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小三司会审(一)
“直娘贼的,别跑!”
尉迟恭身着甲胄,百余名骑兵从渭南一路向西奔驰,追王君廓到了淳化,若是沿着泾水向西北,几十里的路程就到了州,也就是后世甘肃与陕西相邻的彬县。
州,那可是突厥人的势力范围。
“尉迟恭,你个昆仑奴,本国公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追了某一天一夜。”王君廓红着眼嘶声喊道。
从渭南驿站逃走的时,他有二十三骑,可是现在身边只剩三骑,还都是人困马乏,上好的辽东战马也架不住不吃不喝,马唇已经泛着腥臭的白色黏膜,那是舌头舔舐上唇时留下的残液。
尉迟恭的追兵各个备着双马,骑累了就换另一匹,所以才能不分昼夜追捕他。
朱文士的老鼠尾胡子也耷拉下来,油腻腻的泛着光泽,此刻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脸色泛着苦意,说道:“国公,我等投降了吧,依靠国公您旧日的功劳,还有希望免除一死。”
“投什么降?本国公像是那种会投降的人吗?”王君廓挺了挺胸膛,壮硕的身体上浮现虬结的肌肉,从马背上抽出一把雁翎刀,呲着浅黄的牙齿,面露凶狠之色。
从隋末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群雄,他是晋南的群盗,令人闻风丧胆的匪人,杀人越货常有的事,脑袋就是别在裤腰带上的。
“不愧是一条好汉!”尉迟恭拿着三尺长的镔铁鞭,扭了扭脖子,骨骼嘎嘣脆响,“陛下常说世上的英雄人物莫过于彭国公王君廓,率一十三骑破王世充万人,俺今日就来试试!”
两人厮杀数个回合后,王君廓脸色大变,不能敌之,遂将手中雁翎刀仍在地上,双膝下跪,低声喊道:”罪臣王君廓愿俯首认罪!“
尉迟恭愣了一会,看着王君廓腰间的肥肉,以及圆滚滚的肚皮,讽笑道:“十三骑可当万兵的王君廓也不过如此。”
被士兵反绑双手的王君廓心中暗恨不已,武德六年之后他驻守幽州,外与突厥、高句丽勾结,相无战事,于内建华屋,纳美婢......
当真正战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如以往甚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朱文士叹道。
和大老粗谋事,就是心累。活这么大,难道不知道隔墙有耳,硬生生将谋反的事情喊的那么大声......
.......
三司会审,源于战国时期的太尉、司空、司徒三法官,后世也称三法司。汉代的三法司是廷尉、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唐代以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为三司使。明清两代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为三法司。
武德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冬至的前一天。
刑部衙门。
唐朝的衙门修建的都比较宏伟大气,不像宋朝那样的小家子气,门外有两只西域传过来的石狮子镇守方宅。门前的广场塑立一根雕刻着“獬豸”的石柱,象征公正廉明。
刑部侍郎戴胄早早来了衙门,他正襟危坐在下首位置,上面的位子是封相封德彝的,他不敢逾越。与他同列的还有两个位置,就是大理寺少卿,以及御史中丞。
三司会审有大三司,和小三司之别。
因为唐朝实行的是群相制,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几乎就是宰相下面的顶点,有的宰相也兼领三司主官的职务。一般来说,除了十分重大的案件,是请不来大三司会审的。
而画屏此事说大则大,说小则小,但无论怎么大,也捅不到任用三明部长级高官审讯。
小三司就是三司下一级的官员同列会审罪犯,如刚刚拔擢的御史中丞魏征,大理寺少卿褚亮,戴胄作为刑部侍郎也位居于此。
“御史中丞到!”持着水火棍的衙吏高声呼喊道。
风尘仆仆的魏征并未带着侍从,一身紫袍有些破旧,隐蔽处都可显见补丁,但总归洗的干干净净,不失朝廷脸面,他不满的抱怨道:“宫女小事尔,自有县衙处理,县衙不成,有刑部,却偏偏让三司会审......”
他与戴胄礼貌的相互拱手后,也随之跪坐在另一处。
大理寺卿褚亮是个文雅的士子,一举一动都充满着关东世家的礼仪教养,带着的两名仆役,先在地板上铺着一层棉毯,那是从西域采购的木棉层层剥絮后编制而成的,然后将案几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用着生涩的关中话,拘礼道:“亮见过诸位,待会三司会审,还仰望诸位同僚齐心协力,切勿徇私舞弊。”
“褚少卿是吴人?”魏征略微惊讶道,蹩脚的关中话分明带着吴语的软侬。
褚亮点头含笑道:“让魏中丞见笑了,亮是余杭人,乡音难改,还望诸位勿怪。”
“岂敢!岂敢!”三人相互拱手笑道。
三人渐渐开始闲谈了起来,此时尚且还未到午时审讯案件的时间,真正的大人物是放在最后出场的,所以几人倒也不急,皆是腹有诗书之人,相谈还算欢畅。
当衙吏报告日晷正好指在午时的时候。
“正主要到了。”魏征暗语道,他双眼微微眯起,瞅着远方的队伍,排场甚为宏大。
几名壮汉开道,软轿在刑部衙门停了下来,里面先传出一声剧烈的咳嗽声,然后封德彝才揭开帘子,慢步走了出去,他的面孔略有酣红,像是饮了美酒。
直到看见有形色仓促,裹着襟衣的妇人走出软轿,众人才明白。
那妇人胸襟微湿,又硕大如球,定是乳妇无疑。饮人乳,本就是中药一剂良方,不过世人耻之,罕见有人光明正大的这般用。
“见过封相公!”跪坐在案几后的三人起身拜倒。
封德彝,是宰相,所以可称之为封相,又因三公为周室最尊贵的官职,所以在后面加公,是用来表示敬仰。
“魏中丞,褚少卿,二位乃是人中之龙,贞观之伊始,戴侍郎,汝等三人定会成为肱骨之臣!”封德彝赞道。
说完场面话之后,他踏步准备向上首的座位走去,他才是小三司会审的主角。
可是,在远处传来一声尖细、刺耳的声音:“太上皇驾到!”
第六十三章:小三司会审(二)
封德彝悬在半空的脚停住了,因为寒冷缩在衣袖里面的手也拿了出来,凝滞的淡淡笑容也消散一空,转过身拱手道:“臣封德彝参见陛下!”
说完之后,口津未干,他抬头露出拒人千里般的冷漠,言语却说道:“数月未曾见过太上皇,却没想到陛下现今身子骨依旧硬朗,臣与陛下同龄,陛下只不过大臣三个月......”
外人看到的太上皇确实活的挺滋润,鬓发又黑又亮,那双眼睛没有一丝老头的昏暗白浊,反倒炯炯有神,腰背挺的老直。
李渊却指了指他身穿的素青色道袍,以及戴上头上高高的莲花冠,然后念了声道号,“无量天尊,贫道早已遁入道门,不理凡尘俗事,今日之李渊不过翠华山太乙道宫一老道尔。”
众人吃惊的看着李渊的表演,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太上皇为何事而来,他们心里自当清楚。若真是道士,刚才就不会让道士喊“太上皇驾到。”若真是遁入道门,不理红尘,他又为何坐行撵而来?
魏征捋着三寸短须,不由暗自发笑,他当年也曾当过一段时间道士,于是打了个稽首,说道:“道君,还请上座,午时快到了。”
“还请道君上首坐!”礼部侍郎戴胄、大理寺少卿褚亮一拜,同声喊道。
太上皇虽说他是一个道士,可是谁又会真正小瞧于他呢?早在两月前,皇帝也曾下旨封太上皇为上清紫薇正德道君,位居超品。
道门的经文也曾言:“三清九宫并有僚属,例左胜於右,其高总称为道君,次真人、真公、真君。”
可以说李世民给李渊封了一个极为高的神位,在道教相当于神邸的存在,当然这也得道士承认......
不过朝廷的官员除非不敢混,也得承认道君这尊贵的身份,它比之太上皇这个称号也丝毫不逊色!
封德彝尴尬的收回了脚,举目望去,三个案几已经有了小三司官员,而上首座位也被太上皇占了,他堂堂宰相竟然无尺寸之地可容身?
但李渊可不会理会封德彝这个“叛徒”心里是怎么想的,大大咧咧的直接盘坐在了上首位置,旁边有宫女茗烟服侍,不时的给他喂些干果闲食。
“来人,给封相添偏座。”刑部侍郎戴胄赶紧救火,对衙吏吩咐道。
刑部尚书封德彝是他的上司,肯定不能与他三人同席,但上首位置被太上皇霸占,因此只能在上面另设一席,也就是偏座。(古人跪坐的时候多垫草席,于是就有“席地而坐”的成语,一席便是一座。)
两名衙吏很快就在太上皇的旁边另搬了一个案几。
封德彝跪坐时沉沉的闷哼一声,眼神冷冽,对着戴胄说道:“午时已到,到了判案的时辰了。”
戴胄点点头,问道:“封相公,让百姓观判否?”
古代时,为了树立法律的绝对权威性,也为了普法,震慑地方,常常审案时就会让百姓在旁边观看,行刑的地方也大多选在菜市场,听到的最多一句话就是“斩首示众,挂在菜市几天。”
这就是华夏自古流传下来的看热闹传统。
但到底让百姓观看不管看,还是取决于官府。
封德彝略一犹豫,说道:“开栅栏,衙吏开道,宣于东西市,一刻钟会审。”
长安的东西市是流动人口最多的地方。
“下官领命。”戴胄道。
片刻后,刑部衙门门外就占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男女老少皆有,但更多是早市逛集的中年妇女,喧嚣的声音络绎不绝。
“这是干啥咧?跪着这个娇滴滴的女娃子,旁边还有三措汉?”
“上面那个老道士是谁?比这些大官还要厉害,那旁边的好像是太平坊的封相公,是个大官咧.......”
“那是太上皇!几月前流民得的天花病就是太上皇得了太清圣人梦中传道才悟了的,城中道观前面的石碑写的清清白白,说:太上化鲤,游于大河,跃起龙庭,得太清点悟......”
.......
“肃静!”刑部侍郎戴胄面色一板,一拍惊木,四周顿时雅雀无声,对着堂下的疑犯喊道:“人犯周盈,周老三,苦主林六生,林有金,四人可否都在?”
“回侍郎,四人皆已带到!”衙吏躬身道。
跪下的有两名中年男子,都是苦哈哈的打扮,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们分别是林家和周家的户主,剩下的一个少年,便是被称为林家大郎的林有金。
画屏是周盈进宫另起的轻巧名字,应景也便于记忆。
“停!”坐在上面的李渊打了个哈欠,直起身子说道:“戴侍郎,你官居几品?”
戴胄讶然,但还是规矩说道:“微臣乃是次四品。”
“四品官?好大的微风,画屏是正五品的女士官,确实是低了些,跪你似乎情有可原?”李渊皱了皱眉。点头认可,对着茗烟招招手说道:
“替贫道拟诏,封画屏为正二品昭仪!“
“道君!”画屏抽涕几声,心里哪能不明白太上皇是为她好,杏目泪光流转,轻声说道:“周盈叩谢道君圣恩。”
女子入宫在唐代的途径有三样,分为礼聘、采选和进献。
礼聘通常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专属,比如关中豪族杜家、韦家,有民言曰:“城南韦杜,离天尺五。”唐朝时期后宫不鲜见两族的女子充入后宫,做了皇后。
采选就是挑选民间女子,和选秀差不多,生下来的进献更简单,官员为了巴结皇上进献貌美女子。
画屏的命运就更加不幸了,乃是卖入秦王府的女婢,也就是贱籍之一,但无奈秦王府是潜邸,最后在长孙皇后身边一飞冲天,成了李渊身边的正五品女史。
现在,又被太上皇封为正二品昭仪,堪比内宫丞相!
“陛下,此事于礼不合!”封德彝皱眉,出声提醒道。
“贫道不是皇上。”李渊从腰际抽出拂尘,甩了两下对着众人示意他是道士,不是皇帝,嘴角弯起弧度,说道:“贫道只是随便喊喊,遵从不遵从是你们的事情......不过贫道听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封德彝努努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太上皇这么无赖他又能怎么办,要是真的不听从旨意,那就是欺君之罪,或许太上皇还没找他算账,李世民第一个劈死他.......
你个瘪三,还敢怼太上皇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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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小三司会审(三)
戴胄叹了口气,对着衙吏喊道:“既然道君封周盈为正二品昭仪,本官品级低于昭仪,理应………人犯周盈可不必跪下。”
画屏听到这句话,乖乖的起来,站在了原地。
说完然后向太上皇请示道:“道君,请问现在可以审案了吗?”
他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虽然内宫与朝堂不可同日而语,但次四品的礼部侍郎他入了官海十多年才升到,可是这画屏不过双十年华,竟然比自己的品级还要高。
可更没有让他预料到的是,李渊硬生生回答了不能。
戴胄的脸色很僵,太上皇维护身边女官情有可原,但是他和三司已经让了一步,“胡搅蛮缠”现在就应该结束!
“非也!画……周盈身为二品昭仪,地位尊荣不应和民夫同跪,然周老三身为昭仪父亲,哪有让爹跪下,女儿站着的道理?”李渊悠悠说道。
他的目的很清楚,让这场审讯无法正常进行。此案的起因不过是十贯嫁妆的财产纠葛问题,因为涉及他,所以才移交刑部处理。
但按照正常程序,哪会有三司会审?
草原上的猎人,为了捕获母鹿,往往会抓捕幼鹿,将它们四肢绑紧,设下陷阱,凄厉的叫声会吸引真正的猎物。
按照常规的轨迹,母鹿必定会深陷埋藏地下的铁夹。
戴胄气不过,站起来就要立刻谏言,可是坐在偏座的封德彝却摇了摇头,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
“道君这么说,臣自当遵从,自古就没有子女站着,父母跪着的道理。况我大唐乃泱泱天朝礼仪之邦,小节可免,大节不弃,道君说的有理。”封德彝对李渊拱了拱手,侃侃而谈。
话没说完,他语锋一转,说道:“林家虽与昭仪为姻亲,但已经反目,无孝悌之义,不可免座。”
封德彝一直信奉“欲速则不达”这句道理的,他就如同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哪怕已经饥寒交迫,但是依旧有耐心等待……
开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既然刑部尚书都这么说了,贫道这个局外人当然没有什么大意见。”李渊道。
封德彝这个人经历宦海几十年,心思之狡诈不是他能比的,在前面占据主动已经算是不错。
路是一步步引的,局是一点点破的。
“明府,某前些日子昏头了,看到周家日子过的美,所以才……状告周老三,某要撤诉!撤诉!”林六生就是在糊涂,也明白了他处境的危机。
周家的那个女娃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全家饿的逃荒到了长安城,但人家现在是三品的昭仪,乖乖,这可是大官啊!
他越想越后悔,都是儿女亲家了,可为了心里的贪欲,当然更多是被林大郎的婚事给逼的,这次想到去县衙上诉。
当初嫁女儿的时候,家里扒了几层皮,本村和邻村的媒婆也不愿踏他家的门槛,这才脑子一热,去敲了登闻鼓。
想着周家女儿一定会出钱私了,可没想到,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唐代一般人尊称县令为明府,明府是“明府君”的略称。原本在汉代是对太守的尊称。
《汉书龚遂传》:“明府且止,愿有所白。”唐代别称县令为明府,称县尉为少府。
林六生没多大见识,所以称戴胄不为侍郎,而为明府。
话音还未落下,戴胄猛的一拍惊木,喊道:“以民诽官,诬告者秋后问斩,全家打入贱籍!”
“什么?”林六生和林有金惊道,身体差点就撑不住跌倒。
他们不知道,看似简单的怨气冲突,实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事情已经不是画屏一个小小女史能左右的。
这不是私家打闹,相互谅解就可以的,已经涉及到了民告官,是否诬告的地步。更别说这也是朝堂势力的一个角逐的缩影。
“汝等是否要撤诉?”戴胄再拍惊木,低声喝道。
“不敢,不敢!”林有金推开林有生,抢先回答道,可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至于嫁过去的妹妹,以往的姻亲情谊,在牵连全家命运的时刻,他必须要狠下心。
接下来戴胄按照平时审讯犯人的流程过了一遍,无非就是事件的起因,过程,结果。
李渊听了一遍,和那个已经被他下令打死的刘元回来陈述的差不多。画屏在这段时间为什么没有发信求告的原因也找到了。
画屏并非没有写信,而是写的信不知为何被别人拦截,现在画屏还在傻傻的感激李渊收到信后,能赶来为她做主。
不过李渊也不打算挑明这件事情,他举目满堂朝臣几乎都是敌人,是谁做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聪明的人能抓住时间差让他下山赶来搅浑长安的水,也就有能力不被他发现,刘元只是无数棋子之一,更何况李渊他也没有亲信啊。
被打死的刘元到死也没想明白,太上皇根本不打算逼供他……
可就在审判快结束的时候,封德彝笑着说道:“周盈虽为后宫女史,可她在武德三年就与林有金订下婚约,君子不夺人之美,臣闻大安宫及掖庭内,无用宫人,动有数万。衣食之费,固自倍多,幽闭之冤,足感和气。亢阳为害,亦或由兹。往年虽出宫人,未为尽善………
依臣看来,可将周盈放宫,以全家人之美,泽姻福之亲。”
放宫,意思就是皇宫特旨将皇宫里面的宫女放回家中,此事向来被视为仁德。
李渊看着笑眯眯的封德彝,这个老狐狸终于露出了獠牙,他曾无数次猜测封德彝会用什么法子划清与他的界限,从而达到拥护李世民的目的。
放宫让画屏回家,就是其中之一。
若是他李渊还是皇帝,放宫的话只会让人感到他是个仁德之君,可是他现如今退位了,成了一个闲居的太上皇。
这已经不是仁举了,而是在损他的威严,将李渊剩下的一块脸皮放在地上不断摩擦。
不明事理的百姓还会以为这是一桩美事,能成人之美,有好事者还会将太上皇和西王母对比,牛郎织女的凄惨,画屏和林有金的幸福美满……
但在朝堂、世家大族看来,李渊这个太上皇真的没啥用了,只是放在大安宫或者翠华山的吉祥物。
其心可诛!
“仁德为表,祸害在内,达到献媚于李世民的目的。”李渊露出冷笑。
第六十五章:小三司会审(四)
“原来如此,封相公真是考虑的周全。”
封德彝极为自得的直起身子,显得他精神饱满,就是不知嘴角残留的奶渍味是否很是薰甜,让他志得意满。
“陛下谬赞,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德彝岁比千石,靠的正是上万百姓的赡养,华服是百姓七十步桑所衣之,锦食是百姓春夏劳碌于耕地所得之……”
说罢他指了指自己身穿的紫色罗裳,那是用上好锦缎,再经过绣娘日夜裁剪而制成的……
李渊不再跪坐,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堂下看了下外面的百姓,发现他们人群声音虽然嘈杂,但是不乏对封德彝的赞美言论。
从古至今,高官厚禄的大官向来认为华服和食禄乃是君主所赏赐,而在治君下的黎民百姓如羔羊一样,薅完一遍又是一遍,但从未有人感激过。
现在的封德彝已经站在了道德之巅,提出放宫女回乡让百姓认为他是敢于为百姓争利的好官,敢于直面“反动势力”的太上皇!
又谈他封德彝能有今时今日,有锦衣玉食都是靠百姓供养,他不能没有良心,所以敢于正面直言。
挟此二意,竟然堂下百姓认为他是国之诤臣!
但熟知历史的李渊则清楚的知道封德彝是个什么货色的人,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乡愿”之人。
乡愿,德之贼也!
此次审讯,封德彝的矛头终于露了出来,他的箭尖对准的不是画屏,而是藏在背后的太上皇,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蓄力弯弓的准备。
如今这弓箭已经上弦,它携带的是赫赫乡民之愿,求的是名,一个能保证他献媚于李世民的名声。
李渊对封德彝的心思非常清楚,明朝也有个类似的人,他的名字叫海瑞,名声之盛,就算是骂了嘉靖皇帝,也屁大的事没有!
他仔细注视了一会画屏,对她暗中摇摇头,示意她先不要担心。
画屏泪目连连,心里担心不已,要是让她嫁给林有金,她想死的心都有了,一个乡野村夫,怎能配得上缤纷之玉,更何况他们之间并无丝毫感情可言。
百姓认为的牛郎织女般的爱恋,只是强加在画屏上面的,偷窃织女衣裳的牛郎敢称是毫无要挟的心思吗?
“封相说的好!”李渊毫不犹豫的拍手赞道,他对着百姓的方向打了个道门的稽首,缓缓说道:“贫道已经脱离红尘凡间,世间种种已经不再挂恋,放宫之事贫道定是欣然从之。
大安宫有宫女共三百四十三人,翠华山有宫女四百一十二人。
总共七百五十五人,贫道都会遣散回家。”
围观的百姓的气氛被两人一唱一和烘托到了极点,不知是谁率先下跪,最终刑部衙门大门口跪下了齐刷刷的一大片人,皆口称:“太上皇万年,太上皇万年。”
封德彝听到这山呼海啸的赞美声更加心情舒畅,看似是称赞太上皇,可是实则是称赞他封德彝,若是今后有人提及此事,说太上皇德政云云,定会有人告诫他是封相公冒死进谏。
此案过后,宰辅地位已然稳如泰山,左武侯长孙无忌还是靠边站吧!
可是忽的,他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警惕,异常的不安。
太上皇再次开口了,这次却让他的心肝在颤抖!
在堂下的李渊正声说道:“贫道将七百五十五名宫女尽皆放回家中,可是……贫道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总不能身边没有个服侍的人,我听说封相家中仆役上百,劳妇数十人,当然还有给封相喂奶的乳妇。
这些贫道都不会要,只听说封相嫡亲女儿如今豆蔻年华,充为后宫想必不为过吧,以一人换七百五十五人,多么划算的买卖,啧啧……”
大安宫和翠华山的宫女数量,李渊自然一清二楚,至于喝人乳这件事情,他在来的时候恰好碰见那名乳妇从封德彝的软轿钻出来,心里就已经明了。
他举的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大臣家中谁家还没有几个仆役,当然魏征这老货除外,喝人乳只是道德谴责罢了……
话音一出,围观百姓顿时哗然一片,刚才还堂而皇之的“诤臣”封德彝,竟然有百名仆役,几十名劳妇,更别说还有喂人乳这等令人发指的事情。
群情激愤下,有人率先喊出:“即然太上皇能遣散宫女,以自家一个女儿换七百五十五家百姓的女儿岂不是天大的恩德!”
一个人喊出,就有数不清的百姓群情激愤下也跟着喊出要封德彝“全百姓之美!”
“想要当海瑞,首先就要保证自己身上没有一点污渍,要不然就是笑话。”李渊心里暗道。
封德彝听着这如海啸般的声音,顿时羞愤的满脸通红。
他的女儿已经许给太原王氏,打算过两年就结婚,可是今日之事传出去之后,太原王氏定会取消婚约,他的女儿怕是要孤老终生了。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刚才挟民意的他何等威风,太上皇也不敢直视他,可是当民意忽然消散,甚至被借了东风时,他现在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和刚来时一样,百步方圆大小的刑部衙门无尺寸之地可供他容身。
恰好此时,得了李渊示意可以开口说话的画屏,更是难掩心中委屈,哭骂道:“道君,臣妾愿意一辈子侍奉在道君身边,哪会想嫁给林有金,他和我在幼年时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外围的百姓听闻后,更加难以掩盖心中愤怒,这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分别?
百姓谩骂更为剧烈!
李渊嘴角勾起不屑的笑容,封德彝想挟裹民意对画屏逼婚,要是画屏不答应,他就会假惺惺说是不是有人逼迫,想要拆散你们一对鸳鸯?
面对封德彝,画屏渺小的如同山峦下的小山坡,内宫只是品级略高,哪能和这些经历宦海沉浮的老狐狸对台?
他能将错的也能说成对的!
杀一只凶猛的老狼,第一步便是捆紧他的四肢,化解民意才是最危急的事情。
而画屏的指控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戴胄见势,连忙宣判本案结束,林家因民告官,罚劳役一年,而周家也需要掏十贯钱的违约金。
判词下来之后,周家和林家两对亲家也算是从此有了恩怨,林有金也暗自对嫁入周家的小妹感到愧疚,但他作为升斗小民又有什么办法呢。
封德彝脸色涨红,揣测不安的听完判案,对太上皇拱手施礼后,就急匆匆的准备回府。
今日过后,他可是颜面一扫而空,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反倒被太上皇羞辱了一番,只希望能尽快回府想好措词辞官。
他的官宦生涯可算是到头了!
可是刚下台阶的时候,他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鲜明的血迹中,竟然还有些许乳白色的液体夹杂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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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落幕
“快扶封相公……封相公昏了。”
持着水火棍的衙吏连忙跑下台阶,围观的百姓也如鸟兽惊散一般散出半个大圆,一丈左右。
而远在人群外的封府仆役也忽的一惊,冲进人群。
但没想到刚到封德彝身边的时候,他的身旁早就有下井落石的百姓吐出浓痰,或者将臭鸡蛋仍在那华美的紫袍上,简直一片狼藉……
“快抬老爷回家,小幺儿,伶俐的快去同福堂找张大夫。”为首的封府管家有序不乱的安排左右事宜。
被叫做小幺儿的是个长的跟猴子一样的仆役,头上披着青色头巾,被招呼一声后,身体灵活在人群四周游走,很快冲出了人群,跑去同福堂。
几十名衙吏也用水火棍开始驱赶围观百姓,封德彝可以一国宰辅,哪怕再厌恶,也不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出事。
“等等,贫道来帮你们。”李渊执着拂尘,仙风道骨,脸上挂着笑容,不明所以的封府仆役还以为此人是老爷故友。
而衙吏和上面的小三司官员或面色尴尬,或奇怪,但总归没人打扰,出声提醒封府管家。
封府管家对着李渊一揖道:“道长好意,小的替老爷心领了,可老爷突然昏厥,万一……”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可是在场的哪个不明白,无疑是庸医丧命,算是婉拒。
“无妨。”李渊走下台阶,假模假样的照着孙思邈平时看病的样子做了做,先试探了一下鼻息,然后捏起手腕诊脉……
这番姿态弄过之后,管家及封府众人顿时感觉这老道士是个有真本事的,接下来的话更坚定了他们心中所想。
“贫道不敢自称医术有多么高明,在翠华山的时候,孙思邈也找贫道求教过医术……青霉素和种牛痘也不过是贫道闲暇时弄出的零碎玩意……”
“原来前些日子席卷长安的天花流疫竟然是道长所治,小人听说……那是太上皇得到太清圣人指点……”管家恍然大悟,接着又想起在道观门前立的石碑,连忙跪倒喊道:“小人叩见陛下,先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险些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即然这道士是太上皇,管家还能有不信他的道理,传说中的太上皇可是在梦中遇见了太清,孙思邈老神仙求道于太上皇也不是不可能的……
“老爷你痊愈有望了啊!”管家含泪跪在封德彝身旁。
围观的衙吏和官员想法不一,比如魏征想着太上皇是个赤诚君子,能不计较前嫌……
至于戴胄和褚亮两人,一个畏于太上皇威严,另一个摒弃封德彝德行,所以两人都没敢上前劝阻。
衙吏和林家、周家的人哪敢打扰太上皇的兴致,更别说有的心里恨的牙咬咬,还打着看热闹的想法。
“封相公病情不大,只是最近喝奶喝多了。人乳本就属阴寒之物,再加上最近可能心里不痛快,触动隐疾,所以才有昏厥……”李渊随口乱说道。
封德彝这个家伙想要踩他上位,来证明他对李世民忠心。
他又不是个圣母,哪能任由人捏扁搓圆?
只要耽误了封德彝的最佳治疗时间,他还不信,整不死他!
这死老头,忒坏的很!
封府管家虽不懂医术,但听着太上皇随口信篆的名词,竟然感觉莫名有种高大上的感觉,不明觉厉。
他忙问道:“小人胆敢问一下陛下,应该开什么药方?”
李渊正说的畅快,看到众人似懂非懂的神情,也莫名感觉他还真是个神医,一股淡淡的骄傲感涌入心头,他的胸膛都挺高了不少。
听到管家的话,先是一愣,然后接着说道:“也不用什么珍贵的药物,桔皮,鹿角,羊鞭,锁阳、巴戟天、肉苁蓉、菟丝子、仙茅、刺五加、仙灵脾……”
“这好像几乎都是壮阳的药物?”魏征忍不住提醒道。
李渊颇为不屑的瞪了他一眼,说道:“贫道的开方就是这样,汝等爱信不信,封相公已经积寒入体,若是壮年需要剥丝抽茧般处理,可是对于封相这般年老的人,重病还需重药医……”
管家感激的连忙对李渊磕头,太上皇那可是得到太清指点的仙人一级的人,再加上孙思邈孙老神仙也曾向他请教过,更何况刚才那股骄傲的神情不似作伪,真正有本事名医就是这种作态,种种光环笼罩下,由不得他不信。
向太上皇感谢之后,管家连忙指挥着仆役将封德彝抬进软轿,风急火燎的赶回封府。
李渊看着他们的背影,暗笑道:“罪过,罪过。”
让李渊后来惊诧不已的是,同德堂的张大夫赶来为封德彝诊断后,开出的方子反倒让封家上下不信任……
……
夜晚,两仪殿。
“臣礼部侍郎戴胄参见陛下。”戴胄恭敬的对李世民施礼道。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皇帝陛下的背影,皇帝陛下盘坐在案几后面,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无数人都认为他戴胄是封德彝手下的能臣干吏,可是他明白再粗的大腿又怎能粗过皇帝的大腿呢?
更何况封德彝这颗遮天大树早就腐朽不堪,只需外界一点点助力,就有可能将大树推倒,而他,戴胄,就是树上的一只猢狲。
机警的猢狲会查看过往的风力,他们往往会第一个用灵活的手臂,利用惯性和大风顺势到另一颗参天大树盘居。
“昨日此事戴卿如何看之?”李世民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戴胄,如一幽深古井,毫无波澜。
戴胄心一紧,咬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太上皇犹如山林病虎,利爪和锐齿已经磨平,只能用高大的身躯来恐吓行人……”
在戴胄看来,虽然今天太上皇大出风采,可实际上却是一只病虎。不然何以亲自下场与封德彝开撕?
无赖的做法固然让人恨的牙咬咬,但同样会让人士大夫不齿之!
李世民低头,扭动手里的扳指,他沉吟道:“哪怕是病虎也是一只虎……”
说完之后,他轻轻叹息道:“病虎落于险境乃是朕之责也!”
“可……”
阴影中的皇帝陛下终于抬头,微眯的双眼终于睁开,露出了星辰般的光芒。
他笑道:“猛虎啸于山林,但它仍旧会将捕捉的野兔与病虎分食,朕亦将如此!”
寥寥星辰更敢于与皓月争辉,他要做的是霸王伟业,是千古不朽之功业!
想要成功淡化太上皇的阴影,那就需要付出成千上万倍的努力,在那天空高悬的炽热太阳边,却不见一颗星辰!
就当此时,太平坊封府里面传出妇孺的哀泣声,在门匾上也挂上了三尺白绫……
而明日便是家人团聚,吃扁食的冬至节!
第六十七章:冬至节(一)
封德彝的死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整个大唐无论是武德朝的元老还是贞观朝的新贵都在翘目以盼。
势力的角抵,将在贞观元年彻底分开胜负……
武德九年的冬至日尤为酷寒,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长安城。
此岁长安逢至日,下阶遥想雪霜寒。
大安宫,武站在廊檐下的台阶,穿着厚厚的粉红色袄子。
台阶旁的缓坡在宫女的助力下形成了溜冰场。
武屁股底下垫着一层羊皮,被旁边的太上皇一推,就滋溜滋溜的滑到了台阶底下。
乐此不疲,不断往返这简单的游戏。
“道君,皇后那边邀您前去紫宸殿参加家宴。”小宦者安羊跑过来小声说道。
安羊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家里穷早些年割了命根子入了宫,因为有点胡人血统,从前也是牧童,所以他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安羊。
因为在前天聪明伶俐,在人群中率先出声讨伐封德彝,被太上皇嘉奖取代了刘元之前的官职,成为八品的殿前太监。
安羊亲眼目睹了刘元的惨死过程之后,一直心有余悸,所以办事从不拖泥带水,他心里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太上皇想要弄死他,就跟按死只蚂蚁一样简单,并且只要忠心,升迁那也是很是容易,不见五品的女史画屏水涨船高,成为后宫品级最高的女官三品昭仪。
李渊点了点头,本来他是不想在皇宫度过冬至的,但是既然都已经来到了长安,就这样不打声招呼再回到翠华山,他便宜儿子心里能不膈应?
“准备车架,贫道这就前去。”李渊吩咐道。
安羊领命,小跑离开就去准备。
“走,小儿,去吃饺子喽。”李渊随手抱起武,用手拍掉她屁股上粘的白雪。
“好的,儿要吃莲菜馅的……”武开心的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的像月牙般好看。
在翠华山的时候,太上皇就曾下厨包过饺子,当时画屏和武还很奇怪,为什么叫扁食为饺子,最后李渊耍赖,扁食的称呼有很多,像什么混沌啊,焦耳啊……又不差这一个……
……
紫宸殿,大殿两列摆满了桌案,大大小小的嫔妃带着皇子、公主按照地位的尊卑排列,地位高的靠近皇帝,地位低的离皇帝就远了许多。
如太子李承乾和皇四子李泰是最前列的,皇三子李恪作为庶长子地位也不错,只是较于二人稍微远了些。
剩下的杂七杂八的公主,除了异常得宠的妃嫔,都是居于末席。
那些没下蛋的妃子,就不要想着来参加家宴,她们对于皇帝来说只是个泄欲工具,驾崩后临幸未有子的妃嫔按照礼法是要去殉葬的。
太上皇的桌案与李世民的桌案平齐,长孙皇后居于右侧的偏席,太子承乾略微高于其他人,但又低于三人。
“公公,此女是?”长孙无垢笑着,用手趴在李渊身上的武,开口问道。
李渊一愣,作为后宫之主长孙无垢哪能不明白武是谁?
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明白,不代表其他人明白,要是背地里嚼舌根那可就了不得了。
后宫本来就是是非之地。
“这是应国公武士的女儿,武。贫道看她和我有缘,所以就留在身边,当个道童。”
众人了然,接着开始窃窃私语。
李世民也趁此闲暇的机会询问各个皇子的功课。
太子有孔颖达这个孔子后人教导,他是非常放心的,再加上他也将那些有名望的人往东宫塞了个遍,比如说狂怼达人魏征,太子克星李纲,一个是太子詹事,另一个是太子少师……
有时候李渊都想劝劝别让这两个货去教李承乾了,想想多么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最终成了什么?
魏征这个老货李世民自己都不能忍,还指望李承乾能听从纳谏?
另一个太子少师李纲,心里没点逼数,做了杨勇的太子洗马,李建成的的太子詹事,几百年不遇的废太子好家伙都让他碰上了……
但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还是作罢,只能想想今后尽量将李承乾拉上正轨,可千万别搞基了!
太上皇也感觉丢不起那人啊!
几刻钟后,李世民终于询问完了诸多皇子的功课,其中李承乾表现平平,没有大错也没有值得欣赏的地方;皇三子李恪射技超群,仅八岁就可开一石半强弓,继承了关陇军功世家的特性;皇四子小胖子李泰文学天赋极高,才华横溢,作出的文章就连礼部尚书王都赞不绝口。
剩下其余的皇子都还年幼,李世民也就没有过多询问。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父皇也快等的不耐烦了,观音婢你就快下扁食吧!”李世民道。
长孙无垢浅笑起身,对着李渊略微一施礼,然后走到紫宸殿当中的铜炉旁。
铜炉下炭盆中的木炭火势熊熊,烧的铜炉里面的沸水不断翻腾。
左右有侍者低头端着三个木案,上面分别用竹牌写着:韭黄、莲菜、苍耳(木耳),是三个不同馅料的扁食。
长孙无垢用长长的竹筷夹起两三只扁食投入铜鼎后,然后才离开。
这便意味着可以吃扁食了。
“公公,可以亲手尝一下媳妇包好的扁食,这是我和几位姐妹亲自在山上采摘和种植的蔬菜……”长孙无垢席间对李渊浅笑道。
……
最终长孙无垢亲手包的扁食分给了太上皇、李世民及几个皇子,剩下的人却没有分到。
“父皇,太平坊的进奏院传来消息,封伦死了……”李世民吃了口扁食,放下银筷,眼睛紧盯着李渊,压低声音说道。
德彝是封伦的字。
李渊心中一惊,摆摆手连忙说道:“此事与贫道无关,封德彝那老儿岁数到了,自然就死了,不关贫道的事情。”
“什么?”
李世民挠了挠头,疑惑的看着自家的父皇,从太上皇嘴里蹦出什么答案他都不会感到意外,但是极力否认是怎么回事?
他宁愿李渊冷冷的说一句,“死的好”,或者“不错,朕就是看他不顺眼。”
可是意外的是想法偏差了……
第六十八章:冬至节(二)
“父皇既然不愿多说,儿臣理应不当问,可封德彝大小也算是本朝的中书令,朝堂宰辅之一,堂堂宰相死于家中,未免太过蹊跷……”李世民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
狡兔死,走狗烹!
死去的封德彝已经对李世民来说没有了丝毫益处,他亦不是潜邸功臣,只是因在武德朝深厚的人望,所以才暂居中书令和兼领刑部尚书。
李世民要的是一个解释,一个让他心安的解释。
至于世家大族,天下士子,他们再沸议扬扬,心有怨愤……
还能敢直接造反?他可不是杨广那个志大才疏的皇帝!
“蹊跷?有什么蹊跷的,封德彝那个老不死的已经六十岁了,魏征和那几个大臣可是看见是他亲自吐血昏厥,跌下台阶的,和贫道有什么事?”李渊解释道。
在旁边的长孙无垢揉了揉脑门,再不劝这对父子,可能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的微薄亲情,就再次消散,“陛下,此事就不要过多询问了,公公他又不是有意的,是封相公自己命薄,没有能熬过这个寒冬……”
“算了,算了,儿臣给父皇你赔个不是。”
李世民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先前他同意三司会审也是想要试探太上皇到底还有没有隐藏的势力,崔敦礼的事要不是王君廓早点发现,一旦庐江王李瑷起事,大唐又要重启战端。
他的目的达到了,太上皇有如山林中的一匹老弱病虎,利爪锐齿皆已经剥落,只剩下高大嶙峋的身体恐吓行人。
同时他从此之后也能对李渊感到放心,可这部意味着黑锅就要他背,士大夫的指点将会落在他的身上!
纵使封德彝德行亏欠,但不意味着皇家就可以辱没士大夫,自东汉开始,朝堂就是世家与皇帝把持。
这点,就连素来对士大夫优容的宋朝,也难以相比,毕竟世家握住的是大唐这棵大树的根脉。
根脉亡,大唐亦将亡之。后来的神龙年间,武则天削弱关陇世家后,军权丧于胡人手中,才有安禄山、史思明的安史之乱。
“对了,父皇,今后可不要再给人看病了,万一再医死人……儿臣纵然扛下,也心有愧疚啊!”李世民语重心长,缓缓说道。
“什么医死人?”长孙无垢稍微一愣,她最近几天忙着采集扁食材料,可没有心思去关注其他,而且后宫素来不可干政也是她提倡的,因此倒也不知道太上皇乱开药给封德彝。
“公公的医术高不高明,臣妾先前不知晓,可医好恪儿后,臣妾到对此深信不疑……”长孙无垢质疑道。
说罢,她就感到有些后悔,不管太上皇的医术是否精通,也不应当在众人面前讨论。
老太监王振上前解释,委婉言明封德彝之死与太上皇开的药有几分相关,那名深信不疑的管家也被封家主妇当天打的半死,扔在乱葬岗让野狗撕咬吞了。
管家是贱籍,死活不死活。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更何况封府这等显宦人家?
所以长孙无垢和临近的几名皇子,也就见怪不怪,李承乾更是压了口扁食,边嚼咽道:“皇爷爷地位多么尊贵,父皇哪有怨责家人,而怜悯外人的道理?”
李世民听后先是非常气愤,这话也能随便说,但是生气过后也是顿感欣慰,摇摇头笑道:“某与你皇爷爷开玩笑呢,承乾不必惊异。”
他顿了顿,略微一犹豫,但随即狠下心说道:“王振,宣某旨意:封伦老儿欺上瞒下,对太上皇不尊,乡愿挟私,罪大恶极……女眷发配教坊司,全家发配琼州……
赐其谥号为谬!”
名与实爽曰缪,意思是名声和他真实的德行不匹配,用于封德彝身上却最是匹配。
历史上用此谥号的人少之又少,除非皇帝非常厌恶,宋朝的秦桧死后,宋高宗就赐此谥号……
太上皇不知道的是,在原来的那个时空,封德彝也是死于贞观元年,在尚书省政事堂突然发病,李世民亲自用御撵将他送回家。
死后也是极尽臣子殊荣,太宗辍朝三日,被追封为司空,赐谥号为明。
但是在贞观十七年,御史唐临弹劾封德彝生前的奸诈之事,在太子建成和秦王府之间相互压筹,生生噎了口屎的李世民厌恶封德彝名实相悖,改谥号为谬!
这一切,只是提前了十七年,封德彝的死,也提前了几个月……
……
冬至节过后,天刚蒙蒙亮,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终于停歇。
因大雪封路,停滞在高陵驿站的尉迟敬德终于回到了长安。
可是当他看到封府上下七十三人,手背木枷,身穿单薄的薄衣,旁边还有五名狱卒看守。
最前边的是四十多岁的封家主妇,太原王氏的嫡女,以往看到的如墨长发已经变得斑白,操与琴瑟的葱白指尖,也已经有了冻疮……
尉迟敬德心中一惊,连忙上前询问道:“封老妇人,敢问长安到底发生了何等变故,封相公人呢?你们又是为何惨遭牢狱之灾?”
尉迟敬德没有发现,以往他与封府“通家之好”时,称呼封家主妇为封夫人,现在却不自觉的加上了一个老字。
十日不入长安城,山河之变何其多!
看守的五名狱卒看到尉迟敬德身穿华贵的皮裘,内里套着软甲,便知他非富即贵,也不敢阻拦。
只是封老妇人张开嘴巴,努努的说了几句,但是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矮胖的一个狱卒嘲讽般的看了一眼,说道:“她已经被割了舌头,什么话也不会说了,这位将军,下吏劝你还是别费力气了……”
尉迟敬德瞬间单手举起矮胖狱卒衣领,开口骂道:“封相德高望重,怎能如此对待封府上下……”
为首的狱卒伍长见状小跑过来,喘息道:“还请将军不要与我等小人置气,我等也是奉命办事,不仅这个老妇,就连封府上下也被陛下下了圣旨,绞十指,割口舌……封相公也早在府中病逝……”
尉迟敬德顿时怒发冲冠,一越上马,从腰间抽出马鞭,一溜子打在马屁股身上,骏马嘶鸣不已,他悲泣道:“陛下何其糊涂,封相公志诚君子,何以遭此磨难!”
第六十九章:清君侧
看着一骑绝尘的尉迟敬德背影,五名狱卒面面相觑。
“伍长,此人是谁?就算他是将军,怎能如此诋毁陛下,况且那封伦也不是个什么好人……据传那老东西生前喜欢饮人乳,还有……”矮胖狱卒往地上啐了一口,眼神飘忽直往伍长身上瞟,欲言又止。
狱卒伍长一改刚才在尉迟敬德面前的卑躬屈膝,一巴掌打在封家主妇,因为带着手套,打的温声温色,他嫌弃力度不够,粗俗的扒开手套,光秃秃再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封家主妇噗的吐出一口热血,十分狼狈。
伍长奋声骂道:“玛勒个巴子,劳资在尉迟将军面前受气,可不受你这鸟贱货的脾气,还敢向将军告状?”
“原来是尉迟将军,听说彭国公叛乱,他前去追捕,现在回京说的过去……”另一名瘦高狱卒点头说道。
矮胖狱卒见此,脸上顿时焕发神采,得意洋洋说道:“某这可是小道消息听说的,香口盂听过没有?那平康坊的清倌人用樱桃小嘴含住美酒叫做皮杯儿,一口便是五贯钱!
而那封伦老厮,端的无耻,用妙龄女子的小嘴接住他吐出的痰,雅名唤做……香口盂,真他娘的奢侈,作贱人!”
说道“作贱人”的时候,矮胖狱卒也露出了向往羡慕的神色,“酒池肉林”这般极尽奢华又有哪个男人不向往呢?
其余四名狱卒也砸吧砸吧嘴,吞了口唾沫,他们也只能睡那些屁股比磨盘还要大,脸比猪腰子都宽,骂一声十里八乡都能听见的糙婆娘……
封府做囚犯的七十三人听见后,有的怒目相视,有的羞愧难当,封德彝的生活奢侈虽没有矮胖狱卒说的那么离谱,但也**不离十!
……
先不提尉迟敬德如何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赶往皇宫,想要找天可汗陛下问个清楚。
而就在这一天,远在陇西泾州的天节军将军、燕郡王李艺整顿兵马,假借奉了天子密赦,挥兵占据豳州,正准备扯旗造反。
李艺本名叫作罗艺,隋时任虎贲郎将,驻守涿郡。隋末大乱后自命为幽州总管,武德元年归降唐朝,被赐姓为李,初封燕公,后晋封为燕郡王,助唐击败刘黑闼,统领天节军,镇守泾州……
泾河,以后世甘肃的六盘山老龙潭为源流,是渭河第一大支流。
从六盘山为伊始,泾河流经了从陇西到关中数百里土地,形成了肥美的泾河平原。
而泾州,就是数百里泾河平原上最璀璨的明珠!
泾州,是一个流着蜜与糖的商业枢纽,这里是长安通往西域的关口。
从西域的胡商用驼队载满中原所需的香料和华丽珠宝,驼队中甚至还有大宛的汗血宝马、波斯的凹凸有致的胡姬……
而中原的商队只需用马匹拉着制作略微精美的瓷器,来自蜀地、吴中的中等丝绸,就可以换上一袋袋的金银珠宝。
贸易的顺差是大唐乃至历代王朝得以崛起的一个重大经济支点,断了丝绸之路就意味着断去大唐这只巨人的一只臂膀!
在泾州城的一家酒馆的二楼,来自长安的商人纳兰饴抿了口马奶酒,抱怨道:“燕郡王是怎么想的?封闭关卡已经有了三天,某和那利多的约定的日期眼看就快要到了……晚去一天,就意味着至少损失一百贯钱,那些毛崽子,可一个个都是……吸血鬼!”
纳兰饴是东夷人,中年胖子,带着褐色羊皮毡帽。他祖上入了中原,最后定居在长安,先辈借了北魏武帝的风,改族名为纳兰,算是成了汉人。
几百年的融合,纳兰饴早就和汉人无疑,只是比起中原的麦酒,无疑马奶酒更让他陶醉。泾州临近河套,酒舍也多有贩卖,但不意味着他可以陶醉三天!
相比起味蕾上的享受,无疑亮晶晶的金币更让他痴醉。
同座的另一个来自河东的商人正想要劝导纳兰饴,可没想到,从楼梯窜上来一队天节军士兵,冷冰冰的兵刃抵在纳兰饴脖子上,喊道:“奉燕郡王将令,因查明近几日有突厥间细出没,所以查抄进几日来往所有商队,拘禁于泾州府牢。”
……
翠华山,三清殿偏殿。
冬至日过后,在大安宫呆了三天之后,太上皇实在忍受不了皇宫的异样感受,于是就坐着行撵,重新回到了翠华山。
大安宫最憋屈的是,那些屁大的小不点皇子、公主每天不用做功课,于是他们的母妃就换着法子带着奶娃子来太上皇面前刷存在感……
这事还是源自皇三子李恪,因为在翠华山上,李恪感受到了皇爷爷对他的亲情,于是有了空闲时间就往大安宫跑……
那些妃嫔想想她们比杨妃差不了多少,孩子也不少个把,李恪只是勇武了点,可他们的孩子也是皇子皇孙。
皇宫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要不是长孙皇后在上面压着,指不定乱成什么样。而那些庶出的皇子、公主,平时李世民都很少见他们。
半大孩子,狗子都嫌,何况一大堆吃奶的孩子等会就哇哇的哭了,太上皇是个心软的主,尤其对小孩,又不太懂得拒绝,所以干脆就重新躲在了翠华山。
“道君,画屏姐姐回来了,不过她着急的要求见您。”茗烟走进殿门,轻声说道。
李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回到翠华山后,他可是好好休息了几天,补充精力,招了招手,说道:“画屏要进来就进来,还通传什么?”
未消半刻,画屏风尘仆仆,急匆匆的进来,说道:“道君,妾身家里人传来消息,泾州的燕郡王反了!”
“反了就反了,王君廓也不是反了,但是他前日还不是被斩首示众,弃于西市……贫道对世民有信心,区区燕郡王而已,能翻出什么浪花?”李渊随口道。
贞观朝可是最牛逼的一个时代,李世民用一千多万人口就硬是办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几乎所有可以看见的敌人都被他打服,吐蕃也要上表称臣,燕郡王什么的,他还真的没咋听过。
“不是,不是。”画屏脸色憋的通红,着急的跺了跺脚,太上皇太随性了,谋反这种大事这种表现,要不是她待在家里几天过了冬至节,指不定太上皇要被瞒在鼓里。
“道君,燕郡王罗艺可是打着你的旗号,要进行清君侧的……”
ps:推一本书鱼中有水的《三国之暴君吕布》,写吕布的太子大佬,文笔有保证。另外,凌晨再补更,今天姐姐结婚,事情忙的太多,我又赶高铁……还是在高铁码的这一章。
第七十章:自荐枕席!
“清君侧?完了,完了......”躺在软榻上的李渊瞬间清醒,起身在殿内不断踱步,他现在真想开口大骂那个好死不死的燕郡王,造反就造反,何必要搭上一个无辜的太上皇呢?
他的清静日子还没过上多少!
“等等?罗艺?画屏,你说清楚点,这到底怎么回事?”李渊突然想到燕郡王罗艺这货不就是隋唐演义中白袍小将罗成的爹。但是貌似历史走向和自己知道的有点不同。罗艺他还活着,并且在陇西的泾州开始造反。
画屏焦急的闷哼几声,气鼓鼓说道:“道君,是这样的,臣妾在昨日听闻邻村从泾水救下了一个溺水的商人,那商人是从泾州城借泾水逃离出城的......道君可千万要想办法应对,不能让长安那边先知道!”
那商人便是纳兰饴,心有不甘泾州城天节军扣押他的货物,他的那些货物可是价值好几千贯,若是运到西域龟兹国、高昌国等地,价值何止翻一两倍,简直是十倍的暴利!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几千贯可不是小钱,纳兰饴经商十几年,靠着祖辈的积累,早就打通了去西域的路线,几乎稳赚不赔,但是亏了这批货,几乎半数家产都要亏空。
而且从长安去西域的线路,断的时间越长,越是后患无穷。
所以纳兰饴不得不铤而走险,靠着贿赂狱卒,从泾州城逃出去,但是没想到泾州城外兵营如林,戒备森严,于是心里突生一计,从泾河上游潜水一直到泾河下流。
泾河是渭河的一大支流,河之北曰阳,两河流交汇处便是泾阳县,画屏的家恰好也在那里,因此便听闻了此事。
“画屏,此事你不用担心,贫道自有法子处理,只不过……”李渊略带嘲讽,踱了几步,说道:“不过…..吃里扒外可不是......好事啊!”
画屏是在饥荒时,卖到了秦王府做了侍女,入了贱籍。但是架不住命好,秦王李世民一飞冲天,玄武门之变后又清洗了后宫朝堂,太上皇身边内侍紧缺,于是长孙无垢就将侍女画屏封为正五品女史,送给了太上皇。
可以说,画屏身上是盖着秦王府印章的人!
虽然李渊与画屏相处的时间不短,心中早就心生好感,不然他也不会着急出翠华山,然后中了圈套。但不意味着他就心里没有一丝提防和警惕,想着身后总有一个人盯着他,就觉得浑身都不好受。
趁这个机会,他要问问清楚,到底是从此疏离,还是更加信任。
身边没一个贴己人,可不好受,李渊希望画屏不会让他失望……
听见太上皇略带嘲讽的话语,画屏心中一惊,跪倒在地,脸色仓皇道:“臣妾......不敢!自前些日子道君为臣妾做主,又册封画屏为二品昭仪,二品昭仪不仅是女官......”
正说间,画屏小心的抬头看了太上皇一眼,咬咬牙道:“昭仪不仅是是女官,更是陛下身边媵妾......若是道君但又所求,画屏微薄之躯愿为陛下......自荐枕席!”
她心里清楚自己在这诺大的皇宫,诺大的翠华山上,唯一的依靠便是太上皇,而不是身居紫宸殿的长孙皇后,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太上皇能在她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虽不知是否有什么潜藏的目的,但堂堂大唐太上皇,做到这一点实属难得。
李渊心里一松,含着笑意说道:“你当真?贫道过了元旦,可就是六十岁的老头子!”
一个双十年华的娇俏女子,另一个则是“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想想都感到别扭。
一树梨花压海棠?
画屏眼底渗出些许薄泪,似是认命,似是喜悦,心底情感交错相连,轻轻用手褪去身上薄衣……
微凉的身躯紧贴李渊,画屏颤泪道:“臣妾今年二十一岁,名叫周盈,还请道君怜惜……”
三千宫女,皆为皇帝之私宅!
进了后宫,就要有成为妃嫔的觉悟,只不过是成为谁的,李渊还是他那便宜儿子的?
而李渊不是君子,也不是柳下惠,既然画屏心系于他,对他好感不错,他自然不会推开美人垂幸,更何况这方法是唯一解决两人信任危机的关键。
通往一个女人心灵最佳的捷径,就是进入她的身体。
……
长安皇宫,两仪殿。
翠华山的两名禁军校尉,苏猛和侯光亮两人身着甲胄,单膝跪地,额头渗出冷汗,身体不住的小幅度颤抖。
他们害怕,害怕承受怒火。
“朕派你们保护太上皇,你们就是这样保护?太上皇被刺客刺杀险些驾崩,亏朕当初相信你们……”李世民气极反笑,用右手扣着桌案,带有节奏的敲响,呵呵冷笑。
侯光亮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嘶哑道:“末将渎职,未曾守卫好道宫,让刺客有可乘之机……请陛下发落!”
“末将疏于职守,也请陛下发落!”苏猛同声道。
“很好!”李世民抿着薄唇,狭长的凤眼透出些许寒光,愤然起身,拔出天子配的仪剑。
铿锵之声贯彻整个大殿,两人滴答滴答的汗水滴落地板。
“王振,渎职该怎么论处?”李世民问道。
王振顿了一下,小声说道:“陛下,禁卫渎职是要刺配三千里,更别说太上皇已经受伤,刑法理应更重……不过念及他们二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削爵……苏猛发配幽州充当役,侯光亮为潞国公长子,当废为庶人,永不录用。”
正当此时,从殿外传来急骑的声音,带着令旗的骑兵跪倒在地,说道:“启禀陛下,泾州天节军将军、燕郡王李艺谋发,言明……”
李世民目光一寒,手握天子剑用力将桌案一角切下,低声喝道:“说!”
骑兵急忙嗯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当今天子杀兄囚父,欺占兄弟妻室,德……行不配,他李艺愿代天授命,率十万天节军讨伐伪帝李世民,重新奉立太上皇为皇帝,此为……清君侧。”
李世民听后不发一语,绕着桌案走了好几步,然后冷声说道:“某既然为伪帝,那么燕郡王这个逆贼要清除的就是……某这个乱臣贼子。好!好的很!”
第七十一章:瞒天过海
“痛呼哉~”
宽阔的大殿上,密密麻麻跪倒了一大片人,大多是穿戴珠翠的妃嫔以及牙牙学语的皇孙,也有临近殿门跪伏在台阶上的宦者、宫女。
虽地位千差万别,但此刻皆是面色惨白,带有戚容,不同于妃嫔假惺惺的哭泣,寝宫内外的内侍却是为自己项上人头感到惶惶......
在素青色的纱帐遮盖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在胡床上躺着一个老头,他不安分的来回翻来滚去,两只手紧捂着胸口,不断的轻声哀嚎,像是经受了巨大的折磨。
“千杀的刺客,哎哟......贫道素来良善,为什么要行刺某,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有什么好行刺的,某也没......几天好日子能过。”
在一旁侍立的画屏用绣帕拭去眼角泪痕,低声哭道:“道君定会长命百岁,您可是受过太清圣人指点的......”
未说完,娇柔的身子又抽搐了几下,泪水有如泉涌,“若是道君活不了了,臣妾想着也就不活了......现在是腊月,湫池水寒,臣妾跳进去也没有什么痛苦......”
“画屏姐姐,你......”茗烟扶住画屏,想要劝解,可是努了努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今早太上皇刚走出寝宫,就有一个刺客趁着不备,行刺了太上皇,匕首都戳进了胸膛一大截,血流的满地都是。
现在距离行刺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到了午时。
两名禁军的校尉也严守排查道宫上下人等,并快马加鞭前往皇宫告罪。
殿中跪的压压一大片,便是得知消息从皇宫匆匆赶来的妃嫔。大唐以孝为重,更何况太上皇乃是皇上君父,若不前来,万一被皇后责备,或者御史风闻奏事,到时候这些对于后宫妃嫔来说是天大麻烦。
于是,一个个马不停蹄的赶来翠华山。
“陛下,你怎么样了,妾身这些日子想你想的好苦,可是没想到,再见时,已是......”从寝宫门口冲进一个美妇人,面色虽然憔悴,但是难掩眉目间的欣喜之意。
踏上内殿的台阶,她仓促间整了一下妆容,揭开纱帐,跪倒在床榻边上,再次放声哭道:“陛下,妾身来晚了.....”
此人便是被太上皇冷落在后宫数月的张婕妤,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不得宠的妃子甚至比不上宫女,更何况她张婕妤是太上皇的妃嫔,就连宫女、宦者也非常轻视她。
虽不短了吃喝,但是往日纸醉金迷的生活也是渐行渐远,冬至时,也仅仅分了三斤羊肉,五斤黍米给她,若是仅她一人想来怎么也够,但是妃嫔的月奉是要养活自己整个班底的,难免显的相形见绌。
但另张婕妤意外的是,她“青灯古佛”熬了三个月之后,没想到再次来了机会,太上皇遇刺重伤,后宫妃嫔皆出前往探病。
她终于可以再次露脸了!
李渊虽然有点厌烦张婕妤,但是想想她还能前来看自己,就没有多想,边喊痛,边说道:“你能来......哎哟......便好,要不是某运气好,那刺客的匕首可就真的......哎呦,要了贫道的命!”
张婕妤呜咽般的点点头,哭泣完后,再次拿出昔日宠妃的风范,颦着柳眉,指责画屏和茗烟道:“你二人是怎么回事?倘若刺客来时,本宫宁愿牺牲微薄之躯,也要保全太上皇不受半点损伤,更何况你们是贴身的宫女......”
“当时那刺客从房梁上悬吊下来,臣妾和茗烟并没有注意到,等道君叫道抓刺客时,我等才发现刺客早就逃之夭夭......幸好道君有老天保命吗,若是那匕首再伸进三寸,就真的......难说了!”画屏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紧靠在香炉边上,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低着头,缓缓说道。
面对画屏的推卸,张婕妤便表示了质疑,“寝宫门口,本宫刚才看过了,廊前约有二十步之远,飞檐大约有三步距离,若是刺客来袭,汝等二人身为陛下身边宫女,怎能没有时间应对?定是......“
没等张婕妤说完,李渊心里一慌,这女人是女版福尔摩斯吗?
商人纳兰饴的话迟早会传到长安,于是太上皇就想假借刺客行刺,打个时间差,想让李渊遇刺的消息传达到李世民的桌案上,然后再是燕郡王李艺的“清君侧。”
可是没想到,仓促间想到的法子总是有漏洞。
但没想到张婕妤看出来了。
于是李渊连忙打断道:“张婕妤说的对,定是你二人疏于职守,以致某遇刺,罚你二人三月月钱。画屏,你先前为女史,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鞭二十,以儆效尤!”
茗烟傻愣住了,她的月钱是五百钱,三个月便是一千五百钱,便是一贯半钱。宫里给的铜币是官府发行的足币,一贯半要顶的上外面的两贯钱,这么多钱......就这么没了?
可没等她细想,画屏连忙拉了茗烟一下,跪倒在地,说道:“臣妾谢道君开恩,谢张婕妤训斥。”
茗烟也回过了神,同声附和道。
“陛下~“张婕妤娇叱一声,正欲再说几句,来证明她是多么的关心太上皇,挽回太上皇对她的恩宠。
最好从此弱水三千,只饮她一瓢!
可就在此时,从寝宫门外,传来皇后驾到的声音,殿内跪倒一片的妃嫔也自动在中间分开一条过道。
但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皇帝和太子两人也一前一后踏上寝宫,只是比长孙无垢慢了几步。
寝宫门外。
八岁大小的李承乾恭敬的对两人施了一礼,然后脸上浮现焦急之色,忙说道:“父皇,母后不知皇爷爷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长孙皇后摇头,轻轻叹息一声,“公公本就临近花甲之年,这次又惨遭遇刺,纵使未有生命危险,但......毕竟是老了,不如当年娶婆婆时,开弓射雀眼的矫健.......”
空中,稀疏的雪花再次下了起来,打扫干干净净的台阶也浸上了几层雪花,但只是让水痕更冷些罢了。
“寒冬,是人最难捱的季节,漠北的草原或许此刻已经遭受了雪灾,颉利可汗正在发愁......可某从皇宫来的时候,长安街道的不少人家也挂上了白绫。”李世民略有伤感道。
泾州罗艺造反,虽让他头痛不已,但是比起太上皇,两者之间就难以相提并论,撮尔逆臣,他只需派遣一良将就可镇压。
但心底隐隐缺少的,莫过于父子亲情。
第七十二章:孩童天性
“父皇,儿臣……来迟了!”
寝宫殿内跪在地上的妃嫔分开一条丈许宽的狭小通道,李世民提着下裳,以往神色冷峻的皇帝陛下也化为一副悲天悯人的孝子。
他跪倒在临近床榻的台阶上,手脚并用的爬到太上皇身旁,头伏在锦被上,哭喊道:“父皇,儿臣已经命令左右在翠华山附近严查,势要找出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父皇,你的伤势没事吧。”
哭喊完后,他抬头瞅了一眼李渊胸口包扎的伤口,雪白的麻布早就变的鲜血淋漓,并且可以隐约看出,不断有鲜血从里面渗出。
当然,李世民不知道的事,在李渊的胸口有一个用猪尿泡缝制的简陋气球,里面灌满了猪血,从破口处慢慢流出。
所有才有胸口受刺的假象。
没等李渊开口,李世民转头对着寝宫的内侍喊道:“太医呢?快通传太医!太上皇伤势如此之重,竟然敢渎职?某要杀了他们!”
内侍们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一个个跪伏在地上,身体止不住的哆嗦。要不是在皇家大阵仗见多了,说不定有人就会当场失禁。
“回……陛下,给道君看病的是驻守在道宫的徐太医,他已经为道君上了药,现在正在写信求援于他的师尊,也……就是孙思邈,孙老神仙……”画屏低下头,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愤怒的脸色也渐化为平常,皱了皱眉道:“某倒是忘了,徐太医的老师是孙思邈……对了,你是……”
眼前的人太过熟悉,不过李世民他见的人实在太多,不可能一直记在心里。
而太上皇和李世民碰面的机会也没有几次,第一次是太上皇刚穿越前往李世民的登基宴会;第二次是李恪重病,渭水之盟解决流民问题,太上皇提出以工代赈;第三次是冬至节吃扁食。
两人虽为父子,可在玄武门之变甚少见面,对画屏在太上皇身边的印象也屈指可数……因此李世民尽管对画屏的长相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她是谁。
“画屏原来是臣妾在秦王府身边的侍女,陛下记性最近可是差了许多。”长孙无垢相比李世民慢了几步,进寝宫刚踏上内殿台阶,就听到这番问话,随即开口道。
“原来如此,前些日子打官司的想必也就是她了。”
李世民先前还对太上皇怎么突然遇刺感到疑虑,可是看到画屏是原来秦王府的侍女时,就打消了疑窦。
皇后既然能安插画屏为父皇身边的女官,想来也是极为相信她,那么她帮太上皇隐瞒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可是李世民却选择性了忘记他当初曾经“舍弃”画屏让封德彝三司会审,差点让一妙龄女子惨遭地狱。
或许他是极为相信自己的人格魅力!
“扶贫道起来……世民,你们两夫妇来了……贫道很是欣慰……”李渊在茗烟的服饰下,慢慢靠在床边,半躺着身子,不时的几句“哎哟”痛呼。
装的还真算那回事。
“父皇,皇爷爷有没有事?承乾可等着皇爷爷起来和我一起叠纸呢!”李承乾小脸绷的极紧,紧张兮兮问道。
“承乾!”长孙皇后柳眉倒竖,狠狠瞪了一眼李承乾,作为太子,玩兴太重,行止如此轻浮,怎么能当一国储君?
“没事,没事,小孩子在这个年纪……哎哟,玩性正是浓烈之时,贫道小时候也是这样……”李渊劝阻道。
历史上的李渊小时候怎么样,他还真不知道,不过他自己还小的时候碰见姥爷去世,也只是在父母督促下,假模假样的哭几声。
丧事办完的下午,就又与小孩呵呵的玩闹了起来。
但等长大后,每每思念那一天,不禁潸然泪下,姥爷对自己的宠爱和自己的没心没肺,剧烈的落差冲击心灵,触动心底最脆弱的那一根弦……
长大了,就变的多愁善感了……
可孩子,天真本就是天性,当懂的时候就自然懂了,想流泪的时候,自然就流了。
就连李世民也开始紧锁眉头,正准备呵斥李承乾只顾玩闹,不重孝道,可随即李承乾的动作让他的眉宇渐渐舒缓。
只见李承乾从袖袍间,缓缓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纸飞机,用稚嫩的小手捋平,对李渊一拜,然后说道:“皇爷爷,孔太傅催承乾催的紧张,每日天不亮就要背诵经义,那些以前王府里面的竹马,竹蜻蜓…也被一一焚烧,只有这个纸飞机是皇爷爷给承乾叠的,孔太傅听此才没有烧毁。
当纸飞机在天空翱翔时,承乾的心儿也随之飞了起来,仿佛触摸到了那云端,听见风儿像母后一样轻拂承乾的脸颊……”
说罢,李承乾的眼泪顿时扑在床榻上,伏在锦被上,眼泪止不住的流着,呜咽道:“承乾想要皇爷爷……一起玩纸飞机,一起玩……”
“承乾!”长孙无垢紧抿朱唇,蹲下身子,用玉手缓缓拭去李承乾的眼泪,沉吟道:“皇爷爷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承乾也要好好的,将这纸鸢保存好,等皇爷爷病好,就一起放纸鸢。”
“是小飞机!”李承乾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偏执道。
长孙无垢哑然失笑,这明明就是纸鸢的缩小版,只是造型奇特些罢了,不过想到此时正是由着小孩性子的时候,也不争辩,点头道:“就是小飞机,等皇爷爷病好,你们祖孙三人一起玩,好不好,我的太子殿下。”
“一起……玩……”李渊愣了一下,想想就觉得恐怖。
一个开国太祖,另一个千古一帝,再来一个大唐储君,三个人玩着纸飞机……
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象。
但就在这时,宫门外传来一个雄厚的声音,是一个郎将喊的:“皇三子恪猎下野鹿,愿取野鹿心头精血医治太上皇!”
话音一落,寝宫内外皆大惊失色,跪倒的妃嫔皆面有异色,窃窃私语不断。
而李世民看了一眼不失孩童天性的李承乾,以及宫门外几名力士举起哀嚎的野鹿,一双剑眉也再次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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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汝英果类我也!
“他才八岁啊!”一个妃嫔顿时大惊,失声喊道。
同列的妃子纵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脸上的惊骇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除此之外,那些庶皇子、公主也羡慕的看着皇三子李恪突然高大起来的身躯。
大唐虽没有突厥那样对勇士近乎盲目般的崇拜,但这也是每个文人都能喊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壮阔时代。
别看房玄龄、杜如晦等人挂的是文臣,可他们也能骑上战马,敢于跟李世民在渭水南岸以六骑与突厥叫阵!
此刻的国舅爷长孙无忌也是左武侯大将军,属于武职。
大唐的文人,向来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宫门口,李恪熟捻般的握着猎弓,他虽然只有八岁,可他的动作姿态无疑不证明他如深山上最出众的猎人一样,射技精妙绝伦,而那略带有鲜卑血统的鹰钩鼻和深目更显的他有股英武气质。
在殿内左侧的妃嫔中,杨妃脸色慌张,若没有之前宫女小明月的扶持,早就摔倒在地,喃喃自语道:“恪儿,你为何要争?这样是害你啊!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你学弓,应该像李泰那样,求陛下请个大臣教导你诗书礼仪……没想到由着你的性子,反倒让你……”
没说完,杨妃就捻着绣帕低声哭泣了起来。
只有老鹰才会收敛锋芒,未学会翱翔的雏鹰站在山巅上,凄厉的嘶鸣是它对未知的抗拒……或者说勇敢!
李恪也是如此,当日他站在马车上,望翠华山的晚霞,说道:“不知孤可有机会一临玉辂。”
玉辂乃是皇帝行撵。
母妃劝他要安之若素,当个太平王爷。可他不愿,他李恪做就要做最亮眼的那颗星,哪怕那颗闪亮的星只是从天边滑落的陨石……
逆境的皇子大多早熟,李恪没有李承乾的天生温床,以及像李泰一样能享受礼部尚书王的教导……
他今日冒着大雪,凛冽的寒风刮的脸颊生痛,但他依旧选择驾车在翠华山上追捕猎物,以此作为送给太上皇的礼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猎取了最难的猎物野鹿。
此刻,他享受着这份独特的殊荣以及………众人炽热的目光!
李恪坦然走在妃嫔露出的狭小通道中,当看到杨妃泪湿满襟的样子时,他的心底隐隐有点愧疚,但随之抛之脑后。
他像一只得胜将军一般,半跪在地,铿锵有力的喊道:“恪闻有刺客行刺皇爷爷,心有不宁。然恪一无青雀笔锋傲然,可悦目于太上皇,;二无兄长敦礼孝顺,可常伴于太上皇……
恪虽然不如太子、青雀多矣,但是骑射也算精通,因此倒也有了用武之地。翠华山本是秦汉上林苑,物多繁美,因此此番狩猎颇丰,侥幸获得一只野鹿,特以此来献于皇爷爷。”
李世民紧绷的脸色渐渐和缓,刚才乍一听见皇三子猎取野鹿,奉给太上皇,这可着实吓了一跳。
他倒不是因为李恪才八岁猎鹿这件事,毕竟他当年也是十二岁入了军营,十六岁解了隋炀帝的雁门之围。
八岁捕获猎物,对重视军功的关陇贵族也不算是多么稀奇的事情,十几岁猎取大熊的事情也比比皆是。
但是相比于此刻只捏着飞机显得庸碌的太子殿下,以及跪倒在地匍匐在地面上的李泰要,李恪无疑是最引人注目,最具话题性的皇子。
玄武门之变始终是李世民心中的一块痛,此事成了他毕生都洗不干净的污点,当年的他和皇三子李恪是多么相像,李建成和现在的李承乾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句话迅速涌入了天可汗陛下的心中,他抚着李恪因冒雪而变得冷硬如刺的头发,将他们用手掌的温度慢慢化为柔顺,鬼使神差的说道:“汝英果类我也!”
含着笑意的长孙无垢突然一愣,李世民这话什么意思?
指的是什么?
是指皇三子李恪的英武吗?可是当在这么多人的面上,其意思似乎昭然若揭……
“陛下圣明,臣妾为陛下收一员小猛将感到由衷的欢喜……”长孙无垢的嘴角随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缓缓说道。
听到这句话,殿内的所有人几乎都看长孙无忌身上,这话说的有点狠了。
但也不得不为长孙无垢感到由衷的佩服,一场帝国储君的潜伏危机就这样消散于无形。
而且长孙无垢的话看似是恭贺,其实何尝不是在对着众妃嫔和皇子警告,英果类“太宗”的李恪也只能为一猛将,何况其他皇子?
杨妃的整个身子瘫软了下来,紧靠在侧面跪倒的小明月身体。
“皇后岂是那么好相与的,每一个庶出的皇子、公主她都可以笑着对待,但万一是能威胁到储君地位的人,就难保不施以打击报复。”
长孙皇后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可不是随便礼仪规范就行的,而是靠着恩威并重的方式来统率后宫。
今后若是有人提及李恪“英果类我”,也只会笑嘻嘻的说,“皇三子恪只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一个小猛将罢了。”
猛将和皇帝之间可是有着云泥之别!
“咳咳……哎哟……哎哟,痛煞贫道了。”李渊在床榻上痛苦的嚎叫着,他突然感觉众人的目光瞬间被李恪吸引走了,这可不行。
夺嫡这种事情贞观中期才有意思,现在才多大的小孩就打着机锋?
于是他立马在床上翻来倒去,捂着胸口,表情不似作伪,一张老脸抽搐的不要不要的……
“父皇……你好点了没有?”李世民连忙将李渊扶在床榻上,重新盖上薄被,对着内侍喝道:“赶紧去请徐太医,就算是多长的信,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事实正如李世民所料,孙思邈果然和徐太医一同到场,穿着青色道袍尤其显得仙风道骨,气韵十足,他昂首拜道:“贫道孙思邈,参加陛下,祝陛下万寿无疆……”
“孙思邈,孙老神仙?”李世民奇道。
第七十四章:父皇命不久矣!
“不错,老道正是孙思邈。”孙思邈的头昂的高高的,身穿青色道袍,有股洒脱淡然的气质。
他话说完后,在李世民的请求下,跪坐在地板上,用手捏起太上皇的手腕,沉吟半会说道:“太上皇脉搏杂乱无章,看来那刺客用匕首刺的不轻……而心脏本就是血脉之源,若有轻举妄动,恐怕难以保命!
幸好老道这徒儿医术还算精通,已经处理好伤口,敷了药,等老道再开几幅调养身体的方子便好,只是……”
“孙老神仙的意思是?”长孙无垢面色一紧,上前一步,着急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孙思邈皱着眉头,不断摇头,但是看到几人面色的担心,只能无奈远离床榻几步,对着他们轻叹道:“老道当年在辽东之时也曾大量救治过心脏受了外伤的将士,可十人中只有三人能活,虽有些人侥幸活了下来,但要想完全医治好,恐怕还需要一件东西……”
可是就在他说那件东西的时候,就立马闭口不言,不愿再吐出半个字。
聪明人自然会懂,不聪明的人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让鼎鼎大名的孙思邈也不敢多言呢!
李世民在床榻边上来回走动了足足有半刻钟,神色也变化不一,良久方才拱手道:“此事……还是请孙道长与某去殿外分说吧!”
不消片刻,两人坐在太上皇寝宫旁的茶亭。
他们身边空无一人,围绕的几十名侍卫早就被李世民下令撤到百步范围外,就连以往形影不离的王振也恭恭敬敬的离开。
茶亭,宛如飞絮的白雪洒落在红脂色的栏杆上,石阶旁淡黄枯萎的草茎无力的被雪花压弯,几声偶尔响起的孤鹜凄鸣给雪天增添些许颜色……
“天子安危重若泰山,老道曾于开皇十三年觐见隋文帝,左右内侍皆目不斜视,如临大敌……可到了陛下这,却有胆气撇下禁卫,单独与老道会面。”孙思邈呵呵一笑,不留痕迹的吹捧了一番李世民。
至于开皇十三年到底见没见隋文帝,那时候又是怎么样的,谁又会去真正追究,毕竟从那个时代活下的人已经渺渺无几。
孙思邈虽是道士,但是能活这么长时间,走山路时健步如飞,可不单单只有养生,个人武力就是一个八尺大汉也不敢轻视。
李世民现在可没有闲情雅致听马屁,太上皇可还在病榻哀嚎,急忙问道:“孙道长,父皇的病情到底怎么回事?”
“难说,难说。”孙思邈从坐着的石凳起身,在栏杆上用双手轻揽一堆雪,放在石桌上,慢慢说道:“太上皇的寿命就像这一堆白雪,放置在石桌上,不会增加丝毫,反倒会渐渐消散……”
“当年炀帝三次征辽,受了致命伤侥幸存活下来的汉子,他们也只是挺了一二十年就撒手人寰,死时大多是三十、四十多岁,而太上皇……已经有六十岁高龄,受了此伤……寿命就有如将炙热的手炉放在白雪当中,雪花迅速化为雪水,寿命也亦将如此!”
说话间,他从袖口取出一手炉放在石桌上的雪堆当中,白雪随着温度的急剧增高迅速化为冰水。
“孙道长……所言当真?”
李世民浑身突然一颤,如遭雷击,他虽然怨恨太上皇种种不是,甚至想过若是太上皇不在人世那有多好。
可是突然听到太上皇,他的父皇,受到了这个致命伤之后,纵使治好之后,寿命也将会大大缩短。潜藏在太上皇心脏的伤痕,正如那置身在手炉旁的雪花,被炙热的高温灼烧身体,流下冰凉又烧痛的雪水……
“孙道长……不知父皇,他……他还能活多久?”
说完此句,李世民的眼眶布满泪水,不同于先前刚来时的作秀,三分感情七分政治,现在的皇帝陛下不需要避讳任何人。
他终于可以像一个孺慕在父亲膝边的孩童,哭的最伤心,笑的最开心。
“寿命本就是鬼神不可测,老道只能大概猜测,太上皇若是活的开心,不触发心脏伤痕,应当在五年之内,若是……”
剩下的孙思邈不敢直言,妄言皇帝寿命本就是犯忌诲的事情,他只能委婉的指出。若是真的说了,万一不灵验,那就等着皇帝来收拾你吧!
“某知道了。”李世民背手走出茶亭,轻步压着雪花,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寥的雪天中格外有趣。
三十多岁的他再一次感到了悲伤,他以为他是骄傲的孤狼,可以肆意撕咬同族的病弱,但真正站在山巅上,那份凄冷又有谁知道呢?
雪花浸入眼底,湿了一片。
他轻声叹道:“某处处警戒父皇,却没想到父皇已经有六十高龄,现在又受了此伤,恐怕驾崩之日不短矣!
泾州罗艺也不过是跳梁小丑,他说清君侧,某还当真了?”
李世民摇头自嘲一笑。
父皇已经命不久矣,他还担心个鸟!
而端坐在茶亭石凳上的孙思邈,看着李世民招了招手,将禁卫重新拢在身边后离开,重新回到太上皇寝宫时。
他沉沉的吐了口浊气:“终于走了,帮太上皇这个忙可不容易,千幸万幸……没有暴露。”
孙思邈最近一直隐居在翠华山下的卫家村,第一是到了寒冬,大雪封路;第二是天花疫病才压过去时间不长,万一再有复发,而且他在卫家村也可就近观察活下来的天花病人,就是那个王瓜。
最后一条,也就是最关键的是,太上皇许诺等待开春之后,就准备筹备资金创办医学院,招办天下士子入学。
他孙思邈没啥野心,但也想做一个医道先贤,像孔子那样,座下有七十二贤人,三千弟子,立言、立功、立德三不朽。
太上皇的计划正和他的胃口,而且让他撒的谎也不违背良心。
李渊本就是六十岁的老头,有几年好活还不一定,并且这样说了也能让皇家少了内斗,两父子间重续温情,他何乐而不为!
ps:看到好多评论说铁路是毒点,作者默默举起小手发言一下,从长安到洛阳不一定要修一条完整的铁路,可以选择性的修建几段,即节省了时间,也节省了铁料……
第七十五章:饮鹿血
“拿刀来!”
寝宫门外,一只健壮的野鹿在不断挣扎,可在几名兵卒的强力扣押下,以往驰骋山林的矫健身姿显得异常薄弱,细长的后腿上中了箭伤,那便是皇三子李恪用强弓射伤的。
皇帝陛下异常的雄姿英发,衣袖拢在胳膊肘上,眼睛紧盯着野鹿的胸腔,白色的毛皮异常柔软,比春夏厚上了许多。
他的右手紧握着宦官递来的匕首。
匕首柄手是用黄金打造的,顶端装饰有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璀璨耀眼,刀刃是用精钢打造,吹毛断发。
“陛下,野鹿心头血虽然珍贵,但是犯不着你亲自取血,此举有失体统!”长孙皇后颦眉道。
皇帝行事可不是肆意横行的,而是需要注重仪礼,这对于立志成为明君的李世民来说尤为重要。
不顾规矩的人是昏君!
若是其他妃嫔这样说话,李世民早就将她打入冷宫了。但现在阻止的是皇后,李世民就不得不耐着性子,将匕首重新放回刀鞘,慢声说道:“观音婢,父皇遇刺得此重伤,现在需要鹿血入药,某于心何忍安然视之?”
“况且,乌鸦尚有反哺之义,羊羔亦有跪乳之恩,某为万民之表率,怎能一错再错!”
长孙无垢闻言摇头叹息,向后退了一步,表示认同。
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这点哪怕是后人瞻仰唐太宗,纵然有贞观盛世的无数的功业让人歌颂,可那早有的污点却是怎么也清洗不了的!
更何况此时的李世民刚继承皇位,乾坤未稳,没有灭突厥的壮举,也没有民殷富等等的光环加持,身上的污点特别鲜明。
他在民间已经被黑成不成样子了!
四名士卒分别拉住野鹿捆绑的四肢,雪白的腹部彻底暴露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光芒的匕首终于刺进野鹿的心脏。
一时间,野鹿哀鸣不已,不过抽搐几声后,就彻底没气。野鹿胸膛洁白柔软的皮毛也被喷涌的血浆染的鲜红。
那几名士卒也将野鹿的尸体翻了一圈,让心脏的血液流到地板上的银盆中。
中医向来信奉以形补形,比如阳虚就去找虎鞭,狗鞭......
很快,李世民就用玉碗端着一碗鹿血,再次走进太上皇的寝宫,碧玉色的玉碗盛着晶莹剔透的新鲜血液,甚至还冒着丝丝热气。
在经过台阶时,他的脚步一滞,略微摇摇头,就再次踏了上去,弯腰将玉碗递了过去,轻声说道:“父皇,这是野鹿心头血,对伤势大有好处......父皇你就趁热喝了吧。”
李渊哎哟的声音一停,转过头看到那玉碗里盛着的鹿血,心里一跳,乖乖,这可是生血,里面有多少病菌?寄生虫?
喝下去后拉肚子都是轻的,万一要是得了痢疾......
他上哪里哭去。
至于李世民的孝心,纵然可嘉......而他也不是无情的人,多少会有些感动,但不意味着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得了痢疾在这个时代治疗可是一大难题,金手指给他寿命可没给他一个金刚不坏的身体。
“世民,算了吧,贫道的身体自己知道,哎!”李渊抬头瞅了一眼玉碗,鹿血的腥味直往鼻子里冒,让他恶心的想吐,连忙摆手拒绝道。
健康的问题先仍在一边,就是这血腥味他也喝不下啊。要是真让他喝,还不如李世民现在就杀了他这亲爱的父皇。
心里也开始小小的埋怨李恪和孙思邈,一个好巧不巧的打猎捕获了野鹿,另一个要说用鹿血做药引。
鹿血本就是名贵的中药,自古以来就是宫廷贵族、达官贵人治病健身的珍品。
所以孙思邈开的这药方本就没啥毛病,只是李渊做事习惯带着后世的思维去考虑,再加上味蕾上的抗拒,就自然而然的不想饮生鹿血。
“皇爷爷,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鹿血你就喝了吧......承乾生病的时候,也不想喝药,都是母后连哄带骗,在药汤里加了饴糖才喝下下去......”李承乾劝道,问身旁的宦者要了几块浅褐色的饴糖,放在了呈玉碗的木案上。
看的出,李承乾也是个极爱吃糖的人,不然也不会时常备着饴糖,以供取食。
“加糖......”李渊的脸抽了几下,本就是生鹿血,还要加糖喝,那东西还能喝吗?要不要再加点香菜,配点油泼辣子......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李渊终于有种自作自受的感觉了,为了避免罗艺的“清君侧”影响,所以假借遇刺受伤的苦肉计,让他躲避这次危机。
计划非常完美,所有步骤节节相扣,现在只剩下最后的饮鹿血这一环节。
这一步最难的,也是最简单的,只要仰头一喝就完事。
但此刻太上皇的心底正在艰苦的挣扎,到底喝不喝,喝的话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不喝的话瞧这阵势,都有可能将他打晕后,灌进去。
当然后半句是说笑,谁敢真正的打太上皇?
《唐律疏议》中的“告父母,绞。”、“亲亲相匿”这都是官府提倡的行为,二十四孝中的郭巨埋儿可不是说说的。
民间尚且如此,何况最注重“孝悌”的皇家!
“皇爷爷,生鹿血虽然比较腥,可这是恪儿今日亲自打猎的......”李恪也眼巴巴的望着太上皇。
他和太上皇的关系比较亲昵,自从上次吃了红烧鱼后,虽然作为皇子功课繁忙,但一月总能抽出几天时间前往翠华山,探望太上皇这个孤寡老人。
李世民欣慰的看着自己两个儿子,谁说天家无亲情,瞧瞧太子和皇三子,一个个对太上皇多么恭顺,多么孝义,他感慨的对着李渊说道:“父皇,儿臣亲自喂你,总不能让皇孙专美于前......”
“陛下(父皇)英明!”在场的妃嫔、皇子、公主同声附和道。
说罢,李世民从画屏手里端着的木案上,取出玉碗,贴心的加了几颗李承乾给的饴糖,用银勺搅动几下,晃晃悠悠的将盛满鹿血的银勺送到太上皇嘴边。
李渊:“......”
第七十六章:死不瞑目
豳州城,外郭烽火台升起袅袅黑烟。三天前,燕郡王罗艺假传天子密谏诈入城中,起兵造反,号为“清君侧。”
不过此时站在城墙上的叛军皆面色惶惶,喘息声不绝如缕。若是不知道事情缘由,还以为他们昨天晚上在婆姨身上造娃娃弄的体力尽无,跟耕地老牛一样躺在田垄打着瞌睡,用尾巴懒洋洋的驱赶蚊蝇。
在千米外远处的唐军人影密密麻麻,如同苍茫大地上的一个个小黑点,他们踏着震耳发聩的鼓点稳步前进,看其规模有数万之余。
在其前面仍有几万轻骑兵掠阵,手持制作精良的马槊,肩上背着长弓,这些都是在隋末征战十几年的精兵良将,是大唐的根基柱石关陇府兵!
关陇府兵一个个都是中小地主的良家子,他们在长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配备上家传的马槊和甲胄,在亲戚好友的祝贺下入了府兵。
就像岑参说的“功名只向马上去,真是英雄一丈夫!”,关中和陇西自古以来都是精兵的出产地,唐军虽没有秦军人人皆闻战而喜的冲动。可在大唐,男儿立志报国和建功立业,自古以来都是在战场上获取军功!
关陇府兵虽精于天下,但燕郡王罗艺麾下的幽州兵也差不了多少,真正让叛军未战先胆怯的原因则是,在行进的战车上,随寒风飘动的纛旗。
纛旗上面有绣娘用精湛的手艺绣的赫赫功名,那便是“英国公”三个大字!
“停!”英国公李绩正值壮年,颔下三寸美髯,身姿挺拔如雪松,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闪着智慧的光芒,他的目光凝视豳州城的城头,微微举起右手示意军队停下。
豳州位于关中和陇西的节点,易守难攻,燕郡王罗艺也是凭靠奸计诈入城中,占据了豳州,更何况罗艺此次起兵叛乱似乎名正言顺。
“名不正,言不顺,不可攻略其地。”李绩淡淡一笑,他更像一名教书的鸿儒,而不是战场上饮血的将军。
此次叛乱除了当年罗艺割据幽州的旧部,剩下的就是泾州城本来的守军。而泾州城本来的守军心中大多是不愿跟随罗艺造反的,但是选择权不在他们手中,更何况罗艺叛乱还占据了大义清君侧!
天下皆知当今皇帝手中的皇位是抢他哥哥的,而且还幽禁了太上皇。这些行为虽不至于引起天下民愤,但总归百姓对李世民没啥好感,再加上名义上是要清除李世民这个奸臣逆子,迎回太上皇重登皇位。
所以,心里也就半屈半从的跟随造反。
“将三百降书绑在箭上,射入豳州城中!”李绩喝道。
大唐名将辈出,可李世民却偏偏点了李绩的将,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今冬已有彭国公王君廓叛乱,虽然声势甚小,只有不到百人,并且也被尉迟恭逮捕回到了长安。虽然此事告一段落,但大唐内外皆人心浮动,就在此刻,仅仅不到半个月的功夫,燕郡王罗艺又占据了泾州城造反。
此次造反的声势很是浩大,不仅阻断了丝绸之路,也断开了朝廷与西域的连接,让天下不安分的人看到了苗头。
英国公李绩,必须要用雷霆之势碾压叛军,震慑大唐内外。
皇帝陛下想要天下知道,造反.......是要死人的!
而整个大唐除了卫国公李靖,就属李绩打仗最猛,也最稳如老狗,其他的诸如秦琼等人,虽战功赫赫,但比之两人无疑还是差了一个层次。
......
豳州城,都督府。
“郡王,郡王,李绩率领的唐军停在了五百米外,迟迟不攻城。”一个叛军将领急匆匆的跑进都督府的正厅。
“什么?李绩迟迟不攻城。”罗艺跪坐在正首的案几,脸色阴郁,他环视堂下,众人听到此话面色不一。
虽惧于他曾经的威严,没有轻举妄动,但天节军内部已经人心不稳。若是李绩稍有动作,恐怕出了都督府,就会有人打开城门出去投降。
无奈,英国公李绩正值壮年,又是声名赫赫之辈。哪像他罗艺岁数已大,又离开曾经割据的幽州,正如鱼无水之源,纵然能活一阵子,也只是勉强支撑。
不同半月前反叛时的利欲熏心,此刻的他如坐针毡,他倒不是后悔,而是恼恨为什么叛乱的消息那么快传到了朝廷,让他还没有做充分的准备,英国公李绩就率领唐军压境。
要知道在泾州城扣押的商人货物,足足有几十万贯巨款。这些钱财要是给他时间使用,在突厥和西域等地招揽异族骑兵,或者购买西域的良马,也可招募陇西的穷困子弟......(府兵制大多征召的是中小地主,只有这些人家才能备齐武器装备,好点的马槊在长安城至少十贯起步,更别说良马、甲胄等耗资巨大的武备,最便宜的反倒是弓箭。)
三刻钟后,又有一将领进来跪地道:“郡王,城外唐军依旧没有攻城,反而......用弓箭不断射入书信。”
说完之后,他从腰间抽出一张卷起来的细小纸张,上面字迹清晰,密密麻麻。
罗艺皱了皱眉,让侍者将书信呈了上来,看了一会,他大惊失色:“贼子李渊真没抱负,误我也!”
他和李渊在隋末时,职位差不多,本是同僚,后来李渊势大,才投靠了大唐。心中这一着急,就将老早的“贼子”二字脱口而出。
堂下的天节军将领面面相觑,不知道书信写了什么,可是听到罗艺这么喊,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相互看了一眼,两名关系好的将领从席位一同起身,对着罗艺逼近了几分,言辞隐隐有着威胁之意,同声道:“还请郡王,让末将等人一阅那李绩射入城中的书信。”
罗艺面色微变,看似将书信随意的准备递给几名将领,可他的眼神早就示意亲卫准备动手。
几十名亲卫会意,从厅外鱼贯而入,还没等两名将领反应过来,就用刀剑将其杀害。
“诸位将军要知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待本郡王攻进长安城内,诸位都是开国国公,岂不美哉,何必要当阶下囚呢?”罗艺微微一笑,许诺道。
他可是从隋末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江湖,当得知英国公李绩已经临近豳州之时,就在都督府召集诸将,为的不是讨论怎么得胜,而是害怕有人反水。
可天节军诸将却没有那么好糊弄,纷纷抽出随身携带的刀剑,防范罗艺的亲卫。
其中一名为首的将领起身拱手道:“郡王既然胸有成竹,何必杀害周、吴两位裨将,还请郡王让我等一阅书信,是走是留,有我等决定!”
然而罗艺却不敢露出书信,向后退了一步,狠声道:“既然诸位非要逼本郡王,那么就分个你死我活!”
一炷香后,都督府的厮杀声渐渐消弭,厅堂遍布血迹,宛如修罗场一般,地上横躺、竖趟着身穿甲胄的天节军将领,也有装备精良的亲卫,以及无辜受死的侍者。
而罗艺也带着残留的几名亲卫借着密道逃出了豳州城,他和王君廓的想法一样,在大唐混不下去了,准备前往投靠突厥,苟延残喘。
一个时辰后,唐军不费一兵一卒便进了豳州城。
都督府,李绩弯下腰从一名死去的天节军将领紧握的手中,捡起一张染血的书信,顺便合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血迹斑斑的书信上写道:“秦王李世民恭顺有嘉,贫道甚是欣喜,不图归政于己,清君侧定为妄言.......燕郡王李艺率众据泾州而反,废其国姓,重为罗艺......”
书信本无那么大的作用,可在数万关陇精锐兵临城下时,这便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罗艺也断然没想到太上皇这么不要脸,竟然能站出来写这么一封书信。
至于有人伪造?
天子亲书岂是英国公李绩敢伪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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