一战,手中宝剑早被蓝一尘以一门剑气绝技斩断,已相不成了。”
他转过头,似看出苏微云的疑惑,又道:“也非蓝一尘的蓝山古剑,他那时尚未得到那柄好剑!”
高渐飞在旁问道:“难道当时除了他二人,还有其他的绝世剑客在场?”
磨刀老人道:“巴山剑庐虽无剑客,却珍藏有许多柄剑。”
苏微云恍然道:“想必是巴山剑庐历代剑客所留。”
巴山剑庐历史悠久,在武林中享有盛名,一套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也不知曾折过多少的成名剑客。
那里的藏剑自然极多。
磨刀老人继续说道:“我去之后,这一代的顾道人得知我的身份,又是大宴款待,又是帮忙说情。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好答应去剑庐之中,帮他们一相历代顾道人所用之剑。”
高渐飞道:“古人的剑有什么好相的?”
磨刀老人道:“哈哈,只是那顾道人想见识一二所谓的相剑神术罢了。”
高渐飞道:“师伯自然一一将剑都相得奇准了?”
磨刀老人道:“自然。不过也是从那次之后,我便踏遍江湖,东游西觅,过上了浪迹的生活。”
苏微云忽然道:“只因那一次前辈已为相剑伤了神?”
磨刀老人道:“巴山顾道人的剑大多是名剑,然而也仅仅是名剑,还未能令我叹为观止。”
“只是.......”
“只是什么?”
磨刀老人露出一种带着些惊讶,又有些畏惧之色,道:“只是其中有一柄灵蛇剑,蜿蜒而下,甚是通灵,隐隐有剑意在其中荡漾,我几乎不敢多看上几眼。”
高渐飞听到此处,更是好奇,急问道:“那剑很神?是由何等神秘材质,以何等奇法打造?”
他们门派一脉,本就是相剑、铸剑、用剑的大家,对于这些自也是十分精通的。
谁知磨刀老人却说:“不是,那柄灵蛇剑就是一柄很普通的灵蛇剑,但它偏偏就是很神,谁也拿它没办法。”
高渐飞瞪大眼睛,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十分满意。
这时,磨刀老人又对着苏微云说道:“你日后若要用双手剑法,不妨去取那柄剑来,一解你的杀戮戾气。”
苏微云惊奇地看向磨刀老人,半晌难语。
磨刀老人又笑道:“你莫奇怪,我看过几十年的剑,总比别人能多看出一些东西来的。”
应无物已用了几十年的剑,他也用灵蛇剑。
狄青麟学剑却不过十一年。
狄青麟抽出腰间的灵龙软剑,突然疾风快电狂雷一般地攻向密室中整整齐齐摆着的那七十二根白蜡。
而应无物的灵蛇剑却每每在关键时候,化作一片明亮的剑光,阻住狄青麟剑锋的去路。
七十二根白烛渐渐一根接着一根地熄灭。
普通的火焰经不起高手这样的排列剑气相摧。
火焰虽灭,天却快亮了。
两人竟足足激战了一夜。
狄青麟终于收剑。
应无物又回到他先前盘坐的那个蒲团上面坐着,神色之间带着许多的疲倦,劳累。
“这次你成功了吗?”
狄青麟脸色还是波澜不惊,他的精力好似用不完一样。
他不说话,而是走到白色蜡烛前面,将蜡烛缓缓提起。
蜡烛只被提起一半,因为它自三寸以下的部位,已完全被斩开了。
狄青麟又提起另一根蜡烛,依然如此。
他将七十二根蜡烛一一提起,每一根的断口都十分平整,而且断裂的尺寸也丝毫不差。在那么黑的夜里,即使有人用尺子去量,恐怕也很难量得那么准确!
那都是因他手中之剑而成。
应无物虽未睁眼去看,但却已感受得到。
他长叹一声:“没想到你第十一次试剑就已成功了。现在就算是‘离别钩’杨恨复生,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了!”
离别钩。
杨恨已不可能复生,但是他的亲生儿子杨铮却拿着离别钩又染了一个人的鲜血。
他正带着吕素文在逃。
逃到了一处静谧的小山村中。
他必须先将吕素文安放在一个绝对安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地去完成他该完成的事。
吕素文本来还在惊喜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可得知赵正死在他手中之后,一颗心便一直悬着,再也放不下来了。
“那种人该杀,大案在即,他还有心情跑到青楼睡姑娘,若说这件案子与他没有关系,我是绝对不信的。”
吕素文道:“可是你呢?你杀了人,身上有了命案,这该怎么办?”
杨铮道:“我去抓王振飞,只要找到被劫走的一百八十万两镖银,就什么都好说了。”
“但在此之前,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他能帮到你么?他是谁?”
“苏微云。”
一张竹桌,一壶好酒。
两人对坐。
柳长街道:“我听你说狄青麟是一个不世出的武道天才,可我也见过他,却不觉得他有你说得那么好。”
小老头道:“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解开他的心结。”
柳长街道:“他的心结是什么?”
小老头道:“一尘不染!”
柳长街问道:“一尘不染?什么是一尘不染?”
小老头道:“他是一等侯的世家出身,平日里享受的都是最干净的待遇。不论是吃饭的碗筷,洗澡的热水,还是贴身的衣物,都一定是最干净的。这就是一尘不染。”
“他的女人也要干净。他用过之后,就绝不会再给别人用了,这也是一种干净。”
柳长街失笑道:“他可以保证他的女人去的时候干净,可是他的女人来的时候却未必干净了。”
小老头认真地道:“他不在乎,因为他来的时候,也不是干净的。”
柳长街道:“他来的时候?”
小老头淡淡道:“他本是应无物的儿子,而非老侯爷亲出。”
柳长街道:“可惜这倒由不得他干净了。”
小老头道:“由得!”
柳长街道:“怎么由得?”
小老头道:“只要他亲手杀掉应无物,就彻底干净了!”
“而一个人若能觉得自己浑身绝对的干净,他就能保持一种‘诚’。对自己的诚、对剑的诚、对武道的诚。”
柳长街也是绝巅高手,自然听得懂小老头在说什么。
小老头又道:“他平常用的是一柄薄刀,就因为他认为他的剑法是应无物所授,还不够干净,所以不用。”
“但等他杀掉应无物之后,他的剑法就会圆满,再无缺陷!他就会弃刀用剑,成长为一位绝世高手,绝代剑客!那时,苏微云便不是他的对手了!”
柳长街悚然动容,他完全不能相信,一个人为了剑道圆满,居然不惜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传艺恩师!
“那你不去看看么?”
小老头回答:“有什么好看的?这就像是养蛊一样,活下来的才是值得栽培的王!”
柳长街提身欲走,道:“你不去,我却要去了。”
小老头伸手将他拦住,笑呵呵道:“我不去,你也不能去。我要拦着你,你想去也去不了!”
柳长街脸色铁青,只好坐下。
小老头悠悠地喝了一杯酒,说道:“先前你说你认为此战是七三之开,苏微云占七,而狄青麟最多只有三成机会。”
柳长街也喝了一杯酒,道:“是。”
小老头道:“算算时间,狄青麟大概已该进行第十一次试剑了,他前回经过我的指点,此次必胜。在他杀了应无物之后,我看他与苏微云之战,大概便是九一开了吧。”
柳长街却镇定下来,笑了笑,说道:“那我偏偏就要赌那一成!”
曙色已临,黎明已至。
狄青麟大步地走出密室,当他走过应无物身旁时,忽然反手一剑,从应无物的后背刺入了他的心脏。
反手剑,他用的是比左手剑法更奇诡的反手剑。
“你的剑叫灵蛇,我的软剑却是灵龙。从我取那个剑名的那一刻起,你就已注定要死在我的剑下!”
狄青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
他果真杀掉了应无物!
......
而这个时候,苏微云刚刚见到杨铮。
见到杨铮的离别钩!
第三百一十章 只履西归
多情自古伤离别。
离别钩果然也正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凄美、悲伤。
一柄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铁钩怎会让人觉得凄美?
但离别钩的的确确就是给了苏微云这样的感受。
杨铮将离别钩从一块破布里打开,放在手心之间,对着磨刀的老人道:“前辈既懂得相剑,可否为我相一相我此去之吉凶?”
钩尖朝向天空,钩锋在清晨的阳光下迎展。
他找到苏微云的同时,也见到了磨刀老人和高渐飞。
磨刀老人瞧了瞧他,说道:“这柄钩,我二十年前就已相过,不须再相了。”
杨铮惊道:“二十年前?前辈莫非认得家父?”
磨刀老人道:“你正和杨恨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前辈竟是家父之故人......”
磨刀老人道:“不过你不必忧心,你此去有吉无凶,更无性命之患。”
杨铮微微一愣,还未答话,磨刀老人又道:“只因你的劫难已有人替你接下了。”
“谁?!”
“就是他!”
磨刀老人看向的人是苏微云。
而苏微云却正仔细小心地端详着那柄离别钩,这柄奇特得不能再奇特的“剑”。
离别钩可算作钩,也未尝不可算作是一柄剑。
只不过它是一柄炼废了的剑。
三人都将目光投向苏微云,苏微云却忽开口道:“此剑为何不可相?”
磨刀老人道:“因为它本是一件炼废的残缺之剑,似剑而非剑。剑无可剑,所以也就没法子相。”
苏微云道:“是剑无可剑,还是见无可见?”
磨刀老人道:“剑上的纹理、恩怨、宿命已全部被一齐炼废,又如何得见?”
苏微云忽道:“好,我正要见识一下非剑之剑,又是何等威力!”
他忽然左手拔剑,抬手攻向杨铮,一剑飞出,唰唰唰却扬起三朵剑花,瞬间绽放。
他出手之快,剑势之猛,令场中三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杨铮下意识地挥出手中离别钩。
他却没有阻拦那柄泛着绿波的潇湘剑,而是以攻为守,以攻克攻,也钩向了苏微云的大腿。
杨铮竟浑然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
只因他学的本就不是名门正派的武功,而是如何将人打倒,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用命去拼!
高渐飞脸色赫然一变,他发觉两人对攻之下,势必会有一伤,而他已阻拦不及。
无声无息,钩已挥出!
“这柄钩为什么要叫作“离别钩”?”
“因为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
“如果它钩住你的手,你的手就要和腕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咽喉,你的人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
杨铮钩的是苏微云的左腿。
苏微云这一剑击出,纵然真的能重伤杨铮,他的腿也要和他的身子“离别”了。
磨刀老人见到此景,忽地呆住。
令他呆住的不是杨铮的钩,而是苏微云的腿。
苏微云的一只左腿竟不见了。
那并不是真的隐形起来,看不见了。
而是摸不着了,虽仍近在咫尺,但却是如同镜花水月,不可能勾着,就好像不在了一样。
磨刀老人曾讲过:剑有剑气,人有人气,万物各有其独特之气。
那么现在的情况就可以说是:苏微云左腿的“气”不见了。
苏微云轻妙地一收剑锋,左足抬起,仅用一只右足点地,飘飘然地飞起,扬着一条极为奇异的轨迹后退。
这轨迹不但飘忽,而且根本让人捕捉不到,仿佛是在缥缈雪山之上。
苏微云的身法似慢实快,眨眼便掠出五丈之外,那离别钩果然没钩中他。
杨铮心有余悸地收回离别钩,问道:“方才那一式好厉害,莫非是‘金鸡独立’?”
高渐飞却苦笑道:“决不是的。刚才那一招若是金鸡独立,我立马将苏大哥的左腿吃下去!”
苏微云方才用出的一式轻功,奇之又奇,玄妙难言,几乎已超出了高渐飞的见识。
磨刀老人喃喃自语,仰头望天,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苏微云收剑而立,法相庄严,面色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之意。
“我的‘老酒’何在?”
老酒,是狄青麟花三万零三两银子买下,然后转送给苏微云的千里老马。
杨铮答道:“尚在客栈之中。”
苏微云道:“好,我骑此马而去,一日之内,必可到侯府。”
杨铮皱眉道:“一马乘两人,恐怕不够。”
苏微云道:“我去,你不去。”
杨铮道:“我怎能不去?”
苏微云道:“因为你的马没有我的马快,所以你就不去!”
侯府。
侯门深深深如海。
狄青麟正在他的试剑密室之中接待裘行健、王振飞还有花四爷三人。
王振飞呵呵笑道:“小侯爷,您怕是还想不到我就是青龙会四月堂的堂主吧!”
狄青麟面色冷冷,道:“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轻易地调换镖银,不是你还能是谁?”
王振飞道:“哈哈哈,我的武功本来不高,可还是被龙须大人委命为四月旗主,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狄青麟毫不犹豫道:“为我铺路!”
王振飞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得好像是一只打算安心过冬的狐狸突然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狄青麟道:“你也知道的,若非青龙会五大势力割据,实力有损,你根本不配为青龙会一方旗主。”
“所以青龙会的四月旗主本该是我,我杀了你,也就成了新的四月旗主。”
王振飞稍稍一愣,却居然还笑得出来:“小侯爷说得不错,我本来不配的。”
花四爷也在笑,裘行健也在笑。
狄青麟道:“你们还笑得出来,是不是因为你们觉得我已经中了你们的毒?”
裘行健脸上的笑容最先僵住。
狄青麟道:“你们是不是还在想,我的毒为什么还未发作?”
王振飞也不再笑了。
狄青麟道:“花四爷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所以多问了一句闲话。
花四爷呵呵笑道:“我只是个怕死的人,也是个有钱的人,投靠哪边都一样,小侯爷肯定是不会杀我的。”
狄青麟只说了三个字。
“你错了。”
狄青麟突然拔剑,绚烂的剑光一闪而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笼罩掉了整间屋子。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灿烂,辉煌,耀眼的剑光。
也没有人能形容狄青麟最后看他们的那一眼的冷酷眼神。
等到剑光一收,三个人已经全部倒下。
王振飞虽非厉害高手,但也绝对不弱,能杀掉他的剑已经很少,能同时杀掉他们三个人的剑,那便不知有多么迅捷了。
狄青麟轻轻按动他所坐的蒲团下面的一个按钮,对面的那个蒲团移开,里面竟还藏着一个地窖。
他随手将三具尸体丢进地窖中去,然后又用洁净的清水洗过了手,才重新坐在蒲团之上。
他在笑。
他似乎也在得意,他好像已成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小侯爷,外面有一位自称苏微云的人求见您。”
“苏微云?他终于来了。”
狄青麟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重新用水洗了三遍手,才道:“请他进来。”
........
夕阳。
夕阳的余晖依然照着,从密室的小窗中照进来。
深红色的光芒映在地面,又反射出一道极为晃眼的光彩,此时已是春末,风暖花败,这光彩也竟带着一种留恋的凄凉之美。
如同离别一般的凄美,夕阳也要离别,春日也要离别。
为什么春华总是留不住,总是要离别呢?
人呢?
人是不是也要离别?
苏微云一走进门,便看见了那一道凄美的光彩。
那一道光彩就迎面照在他的双眼之中。
狄青麟站在他正对面,道:“你终于来了,我剑法方才大成,正合胜你。”
门已被童子关上。
窗户紧闭,窗外的光芒却依然照着。
苏微云道:“你已在我手下败过两回,何谈胜我?”
狄青麟道:“我与你从未正面交锋,哪里败过?”
苏微云道:“六扇门的赵正是不是你安排来找我的?”
狄青麟笑了:“你猜得很准。”
苏微云道:“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狄青麟又道:“那一次难道算作我输?”
苏微云笑道:“你叫他来,不过是想看看我的剑法,谁知他却没那个本事逼出我的剑,难道不算你输?”
狄青麟道:“好,那么还有一次呢?”
苏微云道:“还有一次是许通,许通当然也是你唆使而来的,那个少年对我讲他看到过你。”
狄青麟道:“那次我看你出了一剑。”
苏微云道:“杀他只需用一剑。”
狄青麟道:“然而那一剑不足以杀我!”
苏微云道:“但你那回也已输了。”
狄青麟忽然道:“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苏微云道:“你说。”
狄青麟道:“你明明有好几次对我出手的机会,你却总是按剑不发,只是挑衅,此是何意?”
苏微云道:“我修的是达摩剑法,乃是佛门神剑。”
“人不杀我,我不杀人,如此方可不兴杀念,不起欲波,才合剑法之本意。”
“你只为修炼剑法,而不为杀人?”
“是。”
“好,只凭这一点,你便够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苏微云突然又强调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因为你已输了两次!”
狄青麟坦然地承认道:“是,我已输给你两次,那又如何?”
............
狄青麟本来是个很骄傲的人,他绝不容许自己有半点失败,可他现在好像已经不在乎输。
只有真正的强者才不会在乎输。
苏微云明白,狄青麟已不是以前那个狄青麟了,他已成长为一个强者。
狄青麟居然又自顾自地说道:“可我毕竟还是有些怕输给你,所以我特意安排了一个绝佳的位置送给你。”
苏微云正迎面站在一片光彩之下,那是夕阳余晖从地面反射而至,他的眼睛微微被晃得有些难受。
他在明,狄青麟却在暗。
但是他已不能动。
从他一进门开始,狄青麟的气势就已锁定住他,只要他敢稍动一下,露出一丝破绽,灵龙软剑就会立即刺到他的面前来。
狄青麟又道:“可是绝不能说是卑鄙手段,因为高手过招,能够争得一丝光线,一丝风声,一丝泥土,那也是种本事!”
苏微云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狄青麟道:“所以我还在等,等到最合适的时候,我就会出剑。”
苏微云道:“我等你出剑!”
.........
等候,漫长的等候。
但是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候,都总有等到的那一刻。
夕阳终究会落山。
狄青麟长年在此地练剑,他非常清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角度,窗外会反射出最伤人眼,伤人神的那种光芒。
光芒仿佛暗淡了一些。
可密室中好像变得更热。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阳光正是最绚烂,最美好,最醉人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狄青麟吟出了一句诗。
这句诗出口的同时,他的剑也出手。
灵龙软剑,那柄剑不是刺出去的,而是洒出去的。
就如同夕阳将深红色的余晖洒落在大地一般,他的剑光也洒落入整间密室。
剑光正也像夕阳,实在太璀璨,太美丽,太迷人,不止是苏微云,用剑者自己也一定会被自己的剑光晃住,迷住的。
因为这剑法本是应无物的绝招。
应无物是“瞽目神剑”,他不用睁眼,所以剑光不管再迷乱,对他而言也毫无影响。
狄青麟不一样,狄青麟睁着眼睛,也未有受到影响。
他竟似将剑光中的每一种变化,每一道光彩都完全掌握,从而只伤敌,不伤己。
剑光最先圈转向的是苏微云的左腿,因为狄青麟看得出来,那一处的破绽最明显。
但是就在下一刻,苏微云的左腿竟忽然不见了。
狄青麟也大惊。
不过他转即就冷静下来,他明白那是一种身法,一种神秘而奇异的身法。
哗!
剑光一闪!
狄青麟有万千道剑光,苏微云却只有一道。
但无论是谁的剑光,都忽然又在一瞬之间全部收起。
世界瞬间变得黑暗。
夕阳刚好落山,余晖也都不在。
密室之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苏微云还是站在原来的那个位置,狄青麟也仍然站在蒲团旁边。
苏微云道:“你看错了。”
狄青麟道:“是,我看错了。我以为那是一种身法,原来却是一种剑法。敢请教其名?”
苏微云道:“这一剑叫作只履西归。”
狄青麟道:“只履西归?”
苏微云缓缓道:“传说之中,达摩祖师圆寂之后,世人皆道他已坐化,不能现世。谁知又有人见他一手拄杖,一手提鞋,往西天而去。后来再看,达摩祖师坐化之地,只留下一只鞋子,便有‘只履西归’的故事。”
狄青麟道:“达摩剑法,果然有趣。你还有没有什么有趣的话要讲?”
苏微云道:“我骑老酒而来,赶了一天一夜长路,尚未用餐,劳烦主人设宴款待。”
狄青麟忽然开了门,对着外面门口站着的两个童子吩咐:“你去命后厨做一席素宴,为苏大人慢用。记住,一定要请许大厨做,其他厨子做出的口味未免偏重。”
一名童子快行而去。
苏微云又道:“老酒赶路,实在不易。更请主人赐它十斤好酒,以慰其心。”
狄青麟道:“十斤如何够得?你去取十坛三十年的女儿红,请门外那匹老马痛饮。”
另一名童子也走了。
狄青麟慢慢地走回密室,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苏微云转身走到门口,说道:“还有一个请求。”
“请讲。”
“请你可以和这个世界离别了。”
狄青麟慢慢地倒下,倒在一片黑暗之中。
门又合拢。
将所有的光芒都关在了外面。
.......
关于这件事情,江湖上仅有的描述是从一名侯府的童子口中传出来的。
“我从未见过那么能喝酒的马,那真是我此生第一次见到,也是唯一一次见到!”
第三百一十一章 离别
四月初十。
四月份,初夏刚刚来临,此时本是青龙会的四月旗活动最频繁,动作最大的时候。
但他们却一直悄无声息,据说是因为他们的四月堂的总堂主死了,还没有接到上头的命令,调来新的四月旗主。
而杨铮此时就如四月的夏风一样得意,一样高兴。
果然如同磨刀老人所言有吉无凶。不但无凶,而且是大吉。
杨铮知道苏微云去了侯府之后,在各大驿站不断地换马,日夜不停地追赶,以期能追得上他。
但当他来到侯府的时候,苏微云却早已离开了,而侯府正在准备狄青麟小侯爷的丧事。
杨铮不愧是极为老练精明的捕头,他在侯府千寻万问,终于还是让他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随后,他顺藤摸瓜,一路往深处找去,居然让他真的在一间库房之中找到了丢失的一百八十万两镖银。
于是他不动声色,立即上报给了六扇门,六扇门派出三位轻功高手与他入侯府一探,确定消息是真,便即刻带人来搜。
侯府本不容易混进探查,只可惜那时的侯府人都在忙着处理狄青麟的事,便没有顾及到杨铮这边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很容易了,狄青麟的势力虽大,关系虽深,但那也是在他活着的时候。
当老侯爷、小侯爷一齐死了,甚至连应无物都不在的时候,就也不会有谁再愿意来照顾这家“世袭一等侯”了。
与之相反,朝廷中的官宦们更想从世袭一等侯的府邸中分一杯羹走。要知这等侯门,纵然是拔下几根毛来,也足够填平一条街了。
六扇门这一搜,不但搜出一百八十万两镖银,甚至杨铮还接着查出许许多多的狄青麟与黑道曾经的牵连案件,引发了一次大抄家。
而后又在狄青麟的试剑密室之中,发现了一个地库。地库里面竟全部是特殊处理,保存得十分完好的尸体,只有少数几具尸体没来得及处理,经过辨认认出那分别是牡丹山庄花四爷、中原镖局王振飞,和落日马场裘二总管。
思思也在其中。
其中的少女还不算少,大多是被狄青麟玩过之后,又残忍杀害的无知青春少女。
世袭一等侯的侯府中竟有如此肮脏之地,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都为之一哗然。
而杨铮也理所应当地升官加职,被调到了六扇门的总部,在京城做差。
至于赵正之死,虽被杨铮一口承认下来,但六扇门的老捕头也最多只给了他一个先斩后奏,闭门思过的不痛不痒的惩罚。
但他的俸禄却因此加了好几倍,还得了寻回镖银的奖赏。
他打算用这笔钱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置办一场婚礼,明媒正娶吕素文。
“苏大哥,我已听说,‘天下第一风流侠少’狄青麟暴毙在密室之中,就是你动的手?”
高渐飞一见到苏微云,便又是庆幸,又是兴奋地询问。
苏微云拍了拍放在左腰间的剑鞘,笑道:“哈哈哈,你不妨问一问磨刀前辈,再来相一相我的剑是否饮过了狄青麟的鲜血!”
磨刀老人微笑道:“不必相了,一定是有的。”
苏微云并不否认。
高渐飞又问道:“你是怎么杀的狄青麟,能不能为我描述一下当时的战斗?”
对于两位顶尖剑客的交战,只要是练剑之人,当然都是会感到很好奇,很向往的。
于是三人又坐下来,听苏微云慢慢将那一战的情形讲出。
“狄青麟想必已经得到了应无物的真传,甚至犹有过之,他那一剑洒出来的时候,漫天铺地都是剑光幻影,而我的双眼更是正朝着阳光,一刹那只觉整间屋子都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我知道,那一招一定是应无物剑法中的绝招‘灵蛇乱舞’!”
“不,这一招在狄青麟手里面简直不是‘灵蛇’,而已是‘灵龙’!他对这一招的了解已到了一种细致入微、翻陈出新的地步,可称恐怖。”
高渐飞瞪大了眼睛,问道:“那苏大哥你当时是怎么避开这一剑的?”
苏微云道:“你记不记得杨铮用他的离别钩快要钩中我的那一瞬间?”
高渐飞道:“我当然还记得,离别钩本来非常奇异,每一招都是险招,杨铮与杨恨的用法又不一样,杨铮是用命去拼,这让离别钩变得更为凶险,更无从躲避了。”
“但我还是避过了。”
“对,你避过的那一下连我都惊呆了,因为你的腿仿佛就不存在了一般。那神招叫什么名字?”
“只履西归,这一招叫作只履西归,是我从达摩剑法的剑意中升华出来的终极一招。”
“你是怎么参悟出的如此有禅意的一招的?”
苏微云正色道:“我恰恰是看到了离别钩,才领悟到了这一招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磨刀老人。
当初磨刀老人正是对他讲过:“此剑若要大成,还须离别一钩!”
磨刀老人摇首道:“你不用看我,我只相剑。剑意通灵,自会告诉我们一切。”
苏微云又道:“离别钩是一柄残缺的剑,它炼废了,变得残缺之后,反而却发挥出了更致命的威能,所以我也让自己残缺了一次。”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残缺本来也是一种美,只不过懂得欣赏这种美的人很少,懂得创造这种美的人就更不多。
只履西归便是这样的一种美,这样一式剑招。
......
山巅。
还是一张竹桌,一壶好酒。
还是两人对坐。
柳长街笑道:“苏微云是不是已经赢了?”
小老头没有丝毫沮丧之色,道:“苏微云胜了,你果然赌对了。”
柳长街道:“我好像很难得才能赢你一次。”
小老头道:“那只因我很难得才会输一次。”
柳长街道:“但你这次输了。”
小老头笑道:“人生若都是赢来赢去,什么事情都在了掌握之中,那又有什么意思?”
柳长街道:“哈哈哈哈,只是不知你要输出去的赌注是哪三位高手,哪一本绝世秘籍?”
小老头脸色平淡地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的。我会从岛上调过来三人,顺便从我那里取一卷书给他。”
柳长街道:“你还须十年之内,不得踏入中原半步!”
小老头淡淡起身:“我自然说到做到。”
柳长街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老头忽然又道:“不过你也别忘记了,月盈则亏,我虽远赴海外,暂时离开中原,但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海阔天空。”
“离别,本是为了更好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