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吃人狼
狼山。
苏微云、蓝兰一行人已经上了狼山,抬着一架轿子,大大方方地走上了狼山。
狼山本身其实就是一座山,虽非平坦大道,但也绝不算崎岖坎坷,险阻难行。
真正可怕的只是山上居住着的“狼人”。
队伍一直走着,翻山越岭,无论是吃还是喝,他们都用的是自己携带的干净食物。
出发之前,蓝兰早就让自己的侍女、仆从带足了三天的干粮和水,虽然队伍的人数并不少,但却毫不拖沓。
苏微云看得出来,那些侍从也都是经过严格训练,会武功,能杀人的好手。
这一行人的实力并不弱,纵然不算上苏微云,他们恐怕也要比很多镖局护镖的队伍强上三分。
......
天色将暗。
众人才刚过狼山半腰,就远远地望见了三个人。
三个如同上古时代,古老蛮荒之中走出来的野人,身上披的是简简单单的几块烂树皮,脚下踏的是破了好几个洞的官鞋。
三个人正躲在几块大石头后面,一双锐利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众人身上打量着,摸索着,尤其是盯着队伍中的女孩子。
那邪异的目光仿佛是要将这队伍里面的人连肉带皮地活活吞下去。
蓝兰问苏微云道:“你看见那几个人没有?”
苏微云道:“嗯,我看见了。”
蓝兰道:“你看他们像不像狼人?”
苏微云道:“他们若不是狼人,这狼山上就没有‘狼人’的说法了。”
蓝兰道:“你看他们像什么狼?”
苏微云慢慢地嘴中吐出两个字:“吃人狼!”
吃人狼就是四大头目之一那位“法师”的属下,法师喜欢吃人,他们也要吃人。
蓝兰被吓了一跳,拍拍胸脯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吃人狼?你是不是故意想吓吓我?”
苏微云道:“因为他们的那种眼神我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见到过,那也是位懂吃人的狠人。”
蓝兰身边一位侍女面色有些发白,道:“那我们......我们怎么办?”
她叫曾珍,还有一位妹妹叫曾珠。
她们两个人都用剑。
苏微云知道,她们的剑法一定是蓝兰带来的人里面最不错的。
“什么怎么办?”
苏微云笑眯眯地看着曾珍。
曾珍道:“他们......他们不会真的吃人吧?”
苏微云道:“他们当然是真的吃人。你才十六岁,大概还没闯荡过江湖。你到了江湖上就知道,其实很多人都是会‘吃人’的,而且远比他们厉害的多!”
曾珠道:“我们能不能打得过他们?!”
她们姐妹的剑法本不弱,但敢吃人的人总是会让别人更害怕一些的。
苏微云道:“不知道。不过他们既然要吃我,我也去吃他们就行了。”
曾珍几乎要叫出声音来:“我们也去吃他们?”
蓝兰却笑道:“看样子苏大侠好像已吃定他们了。”
苏微云已朝着三个野人走了过去,交代道:“不错,你们不用跟上来。保护好自己就行。”
三个野人就直勾勾地盯着苏微云,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过来。
他们的衣服虽很破烂,但手间的刀却依然锋利。
他们不动声色地将刀在破烂的衣服上擦了擦。
“我饿了。”
苏微云走到他们面前,第一句话居然是说自己饿了。
其中一个野人说道:“你饿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苏微云认真地说道:“我饿了就要吃东西,而你们就是东西,怎么会跟你们没有关系?”
野人冷声道:“我们不是东西!”
他话方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说错,又羞又怒,一刀高高举起,“哗啦”一声,向着苏微云的脑袋劈砍下去!
他们懒得遮掩自己的意图,在他们看来,狼山之上,绝没有不得他们默许就能悄悄通过的车队。
“啊!”
苏微云突地出手,用出大鹰爪手,先一把捏碎了他的手腕,而后又闪电般地夺过他手中的铁刀。
铿!
铁刀从中而断,一分为二,连续两下摔落在地上。
“你......你.......”
先前挥刀的那人捂住自己的手腕,惊恐地盯着苏微云,吃痛的紧,怔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至于另外两人则几乎被吓得呆住。
苏微云仍然保持着笑容,道:“现在我和你们还有没有关系?”
“有。”
一个野人硬着头皮说道,他自然不敢再说“没有”二字。
“你.....你要吃我们?”
“你们的肉太脏了,我还下不了口。”
苏微云舒口气道:“只不过既然我们有关系,那么你们就快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忙?”
苏微云道:“帮我去找一个叫柳金莲的人,告诉她,是我杀了章长腿,让她赶紧来找我!”
野人们又惊又惧,匆匆忙忙地点了点头,赶紧逃之夭夭。
随即,苏微云又悠悠地走了回来。
蓝兰皱眉道:“你放过了他们?”
苏微云道:“放了。我让他们去找柳金莲。”
蓝兰道:“柳金莲?就是狼山的四大头目之一?她的武功想必很强,你何必去招惹她?”
苏微云忽然扭头看向左边岩石后面那片浓浓的密林,道:“我杀了她情人,她迟早会来找我的。晚来不如早来。”
蓝兰问道:“早来有什么好处?”
苏微云淡淡地说道:“她早点来,我早点将她制服,就可以把她当作挟持。在狼山上,岂不是一道最佳的通行金牌?”
就在此时,轿子里面的人突然咳嗽了三声。
蓝兰突然打住话头,似也察觉到不对,扭头看去,对着树林呼道:“什么人?”
树林中果然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有一双三角眼,长相一般,但却带着一股神气劲儿,好像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头领。
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根长长的旱烟管,冲着苏微云问道:“你就是那个吃人狮王苏微云?”
苏微云拱手笑道:“想不到我的名号已传到狼山来了,实在劳烦各位捧场。”
他对着烟管吸了一口之后,又将烟雾吐出来,冷笑道:“那批吃人狼遇见你这头吃人狮王,可算真是倒了大霉!”
苏微云忽然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那人道:“什么不太懂?”
苏微云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你遇见我,就不算倒了大霉?”
那人的脸色突然有些僵硬,他想要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却十分为难。
苏微云道:“你在旁边偷窥我们,被我们发现之后,总该客客气气地走出来,好好地鞠躬道歉的。可你现在的态度,实在有些不能令人满意。”
那人又徐徐说道:“我叫铁三角,是老狼卜战的儿子,我背后的树林里还有十八位弟兄.......”
嗖!
苏微云忽然风一般地掠过去,在铁三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手中的烟管一把抓走。
砰!
沉重的烟管猛地敲在铁三角的头上,他顿时站立不稳,一下倒了下去。
苏微云将那根旱烟管又随手插回铁三角的口中,冷冷地道:“那你就该让卜战来和我好好说话!”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君子狼
铁三角灰溜溜地离开了这里。
他自己心知肚明,就算再加上他那埋伏好的十八位弟兄,也不可能是苏微云的对手。
他出现得很仓促,离开得更匆忙。
蓝兰望着他慢慢离开,忽然问道:“你就这么放了他?”
苏微云道:“不放又能怎样?我难道要收他作徒弟,天天教导着他做一个好人?”
蓝兰道:“我猜他必定会去找人来报仇的,还不如索性斩草除根,一杀了了!”
苏微云笑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目的解救狼......”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边却又慢慢地行过来七个人。
他们的着装与先前苏微云看过的吃人狼大有不同。如果说吃人狼是原始野人,衣不蔽体,那么这几位看起来就更像是盛世书生,文质彬彬。
夕阳消逝,夜色渐临。
这七个人徐徐而来,走得很斯文,态度也很斯文。
七人对着众人微笑作揖,极有礼貌,问道:“敢问客人从何处而来,往何处而去?”
蓝兰笑道:“我们是要去西城的旅客,你们也是想要过狼山的人吗?”
“我们不是,我们就住在狼山的,算一算已快有十年了吧。”
为首的那人依然笑吟吟地,仿佛浑然不知自己说出的话是多么的唬人。
蓝兰脸色一变,道:“你们也是狼人?”
苏微云淡淡道:“若我猜的不错,他们想必就是君子狼!”
为首那人一摇折扇,轻声笑道:“哈哈哈,阁下好眼力,我们正是狼中的君子,君子狼!”
他的折扇打开,白娟的纸面上黑墨泼洒,龙飞凤舞,书写着八个大字:
“淳淳君子,温文如玉。”
这位儒衣高冠,一表人才的书生模样的人挥着扇面,介绍自己道:“在下就是狼君子,温良玉!”
温良玉说着,又对苏微云抱了抱拳,道:“关于吃人狮王的名号,在下早有耳闻,今日见面更胜闻名!”
苏微云笑道:“原来从我们一上山,你们就已经打听好我们的来路了,难怪前前后后跟着就来了三批狼。”
温良玉合上折扇,微笑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朋友的消息,我们自然是要好好弄明白的。总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过狼山。”
苏微云道:“那你瞧我们这几位朋友,是否可以过山呢?”
温良玉道:“在下等人尚未尽到地主之谊,怎么朋友们就急着要走呢?”
苏微云大笑道:“我听说伪君子纵然吃起人来,脸上也会是笑嘻嘻的,今天看起来,果然是这样。”
温良玉没有去接苏微云的话,反而轻轻侧身,转过头来对着蓝兰道:“路途奔波,十分劳苦,实在为难蓝小姐了。”
蓝兰平淡地道:“这倒没什么,只求温兄台能高抬贵手,放条大路,让我们好好过了这狼山。”
温良玉又笑了:“在下本就有打算稍尽绵力,助各位平安过山。”
一旁的曾珍听了十分高兴,惊喜地问道:“果真如此么?你真不愧是一位君子!”
温良玉慢条斯理地回礼道:“姑娘谬赞,任何瞧见姑娘这样漂亮的男人,想必都会相助的。”
曾珍听完话,脸红了起来,蓝兰却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温良玉道:“在下没有条件。”
蓝兰松了口气,道:“没有条件?那......”
温良玉又道:“在下虽没有条件,但想要打通一条路,山上的其他狼人却有条件。”
蓝兰语声一沉,问道:“什么条件?”
温良玉道:“说来也简单,只不过十万两黄金,再加上一个人罢了。这些比起您弟弟的伤势,想必是不足挂齿的。”
他一言一语之间,竟好像将什么消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蓝兰沉吟着道:“十万两黄金,我不是拿不出来。但我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人?”
温良玉笑了笑,指着苏微云道:“在下想要的,正是这位姓苏的狮王大侠!”
他话方一罢,苏微云已忍不住开口大笑。
“你未免打错了算盘!”
温良玉居然还较从容,徐徐问道:“哦?不知在下是哪里算错了?还请狮王指正。”
苏微云道:“你若真的懂事,就该来和我谈这笔买卖的。”
温良玉道:“狮王好像并非是这行队伍中的主事人,充其量是一位保驾的镖师而已。”
苏微云淡淡道:“我虽只是个保镖,但这里却是我的拳头最大,谁去谁留,决定权是在我的手上。这一点你总该认清楚的。”
温良玉问道:“我以前只知道狮王吃人的胃口很大,却不料原来您的拳头也大的很么?”
苏微云冷冷道:“我的胃口再大,也吃不下十万两黄金!”
温良玉勉强笑了笑,道:“呵呵,呵呵。你们不妨考虑一夜,明天早上我再来找你们,这样可好?”
蓝兰断然拒绝道:“不必来了。这个条件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她说着,还偷偷瞟了苏微云一眼,却发现他平静如常。
蓝兰接着道:“温良玉,你莫以为我不知你安的什么好心!你不过是要挑拨离间,教我们互相猜忌,提防,好施展你的下一步计划罢了。”
温良玉表情虽无异色,但他身后的其他君子狼面色却显然有些不好看。
“这样的奸计骗不到我,更骗不到苏大侠的!苏大侠你说是不是?”
蓝兰朗声说完,撇清自己,然后就看向了苏微云。
“骗得到!”
苏微云此刻却吐出了一句谁都没有想到的话:“我答应了!温良玉,我跟你走,你放他们过山。过完山才付钱!”
温良玉都愣了一愣,然后才道:“听闻苏狮王是从北边的那片乱石山岗下来的,果然是足够的仗义、豪爽!”
蓝兰吃惊道:“苏大侠,你难道......”
温良玉赶紧解释道:“其实我们并不是要对苏狮王做什么,他是饿虎岗的大王,与狼山本也是同道。只不过是我们的朱五太爷想见见他,请他浅酌三杯美酒罢了。”
苏微云一直微笑看着他,问道:“你说完了吗?”
温良玉道:“君子本该寡言,在下已说完了。”
苏微云道:“既说完了,那么我们就走罢。”
“君子们,该你们带路了。”
他身后的六位君子狼排作两行,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地走在前方。
温良玉看着苏微云,躬身让路,摊开左手,道:“狮王,请!”
苏微云未有谦让,大步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无月。
夜幕紧闭着,连一丝光亮也未透出。
随着八个人一齐远去,整片狼山突然都没有了声音,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安静得仿佛要让人窒息。
第二百八十四章 母狼
临近清晨。
狼山。
太平客栈。
温良玉一边走,一边对苏微云道:“你瞧,咱们狼山也有一间客栈,奇不奇怪?”
一行八人,仿佛是刻意放慢了速度,慢慢吞吞的,约莫行了两个时辰,才走到了太平客栈面前。
一间东倒西歪的破屋子,破屋子门口排着一块大招牌,上面真的写着“太平客栈”四个大字。
苏微云道:“只要有人要住,就会有客栈,这有什么奇怪?”
温良玉又道:“可是这间客栈名作‘太平’二字,你觉得这名字取得好不好?”
苏微云道:“这个名字取得好。”
温良玉故意问道:“你可知它为何取得好?”
苏微云跨步而入,平淡地回答。
“因为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叫这个名字。”
温良玉摇了摇头,他费尽心思想多找些话来说,却发现此人简直是那种油盐不进的老眉豆,根本无法交流。
“这间客栈之所以叫太平客栈,是因为这里真的很太平。这是朱五太爷说的,谁也不许在客栈里动手!”
在狼山上,朱五太爷的话就是最高的命令。
无论你是谁,都最好不要违背!
..........
太平客栈里面并不大,勉勉强强摆的下几张酒桌。
此时才刚刚开门,除了一个瘌痢头的小伙子在店里擦着桌椅板凳,就只有一个断了左臂的中年大汉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喝酒。
喝酒的中年大汉沉默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而小瘌痢却将桌子“滋、滋、滋”地擦得很响。
他勤奋、认真地擦拭着,似乎一开始就不会停下,全然一副把桌子当作是自己宝贝的模样。
温良玉轻轻提了提儒袍,慢慢坐下,道:“郝老板,有生意来了,你做不做?”
他话音方落,里面便急急忙忙走出来一个穿着得体,满脸和气的生意人。
“做,当然要做!”
那人马上走到桌子前,仿佛生怕温良玉跑了一样。
他走到近前,才一拍脑袋道:“哦,原来是来了新客人,难怪温君子要请客了。”
温良玉微笑道:“你可知这位是谁?他就是威震饿虎岗,决斗归东景的苏狮王!”
生意人笑呵呵地道:“哦哦哦,我听说过他的大名。”
他嘴上虽这样子说,可从表情上却看得出,他显然是并没有听说过的。
他果然只是一个生意人。
“我叫郝生意,这是我儿子。”
他指着那个瘌痢头说道。
“我只是个生意人而已,不是狼,苏狮王可在我这儿放心地住下!”
郝生意拍了拍小瘌痢的肩膀,示意他去后面,而后又对着苏微云笑道:“您要吃什么?”
苏微云道:“一杯茶就好。”
郝生意拿出记账本,用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叫道:“好嘞,一杯好茶,快上过来!嗯,一共是五十八两银子,如果是八杯茶的话,就是四百六十四两银子。先结账,后吃饭。”
苏微云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瞧了郝生意两眼,好像突然有些明白那个小瘌痢为什么会一副把桌子当宝贝的样子。
这间客栈比宝贝还值钱。
过了半晌,他终于说道:“你果然不是狼。”
郝生意依然是笑眯眯的。
苏微云道:“狼不会这么吃人的,只有人才会!”
客栈中。
跟着温良玉来的六个人都沉默寡言,一语不发,装的好像真的是谦谦君子。
温良玉却总是跟苏微云聊着天,客气至极,时不时地还顾盼着后堂几眼。
苏微云道:“你在看谁?”
温良玉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看他的茶水多久才能上好。”
苏微云点了点头,又不再说话。
又过了半刻钟,茶水果然已来了。
端茶送水的不是郝生意,也不是小瘌痢,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本身并不稀奇,到处都有女人,狼山上当然不可能例外。
但这个女人却确实十分稀奇。
她长得很胖,那便不消说了,最厉害的还是她的一双脚。
那双脚的确可称得上是三尺金莲,只不过是横着量的。
在此之前,苏微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会长着这么大的一双脚。
“客人,茶来了!”
大脚女子将八杯清茶依次放在两张桌子上,最后到苏微云时,她还呵呵一笑,眉梢轻动,朝着苏微云抛了两个媚眼。
苏微云顿时没有再想喝那杯茶的意思了。
但偏偏此时那大脚女子还劝说道:“客人不是口干么?怎么还不用茶?”
另外的七位君子狼都已喝下茶水,熬了一夜,他们也有些疲惫了。
苏微云还未有所动作,突然有一人道:“不行。”
“那茶喝不得!”
温良玉面色一变,问道:“为何喝不得?”
“因为茶水里有毒!”
众人缓缓看去,说话的那人赫然是先前一直不声不响的断臂大汉。
温良玉道:“我们都未中毒,你凭什么说茶里有毒?!”
断臂大汉道:“你们的茶里没有毒,但他的里面有。”
大脚女子忽然冷笑道:“可笑,真是可笑,你莫非是亲眼瞧见我下的毒么?”
断臂大汉道:“不是。”
大脚女子语气一厉,叱道:“那你凭什么敢说我送来的茶水里有毒?”
断臂大汉抬头,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缓缓道:“就凭我是金开甲!”
大雷神,金开甲!
在场的人自然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苏微云微微拱了拱手,微笑道:“金兄,好久不见!”
金开甲瞧着苏微云,居然也罕见地笑了一下,道:“好久不见!”
温良玉站起身,慢慢地打开折扇,又很慢很慢地扇了一下,道:“原来你就是十多年前,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金开甲。难怪.......难怪......”
“难怪你杀了卜战的手下之后,他不敢过来找你算账,原来他早知道你是金开甲。”
大脚女子道:“无论你是金开甲也好,银开甲也罢,我们狼山总归没有招惹到你的地方,你何必偏要在这里住了足足两个多月还不走?!”
金开甲冷冷道:“我已说过,我是在等人。”
大脚女子问道:“等谁?”
“朱五!”
这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客栈中的八匹狼都震了一震。
狼山上这么多年来,极少极少有人敢直呼朱五太爷的大名。
金开甲冷冷道:“可是我没等到朱五,却等来了一匹母狼。你恶心了我三天,我没杀你,已给足了你的面子!”
柳金莲狠狠地喘了口气,愤怒得满脸涨红。
苏微云道:“母狼?你说的是她?”
金开甲道:“她就是狼山上的第一母狼柳大脚,难道你不知道?”
苏微云看了看那女子的大脚,喃喃道:“幸好现在知道也还不算晚。”
他忽地将茶水一洒,往柳金莲脸上泼去,身形也随之一动,立刻就欺至身前!
第二百八十五章 四大狼人
说时迟,那时快。
苏微云身法何其之敏捷,只不过一瞬息就到了柳大脚的身前,一拳朝着她的鼻子狠狠打去!
章长腿就是柳大脚的情人。
他们俩个长腿配大脚,倒正好是一对。
所以柳大脚一定是想要杀掉苏微云的,与其等她动手,不如先下手为强!
嘭!
柳大脚的反应居然也不慢,她下半身沉住,前身往后倒去,竟使出一招“铁板桥”,堪堪将这迅如雷霆的一拳躲过。
但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再移动身形,躲开下一拳的了!
“此地太平,不能动手!”
这话是温良玉说的,他折扇一打,九根细如牛毛的飞针疾速而出,排成三个品字形,分打向苏微云后背与右肋!
呼!
苏微云衣袂飘舞,随风而起,硬生生地借着那一拳的拳势腾起,从柳大脚头顶越过,避掉了飞针。
他腾起之时,又凌空蹬出一脚,正好踢在柳大脚的脸上,将她踢了个踉跄,跌翻在桌上。
“哎呦!”
柳大脚身形一倒,旁边三匹君子狼都连忙去扶,却根本扶不住她沉重的身躯,齐齐被压翻在地。
柳大脚费了一阵工夫才站起身子,骂咧咧地道:“谁敢在太平客栈动手?他一定是不想活了!”
温良玉还很稳得住,他坐在凳子上,悠悠地道:“不错,谁也不能在太平客栈动手,这是规矩。谁敢坏了狼山的规矩,必然要受群狼围攻!”
苏微云忽然道:“我是不是已经坏了规矩?”
温良玉微笑道:“是,你已经坏了规矩。而你先出了手,我们再出手,就不再算坏规矩了。”
苏微云道:“那你们打算怎么样?”
温良玉突然露出一种虔诚的表情,却又带着邪恶的语气说道:“我已说过:破坏狼山规矩者,必受群狼围攻!”
他语声方罢,太平客栈之外,就也传来了声音:
“破坏狼山规矩者,必受群狼围攻!”
“破坏狼山规矩者,必受群狼围攻!”
“破坏狼山规矩者,必受群狼围攻!”
“.......”
话语之间,一模一样,仿佛是温良玉的回声,又好似是漫山遍野都涌来了狼人。
苏微云与金开甲对视一眼,齐齐震住。
就在他们一愣神的时间里,温良玉与柳大脚已飞快地溜出去了。
金开甲突地暴喝一声,直起身躯,倚在墙边的斧头,猛地奔袭而去!
那六个狼君子跑得稍慢,只不过短短两个呼吸,便被砍倒四个!
每一个都是由肩膀斜劈至另一边的手臂,随后身躯一分为二,死状相差无几。
苏微云不由道:“金兄斧法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然而当金开甲刚踏出“太平客栈”第一步,要将剩下两个君子狼一齐斩杀时,他却突然收回斧头,回身进了客栈,并且将门牢牢关住。
嗖、嗖、嗖!
嗒、嗒、嗒、嗒、嗒、嗒......
一连至少有十多个声音,在门后面响起。
苏微云一听便皱起眉头,问道:“这是弓箭队?”
金开甲点了点头,道:“外面已全部都是狼人,我们中了他们的埋伏。”
他转而又道:“你怎么和温良玉走在一起?那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伪君子!”
苏微云苦笑道:“他们先后来了吃人狼,卜战的儿子,君子狼三批狼人。我只以为这应该是朱五太爷的命令,所以我才敢大胆跟着温良玉走,因为我知道,如果是朱五太爷打算见我,温良玉无论如何不敢擅自对我动手的。”
“但现在看来我却错了。”
金开甲道:“你觉得朱五太爷其实并不是想见你,而是想杀你?”
苏微云摇摇头,道:“我和朱五太爷无冤无仇,他纵然瞧见同为黑道头领的面子上,也不可能杀我的。”
金开甲沉思道:“那你的意思是......”
苏微云忽然道:“你是不是等了朱五太爷两个多月了?”
金开甲道:“不错,我与朱五本是旧识,我两个月前来到这里,他却迟迟不肯见我,一直推托有病在身,不能见人,着实古怪的很。”
苏微云叹了口气,道:“恐怕朱五太爷已经被夺权了。”
金开甲眼神一凛,沉声道:“你可有把握?”
苏微云道:“我与归东景决战之前,百里长青曾遣人来狼山请帮手压阵,结果也是无功而返。”
“我现在想一想,纵然朱五太爷真的不能去,随便派一个卜战、温良玉去压阵也是起码的,可百里长青告诉过我,狼山人不来的理由是:因为大雷神金开甲上来堵山门了!”
金开甲霍然道:“可是我与朱五本是旧识!他不可能以此为由!”
苏微云道:“所以狼山上发号施令的人已不可能是朱五!”
“那会是谁呢......”
门外又传来声音:“苏微云、金开甲,你们已被包围了。我故意拖延了那么久的时间,为的就是调兵遣人,如今你们插翅也难飞!”
说话的人是温良玉。
苏微云慢慢走到窗户前面,用小指头轻轻戳破一个纸洞出来,往外看去。
清晨的光还未洒满山中。
天色犹有些昏暗。
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十丈之外,有四个为首的人站在一起,正望着客栈这边。
一人摇着折扇,是温良玉;一女人立住大脚,自是柳金莲;
还有两个人,一个留着长胡,戴着斗笠,嘴中咯嘣咯嘣嚼得大响;
另一人却年龄最大,手里拿着一杆铁铸的旱烟杆,除了比铁三角手里的那跟烟杆还要大一些,重一些以外,其余几乎相差无几。
这四个人赫然就是狼山的四大头目。
他们身后还站着密密麻麻的狼人,粗略一看,至少也有上百之数。他们手里大多拿着弓箭,锋利的箭头正对准了太平客栈。
苏微云内功有成,耳聪目明,他们虽在十丈之外商议,他却还是将话听得清楚。
卜战道:“太平客栈,永远太平。这是太爷订下的规矩,今日果真要坏了?”
温良玉道:“苏微云杀了母狼的情人,又大摇大摆地上山,还有那个金开甲更是堵了我们两个多月。若是真的传出去,我们狼山日后还怎么混?”
柳大脚道:“不错,我死了个情人,这仇恨不能罢休!”
戴着斗笠,嚼着人骨的法师剔了剔牙,只说了三个字:“我同意。”
卜战对着旱烟杆狠狠吸了一口,也不再反驳。
温良玉目中闪动着凶光,扬起手,道:“好,那么我数到三,就放火箭!将这客栈烧成灰烬!”
“一......”
“二......”
“等一等,各位等一等。”
客栈中突然冲出一个人,是那个擦桌子的小瘌痢。
他急忙说道:“那个......郝老板托我给您们带个话。”
温良玉顿了顿,还是问道:“带什么话?”
“他说这里是太平客栈,是狼山唯一能让人安心的地方,是动不得的。”
温良玉嗤之以鼻,冷笑两声:“呵呵呵!”
他心里已打算将这个不识好歹的小瘌痢一齐射穿。
“放箭!”
嗖......嗖......
空中划过飞蝗一般密集的箭矢,熊熊烧着火光,几乎将天际照亮!
第二百八十六章 四人联手
狼山之上。
燃上火的箭矢如同过地的蝗虫,将所有能看见的东西全都烧得一干二净,半点儿都不剩。
那间所谓的太平客栈本来就不大,破破烂烂,结构松软,恐怕就算没有这场乱斗,过不了几年,它本也就要垮掉的了。
加上这一次大火焚烧,乱箭加瓦,“轰”的一声,屋顶一下子压倒下来,灰尘瓦砾纷飞。
狼人们还在射箭,只要温良玉没有喊停手,或者箭矢没有用光,他们就还要继续射击。
当、当、当.......
箭矢击在客栈的残身,压倒的木桌,倾翻的板凳等等之上,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哗哗啦啦,响成一片。
又过了一刻多钟。
大火燃烧着,渐渐地就烧干净了。
因为这间客栈破落,实在没有多少东西可以让它烧。
地面上只留下一大片黑黢黢,灰糊糊的灰烬。
“宫阙万间都作了土。纵然是阿房宫也禁不住这样烧的,何况只是一间小客栈?”
温良玉笑了笑,十分轻松,他还有兴致吟了一句诗。
卜战凝望着不远处的废墟,道:“不知他们有没有被烧死?我本欲与大雷神一战的!”
法师冷声道:“他们被烧死是他们的运气,要是冲出来被箭活生生地射死,多了些痛苦不谈,少不得还要再填一填我的肚子!”
柳金莲伸出又厚又大的舌头舔了舔手指,道:“只不过可惜那个郝老板了,他......他的人还不错!”
风息火止,箭停人立。
一切仿佛都已成为过去。
.......
就在这时,郝生意忽然穿着他那一身和和气气的黄铜色衣服,笑吟吟地走了出来,除了有些灰头土面,简直就像是个没事人。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我死了,总算还有人记得我的好。”
柳金莲两眼发愣,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另外一边,那个小瘌痢也从远处奔了过来,一边咳嗽着,一边骂道:“这群杀千刀的,烧了房子不说,竟还想吃我的肉,真是罪该万死!”
他从远处五十多丈之外跑来,竟没过一下就到了众人面前。
没人看清楚他是怎么来的,也正如也没人看清楚当时他是怎么从客栈门口逃离的一样。
法师用手压了压他的斗笠,避免让他看到那张惊骇无比的脸。
郝生意和小瘌痢没死,苏微云和金开甲自然也不会有事。
金开甲已从另外一侧走了过来,冷冷看着众人,那眼神好像是常年狩杀白狼的老道猎人。
“卜战,你是不是想和我一战?”
卜战手里拿着的旱烟杆抖了一抖,掉下许多火灰。
嗒,嗒,噜......
一阵响动又作,温良玉这回看得明白,那是后院的一条四尺约深的水沟中发出的动静。
一个人影忽然从其中冲起,落地之后,不断拍打着自己周身的灰尘,笑嘻嘻地道:“没想到还有人会将这破客栈比作阿房宫!”
温良玉瞧见这人就是苏微云,不由顿时惊住,勉强笑了两声:“无论是阿房宫,还是破客栈,烧掉之后本也是一样的,不是么?”
苏微云缓缓走来,道:“不错。这就好像是人一样,活着时虽千差万别,非常不同,但死了后却都差不多了。”
温良玉握着扇子的手有些发白。
他没想到他设计好的火箭围剿竟不但没能杀死苏微云和金开甲,就连客栈的伙计都没受半点伤。
郝生意笑道:“他们有四个人,我们也有四个人。正好一人一个,谁也不亏着谁!”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人已出现在了柳金莲身前。
他的身法竟似毫无痕迹,瞬息无影一般!
咔嚓!
一柄菜刀突然砍在了柳金莲的脖子上,刀落,人头也落!
柳金莲甚至连一招都没能防住!
直到柳金莲的人头已经落地,四周的群狼人才堪堪反应过来,一齐围攻向郝生意。
这个时候,郝生意早已混入人堆,大肆杀戮起来!
也就趁着一群狼人又惊又惧之时,苏微云、金开甲和那个奇怪的小瘌痢也抢入了人堆。
金开甲将大斧既以劈砍,又当作盾牌来用,杀进狼人包围之中,竟无人能挡住他一斧!
而小瘌痢随手抄着一根板凳,将之用作棍棒挥舞,舞得虎虎生风,清出了一个大圈子。
他的武功居然也很高,丝毫不在金开甲之下!
而苏微云则打翻一匹君子狼,随手抢到了一柄剑。
君子狼们总是觉得君子最不能缺少的就是两样东西,一样是扇子,另外一样就是剑。
剑如电出!
唰、唰、唰!
连续三剑刺出,苏微云以手中之剑连续刺中了三匹君子狼的咽喉要害,俱是一击毙命!
而刺完三剑之后,苏微云眼神中却还流露着说不出的怜悯之色,仿佛在为他们而叹息,感到悲伤。
夺命十三剑的第八式,地狱夺命!
这一剑本是毫无杀气的,也正是夺命十三剑的灵机所在!
苏微云一直为夺命十三剑的心魔所扰,但经过他慢慢调理,尤其是领悟百花错拳将武学境界更推进一层之后,已可使用这一式而不伤自身。
山风静静地吹过。
狼山上,青松傲立,却染满了鲜血。
狼人们,无论是什么狼,吃人狼、君子狼,全都如同割草刈麦一般地倒下。那如同炼狱当中走出的四位煞神出手,几乎没有人能在他们手下撑过一个回合!
山中一场大火过后,迎来的不是结束。
而是无尽的杀戮,不停地流血!
“呼......呼!”
大雷神金开甲喘着气,纵然以他的体力,在经历这番大战之后,也有些吃不消。
然而作为交换的是,在他的脚下,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十多把刀剑,数不清的箭矢,尸体和箭矢都已被大斧劈开,模状非常凄惨。
其中隐隐约约还见得到一根断成好几截的旱烟杆。
金开甲四顾遍野,视线所及,已没有狼人能再站立起来,他才笑了一声,说道:“我杀了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匹狼!”
他说完这句话之时,山上的大风终于真正地停下。
飞灰不起,火屑不飞,青松也没再摇摆。
郝生意笑着道:“大雷神还是一如既往,杀气太重,我就只杀了三十二匹。你呢?好儿子。”
小瘌痢啐了一口,道:“谁是你儿子!我戾气又不重,不过杀了三九之数!”
三九二十七,这人虽说自己戾气不重,杀了二十七个狼人,但死在他手下的却都无一不是面色惊骇恐惧,痛苦莫名,像是经历了什么非人的遭遇。
先前说要“吃人”的法师斗笠被揭下,面容血肉模糊,右边还缺了一只耳朵,根本看不清是什么长相了。
另一边,被烧毁的客栈门前。
苏微云将夺来的长剑丢弃在旁,拂了拂手,才缓缓开口。
“我总共出了七十二剑,杀了四十八匹狼,如果算上温良玉,便是四十九匹。”
小瘌痢看向他的神色突然有些敬畏起来,喃喃道:“他的杀心竟比金开甲还重,看来我以后得离这个人远点。”
郝生意微笑道:“他练的就是杀人的剑法,自然杀起来便收不住手!”
看起来,这个神秘的客栈老板竟似乎也知道苏微云所练的乃是夺命十三剑法。
郝生意说着,又从地上拾起一把扇子,将扇子打开,扇面上正正方方写着八个字:“淳淳君子,温文如玉。”
他感叹道:“可惜了,温良玉本不失为一代枭雄的。”
郝生意右手还拿着那把菜刀,是用另一只左手握着扇子的。
他的左手上与常人相异,竟生了七根手指!
看见他的手,苏微云忽然像是松了口气,道:“你果然就是柳长街!”
第二百八十七章 无辜的嬉狼
柳长街。
龙门镇上的那位老婆婆曾说过:狼山上只有一个人可以信任,这个人左手上长着七根手指。
而这个长着七根手指的郝老板居然是青龙会中神秘的龙爪,柳长街!
其实那群狼人早应该猜到,敢在狼山上开客栈,还能让朱五太爷下令必须保客栈太平的,总不会是泛泛之辈。
而郝生意的生意既然做得那么黑,那么贵,金开甲却能够在他这里住两个多月,他们自然也是认识的。
柳长街哈哈笑道:“看来我以后不能再以‘七根手指,一手七杀’的身份行走江湖了,免得人人都认得出我来!”
他忽然对着左手一扯,竟撕下一张极为逼真的人皮手套来,那七根手指只不过是手套的样子。
紧接着,他又摘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孩子般可爱的脸。
一个人本来就可能有很多的身份,“七杀手”不过也只是柳长街的其中一个身份。
苏微云道:“我倒不是从七根手指上看出来的,只是冥冥中有一种感觉,这个郝生意只能是你,柳长街。”
柳长街大笑道:“哈哈哈哈哈,那你有没有冥冥中感觉到今日会死如此多的人?!”
青山如画,白云如歌。
虽到九月,狼山却还是绿葱葱的一片。
但是任凭山风怎么刮,松树怎么摇,也再也不能使着天地间的这一大股浓浓的火硝味,血腥气挥去了。
地面已经尸横遍野,鲜血将山石尽皆染红。
许多人一生中恐怕也很难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死人,但死在这群躺着的狼人刀下的亡魂却还远远不止这么多。
苏微云道:“他们不是人,是狼。”
金开甲赞同道:“不错,他们根本算不上是人!”
苏微云叹道:“但我本有心让他们重新做人的。”
小瘌痢突然打趣道:“哦?你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居然也有一颗菩萨心肠?”
苏微云道:“我上山来,目的本是要解救狼山的。”
解救狼山。
这听起来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其中的困难又岂是小可?
一个人已经变成了狼,已有了狼性,要怎么才能重新唤醒他们心中作为人的良知?
柳长街思考了一会儿,慢慢地,却很坚决说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真的有方法能将这群狼变回人,那么天下早就不会再有邪恶,不会再有杀戮了。”
小瘌痢也道:“所以说,将这些狼人杀掉,已是对狼山最好的解救!”
这两位绝世高手的意见竟是相当的一致。
苏微云陷入沉默。
人性的善良与邪恶,是否总是对立,这究竟该如何把握?在大多数时候,难道非要以血腥的手段镇压么?
当狼人们以火烧,以箭摧,以水毒,以刀剑劈砍之时,难道还能耐下性子,敦敦教诲他们一番?
苏微云总不可能同时制住而不伤上百人,还包括卜战、法师、柳金莲、温良玉这样的高手。
只要一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解救狼山,是否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金开甲忽然道:“解救狼山......你若真的有一颗善心,其实还有人等着你去解救!”
小瘌痢神色一动,柳长街已补充道:“不错,如果说狼山上还有一些无辜的狼人,那么就一定是他们。”
“谁?”
“嬉狼。”
柳长街向苏微云解释道:“嬉狼,也叫迷狼。他们是狼人们的后代,从小在狼山长大,却对生活充满了迷茫,未知。”
“他们不愿意过着这样的生活,但他们生而为狼人,便注定无法逃脱。”
苏微云徐徐道:“我好像听闻过他们。”
小瘌痢道:“他们通常不愿害人。”
柳长街道:“是的,他们通常都是害自己。”
......
人怎么会自己害自己?
如果你曾见过那些成熟懂事,忧郁终日的人就该明白这一点并不是说笑。
有的人不愿意去伤害别人,就只有伤害自己。
就好像苏微云的好朋友林太平一样,只不过每个人的方式或许都有所不同。
苏微云已见到了这一群无知,懵懂,却又觉得自己很虔诚,神圣的年轻人。
他们的年纪或许并不比苏微云小多少,但在苏微云面前,他们的确就像是一群年轻人。
......
狼山,有一片广袤的青青草地。
草地边上流淌着清清的溪水,溪水边上有小鹿饮水,树上有松鼠打架,地面开着五颜六色、芬芳醉人的花朵。
清晨的太阳光直射下来,照满整片大地,一片灿烂,生机盎然。
溪水畔,草地中,有几只小白兔正在蹦蹦跳跳,欢悦无比。
忽然,一只兔子跳到了一位少女的怀中。
少女穿着一件用麻袋改成的长袍,即使如此,也难掩她娇丽的身材,看上去依然很美。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白兔柔软的白毛,柔声说道:“兔兔,兔兔,不要怕。这山上没有狼,我们也不会吃了你的。”
她仿佛看出了兔子红红的眼中隐约存在的,对陌生人的一丝害怕。
少女又痴痴地笑了:“我不是狼,我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不信你看。”
她竟慢慢将自己的衣襟敞开,露出青春漂亮的胸膛,然后深深地将小白兔拥在怀里。
“你感受到我了吗?呵呵呵呵呵!你是我的宝贝,我会给你吃我最纯洁的**。”
她一脸陶醉,又发出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这声音本来很动听,可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魅惑。
苏微云和柳长街从远处走来,柳长街看着她,惋惜着道:“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偏偏要吃草?”
苏微云道:“吃草?”
柳长街道:“这里的山阴后长着种麻草,不管谁吃了后,都会变得疯疯颠颠、痴痴迷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微云心下一沉,他明白柳长街说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种极其邪恶,又极具诱惑的毒药。
只不过这种毒药不会一下子让你致死,而是会慢慢地侵蚀你,消磨你,毁灭你。
让你离不开它,让你痛并快乐着,让你在飘飘欲仙中死去。
苏微云沉声问道:“吃这种草也会上瘾是不是?”
柳长街道:“不错。我以前认识一个很爱喝酒的人,叫作萧少英,他每天都要喝几大坛酒,甚至因此被逐出了师门却还是要喝。”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我看即使是他的酒瘾,也比不上这些人的‘草瘾’,据说这些人简直一天不吃那种草都受不了。”
风还在吹着。
吹动青色的草,吹起少女宽大的下袍,露出那一双美丽,洁白的长腿。
她仍然深深地将白兔拥在怀里,浑然没有察觉到苏微云和柳长街两人的到来。
苏微云缓缓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如果真的想帮一帮狼山,就应该去解救这些人?”
柳长街点头:“他们吃那种草,只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逃离自己。他们在某种角度上痛恨自己,所以没有勇气去接受自我。他们应该得到我们的帮助。”
苏微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知不知道那种能使人上瘾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草?”
柳长街皱起眉头,想了想才道:“那并非是罂粟,似乎是从外面传来的一种草,我听他们说那东西叫作倪谷草。”
“对了,卜战的烟杆里面好像也加了一些这种草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太阳神的子民
青色的草地上。
微风拂过,仿佛能拂走一切的烦恼。
但是那怀中抱着兔子的少女居然慢慢地,慢慢地跪在了地上,紧紧地怀抱着兔子,哭泣了起来。
她哭得并不是撕心裂肺,但也并不小声,看起来很是伤心。
苏微云和柳长街走了过去,凝视着她,不知该说一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生命如此美好,你为何要哭泣?”
少女扭过头,看了二人一眼,她的眼神是迷蒙的,却没有惊慌。
“因为我被太阳神抛弃了。”
苏微云奇道:“你被太阳神抛弃了?太阳神是谁?”
少女道:“太阳神是我们信仰的神,他是光明与神圣,是无所不能,至高至大的象征。”
苏微云冷笑道:“那种草也是太阳神赐给你们的么?”
少女认真而坚定地道:“自然,那种神草能够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和忧虑,让我们升上天空,感受到太阳的伟大和温暖。你若尝过,也一定会和我们一起信奉太阳神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
“太阳神的子民不会在太阳下说谎。”
少女道:“你也加入我们吧,这样你就能感到那种至高的欢愉了。”
苏微云叹道:“我只感到悲哀。”
少女奇怪地道:“为我而悲哀?”
苏微云道:“为太阳而悲哀。”
太阳湖在狼山后面,一片寂静的山谷中。
少女一定要将苏微云和柳长街带到太阳湖来,仿佛就是虔诚的信徒要将伟大的神灵介绍给他们。
太阳湖面,湖波荡漾,波光粼粼,天地与湖水几乎融成一色,确实是一处很美丽的地方。
柳长街道:“这地方除了他们,很少有人来,我也只来过一次。”
苏微云道:“也许就因为很少有人来,所以才仍然显得如此美丽、圣洁。”
柳长街道:“因为如此美丽、圣洁,所以才能欺骗到这么多的人。”
少女没有顾上两人,而是双手握在胸前,有些激动地说道:
“每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第一道阳光便会照在太阳湖水上。”
她眼睛里带着种梦幻般的憧憬:“那时候湖水看起来就好象比太阳还亮,我们赤着跃入湖水,就好象被太阳拥抱着一样!”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美丽的幻想色彩,绝没有一点邪恶、淫猥之意。
“然后我们就开始在初升的太阳下祭祀,我们每天都祭祀,祈祷它永远存在,永远不要将我们遗弃。”
“你们通常会用什么来作祭品?”
少女道:“鲜花,用最干净,最美丽,盛放的最灿烂的鲜花。但有时候会有大祭,那又不同了。”
苏微云道:“不同在什么地方?”
少女道:“每个月的十五,我们就用自己作为祭品。”
苏微云和柳长街对望了一眼,不说话了。
少女又解释道:“那一天我们每个人都要在湖水里面洗的干干净净,无一丝污垢,然后再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奉献给太阳。”
柳长街忽然问道:“你们是怎么奉献的?”
少女继续以她神圣的表情回答着。
“我们会挑选一个强壮的男孩,他就代表着太阳神。然后每个女孩子都要好好地将自己的身体奉献给他,直到太阳下山时为止。”
她接着平淡地说道:“然后我们就会让他死在夕阳下。”
“那一天,男孩们也会挑选一位美丽的女孩子,将身体也奉献给那女孩。本来我就是被选出的太阳神祭品的......”
算算日子,今天已是九月十四。
苏微云道:“所以你本来明天就会死的?”
少女点点头,却毫无担忧、害怕之意。
“你不怕死?”
“那不是死,是奉献给太阳,得到永生。天底下绝没有比这更神圣,更有价值的事情了。”
苏微云问道:“那......是什么让你不再去完成这件神圣的事?”
少女道:“是一个外来的女孩。”
苏微云道:“他们选择了她作为太阳神的祭品?”
少女露出尊敬的神色道:“她比我更加美丽,更加纯洁,所以太阳神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苏微云又不由道:“原来神圣无比的太阳神也总是喜欢漂亮,好看的女人么?”
他言语中带着对那位“太阳神”的讥讽、嘲弄之意。
他相信,天上绝没有哪位神祗会如此做为,让漂亮的少男少女以生命为代价来祭祀它!
但是少女居然承认道:“当然,谁不喜欢好看的女孩子。每个人都是喜欢的,只不过有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嘴上不会说出来。”
“但是太阳不同,它是完全诚真的,绝对不会说谎的,所以它就是喜欢美丽的女人!这才是真实的。”
柳长街突然呆了一下,不知作何表情,道:“我虽不知道她说的究竟对不对,但我好像找不到话来反驳。”
苏微云道:“若是那么容易被反驳,他们也不会沉迷如此之久了。”
“不!”
“这绝不是沉迷,太阳神的客人,请你不要用这种低劣的词汇来形容我们的虔诚,这是一种侮辱!”
少女忽然有些声嘶力竭。
苏微云认真地道:“这就是一种沉迷,你们不但沉迷在那种草之中,更是迷失在了空洞的信仰之中!”
少女的眼神突地变得凌厉,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狠色!
“我绝不容许你这么说!”
她忽然大声地呼叫起来。
“太阳,太阳,有外来人要侮辱太阳神。太阳神的子民们,快来保护它,快来保护它吧!”
山谷中顿时回荡起她的声音来。
苏微云和柳长街还是站在原地,动也没有动过。
他们并没有像少女所想的那般仓皇失措。
少女寒声道:“你们会感到后悔的。”
苏微云摇头道:“我们并不怕你们口中所说的太阳神,你相信它能够赐予力量,让你们打败我们二人吗?”
少女坚定地道:“会的,一定会的!”
周围的人从各处赶过来已越来越多,有男有女,有胖有瘦,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很年轻,都富有青春,而且都武功不凡。
“就是你们在亵渎尊贵的太阳神?”
柳长街已作了回答:“是的,就是我们!”
所有人都一齐拥上,他们的武功路数略有不同,但目的都是一个打败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亵渎太阳神祗的外来者。
砰、砰、砰........
仿佛是心跳的声音,又好像是花开的声音。
比起满山谷的鲜花,苏微云的身形却像是一朵朵的花瓣在绽放着,闪烁着。
拳风四掠,衣袂飘飘,鲜花就开遍了整个山谷。
那十多个少男少女也就倒在了地上。
苏微云淡淡问道:“太阳神赐予你们的力量呢?你们怎么不用?还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太阳神根本不中用?”
先前那位少女争辩道:“不是的!太阳神是伟大的,只不过我们不够虔诚,所以还接收不了它太多的力量!”
“那么谁是最虔诚的人?”
“是一位总是戴着金色面具的太阳神使者,每次祭祀活动都是他举行的!”
柳长街皱眉道:“他们说的好像是温良玉。温良玉夺权朱五太爷后,就悄悄以各种方法把控着许多狼人,也包括这群嬉狼。”
于是苏微云道:“你们的太阳神使者已经死了。”
“不可能,你们两个骗子!”
远处慢慢又走来好几个人,簇拥着一位英俊潇洒的男子。
“我刚从谷外回来,太阳神使者的确上天了。”
为首的那位英俊男子说道,“但我们还可以再选出新的太阳神使者。”
苏微云的一颗心仿佛沉到了太阳湖底。
真正可怕的不是太阳神使者,而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永远听从神祗使者的指示。
第二百八十九章 狼山之王
九月十五。
狼山,山巅。
每一座山都有山巅,在山巅之上住着的往往都是一山之主。
因为人通常都会有这种欲求站在高处俯瞰大地和众生,这样子能够得到最大的安全感和优越感,因为高山之上,他才是王。
云雾已到足底,仰面只剩青天。旭日正从东方渐渐升起。
山巅还有花。
一丛丛不知名的小花,掩映着一道竹篱,篱后仿佛有间木屋。
现在已到了花落时节,斜斜的石径上落花缤纷。
苏微云和柳长街从太阳湖回来,便来到了此间。
太阳湖的那群年轻人虽打不过他们,但他们也实在拿那群年轻人没有办法。
他们只好先行离开,等到他们大祭的时候,再去救人。
木屋门开,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
“这就是朱五太爷居住的地方?倒是没什么狼山之王的样子。”
屋中早已没有了人。
二人转过木屋,竟又来到一间宽阔的大殿。
大殿宽七丈、长二十七丈,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摆放,四壁刷得洁白如雪,二十七丈外却还有扇门。
门上垂着珠帘,珠帘将门后面在宝座上坐着的人的样子完全遮掩住。
而此时此刻,珠帘之后,竟还有两个人站立着。
柳长街奇怪地道:“是谁?怎么还会有狼人在这里出现?”
狼山经太平客栈一役,死的死,逃的逃,几乎已成了一座空山,从此再无强盗。
除了那群嬉狼还守着他们的太阳湖和麻草以外,便没有其他的狼人了。
柳长街发问的声音并不大,但也不算小,而珠帘后的两人竟没有太多理会,其中稍高一人的肩膀还在轻轻抽动着。
苏微云和柳长街走进了珠帘。
珠帘后面赫然站着一个苏微云没有想到的人。
蓝兰。
那个委托他,请他帮忙护送过山的女子。
蓝兰似是看出他的疑虑,解释道:“其实我们的目的本就是为了上狼山,见到朱五太爷,对不起,我骗了你。”
苏微云摇摇头道:“无妨,你该介绍介绍你身边的这位兄台的。”
蓝兰身边正站着一位穿着雪白貂裘,软毛大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此时方才九月中旬,天气并不多么凉快,可他穿得虽多,面上却一点汗都没有冒出。
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宝座上坐着的人,一个早已死去多时,以特殊手段使尸体没有太大变化,面容却已扭曲僵硬的死人。
蓝兰轻轻道:“他叫朱云,并非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狼山之主的独子。他中了毒,也就是那个在轿子里面没有露面的人。”
苏微云有些惊讶道:“你说他就是朱五太爷的儿子?”
蓝兰点了点头:“他少年时出去闯荡天下,练就了一身好武功,这次本是回来与朱五太爷团聚的。”
“但他与狼山上的人沟通时,却不小心中了温良玉的暗算,他便知道狼山多半已经生变,所以才出此下策......”
这其中自然又有曲折离奇,引人寻味的故事,但苏微云却没有多问。
那个年轻人,朱云转过身子,忽然对着苏微云和柳长街道:“谢谢你们,帮我报了仇!”
苏微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
朱云将朱五太爷的尸体在一片落花中埋葬了起来。
他死后的尸身,一直被隐藏在珠帘之后,从不见人,被当作温良玉的傀儡来发号施令。
平常人越来越少能见到他,他也总是坐在珠帘之后“说话”。
话当然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而是从温良玉的口中。
他死之后,仍被迫做了许多他不愿做的事,如今他总算得以安息。
山巅,木屋。
小径旁,落花铺满泥土。
朱云久久站立不语。
柳长街忽然道:“你体内所中的毒,有没有大碍?”
朱云回答道:“毒素已被我以内力在渐渐逼出,再过两个月,便可无妨。”
朱云出狼山后自有奇遇,练就了一身深厚的内功,论起实力未必在他父亲朱五太爷之下。
柳长街道:“那就好,我可以放心地将八月旗主的掌旗,交付给你了。”
朱云苍白的脸上微微出了些汗,道:“八月掌旗?”
柳长街道:“朱五太爷本是我们青龙会八月的旗主,只不过从青龙会渐渐开始分裂以来,他便不参与争斗,到了狼山隐居度日罢了。”
朱云心头起了不小的波澜,他在江湖中行走有些年头,当然不会没有听说过“青龙会”这三个字。
柳长街道:“子承父业,以你的武功,也绝不会辱没了这杆旗的!”
朱云叹道:“罢了,我......我实在不愿再涉足江湖了。”
柳长街道:“除了你以外,狼山上不会有更适合的人了。”
朱云目中忽又露出坚定之色,道:“我知道,我少时的伙伴们似乎都变了,变得奇奇怪怪,神神叨叨。”
“他们是因为一种古怪而邪恶的草而改变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救回他们的心智和灵魂。”
苏微云道:“他们原本都是你认识的人?”
朱云道:“我和他们本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们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绝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沉沦。”
苏微云和柳长街都能理解朱云对于嬉狼们的感情,童年时候玩伴之间的那种友谊,本来就是最纯真,最无邪,最让人怀念的。
柳长街道:“可是你有办法让那个‘太阳神’从他们的心中离去吗?”
朱云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道:“咳......我暂时还没想出特别好的办法来。”
一旁的蓝兰却道:“其实我见识虽不多,却知道一点,要想改变一个人,首先得走进他们的内心,了解他们。”
苏微云道:“你说得很对,但要真诚地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蓝兰嫣然一笑,道:“所以我已想到了个好办法。”
苏微云道:“什么办法?”
蓝兰道:“和他们一样‘吃草’!”
“只有这样,才能对他们感同身受。”
苏微云立刻严肃地摇头道:“这个方法不好,绝对不好!”
蓝兰道:“不,必须要这样做才能更好地理解他们的感受,你放心,我只是试一下,是不会上瘾的。”
苏微云道:“每个人在上瘾之前都是这么说的,可他们永远不知道那种可怕的束缚的力量有多强大!”
蓝兰道:“但我真的只是为了解救他们,不然还能有什么方法呢?”
她一直在和苏微云据理力争,而且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肯低头。
苏微云脸色一变,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吃了那种草了?”
蓝兰居然轻松地点点头。
“是啊,朱云少爷身体抱恙,不能随意试毒,只好我先来尝一尝了。”
第二百九十章 大祭
人有一种很神奇的思维,就是会自己欺骗自己。
人若是想去做一件事,而这件事恰好又是种并不合乎情理,本不应该做的事情时,他就会想尽千方百计,找出其它各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而这些数之不尽的理由常常会将真正的原因掩埋起来,掩埋之深,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
也只有这样子,他才能完全说服自己。
苏微云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觉得蓝兰好像已陷入到这怪圈里去了。
蓝兰似乎看出了苏微云的疑虑,微笑道:“你放心,我只是试一试,体会到那感觉而已,我不会像他们一样的。”
苏微云叹息道:“但愿如此。”
朱云看出两人的尴尬,又咳嗽了几声,道:“我听说太平客栈烧毁了,你们二位还没住处吧?”
他带着三人踏过小径,来到那几间木屋之前,道:“这里我算东道主,这几间屋子是空的,二位若不嫌弃,可暂住几日。”
时辰渐渐进入下午。
太阳西去,照着落花,景象说不出的安静。
苏微云忽然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太阳湖了。”
柳长街道:“不错,否则又有人要死在湖边。”
朱云苍白的脸突地涌起一阵病态的嫣红,吃惊道:“难道他们......”
“每逢十五,即是大祭。”苏微云道:“而他们选择以生命作为祭品!”
朱云听到此话,捂着胸膛,连续咳嗽个不停,腰都弯了下去。
最终,他道:“我跟你们去!”
狼山后山。
山谷,太阳湖。
没有在此时来到过太阳湖的人,很难想象这里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着。
少男少女们围着湖水跪拜,围成一个大圈,双手在胸前合成圆形,表情严肃而郑重。
他们每过五个呼吸,就会缓缓地以头触地,虔诚至极。
太阳慢慢落山,嬉狼们以一种奇异的规律对着太阳湖行着他们所谓的大祭之礼。
苏微云和柳长街昨日看到的那位少女赫然也在其列。
而在湖的中央,泛着一只小舟。
小舟离得并不远,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辉,淡淡的,薄薄的,朦朦胧胧,仿似处在梦幻当中一般。
小舟上还有一位一点遮掩都没有,浑身光着,如玉雕琢成的少女,和一位英俊面孔,身体健壮的男孩。
少女周身都被鲜花簇拥着,花迎着阳光而开,五光十色,盛放得极为灿烂。
太阳的光芒同样洒在她的身上,她呆呆地望着西方,痴痴的模样,好像正在为什么而着迷。
苏微云、柳长街、朱云和蓝兰远远看着,并没有立即上前。
柳长街道:“那湖中心的小船上的少男和少女就是他们这次选出来的祭品?”
苏微云凝视了半天,缓缓说道:“那位少女好像我认识。”
柳长街讶异道:“你认识?”
苏微云道:“她叫杜若琳,本是百里长青手下的人,难怪那次我与归东景比武她没有到场,原来是被派来狼山了。”
朱云道:“那......那这位姑娘又是怎么和嬉狼们......”
苏微云苦笑道:“这恐怕就得问她自己了。”
柳长街点了点头,干脆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苏微云想了想,道:“我和朱云先去与他们交手,你直接上船救人!”
围绕着太阳湖的嬉狼们,全都渐渐地褪去了自己的衣物,男孩子们露出小麦色的健康皮肤。
而少女们则以鲜花遮挡住自己的重要部位,静静地躺在湖边,享受着阳光最后的灼烤,一语也不发。
小舟上的那位男子站起身子,缓缓地走向了小琳。
“动手!”
苏微云和柳长街几乎是同时掠出去的,瞬间就冲到了人群之中。
“谁!谁敢破坏我们的祭祀!”
“太阳神会惩罚你们的!”
“.........”
嬉狼们一阵骚动,纷纷要朝着苏微云出手!
这个时候,朱云披着貂皮大衣,缓缓走了出来:“我,是我要破坏这次祭祀!”
少女们依然躺在地上,虽然紧张,却没有起身。
而嬉狼中的男子都齐齐看向来人,其中为首的一位男子口中吐出两个字。
“朱云!”
朱云道:“是我,多年不见,你们都变了。”
嬉狼们全部摇头道:“变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你当初说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然后将我们都带出去,可是你却一去不复返了!”
他们都是儿时的伙伴,那时的关系并不差。
朱云道:“我这次回来,本就是要带你们出山,去看外面的大千世界的。”
那为首的男子又道:“不需要了,我们已找到了太阳神,找到了真理所在,没必要去别的地方,我们也不想去别的地方。”
男子正在说话之时,柳长街忽地高高腾起,就像是一只神龙,在空中几个摇摆,一下跃至了水面上方。
柳长街足尖轻轻点了几下水面,荡漾起一阵浅浅的波纹,他的身子便飞到了小舟上。
单凭这一份“水上漂”的轻功,已足以震慑住所有人!
嗖、嗖!
他信手点住小舟上两人的穴道,然后鼓起真气,朗声说道:“你们选出的祭品已到了我的手上,你们这场祭祀必须终止。”
嬉狼们大惊失色,连忙叫道:“不许伤害我们的神子和神女!”
就连原先平躺在湖边草地上的少女们都直起身子,惊恐地呼叫。
“朱云,你到底想干什么?快将神子和神女还给我们!”
朱云叹道:“那位大人的心意不是我能影响的,你们若能打得过他,他说不定就会放人了。”
嬉狼面面相觑,犹豫了一阵,也不知是谁狂热地叫道:“为了太阳神的荣耀,所有阻挡祭祀的人都得死!”
而后,一群嬉狼全都举起手:“为了太阳神的荣耀!”
“为了太阳神的荣耀!”
他们近乎疯狂地大吼着,有人已然下水,打算游至小舟边,救回他们的神子和神女。
柳长街平静地道:“你们再敢动一下,你们的神子和神女就会当场暴毙在你们面前!”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顿时,没有嬉狼再敢动了。
“你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祭祀,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柳长街还未回答,蓝兰忽地站了出来,道:“我们作一个交换,好不好?!”
“什么交换?”
蓝兰道:“你们的神子和神女暂时让他们住在狼山之巅,而我作为人质到你们的山谷里去住。”
她竟出乎意料地提出了一个奇特的请求。
二百九十一章 神女小琳
蓝兰竟在此时,突然提出人质交换,用她来换取神子和神女。
“我们凭什么和你交换?”
蓝兰笑吟吟地道:“很简单,因为你们如果不答应这条件,你们的神子和神女马上就会死了。”
“可......你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蓝兰道:“我的条件就是这一次的大祭祀往后延缓一个月,等到下个月的十五再提。”
“到了那时你们可以再用我将你们的神子、神女换回来。”
这是一个缓兵之计,虽然颇显无奈,但是却至少为苏微云、柳长街和朱云争取到了一个月的时间。
他们如果能在这一个月之内,说服神子和神女,教他们“改邪归正”,那么说不定便也可救回这一群迷失掉自我的年轻人。
嬉狼们在考虑着,陷入犹豫和纠结之中。
而蓝兰则朝着苏微云和朱云眨着眼睛,像是在得意地邀功一般。
苏微云却总觉得蓝兰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刻,嬉狼们做出了决定。
“好,朱云大哥,我们相信你不会害他们。我也知道,你们以为我们的太阳神信仰是虚无缥缈的,所以你不理解我们的祭祀大典。”
“没关系的,太阳神的子民们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区区一个月而已,神子和神女是不会背叛信仰的!”
嬉狼们居然就穿起自己的衣服,捧着鲜花,一个接着一个地有序离开了,蓝兰最后也跟着一大群少女,被围拢在中心,缓缓离去。
湖心,神子和神女已被柳长街打晕过去。
柳长街荡起木浆,划着轻舟,慢慢从湖心飘了回来。
“这两个人怎么办?”
朱云道:“这位杜若琳姑娘就交给苏兄台,那位神子便由我来照看着吧。”
柳长街道:“这样也好,过几天我有个老朋友要来狼山,我正要出山去迎他一趟。此间之事,我恐怕不能参与了。”
苏微云好奇地道:“是什么大人物来了?居然值得你亲自去迎?”
要知道,柳长街在青龙会中的身份特殊,纵然是金开甲这种号令一方的旗主,也不敢对他不尊敬。
柳长街笑道:“哈哈哈哈,那个人性格古怪,脾气很大,偏偏武功又尤其得高,金开甲就是因为听说他要来,才赶紧离去的。”
狼山太平客栈一役一结束,金开甲和神秘的小瘌痢就匆匆下山走了小瘌痢说因为他要去江南处理掉一些人,是有公务在身。
但却没想到金开甲原来竟是被一个奇异的人“吓”走的。
苏微云忽然对这个人有些好奇了。
柳长街此时大有深意地道:“你不必好奇,你日后一定会见到他的。因为他对你也很好奇,而且的好奇的程度犹在你对他之上。”
“哦?”
苏微云微微惊叹一声,遂不多问。
柳长街笑道:“好了,不多说了,我先走一步。”
他跳下小舟,拍了拍手,大步踏着便远去,竟是说走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朱云苦笑了两声,一只手抓住神子的后颈,轻轻将之提起,道:“那么我们先回去吧,至于他们二人......我们先不妨和他们谈一谈。”
.......
狼山之巅。
小木屋中。
屋外落花遍地,白云落足,静谧幽美,端是一副绝美的人间仙境图。
但在木屋之中的情景,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一位极美的少女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冒汗不止,嘴中不断地喃喃。
“百里大人,小琳没办法完成任务了。我来到太阳湖,被太阳神烧着了,浑身冒汗,还有很多狼......”
杜若琳似醒似梦,神志不清,处在一种朦胧迷蒙的状态之中。
突然,她猛地坐起身子,睁开双眼,环顾四周,惊道:“我在哪里?!”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当见到那一床完完好好铺在上面的洁白被褥时,才稍安下心。
吱呀。
屋门推开。
苏微云从外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朱云采得的药材配制而成的安神汤,对着小琳说道:“喝了它,好好休息。”
小琳瞪大着眼,惊讶道:“怎么会是你?”
苏微云笑道:“哈哈哈,若是有缘,千里也能相会,怎么不能是我?”
他将手中的汤递了过去。
小琳看见这碗汤,却忽地一阵颤抖,不但不接,反而用力一推,将汤水打得满地都是。
“我不喝,你这一定又是那种可怕的毒草!”
她面容失色,语声中透露出惊惧之意,拼了命地摇着头。
“你......”
苏微云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哦哦,你以为这里面加了狼山的那种麻草是吗?其实没有的,这里面只是一些安神补血的当归、茯苓而已,你不用担心。”
小琳自知有些失态,仍十分不安,说道:“我怕万一......那种毒草掺了进来,我见过他们吃,他们的样子比吃人还可怕!”
苏微云将汤碗放到一边,道:“你真见过吃人的场面?”
小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岂不就是一位‘吃人狮王’?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也绝对做不出他们那样恐怖、惊悚的样子!”
苏微云道:“他们是什么样子?”
“我见过他们吃草,每一次吃草的样子就像......”
小琳说着说着,忽然伸出手,张开纤细的五指,一瞬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大腿。
“我......”
她的额头突然冒出汗珠:“我很痒......我的骨头好痒,这张床上是不是有蚂蚁?!”
小琳急跳起来,抓着被褥四处拍打,修长的指甲几乎要将被褥撕破。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门外的风一吹过来,她突而又将被褥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
“好冷,你快把门关上,我好冷!”
小琳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一直不停地道:“冷,冷!”
苏微云吃惊地望着她,问道:“你是不是也吃了那种草?”
小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呼道:“对,我也吃了那种草,我也中了这种奇毒!”
她称呼这种吃草上了瘾,一旦没有草时就神智错乱,癫狂疯痴的状况为一种“奇毒”。
小琳本来裹着被褥,过了片刻,她又猛地撕开被子,扯开衣服,在自己光洁白皙的皮肤上抓挠着,许多地方甚至挠出了深深的血痕。
“苏微云,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帮我去向他们要一些草?”
小琳双膝而下,跪在床上,衣袍已被她抓得四处破破烂烂,不堪入目。
“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苏微云面不改色,直直站着,无动于衷。
小琳一式“飞鱼渡水”,一蹬墙面,跃出两丈之远,立即就要冲出屋门,去山谷寻找那群嬉狼。
砰!
她却撞在了苏微云的身躯上面。
小琳摔落在地,急得都要哭了出来,她头发散乱,抓着苏微云撕打,口中不住地道:“你让开,求求你,你让开,我以后就是你的奴隶,你叫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让我去找他们!”
苏微云一句话也没说,飞快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第二百九十二章 归来的蓝兰
“求求你......真的求求你了。苏微云,你不能这样!”
“快,快解开穴道,放我出去啊!”
小琳还在恳求着,尖叫着,她被点住了穴道,只能继续跪在地上,模样显得凄惨、渴望。
纵是教那群嬉狼们过来,他们也很难再认得出这就是他们选出的高贵而美丽的“太阳神神女”。
苏微云还是没有说话,又再次探身而前,伸指点住了她的哑穴,让她连话也说不出。
小琳虽无法说话,却还是以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他。
苏微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深深知道,此时此刻绝不能生出一丝一毫的同情怜悯之心一旦让小琳再次碰到了那种麻草,她只会陷得更深,困得更紧。
所以无论小琳现在有多么痛苦,都一定要强行教她忍耐下来,只有熬过了“草瘾”发作的这段时间,她才能真正地重获新生!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小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也越来越迷蒙,似乎极为难挨,正在承受着某种奇异而变态的折磨。
豆粒大的冷汗从她头上一颗一颗地滴落下来,这过程对她而言,竟然不亚于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她双目之中,灼热的眼泪也跟着滚滚流淌下来。
木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寂静得让人想要发疯。
只有一人痛苦地跪着,一人坚定地站立着,这画面说不出的奇异。
仿佛过了很久,苏微云突然开口说道:“我可以解开你的穴道。”
小琳眼神中立即透露出喜悦、疯狂之意、甚而还带着些痴迷。
苏微云又道:“你也可以出去,但你必须打赢我!”
他说罢,竟真的解开了小琳的穴道。
小琳穴道方一解开,她的两只手臂立刻弯曲,上攀,用的是辽东一带山人惯用的白猿拳法。
若是被她的双臂碰到喉咙上面,便只会越缠越紧,最终被活活地窒息而死。
她赫然出手便是杀招!
苏微云却不慌不忙,身形一晃,用出“鹤冲天”的轻功,直腾腾地飞起。
在小琳的双手还未碰到他时,他的两足已踢向小琳的左右两肩,将之踢得飞了出去。
随后苏微云凌空倒翻,又稳稳落在地面,身子还是不偏不倚地刚好挡住屋门。
小琳一咬牙,又冲了上来,两指微曲,指端朝下,朝着苏微云的眼睛剜去,乃是一招极狠极毒的“双龙戏珠”。
苏微云出手如电,瞬息抓住她的手腕,扣住脉门,用力压住,使得她半边手臂都是一阵发麻。
这一招是擒拿手中的“折戟沉沙”,往往是武功高出敌人许多时才可奏效。
小琳见此,心生绝望,她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是苏微云的对手了,苏微云的武功高出了她太多。
于是她疯狂地叫骂着,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表情狰狞,简直就像是街头闹市吵架的骂街泼妇。
苏微云任由他骂着,竟毫不为之所动。
小琳骂了好一阵,突然又在自己身上用尖锐的指甲挠着,挠得周身伤痕道道,鲜血淋漓。
然后她又扑上前去,对着苏微云乱缠乱打,已全无了招法,抓、捶、扭、掐,甚至还用嘴咬......
.......
过了一个多时辰。
小琳浑身冒汗,发丝沾着肩膀,已虚脱地瘫坐在床上,但她的神情总算渐渐恢复了正常。
苏微云似也十分疲累,却依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如同一桩守护门神。
他之所以选择让小琳来攻击自己,是担心她真的被那种“痛苦”与“瘾狂”折磨得发疯。
所以他只能尽量让小琳用另一种方式发泄出来,以减轻她的痛苦。
小琳慢慢移动身躯,忽地将旁边那碗被她打洒一半,已凉了的汤水端起,对着发青的嘴唇,“咕咕咕”一齐喝了下去。
“呼!”
小琳喝完之后,长舒一口气,用一种带些怯弱的眼神盯着苏微云。
她轻轻恳求道:“你能再帮我舀些清水来吗?”
苏微云仔细看着小琳的眼神,思考了一会儿,才答应道:“好。”
他刚刚转身出门,身后忽然传来小琳低不可闻的声音。
“你........你,谢谢你!”
九月十八。
朱云和苏微云聚在一起,互相叙说各自遇到的神子与神女的情况。
朱云道:“那位太阳神子比之小琳姑娘还糟糕得多,他的‘草毒’之深,恐怕不是十日半月能够解决的。”
苏微云道:“他草瘾发作时的症状如何?”
朱云紧紧锁眉,咳了两下,说道:“他周身冒汗,抽搐不止,与你所说的小琳姑娘的情况大有不同。”
“咳咳......别说向我进攻,他甚至连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有个成语叫烂醉如泥,他却比‘泥’还更软。”
“泥”,指的是一种南海边上,软绵绵的无骨小虫。
苏微云沉思道:“这样么......”
二人正说着,小径上忽然有一人悠悠地走了过来。
那人着一身蓝色宫装,头戴珠钗,看上去很是精神,美丽无双,却是蓝兰。
朱云见到蓝兰,有些惊喜道:“你从嬉狼群里逃出来了?他们没有伤害你吧?”
蓝兰笑着摇了摇头,得意地道:“什么逃不逃出来,他们根本没有拘束我的人身自由,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朱云惊讶道:“为什么?难道他们不忧心他们的神子神女么?”
蓝兰笑道:“我轻而易举地就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苏微云突然问道:“为什么?是不是你和他们一起吃了草?”
蓝兰大大的眼睛里透出讶然之色,点点头道:“对呀,你怎么知道?”
“我只不过跟着他们吃了草,然后又在太阳神前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誓言,他们就完完全全地信任我了!”
苏微云沉着声音,严肃道:“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的。”
蓝兰失笑道:“怎么可能呢?我自会有分寸的,我只是利用麻草和嬉狼拉近关系,骗取他们的信任。”
“你现在说不定已经上瘾了,你很有可能是在为自己辩解!”
“才不是呢,我的的确确只是稍微地利用一下麻草而已,否则我现在怎么能上山巅来和你说话呢?”
苏微云又说道:“那么你先在我们这里逗留七天,答应我在七天之内不碰麻草,好不好?”
蓝兰笑得有些勉强,道:“何必呢?我在日落之前还要回去和嬉狼们继续演戏,才能够稳住他们。”
苏微云劝道:“只是七天而已。”
蓝兰居然回头就走,道:“我觉得没有必要。你这样做,会让我失去他们的信任的。”
朱云很吃惊,他很难相信一向知书达礼,精通世故的蓝兰居然会这样很不礼貌地直接离去。
苏微云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难道她也迷失掉了么?”
朱云笑了笑:“苏兄应该多虑了吧,蓝兰不像是那种控制不住自己的人。她可能真的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苏微云不语,只是长长呼出一口气,自回木屋中去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木屋争论
九月廿一。
小琳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护着膝,嘴唇发着颤,似乎很冷很冷。
可事实上,她的周身已被两层厚厚的棉被裹住,木屋的屋门也同样紧紧关着,一丝冷风都透不进来。
更何况,此间时值九月,尚未入深秋,再加之山上阳光充沛,其实气温并不算低。
但她仍然是一副弱不禁风,忍受严寒的样子。
苏微云站在门口,忍不住道:“你如果实在受不了,不妨可以像前几日一样,朝着我打,或许能够多释放一些痛苦。”
小琳咬紧牙齿,摇摇头道:“不,不用的......我能忍受得住。”
苏微云道:“好罢,你多尽力。”
小琳低低“嗯”了一声,屋里就沉默下来。
苏微云始终默默地看着小琳,小琳却始终抱着双膝,垂头不语。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
小琳突然抬起头来,挤出一丝微笑道:“好了,我感觉那种可怕的寒冷渐渐离我远一些了。”
苏微云也笑道:“那就好,这几天来,你痛苦的时间越来越缩短了,想必是那种草瘾已经在渐渐地消退。”
小琳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又缩着身子在床角,谨慎地点点头。
苏微云道:“我听说过,这种草瘾只要不去吃坚持一段时间,就能够逐渐摆脱它的束缚,看来你距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这种草毒的瘾,既有身体上的依赖,又有心灵上的刺激,但所幸只要坚持过某一段时间过后,身体便会逐渐排出毒素,降低瘾狂。
然而“吃过草”的人想要靠自己的毅力和意志坚持过那段痛苦的时间,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小琳道:“我大概吃得本就很少,还是那些狼人们趁着我不明真相,哄骗我跟他们一起吃的。”
苏微云笑道:“你下次就该知道,陌生人的东西总不要乱吃的。”
“我岂非还是喝了你打给我的清水?”
小琳苍白、虚弱的脸上罕见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道:“我还是坐起来吧,否则总是这样子,别人见了,还以为你对我做了什么强迫我的事。”
她本想开个玩笑,但说着说着,自己的脸又先红了起来。
苏微云道:“这里哪里会有别人来.......”
他话尚未说完,门外便传来一个有些焦急的声音。
“苏兄,苏兄你在屋子里么?”
苏微云开门看去,原来是朱云一边咳嗽着,一边快步而来。
“朱兄,发生了什么事?”
朱云急道:“神子不见了,他逃走了。”
苏微云微微一惊,问道:“他怎会不见的?你让他出屋了吗?”
朱云自责道:“他先前草瘾又发作,我自然将他堵在门里,让他不得去寻找麻草来吃。”
苏微云道:“正该如此。”
朱云道:“可是........可是后来我看他渐渐好像不那么难受了,口中对我连连称谢,说是我让他重新感受到生命的意义。”
苏微云皱眉道:“于是你便放松了警惕?”
朱云摇头道:“自然没有,只不过我见他出了满身的大汗,所以打算给他去打点水喝,谁知我回去之时,屋内空空,他已不见踪影了!”
“你没点住他的穴道?”
朱云总算慢慢冷静下来,喘了口气,道:“可怕的一点正是在此,我走之时分明是点住了他的‘伏兔’、‘殷门’、‘承山’三处穴道的!”
苏微云道:“他总不可能自己生出翅膀飞走,那么必定是有其他人救他了。”
朱云道:“我以为说不定是你将他抱走的,所以赶紧来看看,但现在看起来,应该是那群嬉狼动的手了!”
苏微云摇头道:“我却以为不是。嬉狼虽然迷失了自我,但他们的信仰虔诚却是真的,他们既然已在太阳下答应了:一月之后,以人换人,便不会出尔反尔的。”
朱云道:“不是他们?那还能是谁?”
苏微云缓缓道:“蓝兰!”
......
蓝兰!
苏微云居然认为救走神子的人会是蓝兰。
朱云惊道:“怎么会是她?”
苏微云反问道:“怎么不会?她既然会吃草,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朱云道:“你觉得是蓝兰救走神子?不会的,她不会是这种人。”
苏微云道:“她以前或许不是,但吃过草后,就已经变了,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朱云将信将疑,仍有些疑虑,问道:“那种麻草真的有那么可怕,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迷失自我?”
苏微云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云还要再说,坐在床上小琳却突然说道:“不错,苏微云说得一点也不错!我可以证明,那种麻草确能如此!”
苏微云认真地道:“甚至我怀疑她忽然提出要以人质交换作为条件,都是她内心当中那个‘草瘾’的魔鬼唆使她这么做的。”
朱云道:“但是她......难道她不是为了去了解嬉狼,接近嬉狼,改造嬉狼才这样做的么?”
苏微云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是否还记得老狼卜战?”
朱云露出一丝追忆之色,道:“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经常见到他,他手中总是拿着一根旱烟杆,我从没见他放下过。”
苏微云冷笑道:“他当然会说那是他的兵器,他绝不能放下。”
朱云眼睛一亮道:“不错,我问过他,他正是这么说的。”
苏微云道:“那不过是他自己为自己找的理由罢了。”
“天下兵器何止千百,哪里有真放不下一根烟杆的说法?我以前练剑,现在岂非剑也不在我的手中?”
朱云勉强笑道:“也许只是因为他很喜欢那种‘淡巴枯’的味道。”
淡巴枯,就是一种烟草的名称。
苏微云道:“我以前是一位大厨,很厉害的大厨,我会做各种各样的菜。有一道很拿手的菜叫‘青龙出海’,我每逢三、五日便要做一次,不但好吃,而且兼有清火之效。”
朱云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到了这里来。
苏微云接着道:“可自从我前几个月被人追杀,算一算我大概已有四个月没吃那道菜了。”
朱云道:“然后呢?”
苏微云淡淡道:“然后我却也并不觉得有多么难受,可你若让卜战四个月不抽‘淡巴枯’试一试?”
朱云顿时说不出话了。
过了半晌,朱云又道:“我......咳咳咳......我记得他好像还说过,他是因为无聊,无聊的时候需要打发时间,就抽一抽烟。”
苏微云道:“你有没有无聊过?”
朱云道:“自然是有的。”
苏微云道:“你无聊的时候当然不会抽淡巴枯。但是如果你不抽,难道也会觉得坐立难安,精神不振,感觉做什么事都打不起劲来?”
朱云道:“好像......好像不会的。”
“但他身为我父亲的最得力手下之一,压力一定很大的,他大概需要靠这种方式来缓解压力吧。”
苏微云打断他的话,道:“据我所知,柳长街是青龙会头目之一,他又要破案,又要伸张正义,成日都在满天下地跑,他一旦松懈,关乎之大,非同一般。而卜战在狼山,既无外敌,又少内患,压力应该是不会有他大的。”
“可是柳长街也从来不会靠手里拿着一根旱烟杆来缓解压力。天下人人都要生存,人人的压力都不小,怎能偏说你最受不了?”
朱云已笑不出来,他有些明白了苏微云想告诉他的意思。
苏微云盯着朱云的双眼,正色道:“所以我说,所谓的‘兵器’、‘嗜好’、‘无聊’、‘压力’,都不过是卜战给自己找到的借口罢了。”
“他只不过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上了瘾。他不愿承认他已对自我失去了一定的掌控!”
朱云道:“你是不是想说蓝兰所讲的那些理由,也都是她想方设法为自己找的借口?”
苏微云道:“是。”
朱云道:“可是那些理由确然又是那样的合情合理!”
“你若现在问她为何要将神子救走,她也一定还能马上给你找出一个再合情合理不过的理由,甚至说不准还不只一个!”
苏微云又叹道:“若是这些理由不那么合情合理,她也就骗不了自己了她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怎么骗得了你?”
第二百九十四章 朱云的打算
狼山,后山。
后山是一片宽阔的山谷,四面都是山壁,谷中阳光充沛,气候清新。
中间还有一面湖,湖波荡漾,水草丛生,映照着灿烂的日光,正是嬉狼们举行祭祀大礼的太阳湖。
从湖边一直朝着四面延展,长满了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草;有绿草、青草、香草、蟋蟀草、凤尾草、芸香草......
还有一种碧绿色的草叶,长得高高的,独立于泥土之间,在山谷中有很多很多,随处可见,十分奇异。
苏微云和朱云站在高处,眺望着山谷和山谷中的嬉狼。
苏微云道:“若我没有认错,那种碧色的草应该就是麻草。”
他曾花大力气研读过一部《毒经》,上面不但有下毒、制毒、解毒的方法,而且也几乎将天下大多数毒草的形状、色态描述过一二,以便辨认。
这种害人性命于无形,轻而易举便能够控制别人的麻草,也在其中有所记录。
而且赫然被《毒经》列为天下至毒之一,它认为这是一种可以奴隶人心灵的一种奇毒。
山谷中,正也有嬉狼们在采集着这种麻草。
他们每采摘完一叶草,便要双手在胸前比出一个圆形,向着天空中的太阳作祷礼。
苏微云道:“他们果然对太阳很虔诚。”
朱云道:“据说他们好像是将麻草当作是太阳赐给他们的宝贝,因为这种草若没有光照,是很难开花成熟的。”
苏微云大笑道:“却不知天下花草,物种繁多,离开阳光能存活下的又有几个?这原来也能算作一个理由么?”
朱云沉默了半晌,道:“或许你说得对,人总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来维持自己仅有的那一点尊严。”
两人正说着,谷中忽然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是从一个山洞之中走出来的。
其中一人是“逃走”的神子,而他身边的少女却是蓝兰!
蓝兰依然穿着那袭蓝色宫装,脸庞上笑容也仍开心地绽放,她与神子勾着手,肩并肩地一齐朝着太阳湖走去。
救走神子的人,看起来真的是蓝兰。纵然动手的不是她,至少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朱云见此,久久不语,过了很久终于说道:“我昔日救过蓝兰的性命,所以她后来不惜舍身报答于我,我一直也都很感激她。”
苏微云道:“嗯。”
朱云又道:“她的武功不弱,她的家世也很好,原是‘狮王’蓝天猛的女儿。所以她以侍女的身份甘居我下,本是有些委屈她了的。”
苏微云道:“所以你......”
朱云眼中露出一丝狠色,坚决道:“所以我打算强行将蓝兰掳走,找个安静的地方让她好好戒掉草瘾,也算是没有辜负她这位良人!”
他说完话,又开始咳嗽起来。
苏微云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他以前未曾想过,这位看起来病恹恹的,咳个不停的年轻人居然还有一番十分果决的魄力。
朱云似乎明白他的诧异,解释道:“若到了很紧急的时候,就要以最果断的武力迅速解决问题。这是我的师尊教我的。”
“你的师尊......”
苏微云还在思考朱云的师尊到底是谁的时候,朱云已从山壁上一跃而下。
六、七丈高的山壁,他左右手飞快轮换,以手攀岩,如同猿猴,一层一层攀爬而下,奇快无比。
远处的蓝兰和神子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异动,纷纷朝着此处望来。
可就只不过两人愣神的两个呼吸,朱云的身形落至地面,掠出了十多丈远。
神子脸色一变,正欲行动,却听得惊天震地的一声大呼。
吼!
吼声如雷,又如狮,如虎,如豹,如龙,使人耳朵发麻,心神俱颤。
那吼声滚滚传开,传向四面八方,震得整座山谷都回荡着隆隆隆的声响。
狮吼功!
朱云喉咙打开,嘴巴大张,使出了一门对内力修为要求极高的声波绝技!
苏微云心神微微一动,真气自然在体内流转,由下而上,护住双耳,便化解了这一番威能。
但远处的神子和蓝兰却呆立原地,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们内功本就比苏微云差不少,再加上吃草已侵蚀了他们许多的精神,对这种声波音功的抵抗力便更是低下。
等到神子叫出声来之时,朱云已到了他们的面前,左掌轻轻一拍,打在神子身上,便将他击退出四丈之外去。
蓝兰道:“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朱云一把扣住她的肩膀,严肃道:“我来带你走!”
蓝兰着急道:“哎呀,你......你破坏我的计划了,我本来是打算要......”
苏微云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这里,慢慢看着从四面山壁的山洞之中涌出来许许多多的嬉狼,渐渐地朝他们包围而来。
“你不必说你的打算了,朱兄自然也有他的打算。”
蓝兰道:“你们的打算是什么?”
朱云道:“将你送还给蓝家。”
蓝兰急着道:“我不去.....我......”
她的话没说完,朱云已点住她的穴道,将她身体横夹在腋下,乘风一般地遁去了。
“苏兄,我下山了。麻烦你为我稍微阻碍他们一二。”
不须他说,苏微云的身形已拦住追在最前方的一匹嬉狼。
那嬉狼认得苏微云,他停下身来,道:“我们定下的一月之约,不能动手,你们为何又将我们新选出的神女劫走?!”
他忿忿不平,显得很是气愤。
而他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更是让人惊讶,蓝兰在短短数日之内,竟已成为了他们新的神女。
蓝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获得了成功;但从自我的角度来看,她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是否本就没人能抵挡得住那种“草瘾”?
苏微云缓缓道:“既有一月之约,那么神子又怎么被你们先夺了回去。”
嬉狼道:“神子是重回太阳神的照耀之下,不是夺回。而且也并非是我们动的手,是那位蓝兰神女主动提出的。”
苏微云道:“总而言之,是你们违背约定在先,也怪不得我们动手!”
嬉狼无言以对,只是沉默着。
在他身后,一群嬉狼渐渐赶来,出乎意料的没有对苏微云出手。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踏进这片山谷,这里不欢迎你!一月之后,我们还是会如期举行祭祀大典!”
苏微云不能再说什么,他知道多说也是枉然。
他只好慢慢走远,回到了山巅。
........
山巅之上。
白云遮掩,落花更加多了。
苏微云回到木屋前,却发现木屋的门竟是大开着的。
他心中一惊,急忙掠至屋前,见到里面依旧坐在床角的小琳,这才松了口气。
朱云已经带着蓝兰下山,若是小琳再失踪,那就真的糟糕透顶了。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
“我被你点住了穴道,怎么能跑得掉?”
小琳此时却脸色极为难看,眼中隐隐有着泪珠。她既羞愧,又有些委屈地道:“但是我......我差点就忍不住了,好在你及时赶了回来。”
苏微云宽慰道:“没关系的,你中毒很浅,想必已快好了。”
“真的么......”
小琳说着,身体忽然一阵发抖,嘴唇抖索着,道:“好冷......我好冷!”
“苏微云,你......你过来抱着我,好吗?”
第二百九十五章 落花
小琳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垂在大腿之间,由于她被点住穴道,所以一动也不能动,一副噤不禁寒,惹人怜爱的模样。
此刻她梨花带雨地道:“苏微云,你......你过来抱着我,好吗?”
苏微云愣了愣,道:“这......你真的很冷吗?”
木屋之中确实也没有更多余的被子了,原先这里所住的都是内功高手,平常内力运转周天,自然不畏寒凉,也不需多厚的棉被。
小琳又道:“我很怕冷......而且我怕我这一次会坚持不住,抵挡不了那种诱惑。”
苏微云觉得今天的小琳有些奇怪,但还是走了过去,用双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你别怕,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草瘾是不会永远缠住一个人的,只要你有信心和决心!”
小琳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你解开我的穴道好不好?反正我也跑不掉的。”
这个要求苏微云自然不能不满足。一个人痛苦的时候,若是一点不能动,什么都不能做,反而更增加他的痛苦。
噔、噔。
穴道已被解开。
小琳放开环绕着膝盖的双臂,将手抬起,缓缓勾到了苏微云的脖子。
“你......”
苏微云正要说话,小琳又将下巴柔柔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耳边已感受到小琳微微发热的呼吸。
“苏微云,我有一种预感,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草瘾发作了。”
小琳贴着苏微云的耳垂说话,满脸通红,犹不自知。
苏微云有些勉强地应答道:“那就好,这可是一件大好事。”
小琳又幽幽道:“可这一次我的感受好像更强烈,更难以忍耐,而且我好冷。”
苏微云奇怪地道:“怎么会这样呢?按道理讲,瘾狂应当是越来越轻才对啊。”
小琳道:“我实在害怕我会撑不过这一次,我怕我会冷死!”
苏微云道:“不会的,还有我在这里。”
小琳忽然松开手臂,站起身子,道:“是啊,幸好还有你在这里。”
她居然轻轻抖了抖身躯,将两臂舒展,那层白白的被褥立即顺着她的身体滑落。
露出了比被褥更加雪白的冰雪一般的肌肤。
她躲在被子里的躯体竟是一丝未挂,不着丝缕的。
“小琳,你快盖上!免得......”
小琳打断了苏微云的话,轻轻颤抖着,肌肤忽地泛起一阵红晕,她说:“我很痛苦,但我想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方法来缓解痛苦。”
苏微云有了种不安的感觉,问道:“什么方法?”
小琳奇异地笑了笑,温柔地说着:“你一定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也只有你才能和我一起做这件事。”
到了这个时候,苏微云不可能还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情。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要以这种欢悦来分散“草瘾”带给她的痛苦。
“不行,我岂不是乘人之危......”
小琳又道:“可是我若再不做,我很可能会被草瘾的痛苦折磨得发疯的。”
“求求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帮我一次,好不好?”
小琳又用出了哀求的语气,她又跪了下来。她的膝盖跪得有些发红,正如她美丽的脸庞。
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这一次是跪在床上,跪在苏微云的身下。
“我......”
苏微云话未出口,嘴巴已被另一只火热的唇齿咬住,舌如鲤鱼,缠绵无止。
两人齐齐倒在床头。
木屋小门突地关上。
屋门冷风呼啸,肆虐不休。
山巅寂然,落花飞空,空无一人。
九月廿七,阴。
小琳果然好了,她中的毒本就不深。
她至少已有三天没有再发作过草瘾。
只要她能时时刻刻,一点不忘地记住麻草曾带给她的折磨,并且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去接触这种毒草,她便是自由的了。
“我从今以后,就是自由的了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傍晚发生过的事情,小琳看向苏微云的眼神总是有些别扭。
就仿佛明明节气到了秋天,然而春花细致,却还在盛开一样。
小琳喃喃自语道:“我真的自由了么?”
苏微云笑道:“你当然真的自由了,你难道还没有感受到么?”
小琳道:“可是自由也是有代价的,一个人想要自由,就总要失去些什么。”
苏微云肃然道:“你务必记住,你什么也没有失去。你并非是失去了吃草的疯狂快感,只不过是没有再吃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蜜糖毒药了而已。”
小琳看了看苏微云,神色极为复杂,最后道:“其实......其实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微云愣了愣,好似懂了什么,讪讪回屋去了。
第二日,清晨。
苏微云过来帮小琳送饭之时,却发觉她的屋内空空,人已离开了。
只有床头留下了一封书信。
苏微云,原谅我不辞而别。
我在饿虎岗上曾对你示好,但那时是骗你的,我只是想借你之手,骗得“孔雀翎”一物。
我骗你还不只那一次。
就在几天前的傍晚,其实我也是骗你的。我早就已摆脱草瘾的控制了,可我还想继续享受被人无私关心的感觉。
那感觉真好。
也许你说的对,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请原谅我的欺骗。
你是个好人。再见。
小琳留。
苏微云看完这封信,神色变幻了好几次。
最终他手掌一震,内力吞吐,将那张写着娟秀小字的白纸震成好几片,随手抛下山去了。
苏微云站在山巅,眺望着辽阔的荒野,风吹动起他的衣袂。
远山茫茫,佳人无影。
落花凋零。独立一人。
这个时候,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涌上他的心头,久久不散,其中既有寂寞、寥落之觉,又不乏自然、真实之意。
哗!
一阵风起,花飞起,又落下,只在一刹那就舞出了山巅的永恒。
白云悠悠,起起落落。花谢花开,风动风停,本就是人世间最常见的事情之一。
人们难知永恒,却在各种各样的瘾狂之中沉沦,不惜用生命为代价,只为换取那一瞬间的快感。
在苍天看来,是否会觉得多么可叹,多么可悲?
苏微云好似要抓住了什么灵机,又好似什么也没有懂。
“呼。”
苏微云周身内息流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叹道:“看来枯荣之法想要突破,并非易事。不过好在我又更进了一步。”
他经脉之中,内力充盈,乃是之前枯死的内力又活了许多,距离神功大成,又近了许多。
苏微云体味一番,正欲回身,却见山下两个人并肩行来。
其中一个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柳长街,他脚下如同生风,行得极快,由远而近飞快上了山巅。
而另外一人看起来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却能稳稳跟上柳长街的步法。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小老头
山巅。
山路不易,愈往上走,愈是如此。
跟在柳长街旁边的人看起来普普通通,平淡无奇,他的身法也和他的人一样普通,平实、老拙。
但偏偏速度却是奇快无比,超乎想象。
二人本来在远处只是两个不起眼的小点,可才两、三个呼吸过去,便已渐渐分辨得出人影。
再过少时,苏微云便看清楚来人的隐约轮廓,知道是柳长街前来。
苏微云只是静静地等候着,那二人便以一种骇人听闻,恐怖莫名的速度飞掠而上。
视山路为平地,化崎岖为大道。
从苏微云望见他们,方不过短短一会儿,两人的身形便已站在了满地白云,悠悠落花之上。
“你还记得他么?”
柳长街指着身旁那位长着圆圆的脸,和和气气的胡子,大大方方的嘴巴的人说道。
苏微云仔细回忆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他实在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实在很普通。他的表情很老实,眼神亦不凌厉,穿的衣服还是那种很老气的旧款式,活脱脱就是个普通至极的小老头而已。
若非他衣着的质地极佳,浑身收拾得很干净整齐,苏微云一定会把他当作哪家大户的管家老爷。
柳长街笑道:“你看看,苏微云居然记不起你是谁了,看来你活得确实很成功。”
小老头微笑道:“世上记得我的人本来就不多,因为我本就无名。”
柳长街又道:“可是不论怎样,苏微云总是该好好铭记住你的,要不是你,他也不会三番五次地身陷危境,生死一线。”
柳长街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中的意思却令人吃惊苏微云遭遇的危险居然都和眼前这位长相平平,貌不惊人的小老头有关?
苏微云脸色一变。
小老头却毫不动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人只要踏上了江湖,拥有了名气,就不能再退隐了。”
“昔年卧龙诸葛,隐居山岗,过了许多平静年日,还是被刘备三顾茅庐请将出来。有些人,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苏微云忍不住发问了:“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柳长街一收往日闲散神情,郑重其事地道:“我身旁这位就是青龙会的‘龙须’大人,当初最早‘发现’你的就是他。”
“引你入青龙会,将你送到‘七月十五’分舵中去的,严格来说也是他。”
小老头用一双如古井深邃的眼睛打量着苏微云,过了半晌,才慢慢说道:“果然是奇功奇人。”
他忽地微微一踏步,伸出手掌,一掌轻描淡写地拍向苏微云。
苏微云提掌去迎,却觉对方掌中绵绵软软,全不着力,但他的真气却始终不能攻进半分。
二人手掌只是稍稍一触,便又分开。
小老头的手掌缩回袖中,又恢复了那副平常模样。
“你修炼的可是失传已久的《嫁衣神功》?”
他只是与苏微云轻轻过了一掌,竟然便道出了苏微云的功法来历。
不等苏微云回答,小老头又赞叹道:“非枯非荣,似死还生。藏真气于虚空,纳内力于无形。
“黄绢幼妇,堪称绝妙!”
柳长街大笑道:“妙就是妙,什么黄绢幼妇,你难道还学到了书生那一套么?”
小老头正色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大儒书生那一套,我一直想学,却未得其果。”
他说起话来,有时文绉绉的,却又显得十分谦虚,随和。
几乎让人无法理解,这样一位谦和的长者怎么会把大雷神金开甲吓跑?
柳长街道:“你读的书多,会的武功也多。换作是我,就不能一口叫出《嫁衣神功》的名字来。”
柳长街难得地恭维了小老头两句。
小老头哈哈一笑,并无半点自傲之色,而是态度温和、诚恳地看向苏微云。
“你若跟着我练武,不出十年,天下可堪与你匹敌者,寥寥数人而已。”
他开口竟是向苏微云抛出了邀请,邀请他来跟随自己学武。
苏微云纵然现在功力未复,他的武功修为也并不算低,就连一代枭雄归东景也败在他的手下。
而眼前这个小老头的意思却隐隐是想要收他为徒。
苏微云抬头盯着小老头,小老头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而且苏微云还能感受得到,小老头也绝对不是一个骄傲得意,目空四海,妄自尊大的人。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凭什么敢收苏微云为徒?又为什么要收苏微云为徒?
好在柳长街先开口了:“龙须大人,难道你看不出他的武功自成一路,跟你全然不是一个派别的么?”
小老头道:“天下武学,殊途同归,哪有什么派别之争?龙爪大人,以你的见识说出此话,未免教人小瞧于你了。”
柳长街正色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武学门派之争自无大意,然而人却是有分门别类的。”
小老头道:“人总是懂得变通的。”
柳长街缓缓说道:“江山未改,本性不移!”
小老头忽地大声说道:“你说了不算,我还需问他。苏微云,你答不答应?!”
苏微云思索了许久,才说道:“你有什么可教我的?”
小老头笑而不语,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放在手里掂了一掂。
然后他便又将石子轻轻放回地面。
苏微云尚不明白他举动的意义,忽有一阵清风吹来,卷起片片花瓣。
那石子竟也被卷走了。
准确地说,是石子化作的灰屑被一点一点地被风吹散,升上天空中去了。
那小老头没有用力,不过是掂了掂而已,竟然就将一枚石子摧毁至粉,这是何等强悍的掌劲?!
柳长街道:“想不到昔日化骨仙人的‘化骨绵掌’也被你得去了。”
小老头道:“翻阅古籍,偶有所得。”
柳长街道:“难怪你打算隐去海外,原来是中原的武学已被你学得差不多了。”
小老头不答,只是又问道:“苏微云,你可愿意随我去海外修行?”
苏微云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并非是不能忍受居于人下,拜师学武。他一路修行过来,师父也拜了不少。
一个人本就该把自己当作是小人物,然后谦虚求教,诚心问师,这样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但这一次,苏微云却觉得不同。
他觉得小老头并不是如以往的那些师父们一样,简简单单地收徒习武而已。
比如岳环山,岳环山收苏微云为关门弟子,完完全全是在尽力地关心苏微云,教授他武功。
但小老头不一样,他给苏微云的感觉就好像是玉匠看到了一块璞玉,忍不住想要将璞玉雕琢成他想要的样子,赋予其新的意义。
小老头看苏微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而像是在“观玉”。
并且苏微云从柳长街的眼神中也感受到了:小老头收徒绝对不止教授武艺这么简单,一定还会有其它的不为人说的原因。
于是苏微云拒绝了:“我觉得我慢慢修行进步,自力更生,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就好比我的《嫁衣神功》,不是就让我踏出了一条新路么?”
小老头道:“你可知狼山上的朱云?他武功本来不高,后来也是得我指点,传给他了几门佛门武学,才让他有了今日成就的。”
苏微云吃了一惊,却仍然摇头。
小老头又叹息道:“我向来不愿勉强别人,但这一次我却想和你打个赌,如何?”
苏微云道:“赌注是什么?”
小老头道:“你若赢了,我送你一门绝世武学,外加我麾下三位高手作你的仆从;你若输了,便随我去海外,潜心练武。”
苏微云道:“我为何要与你赌?”
柳长街手里捏了把汗,说道:“不错,他本没有必要和你做这场赌的。”
小老头想了想,指着远方道:“我听说狼山上的人受麻草所困,而你想拯救他们的心灵,是不是?”
“那么我向你保证,你接下我的赌约,无论输赢,我都帮你救回他们!”
苏微云道:“你有办法?”
“我少年时候,也曾遭遇过与他们相同的境遇。”
小老头说得风轻云淡,可这番话却足以惊世骇俗。
苏微云缓缓道:“你不妨说一说怎么个赌法。”
小老头一笑,淡然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虽踏出了自己的道路,可比起有名师指点的人,还是会有差距的。”
苏微云道:“你说的是谁?”
小老头道:“我还曾点拨过一人,他的天赋也很高。而且我听说他本要杀你。”
苏微云道:“狄青麟?”
小老头道:“正是他。他本就打算致你于死地,所以你就算不和我打这个赌,与他之间还是注定会有一战。”
“你胜,即是你赢;他败,即是我输。”
“所以你答应我的赌约,一点也不会吃亏。我从来也不会占别人的便宜。”
这个赌约,的确是让苏微云没有任何吃亏的地方。
山巅之间,冷风吹拂。
白云飘荡之间,气温突然下降,变得有些莫名的寒冷。
苏微云终于慢慢地道:“我自从很早以前拜过一个恶赌鬼师父之后,和人打赌就再也没输过。”
小老头道:“我与你不同。”
“我是从一开始,就一次都没有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