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鹰猎
“所以,你一离开,他立马跟了上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你若不想出来,根本没有人能发现你。”
跟着他混久了,陆凶也学会了很多伪装术,他这话,其实是在变相夸自己。
“对了,那个人有没有口音?“郭平道。
“江宁县口音,此人若不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便是学了很久,但是以他纯熟的样子,我看不像是学来的。“陆凶道。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一直在老虎山,或者本来就是老虎山附近的人,他一直隐瞒身份,不曾参与任何事情,直到最近,他才担负起自己的职责。“郭平道,他皱了皱眉,脸色很快黑得如同锅底一样。
他这个人号称江湖百事通,如今竟然有人在老虎山他的眼皮子底下潜伏了多年,说什么他的心里都很郁闷,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吗?他在长缨军多年,干的是探子的事情,有什么消息是他打探不出来的?有什么行迹是瞒得住他的?可是现在倒好,直到人家自己出来,他才意识到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当然,江宇珩那样的老狐狸不能算在内,他毕竟已经修炼到了和自己级别差不多的程度,想要揭穿他没有那么容易。
“你要生闷气等我走了再生,我没工夫,现在你最好把你的脑袋里那些纵横交错的各种情报路线都联系起来,看看有没有这号人。姓甚名谁,在哪里见过,干过什么事。”陆凶瞟了他一眼,郭平哼了一声,旋即舒展开眉头,陆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郭平这个人平时脾气虽然暴躁,但是思考的时候,心里却清澈地跟一汪秋水一般。
他不允许自己有杂念,当然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杂念。
当年长缨军旗下有两大传奇,一个是他战神第二陆凶,是仅次于平南王的一个存在,另一个便是“天眼”,天眼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大部分人都知道天眼的存在,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天眼的头领是平南王的一个马夫。
郭平善于搜罗情报,也善于养马,他养的马都是膘肥体壮,当年长缨军解散,天眼被迫退到幕后,他这个“马夫”头领还着实花了一点时间去学习养蜂的本领,好在他这个人看着愚笨,实际上心细如发,聪明得很,在收获了无数大包之后,终于学会了养蜂。
所以,他这个无所不察的情报头子突然被人么蒙骗的滋味,陆凶非常理解。
陆凶倒了一杯酒给他,道:“实在想不起来喝点儿酒!”
郭平恼怒地横了他一眼,赌气回过头去,半晌,又转过身来,正色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陆凶笑了笑,心道看来郭平的情报网里还有没有收录这个人,算了,不为难他了。
那个人戴了个斗笠,盖住了半张脸,陆凶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看到的细节描述出来。
“有些瘦,个头跟你差不多,脖子以下很白,尖下巴,厚嘴唇……”
说到尖下巴厚嘴唇,郭平的脑海里便大概有了个样子:按照他的经验,这样的人眼睛一般不大。
“他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陆凶道。说完,他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就跟狐狸一样欠揍。
“什么特点?”陆凶敢怒不敢言,生怕他又把话憋回去。
“他的左手看起来要比右手粗糙,胳膊也更加有力,有些伸不直,虽然他试图磨去这种痕迹,但是你知道,小时候一旦练了这种功夫,便会留下一辈子的烙印,那个人已经很小心了,但是他没有想到遇到的是我。“
沾沾自喜的陆凶在郭平的眼里更加欠揍了,但是,郭平不敢动手。
“你是说……鹰猎?“
郭平尽量平静地道。陆凶跟他说过鹰猎的事情,所以他没见过,但是知道。
陆凶点了点头,”五年前,我跟他们交过手,他们的特征,我记得清楚。“
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役,几乎全军覆没。
当时,平南王帅军西征,他一名副将尉迟敬因一时冒进,落入蛮人陷阱,连同十万大军被困在敦煌,断水断粮十天,蛮人又集结了几十万的大军,打算强行攻城。平南王得知消息后,派陆凶连夜带着二百多名将士,取道黄沙沟救援。二百多人行至黄沙沟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哨之声,陆凶一听不好,便急令将士们停下。
他看了一眼周围地形,暗叫糟糕。
他们在一线河流带来的黄沙铺就的狭窄山谷里,两侧都是几十丈高的峭壁,上面若是有弓箭手埋伏,瞬间便可以把他们射成刺猬。
这样的兵家死地,他本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什么还是遇到了陷阱?
陆凶来不及自责,大喝一声,道:”快躲起来!“
他的手下都是常年跟随他打仗的,他一声令下,便立刻都弃了马,紧贴山壁。
陆凶的话音刚落,上面便有无数支铁箭雨点一般射了下来,没有来得及追上主人的战马立即被射成了刺猬。
陆凶瞥见,半山腰上有一队小黑点,他知道,那是蛮人的士兵,但是蛮人的士兵是怎么知道他要去敦煌救援的?他们又怎么知道他会走这一条路?从大营去敦煌有三条路可选,另外两条一条比这条近,一条比这条安全,他兵行险招为的就是绕开蛮人的围追堵截。
这条山谷,本来快马加鞭,眨眼功夫就可以过去了。
选这条路,他确实有赌的成分,但是胜算起码有九成。
为什么呢?是谁走漏消息了吗?还是,有人太了解他了?
然而,陆凶还来不及细细推敲,头顶忽然传来一片尖锐的鸟叫声,再一抬头,天空竟然出现了无数只鹰,那些鹰比一般鹰的体型要大,冲击力更猛,下来便冲着人的眼睛啄去,有两个士兵猝不及防,眼球被啄了出来,有血肉挂着耷拉在外面格外瘆人,但是这些人也都是多年浴血混战中锻炼出来的虎狼之师,即便是被啄出眼球的情况下,他们也拼着最后的一口力气,将护腕上的狼牙刺奋力一送,瞬间刺穿了那巨鹰的喉咙。
“应战!“
陆凶振臂一呼,将士们纷纷挥刀就砍。
长缨军的战斗能力惊人,这样的混乱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掉链子,不过那些鹰也是训练有素,见了刀光便飞上天,一个没注意,又扑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线索
眨眼间,已经有几十个士兵丧生鹰口,剩下的也满脸鲜血。
陆凶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伤亡惨重瞬间大怒,“掩护我!”
他大叫一声,两个小兵立即过来,护在他的面前,他自己则摘下背上的弓,搭上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石壁上立即有一个人形滚了下来,最后咚的一声掉在了鹰的尸体中。
陆凶也不多看,拉弓又是第二箭。
其他的人也发现了石壁上躲藏的训鹰人,纷纷效仿陆凶开弓就射。
但是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在漫天箭雨中竟然撑开铁伞,旋转着直接跳下悬崖,加入混战。
那些人黑衣蒙面,出手招式不是蛮人的路数,陆凶跟他们打了几个回合,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将士们平时受的都是杀敌的训练,拼的大部分是蛮力,和这些江湖上的高手交手,确实有些吃亏,不大功夫便伤的伤死的死。
“将军,你们先走!“
眼见纠缠的时间过长,敦煌垂危,一个小士兵突然大喝一声,陆凶回头一看,见他手指腰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不忍心让他们这么做,但是想到被困的十万大军,他这个做将军的必须有所取舍,于是一狠心,道:”快走!“
手中追风斩杀开一条血路,几个人跟着他突围,而剩下的十几个人则很有默契的拖住了那几个黑衣人。
追风斩刺入铁伞,白羽箭则对准猎鹰,唯独,没有武器保护他们的血肉之躯。
就在陆凶他们杀出不到一里地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一声过后,接连又是十几声。
有东西从天空落下来,粘粘的,温热的,不知道是那些引爆身上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同袍还是那些盘旋在头顶的鹰的碎片。
陆凶抹了一把脸,一挥手,继续前进。
到敦煌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
陆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摸到敌军大营,砍了一个正在喝酒的头领的人头。
等他通过地下暗河进入敦煌的时候,那个千里求援的尉迟敬正盯着一副地图聚精会神地看。
陆凶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一下扔到了那副地图上。
尉迟敬吓了一跳,待看清那个颗人头是谁,顿时又惊又喜地道:“陆将军的战神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这还没有出战,便取了对方将领首级,真是鼓舞士气,明日开战,我军定能大获全胜!”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光,好像被人打破平静的一汪幽潭,从里面隐隐浮起些别的东西。
”恐怕是直接送上十万人头吧?“陆凶哼了一声,看了一眼被血染红的地图,道:”敦煌以西,敦煌以北,不知道这三千里江山,可换得什么高官厚禄?“
尉迟敬被他问的怔了一下,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为什么,却觉寒光一闪,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尉迟将军,特木伦许诺你的,其实都是骗你的。三千里江山割与虎狼,换取你叔叔的通敌罪证,你们叔侄这是与虎谋皮啊!“
说完,陆凶将手中一物扔在桌子上。
那是一封信,信上的漆封被拆开了,里面是尉迟敬的叔父当朝兵部尚书通敌卖国的铁证。
尉迟敬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他骗到敦煌,妄图在路上杀了他,折断平南王一条胳膊,然后再诈败,将三千里江山拱手送人。
很好的打算,可是蛮人并不想让他如愿,他们早已经准备在他逃跑的路上拦截他,然后拿他和罪证一起,威逼他的叔父尉迟德在朝中暗杀皇帝。
陆凶越想心里越堵得慌。
大梁三千里江山,是多少将士的热血换回的?竟然被这些鼠辈这么糟蹋!
他闭了闭眼睛,轻易不落泪的他,脸上有一滴泪珠滚落。
然而,尉迟敬看不见了,他的脸上,还保持着临死时惊讶的神情。
“那人竟然是鹰猎的人。“郭平捻着手指,喃喃自语。
黄沙沟那件事情后,他受平南王之命,着手调查过善于用猎鹰的江湖组织,也查到一些线索,但是后来他们赶到鹰猎的老巢时,发现那里的人都被毒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而且死状极惨。郭平发现,那些人中的毒是从一封信上来的,奇怪的是那封信上什么都没写,白纸一张,只是有些被烤过的痕迹。
有人写密信的时候,为了防止被人拦截,就用透明的淘米水写,收到信的人把纸张在火上一烤,文字就显现出来了,所以郭平猜测,是那个送信的人杀人灭口。他也检查过那些死去的人,是真正的鹰猎的成员,并不是冒名顶替的。
后来,他辗转多日,终于找到了幕后主使,果然是尉迟德。
他以为那次杀人灭口,一定会做的干净利索,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兵部尚书的人,在那次事件之后已经被先帝彻底查出,也都定了罪,哎,陆凶,你说那天突然冒出来的人,会不会和以前的叛逆没有关系?或者,他只是为了给鹰猎报仇?“
鹰猎是被尉迟德杀的,而尉迟德狗急跳墙,慌不择路,也是先帝逼的,,这笔账如果算在大梁的身上,勾结一些人毁掉龙脉,也情有可原。
“你是天眼的头儿,这些事儿不是应该你来判断吗?”陆凶白了他一眼。
郭平郁闷地道:“我是天眼的头儿没假,但是现在不一直都捣鼓这些东西吗?“
他用下巴指了指摆了一溜儿的蜂箱。
现在是白天,蜜蜂嗡嗡叫着忙进忙出,很是热闹,空气里都是蜂蜜的味道。
“我让你养蜂是为了掩人耳目,又不是让你用蜂蜜糊住脑袋。”陆凶毫不客气地道。
郭平这个人聪明,但是有时候偷懒,所以得适当用激将法,否则他那千金贵的脑子都懒得转。
“你……”郭平果然中计,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陆凶的鼻子,道:“你是铁定了心,不透露线索了是不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替罪羊
陆凶抱起胳膊,翘起二郎腿,那副样子摆明了在说:我就是铁定了心,不告诉你。
“好,既然你不说,我说!”郭平一拍桌子,眨眼间从糙汉子变成了智者,“我认为,这件事情的背后不一定是鹰猎,鹰猎的人把我们引到老虎山,又暗中跟踪我们,跟踪不成,去了山洞,他们应该是怕我们发现什么,如果他想报复先帝,直接把龙脉的秘密四下传播便是,何苦又是藏着又是掖着?我认为,这背后一定还有一个阴谋,他不是想破坏龙脉,而是想抢占龙脉,至于为什么抢占龙脉,恐怕只有他们自己也知道,但是我们可以顺着鹰猎这条线索摸到他的背后主使,不过此事应该有人已经先我们一步了,那个蛮人的探子死后,祁玉就已经怀疑,这幕后主使不可能是蛮人,他匆匆离开,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陆凶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郭平说得口干舌燥,抓过杯子,想喝杯酒润润口,却被陆凶一把按住。
说到关键的时候,谁不想继续听下去呢?
郭平被他抢了酒杯,本来愤愤,但是还是乖乖地说了下去,因为说完才有酒喝啊。
“接下来,我们少不了和江大人合作,他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嗯。”陆凶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你那边发现了什么?“
“我盯了那个洞口几天,没有人来过。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个孟奇会假死术,他在洞里这么多天,应该有消息会送出来,也应该有人来接应一下。一个人没来,说明没有消息。“
“江宇珩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如果孟奇真的是他的一枚棋子,我相信他有那个定力。“
啪的一声,一根筷子在陆凶的手里折断,郭平非常怨念地看了他一眼。
他家筷子本来就不多,陆凶这个臭毛病到现在都没改,故作深沉的时候喜欢折断东西,但是以前行军都是用树枝充当筷子折断也没关系,现在这根,可是正儿八经的筷子啊,还是醉仙楼吃饭的时候顺来的,他郭平家里可没有几根像样的筷子。
“喂,你欠我的蜂蜜钱先给结了!”
郭平越想越不舒服,干脆伸出手来讨债。
陆凶看了他一眼,“没带钱。”
郭平立即把两只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
“生什么气?还不都是因为你匆匆忙忙召唤我来不及准备吗?这样,跟我回一趟云深处,我给你拿钱,双倍的!“
郭平听他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哆嗦,但是看着陆凶真诚友善的目光,又觉得这家伙实在不像个又在酝酿鬼点子的主儿,于是犹豫了半天,还是答应了他。
“三倍!“
“三倍就三倍!“
两个人回到云深处的时候,伙计们都下工了,阿娆一个人在院子里,一会儿整理一下香料,一会儿抬头望望。
陆凶知道阿娆在寻找他的身影,心里忽然一暖。
有人等着的感觉真好。
“阿娆!“
他站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旁边的郭平则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程大哥?“阿娆见果然是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惊喜地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发现他毫发无损这才放了心。
“程大哥,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别提了!“陆凶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脑袋,”你也知道,我这兄弟好酒,上次见面,我骂了他一顿,说他玩忽职守,不讲信用,送蜂蜜的任务都忘了,他为了谢罪,就拉我去他的一个哥们儿那里喝酒,谁知他那哥们儿实在不是个酿酒的好手,我们喝了一坛子不到,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后来醒了全身就像中了毒一样,动弹不得,我本来托付那人送个信给你,谁知道他跑到半路又去花天酒地了,这不,这才耽搁了这么多天。“
说完,他使劲地一推郭平。
郭平立即扯开一个无比难看的笑脸,道:”是,是,是这么回事儿,嫂子,您千万别怪大哥!“
郭平一着急,竟然把自己私下里对阿娆的称呼叫了出来,他这一叫,阿娆的脸上顿时一红,什么事都忘记了。
既然他们回来了,阿娆就留郭平在家吃饭,她亲自下厨,准备了几个菜,又去村口的店里买了二斤牛肉,打了一壶酒。
这回,两个人都不敢喝酒了。
阿娆一边吃饭,一边皱着鼻子。
“程大哥,以后可不许去那人那里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我们这个香坊咋办呢?”
她当然知道陆凶和郭平联手骗他。
一进门的时候,她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味道在江宇珩的身上也出现过,但是,她不想揭穿他,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她似乎也没有更多的要求。
“嫂子,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替你看好他,他要是再敢……哎呦!”话未说完,郭平一声惨叫。
陆凶挪开桌子底下自己的脚,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菜。
郭平苦着一张脸,活动了一下几乎被踩扁的脚掌,心道:为了三倍的蜂蜜钱,我忍,我忍还不行吗?
想着想着,他的眼圈竟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郭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娆见他又是尖叫又是眼红的,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郭平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刚才不小心吃了一根辣椒,太辣了,辣得我都要哭了。”
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陆凶,陆凶端着个饭碗,腮帮子鼓鼓的,憋笑都快憋出了内伤。
吃完饭,打发走郭平,阿娆边收拾碗筷边对陆凶道:“程大哥,我说了以后不要去见那人,不知道程大哥还记得吗?”
陆凶打了个哆嗦,随即打哈哈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把那几个字刻在手臂上。”
阿娆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人。“
陆凶一怔,不再说话了。
他编的那个谎言实在太过于拙劣。
“程大哥,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那件事情很重要,你就当阿娆没有提过这个要求吧。“
她这一软,陆凶反而愧疚万分,他急忙放下手里的碗筷,双手抱住了她的胳膊,认真地道:”阿娆,我不能答应你不去,但是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林老板
一夜无话,第二天便是各香铺的掌柜来云深处进货的日子。
有了上次的经验,小六一大早就摆好号牌等着。
因为纸条写的号码容易丢,又不好重复利用,每次写起来又很麻烦,所以闲暇的时候他特意用木头雕刻了一些小牌子,上面请姚老夫子写上数字。
他的手艺特别好,那木质的小牌子做得跟官府用的令牌似的,四周还雕刻上了花纹,姚老夫子本来看着挺舒心,后来一听是香坊用的,就不愿意搭理他了。
他姚合之的字一字千金,当年多少求而不得,刻在这些东西上,给那些满身铜臭的人看未免暴殄天物,但是他耐不住小六一个劲儿的哀求,更耐不住他时不时提一下阿娆,让他好歹看在阿娆的面子上,帮帮忙。
自从学堂办起,村子里会写字的多了,但是别人的字怎么能比得上老夫子的字?这字拿出去,就是云深处的一块金字招牌,小六这段时间跟着阿娆学了很多生意经,他自然懂得这些。
小六一提阿娆,姚老夫子就怂了。
他老人家不是很喜欢阿娆,但是很怕她,因为上次术的事,他觉得自己对不住陆凶。无意间泄露了陆朝的病情,陆凶并没有找他算账,他猜测,是阿娆故意没有告诉陆凶,否则以那小子的脾气,早就跟他跳脚了,怎么会让他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
至于阿娆为什么没有到陆凶那里去告状,他这个智囊便试着用最大的恶意去推测:她才没有那么好心,她一定是想把这个把柄握在手里,以便将来最需要的时候要挟他。
越是这样想,越是停不下,越是停不下,他越是这样想,想着想着,自己的脑袋就大,以至于听到阿娆这个名字就觉得芒刺在背,因此,这段日子里他在学堂都禁止陆朝提他娘,他一提他娘,他就立马利索地把话题转移到陆凶的身上,或者直接给他一戒尺,弄得陆朝着实郁闷。
为了再也不听到那个讨厌的名字,姚老夫子立即拿起笔墨,三五下写完了一堆小牌子。
不过,他用的并不是他最擅长的字体,而是一种新的,和陆朝临摹的字很相像的字体。
那种字体看起来比较拘谨,往纸上一落,吓坏了的小兽一般,好在他笔力够,所以,就算拿出去也不会太丢人,而小六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更是看不出其中的破绽。
小六得了字,开开心地拿刻刀刻好,平时不用的时候就挂在一个架子上,倒也成了云深处的一道风景。
今日里,小六按照先来后到,一个个给客人们分发好牌子,又在凉棚里摆了些茶水瓜果,自己便到后面帮小九分装货物了。
其实,货物早已在前天分装得差不多了,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自从上次有人混进香坊往檀香里面掺假之后,他和小九做起事来便格外小心,生怕一个疏忽给香坊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今日,陆凶有金陵城的货物要送,一大早就走了,阿娆又忙着研究新香坊,所以,里里外外,忙来忙去的只剩他们两人,好在都是年轻人,身强体壮,这种强度的工作还是应付得了的。他们也知道阿娆有意放权,让他们历练,所以一般没事儿都不会去打扰阿娆。
就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外面等候的客人早已闲聊起来。
离放货的时间还早,他们早来不过是为了抢个前头的位置。
“哎哟,这不是林老板吗?“一个胖子手里滚着两个锃亮的铁球,慢悠悠地踱过来,他的脸上有一大部分都覆盖着油光,皮肤又红彤彤的,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气色特别好。他穿了一身宝蓝色的丝绸长袍,缠了一条金镶玉的腰带,腰带挂着几个玉佩,连上面的香囊都是银质龙纹镂空的,手指上还带了几个硕大的扳指,总之乍一看去,就是一个炫富的主儿,就差把他们家小金库顶在头上了。
那位被他认出的林老板是个远近闻名的有眼光有品位的人,见他过来,忙不迭地逃走,他本想躲到别人后面,可旁边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刚有了躲的意思,那些人立即把他的后面堵了个水泄不通。
林老板撇撇嘴。
这损人的默契,他在商场上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他垂下目光,不与那个胖子对视,反正两人闹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顾忌颜面什么的。
他本是江宁县城繁花香铺的老板,为人特别清高孤傲,一般人的买卖不做,知道他的人也都知道他的香铺门口有“三请回”的牌子:囊中羞涩请回,腹中空空请回,煮鹤焚琴请回。
就这三句话,不知道劝退了江宁县城多少达官贵人。
不过,他家也有个好处,就是出的香一般都是上品,所以即使竖了个这么讨人嫌的牌子,也照样能撑下去。
那胖子姓金,叫金元宝,跟他的穿戴一样,名字里充满了铜臭味儿,也不知道他那爹妈怎么想的,偏偏这样一个整天和钱打交道的人,看上了林老板的繁花香铺,说什么都要把人家的香铺盘下来,林老板自然不愿意把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清雅之地交给这么个**害,便当下拒绝。这金老板不高兴,就用各种办法打压他,林老板进什么香,他就进什么香,还每种都比他少收一分利钱,弄得很多客人到繁花香铺里试完香后,转头就去金老板的元宝香铺买货了,如此一来弄得林老板头痛不已,有一天气急了,他就发誓,以后有金元宝进货的地方,他绝对不会去,否则天打五雷劈。
“林老板,真是您啊,您怎么也在这里啊,您看,我来的早,我的号牌在您前面!“金元宝这个人眼尖,一眼看到林老板手上号牌的号码,是个“六”字,他自己的是“三“,这是他花了十两银子请人排队抢来的。
林老板看了脸色一变,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我三你六,说明这家供货的香坊是我先找到的,所以,您别忘了您以前说过的话,请吧!“
金元宝说完,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赶客
其他人幸灾乐祸地看着,心里都暗戳戳地给金元宝鼓劲儿。
云深处的货有限,这么些人,每人只能分一点儿,若少了一个提货的,他们自然可以多分一点儿。
而且,金元宝这个肥头大耳的蠢货,就算拿到货也是没有办法跟他们争的,他无非就是靠降价吸引客人,而他们这些香坊,却可以将云深处的货拿回去二次加工,到时候谁的利润更客观,一目了然。
再说,他们也早就把那个临时插进来的林老板试做眼中钉了,有他在,有些事情还真不好做。
“林老板,这就怪了,您以前说过什么话啊?这位金老板怎么有如此一说?”
说话的是溶月香铺的吴掌柜,因为上次陷害云深处的事情,他本来是不好意思来拿货的,但是别家的香铺卖的都比他家好,他实在眼馋,也就拉下脸来,私下找里正给阿娆捎了个话儿,就说他利欲熏心,当初做了错事,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决定痛改前非,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阿娆笑纳。里正都开口了,阿娆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她拒绝收吴掌柜的礼物。里正将礼物退给吴掌柜,吴掌柜就顺理成章地将礼物留在了里正家里。
所以,这次吴掌柜来,小六小九虽然有些不欢迎,但也只能在发牌子的时候给他张冷脸,并不能真的拿着扁担把他撵出去。
吴掌柜话音刚落,林老板还没开口,那边金元宝已经插话了:“林老板说了,有我金某人的地方,就没有他林摘星,否则天打五雷轰。”
其实,人家的原话后面还有一句“君子不与小人为伍”。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去追究原话,纷纷跟着起哄,道:“林老板,您真的如此说过?”
“哎呀,那可就是您的不是了,做生意的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着说,以后可怎么做生意呢?”
还有人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道:“还好,还好,没有阴天打雷的迹象,林老板您可以逃过一劫了。”
林摘星恶狠狠地看了那人一眼。
没错,那人和金元宝一伙的,也是腹中草莽之辈。
金元宝见他气得嘴唇发抖,继续添油加醋道:“林老板,不知道您是现在就走呢还是等着天打五雷轰呢?”
他话音刚落,有些人便偷偷笑了起来。
这个林老板是个倔脾气,又是个有头脑的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他在同行中的名声并不是很好,这个时候姓金的几句话,别人便开始琢磨着怎么悄默默地墙倒众人推了,不过,也有人更加狡猾一些,假惺惺地道:”林老板,能屈能伸大丈夫,看在货的份上,您就忍一忍吧,这里这么多人呢,天打雷劈也不一定能落到您头上。”
他这一开口,反而激起了林摘星积郁已久的火气,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无知竖子!”
随即将牌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甩袖子走人了。
有人看了看他的号码,再看看自己的,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过去将牌子换了。
能排在前面一个算一个,那几个伙计认牌子不认人,谁会管他怎么来的?
见林摘星走远,吴掌柜和金元宝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们的小动作立即被几个人看到了,那几个人不明白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纷纷心里打鼓:
刚才是不是中了这俩人的计?他们好像是联手把林老板气走!
但是真的只是为了香坊的那点儿货吗?
很快,小六和小九就准备好了货物,一个负责叫号收账,一个负责分发货物,不大功夫,货物便发出去一大半,云深处香坊外面的马车上堆得满满的。
就在这时,远远地突然飘来一股儿臭味儿。
小六小九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
那几个经常和香为伴的掌柜老板更是差点儿吐了出来。
“他妈的,什么东西这么臭?”
有人憋不住已经飙出了脏话,也有人拿着几次熏香的手帕捂着鼻子。
“你们这里谁是老板啊?”
臭气越来越浓,小六和小九循着臭气望过去,发现喊话的是一个男子,那男子三十多岁,穿了一身青色布艺,手里拿着一个小琉璃瓶子,正是云深处厢房内定制的款式,他一边走,一边拿着瓶子往身上喷花露水,不大功夫,便把一瓶子花露水喷的只剩了一半。
这时候,一众掌柜再也顾不得货物,纷纷跑到香坊外面的小河边呕吐去了。
这他妈从地底下挖出来的腐尸吗?怎么臭到这个程度?
阿娆本来在”办公室“坐着,那人一靠近,她便觉得气味儿有些不对劲儿,还没等小六和小九说什么,她已经从后面走了过来,对那个男子道:“这位大哥,我是这香坊的老板,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不用问,她也大概猜到了,这个人这么臭,拿着一瓶自己制的花露水,还非要捡一个众掌柜在场的日子来,摆明了来闹事的,但是他是怎么做到把自己弄这么臭的?就算在大粪坑里腌上三个月,也不会这么臭吧?
阿娆一面问,一面用目光打量着他。
这个男子看起来还算健康,不像生了恶病烂疮之类,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是老板?好,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用了你们的花露水,身上变得这么臭?”
他将那个空瓶子往阿娆怀里一甩。
阿娆接过来,没有仔细闻,便差点儿被瓶子上沾染的臭气臭晕过去。
她强打起精神,道:“这位大哥,这是我云深处的花露水没错,而且,这里面的花露水也货真价实,没有被做过手脚,不知道您是否做过其他改变体味的事情?比如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阿娆试探着问道。
那人抱起胳膊哼地一声冷笑,“我能吃什么东西,再说了,你这个制香名家告诉我,吃什么东西能让人变得这么臭?我看,你这花露水是用鱼粪做的吧?这味道儿,跟烂鱼没什么两样啊。”那人说完回头,挑了挑眉。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退货
躲在门后用手绢捂着鼻子的一堆掌柜听了,纷纷面面相觑。
“鱼粪,鱼粪可以做花露水吗?”
“不知道啊,这花露水在大梁本来就是个新鲜玩意儿,谁知道用什么做的,死人的尸油也说不定。”
“可是以前,以前用着不都没事吗?怎么突然出了事?”
“这谁知道啊,兴许是这位仁兄生活环境比较特殊。”
“哎呀,不好,我那香铺要是有这么个客人找上门来,那还不直接关门了?算了,算了,这货我不要了,对了,你们谁来的晚?我的号牌给你们,反正要走了就做一次好人嘛!”
说这话的是吴掌柜,他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嫌弃地将号牌递了出来。
“我也不要了,在这里都快被臭晕了,还是赶紧回去吧,熏香沐浴,呼吸些新鲜空气不比什么都好!”
金元宝也跟着附和道。
“哎呀,若是最近一批的货物才出的问题,那我……”另外一个老头儿皱着眉头,沉吟半晌,对车子旁边的伙计道:“小朱,去把货卸了,告诉阿娆老板,这货我们先不要了,等她把配方公布了再说吧,我们不能为了多挣几个钱,就把香铺几十年的声誉赔进去。”
那个伙计立即应了一声,开始往下搬东西,他这一搬,旁人也都跟着动起来。
“哎,你们……你们……“
小六和小七看他们都退货,有些慌了。
“阿娆姐,他们这么做不厚道啊,咱们契约都签了,他们退回来,这货款钱……“
“货款钱不要我们也要退货,还是店铺的名声重要。“有一个老板朗声道。
“对,对,就算违约,我们也要退。“
……
众人扛着箱子往这边挤,小六和小九阻拦不了,双双向阿娆求助,阿娆刚开始也有些着急,这会儿反而镇定了下来,道:“让他们退吧,小六,小九,你们把货款都退给他们。”
“可是……”小九还想争辩。
这货退回来,就等于积压在他们这里了,他们怎么办?
“听我的话,这件事情我会解决的。“
阿娆想了想,跳到桌子上站好,朗声道:”各位老板!“
她一说话,众人这才停止了喧闹。
“请大家听阿娆一句话。”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怎么解释?”又是金元宝。
“是呀,阿娆老板,我们信任你,才到你这里进货,你却闹出这一出,你让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搁?”吴掌柜在下面附和。
本来是他们闹着要退货的,现在却倒打一耙,阿娆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她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商人,知道这个时候危机公关的重要性,于是和颜悦色地道:“这位仁兄身上的异味原因尚不清楚,请给阿娆三天时间,三天之内,阿娆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
“三天时间?三天时间我们卖什么?”
“就是啊,我们店里断货了,这段时间的损失谁来负责?”
“是啊是啊,我们还收了客人的定金啊!”
小六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心道要退货的还不是你们,断货也是活该,被客人追着骂也是活该。
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阿娆添乱,自己一开口,恐怕就会破坏了她的计划。
她一直是个很靠谱的女人。
想到这里,小六抬起头来,盯着站在桌子上的阿娆。
她站在那里,背后是灿烂的阳光,那个样子,真是像战神一般。
战神是不是这样他不清楚,但在他的眼里,他的阿娆姐就是无往不胜的战神。
“这样,给我三天时间,不管查不查出原因,我都会把花露水的配方公布与众,到时候到底是什么原因,各位可以自行判断。“
花露水的配方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公布不公布对她阿娆没损失,倒是这些人觊觎配方已久,闻言立即安静了下来,等明白了阿娆说的到底是什么之后,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配方……货物……我觉得可以。”有头脑灵活的迅速算了一笔账。他们在阿娆这里进货,每次都把大把的银子送给香坊,若是他们自己知道了配方,岂不是想赚多少赚多少?
“我觉得可行。”吴老板和金元宝对视一眼,眼底有奸计得逞的得色。
“嗯,就这样吧!“
……
一堆人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金元宝带头道:”那就依阿娆老板所言,三天之后,无论有没有结果,都希望云深处香坊履行诺言!“
“一定!“
阿娆站在桌子上,抱拳一礼。
众人见目的达到,纷纷退场,那个臭哄哄的汉子见大家都走了,也想跟着走,却被阿娆一把拉住。
那个汉子楞了一下。
“你干什么?“
“这位大哥,你来云深处是讨说法的,怎么能这么走了?你走了,我们云深处找谁交代去?“
小六和小九见了,也一个人拿了一根扁担拦在门口。
平时他们害怕有人像陆东床那样再来闹事儿,就跟着陆凶学了几招本领,对付高手不行,对付一般人绰绰有余,但是陆凶的招数都是杀招,他叮嘱过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手,所以,小六和小九又央求他教了几招吓唬人的招数。陆凶的招数从来不是吓唬人的,这下可把他难坏了,好在好几个人琢磨了一天,最终还是找到了几招。
两个人拿着扁担往那里一站,门神一样,看得那个臭汉子不由自主地一缩脑袋。
“你想怎么交代?赔钱还是……“
给钱也行,本来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钱吗?
阿娆却笑了笑,道:“赔钱怎么够?怎么着也得治好你身上的这味道儿。”
她转头对小九道:“治病需治根,小九,你去把罗大夫请来!”
“不用了,我这又不是病,不用请大夫,我家里还忙着呢,没空在这里耽搁时间。”那臭汉子想跑,被小六一把拉住领子。
那汉子看着虽然结实,其实并没有多大力气,再想动,已经被小六拎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不想残废的话,就给我老实呆着!”小六甩开他,眯着眼睛,将扁担在手里转了几圈。
那个动作非常花哨,一般人做不出来,纯粹吓唬人用的,但是那汉子不懂,以为这里有高手,就真的蜷缩在那里不敢动了。
不一会儿,罗迪拎着个药箱,脸上蒙着条手帕来了。
看来,小六已经将情况都跟他说明白了,这位神医做了万全的准备。
“谁臭了?“罗迪直截了当地问。
第一百二十六章 鱼粪
阿娆指了指那位蜷缩成一团的汉子。
那汉子瞥了一眼阿娆和罗迪,显得非常不开心。
什么叫“谁臭了“?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谁死了”。
他是臭没错,但是不是“臭了”,说的好像他以前不臭似的。不对,不对,他到这里来,本来就是假装以前不臭啊!
想通了,他便迅速恢复了那张因为罗迪而拉长的脸。
罗迪蒙着脸,似乎也有些难以忍受他的臭味儿,但是他是一个大夫,有着极高的职业素质,半天,终于把半抬起来准备捂鼻子的手转向了阿娆。
“你……”他点着阿娆,“你就是这么对待大夫的?来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阿娆一听立即跑回屋子去搬椅子了。
那个臭汉子的目光随着阿娆进了屋里,又跟着她回来,心里隐隐有些佩服。
这个女人的忍耐力也真是好,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退避三舍了,她在自己身边呆了半天,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
哎,自己将来讨个老婆,不求她多漂亮,只要能在身边站一会儿也行啊。
听说这个人是个寡妇,要不威逼利诱一下?她不答应就弄臭她的香?不,还听说这个女人不好对付,到时候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算了,自己这只癞蛤蟆还是别想吃天鹅肉了吧。
他在心里嘀嘀咕咕,罗迪的目光却早已在他的身上上下下了好几遍。
这个人看起来没有病!
既然没有病,那也就不用把脉了。
罗迪搓了搓手,为自己的手指逃过一劫而欣慰。
“我问你,你近日可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虽然说有些食物可以让人散发恶臭,但是印象里他好像还没有见过如此臭的。
那个人摸了摸脑袋,如实回答道:“我家一日三餐白米饭配萝卜咸菜,昨日加了一小碟牛肉,和一条鱼,都是我平日吃的,不会有问题。”
这确实是他平日吃的,他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
罗迪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些食物,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情?”他又问。
那个臭汉子有点儿不高兴了,“哎我说你这人到底是大夫还是县大老爷啊?怎么看个病跟审犯人似的?”
“你不说,是不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罗迪眯了眯眼睛,威逼利诱,“你若真的无事,便是香水惹得祸,这里的老板自然会给你赔偿,你若是不说到时候被查出来,犯得可就是栽赃陷害的罪了。”
他有时候也会跟江宇珩学一些官腔,吓唬这些乡下人挺管用的。
那个人的脸色立即不好了,半晌,道:“我哪儿都没去,买了那个……花露水之后,我连猪圈都不敢靠近,生怕那里的臭味儿也把我的花露水熏臭了,可是今天一早醒来,还是这副德行了。”
他举起手来,抖了抖袖子,罗迪差点儿被他臭晕。
“行了!”
他起身,走到小六记账的桌子旁边,尽量地站在离那个臭汉子最远的一角。
“我这里先给你几付去除异味的药,你先吃着,三天以后到村子里的医馆找我。”
那个臭汉子眨了眨眼睛,道:“我可没钱!”
“你不用……”罗迪想说不用付钱,却见阿娆早已将一锭银子推到他的面前。
银子不少,他当然不会推辞。
那个臭汉子看着银子直流口水。
阿娆又拿了一锭银子,塞到他的手里,“这位大哥,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个汉子一把抢过银子,塞进衣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你说过的,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到时候你若是想甩赖,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到时候你的香坊香铺都别想好过。”
那个人瞪着眼威胁阿娆,小六和小九生气地一人拎着一根扁担过来就要赶客。
看着两人凶悍的样子,那个臭汉子再也不敢多耽搁,拔腿就跑了。
那人走后,阿娆叫小六小九二人熏香打扫,罗迪也不多说一句话,拎着药箱也跑了。
阿娆知道他快被那个臭味儿折磨死了,也不敢强留。
晚些时候,阿娆回到家里沐浴熏香,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来到罗迪的医馆。
罗迪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里里外外好像都大扫除了一遍,石阶上还能看到水渍。
“夫人,里面请!”不等阿娆客套,罗迪便拉了一把椅子给她坐。
“大夫,我知道我的花露水是不会有问题的,不知道那人为何会周身散发恶臭。”阿娆很想听听这位神医的想法。
罗迪清了清嗓子道:“罗某学医以来,也见过一些天生带有异味的人,不过如此浓烈,还真是世所罕见。”
“罗大夫,可有法子去除异味?”
‘一般情况下,病人勤沐浴更衣即可,可是他那样的,恐怕每日三次沐浴熏香都没用。“
罗迪的神色语气都很平静,但是阿娆感觉到了他的无能为力。
”夫人若要自证清白,可能要另寻他法。“顿了顿,罗迪又道,这个时候,他的声音里明显有了些亮色。
“另寻他法?“
“是。“
从医馆出来,阿娆一路上都想破了脑袋。
若是污蔑她的香水造假,倒还好说,她自小鼻子特别灵,基本上闻一闻便能知道香的配方,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她的香水用在那家伙的身上完全不管用,先不说那个小子是不是故意来讹她的,单是香水无法去除异味这一点,就让她非常地懊恼。
那个人说过什么呢?
阿娆边走边细细地想着那人自打进来以后就说的话。
对,他说过”鱼粪“!
世界上的臭东西千千万,他凭什么一口咬定是鱼粪?难道是背后有人授意?想到今日那些香铺老板们的异常举动,她的怀疑便更深了。
那些人不会不知道她的香好,为什么被一煽动就都退货了呢?他们究竟在筹划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谣言
“是语童啊,你抱的是什么?“
阿娆走着走着,差点儿撞到一个小孩,她停下一看,发现是徐嫂子的女儿徐语童。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敞口罐子,刚才停得急了些,有些水从里面溅了出来,湿了半只衣袖。
“阿娆婶婶,你看我养的鱼漂亮吧?这可是爹爹上次回来的时候亲手给我捉的,我告诉你吧,它吃的可多了,吃的多拉的也多,我刚刚带着它到小溪边去换水了,清理出好多鱼粪呢。”
鱼粪?
阿娆眼睛一亮,道:“语童,婶婶求你一件事情。”
“婶婶你说。”
“以后你把鱼粪送给我吧,正好可以给我家的花草做肥料。”
“没问题。“
……
“娘,你知道吗?外面有人传你的花露水是鱼粪做的。”
陆朝回家,头也不抬地掠过阿娆,冲到水缸旁边,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灌进嘴里。
阿娆一声不吭,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待他举起手想用袖子抹脸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嘴上是怎么了?“
他的嘴角上有血迹,阿娆猜测,刚才他已经借着喝水的动作把嘴里的血都吞进肚子了,若不是她鼻子灵敏,闻到了血腥味儿,恐怕这嘴角残留的一点儿都被他的袖子抹掉了。
陆朝看着她,沉黑的眼底忽然燃起了怒火。
“娘,那些家伙欺负我可以,但是在背后念叨你不行。“
阿娆心疼地摸了摸他的手腕。
雪白的手腕上有几块触目惊心的淤青。
她咬了咬牙,决定不像别的父母一样上来就指责他。
“朝儿,和你动手的有几个人?都是些什么人?”
“三个,我见过他们,是邻村的,大概十几岁吧,放学的时候,我经过小溪边,听见他们跟一些洗衣妇人念叨,说是帮你收了鱼粪,你做了香水,却拖欠他们的工钱,他们愤愤不平,所以来到太平村,准备揭发你。朝儿知道娘不会做那种昧良心的事儿,就上去跟他们理论,可是他们见我年纪小,就欺负我,我就还手了。”
三个打一个,还是三个十几岁的孩子打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阿娆听了有些后怕,她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陆朝,发现他除了那几块淤青和嘴里血迹之外没有其他的伤才放下心。
“朝儿,以后打架打不过就不要打了,你受伤了娘会心疼的。”
陆朝拍了一下胸脯,道:”娘你不用担心,朝儿的功夫可好了,要不是他们有人偷袭,这点儿伤我都不会有的,还有,最后我快把他们打趴下了,他们一看形势不好,就都跑了。“
“跑了?“
阿娆略一沉思,暗道这是个好线索,若是她顺着这几个人查下去,说不定能查到污蔑她的真凶。
“朝儿,饭菜在锅里,等会儿你自己去吃,娘香坊里还有些事情,去去就来。“
“好的,娘,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阿娆的脚准备迈出门槛的时候,陆朝忽然叫住了她。
“娘,如果你再遇到那些人,一定不要跟他们起争执,你不会武功,不是他们的对手。”
阿娆点了点头,道:“朝儿也不用担心娘,娘自有分寸。”
太平村有一条小溪在村外绕了一下,流到下游,平时这里是孩子们玩的地方,每天到了这个时候,有些妇人就喜欢就着月色洗衣捣衣。
太阳慢慢地沉下去,月亮慢慢地升上来,一切交接的似乎都很顺利。
农氏送走了那几个闹事的少年,一边用棒槌捶打着衣服,一边跟村子里几个年龄较大的妇人闲唠。
“哎,你说那事儿是真的吗?”李大娘本来就是个爱打听的人,刚才听到那几个少年一说,便立刻来了兴趣。
“这个世道,人心不古,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农氏将衣服扔进水了过了一遍,捞出来使劲绞,绞着绞着手上没力气了,索性扔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继续道:”你说阿娆她一个寡妇,在家里养了个汉子不说,现在又勾搭上和她儿子般大的孩子,还要做用鱼粪制香这么缺德的事儿……“
她这个人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给旁人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李大娘本来因为办学的事情对阿娆还有几分好感,这会儿顺着她的话茬一爬,忽然哎呀一声,道:
“你看,你不说我都差点儿被那小狐狸精骗了,她能是什么好人啊,丈夫死了还不到半年,就在家里养起了汉子,养汉子不说,一养就是两年,这么长时间了,要是真心喜欢人家,就赶紧把事儿办了,她倒好,也不说嫁也不说不嫁,就这么吊着人家,人家可是个大男人,以后要传宗接代的,把大把的时间耗在她身上算怎么回事儿?那孩子养大了是跟他姓啊还是会给他披麻戴孝啊?“
李大娘越说越激动,说的口沫横飞,狠狠地一搓手里的衣服,道:”这个女人啊,办学堂开医馆我看未必是什么好事儿,你看那医馆的罗大夫,整天跟他眉来眼去的,学堂出来的那几个有点儿前途的,又跑回去给她做牛做马了,你今日这么一提醒,我还觉得她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刚刚那鱼粪的事情,我觉得十有**是真的,你看人家受害者都找上门来了,香铺老板都退货了,无缘无故的话,谁会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啊?“
李大娘这个人头脑简单,又自以为聪明,再加上嘴贱,是农氏的最佳目标。她今日洗衣故意把她叫来,为的就是利用她这张嘴。她那个脑子,一但自以为理出点儿线索,不到一天,就可以用她那张嘴把好的说成坏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把一个故事编成无数版本传出去。
她这一张口,剩下那几个妇人就只有听的份儿了。
“呀呀,陆嫂子,李嫂子,你们在聊什么呢?”说话的功夫,从溪边又来了几个洗衣妇人,于是李大娘立即将自己听到的想到的添油加醋的转述了一番,听得那几个妇人目瞪口呆,听完了赶紧闻了闻自己的身上,确定没有鱼粪味儿才开始洗衣服。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农氏见目的达到,而且效果还不错,便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
“那香水掺鱼粪的事儿,我看阿娆是没跑了,她说三天时间,看她三天后怎么丢人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教训
转身的时候,农氏看着那几个妇人笑了笑,样子颇为自得。
然而,她的笑容还没有展开,那几个妇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她心里暗叫不好,竖起耳朵一听,身后竟然有脚步声传来,她猛一回头,发现是云深处的小六和小七。
小六和小七严格来说算她的晚辈,这会儿却一分面子都不给,黑着脸,抱着胳膊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一个老妇人才不会跟两个壮年小伙子一般见识,她果断地要换一条路,刚一转身,就发现阿娆挎着个篮子等在那里。
农氏被前后夹击,堵住了所有的退路,她气急,干脆将洗衣篮往地上重重地一掼,插着腰,嘴角勾起一抹奸笑。
就算打不过又怎么样?在那几个洗衣妇人的眼里,阿娆已经是随意勾搭男人的下作女人了,谁还会替她说话?
方才的逃跑是下意识的,这会儿她已经反应过来了。
上次请来陈余苗的一个天生带有恶臭的表哥到阿娆的香坊去表演,成功地吓跑了所有进货的老板,这会儿阿娆那些货还都堆在仓库里没人要,哼,过不了几天,她就会臭名远扬,到时候她的货物别说在江宁县卖不出去,就连金陵的觅音香铺都会受牵连,再加上这满天飞的流言蜚语,她就不信阿娆还能在太平村待下去。
跟她斗,这个小蹄子还嫩着点儿!
农氏越想越解气,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用剩下的钱先买个好一点儿的宅子,然后再置办些什么家当。她也不傻,她家男人和儿子什么样她都知道,丰年要是不留够余粮,这一家很快就就会饿死,倒是怎么留下点儿钱她也是想破了脑袋,现银是绝对不能留的,被那两个男人偷了去,眨眼就能花光,存在银号里也不太可能,他们要是知道她存了,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逼她交出来,还是换成实物比较经折腾,以那两个会享福的性子,也不会那么快把深宅大院卖了去住四面漏风漏雨的小破屋。
阿娆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农氏,脸色冷得可怕。
方才她们在溪边的谈话她都听到了,莫说那造谣的事情,单就”鱼粪“两字便让她火冒三丈。
不用说,农氏知道得这么快,这件事情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婶婶,这段日子,阿娆没有为难您吧?”她轻轻启口,说话缓慢却掷地有声。
那几个洗衣妇人想到刚才说的话,纷纷缄口不言。
农氏哼了一声,给了阿娆一个白眼。
“好像我这段日子,也不欠你的吧?你这么上赶着堵我,是又打算寻个理由把我扔进大牢吗?“
上次进大牢明明是她自己找的,却说阿娆寻的理由,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气得阿娆三人冷笑。
“婶婶,鱼粪做香水的点子亏您能想的出来,倒是不知道,这鱼儿生活在水中,阿娆有什么本事可以收集那么多鱼粪?还有这鱼粪收集了要如何去掉臭味儿混进花露水?这实在是难坏了阿娆,阿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还请婶婶不吝赐教指点一下。”说完,阿娆谦虚地福了一福。
那几个洗衣的妇人本来有些害怕,这会儿被阿娆的一番话说得差点儿笑出声来,那个和农氏走得近的李大娘也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幸亏自己那套说辞还没传出去,传出去非得成了太平村的笑话不可,自己的脑子怎么就属猪呢?
方才,那几个妇人在池塘边嘻嘻哈哈的时候,说的话早已经被人听了去,这会儿无论如何颜面是找不回来了。
不过,对她们来说,颜面的事情是小,若是到了明年,阿娆不要他们地里长出来的香料,她们可真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何况还有学堂里的孙子孙女,医馆便宜的药……
想到这里,她们不由纷纷怨怒地盯着农氏。
要不是这个尖酸刻薄的婆子四下散播谣言,她们也不会被置于如此难堪的位置,以后离这样的人远点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农氏被阿娆一顿抢白,面子上过不去,却依旧死鸭子嘴硬,她想了想,道:“就算你说你的香水里没有鱼粪,那那个人身上的臭味儿怎么回事儿?他是用了你家的香水才那么臭的,这一点儿,你糊弄的了别人糊弄不了我。”
“婶婶,你若是有那样的香水,不放也往您的身上喷一下。”阿娆不依不饶地道。
“你以为我是你家的猴儿啊?你要我表演我就表演啊?”农氏边说边不停地翻着白眼,“反正你们家男人多的是,随便抓一个过来试呗。”
她又想把话题往“有失妇德”方面引。
阿娆气得脸色铁青,抬头看了一眼小六小九,蠕动着嘴唇道:”我要是教训一下她,应该不算过分吧?”
接着她抬起下巴,目光下垂,轻蔑地盯着农氏,手指转动,酝酿力道。
那几个洗衣服妇人觉得势头不妙,纷纷抡起棒槌,将衣服敲得咚咚响,一个个装瞎。
她们太吵了,小六小七看到阿娆的嘴唇动了动,也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忽然间,阿娆抬起手里的小篮子,照着农氏的身上就泼了过去。
“婶婶,这里今日大家都看着呢,正好做个见证。”
农氏突然被泼了一身脏东西,气不打一处来,一面拍打着,一面跳着脚的骂:”你个小蹄子,真是越来越目无尊长了,你泼的什么鬼东西呢?告诉你,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中毒死了,你要给我偿命的。“
阿娆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道:”婶婶,您看清楚了,这就是你说的鱼粪啊,既然你对我的花露水配方了解的那么清楚,怎么连这原料都不认识了呢?“
阿娆将剩下的一点儿鱼粪送到她的面前。
她本来是想等徐语童收集了给她的,可是这会儿来不急了,就在来的路上随便挖了些蚯蚓土。
“这是我今日早上才从徐嫂子家的鱼缸上刮下来的,徐嫂子可以给我作证,货真价实的鱼粪,不信你可以去问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
“哼,谁不知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她自然是向着你说话的。“农氏别过头去,不看那恶心的东西,“你这鱼粪怕不是假的,用个假的鱼粪来为自己开脱,哼,别人上你的当,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谁说是假的?“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农氏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徐嫂子带着她家丫头来了。
徐嫂子的怀里还抱了个敞口罐子,她猜测里面就是阿娆说的鱼了。
农氏不觉皱了皱眉头。
这几个人,是串通好了要算计她吗?
“阿娆说,有人污蔑她用鱼粪制香,所以特意从我这里拿了些鱼粪,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当场取一些。“
今日那个臭男人闹香坊的事情,徐嫂子听说了,晚些时候又听语童说阿娆婶婶要借鱼粪做花肥的事情,头脑灵活的她立即想到了两者之间的联系,再后来,她打算直接把那盛了鱼的罐子给阿娆送去,却听说她到溪水这边了,当即抱着罐子就赶了过来。
没想到还真被她赶上了。
“既然农大婶非说鱼粪制香会有臭味儿,那么我们今天就让她亲自试试,大家觉得怎么样?”徐嫂子回过头去,看着那几个浣衣的妇人,那几个妇人听了面面相觑,不敢说想,也不敢说不想。
俗话说,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粘上农氏这样的人,比踩了狗屎还恶心。
徐嫂子见她们不发话,继续道:”阿娆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我们作为太平村的百姓,难道还不清楚吗?大娘大婶们,您们想想,这几年阿娆到底为我们村里做了多少好事,建学堂开荒地请神医,别说一个弱女子了,就连那几个远近有名的乡绅恐怕也做不到吧?还有,“她抬手指着农氏,”这个婆娘究竟害了阿娆多少次,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接下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用我来教大家了吧?“
徐嫂子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
那几个妇人面面相觑,半晌,那个李大娘率先站起身来,道:“我的衣服洗完了,先回去吃饭了,什么鱼粪制香的事情,简直无稽之谈,荒谬得要死,鬼才会相信!”
“就是,就是!”
其他几个女人见有人牵头,也都跟着附和道。
“你!你们人多欺负人少,看我儿子来了不要你们好看!“
农氏气得咬牙切齿,抬腿打算应冲过去。
这几个人虽然强横,但还能真的要了她的命不成?
“怎么大婶,被人揭穿了就跑,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按理说不应该还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村子里有个砍柴回家路过的小青年,在旁边听明白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拦住农氏嘻嘻哈哈地道。小六和小七本来想把那个女人抓回来,见有人拦着,便站在一边看笑话。
“真是……真是服了这小蹄子了,勾引一个汉子还不够,这又来一个替她说话的,看把我们村的人都祸害成什么样子,当初还不如给她那亡夫殉葬,好歹还能换个贞节牌坊。啊!”
话音未落,农氏的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巴掌。她只觉得耳朵嗡嗡响,再一摸麻木的脸,竟然鼓了起来。
“谁?“
“我!“
陆凶不知何时从天而降,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
农氏一抹嘴角,有血流了出来,粘在手指上,她一看立即炸了毛,不敢三七二十一使出自己的绝活儿:
“哎呀,野汉子打人了,哎呀野汉子打人了,打死人了,你们要给我这老婆子主持公道啊!”
现在正是村里人收工的时候,从地里回来的,从山上回来的,都喜欢经过这里,特别是今日这里吵吵闹闹的吸引人,有些还专门饶了个路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农氏一看人多,叫的更欢:”哎呀,我不活了,没天理了,破鞋勾结野汉子耀武扬威,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她扔了篮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嘴里的话越说越难听。
陆凶气得咬牙切齿,抬手又要一巴掌,却被阿娆一下捉住了手腕。
“程大哥,这事儿交给我。”
阿娆一说话,陆凶头顶上蹭蹭的火苗立即灭了下去。他瞪了农氏一眼,收了手,站在一边。
“伯娘,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不过您可记住了,过两天镇上的县城的香铺老板都会到云深处,到时候可别忘了向他们展示您身上经久不灭的鱼粪臭味儿,您要是不敢去,我就请这些乡亲们去作证。“
她抬头,扫了一眼围观的村民,村民们纷纷表示愿意作证。
农氏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阿娆这个恶毒的女人,等着在这里给她下套呢。她若去了,身上没有了鱼粪味儿,自然会沦为太平村的笑柄,她若是不去,旁人一说,更加说明她心虚。
该死的,还没到手的二百多两银子!
农氏越想越恨,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双手抓着地面,竟然在石头上抓出血来。
阿娆也不管她,说完了微微一笑,对着众人施礼表示感谢,她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明明灿烂,春风一般温暖,阳光一般坦荡,然而,看在农氏的眼睛里,却像冬天的寒风一般冷冽,像不见天日的地窖一般阴暗。
看着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若是那事儿砸了,雇佣三个小混混的钱,还有请陈余苗那个臭表兄的钱,她要怎么出?上次从吴掌柜那里拿来的银子,都已经被陆德陆东床两个人糟蹋的分文不剩。
忽的,她又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万一,吴掌柜拿不到香方,气急败坏,把她供出来怎么办?她是不是又要回大牢里待着?那个破地方,又是跳蚤又是老鼠,稻草都是发霉的,她是死都不想进去了。然后,她又顺理成章地把怨恨转嫁到阿娆的头上:
这个小蹄子是要把她活活逼死啊,要她去自证配方有问题,可是她到哪里弄那股死鱼味儿去?就算去咸鱼铺子里买条臭鳜鱼也不顶用了吧?
“哼,去就去,看你到时候还有什么话说。“
去是不可能去的,但是嘴是一定要硬的,否则这么多人看着,她以后还要不要在天平村混?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
第一百三十章 将离
农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小六和小九见她走,还想说什么,被阿娆一抬手制止。
“行了,事情也算有眉目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回到家里的时候,陆凶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阿娆发现他就像一只放在铁锅上煎熬的蚂蚁一样。
“程大哥,你有什么心事吗?”
陆凶的神思突然被她打断,吓了一跳。
“啊……我……我就是想……”他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此事从何说起。
“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不用太见外。”阿娆柔声道。
她的眼睛不生气的时候是微微一弯的月牙,加上下面两条恰到好处的卧蚕,给人的感觉特别亲切,陆凶看看着,竟然觉得自己心里最后那道提防彻底崩塌了。
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以后的事情以后说,人生苦短,他又何苦让阿娆母子因为自己尝遍人间冷暖?这个世上,不只有一个太平村,他们还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世外桃源,安心地等着陆朝长大。
农氏对阿娆的仇恨说到底是他带给她的,带她离开这个满是是非的地方,那岂不是更好?
“阿娆,我最近在金陵城看上一套宅子……”
他想说,他看上一套宅子,等哪天把那宅子买下,他就请媒婆来上门提亲,到时候,他们一家都搬到金陵城去,远远离开那个总是从中作梗的臭婆娘。
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可是这么多年了,叔父一家的所作所为早已把他肉做的心逼成了钢铁。
他知道,那种人是绝对不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
“程大哥……“
不知道为何,阿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就像刚刚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接下来,她的感觉就只有窒息,那应该是心脏停跳的感觉。
她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其实,她真的害怕他离开。
半晌,她从麻木里回过点儿神来,午夜梦回时的恐惧,突然出现在现实里,她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最终属不属于她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至少现在,他不是属于她的。
他会离开的,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只是,为什么这么快?朝儿还没有长大,她的香坊,她的香坊还离不开他。
阿娆咬了咬嘴唇,强忍着就要冲到鼻子里的酸意,勉强笑道:”早就想给大哥置一处宅子,既然你有喜欢的,那自然是极好的,钱不够,可以从香坊里拿。“
这不过是,他们必须经历的事情,她应该学会面对。
他是潜伏在渊的龙,他想飞的时候,她不应该束缚住他的手脚。
阿娆一边说,一边在内心里安慰自己。
“真的吗?你真的这样想吗?“陆凶似乎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她低头强忍泪水的样子,被他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羞怯。
他甚至以为她愿意跟自己走,心里的小鹿一跳一跳的,他觉得,若是他不控制一下,肯定会欣喜若狂。
“好,那等我买好了带你去看。“
陆凶拾起她的手,虚虚地握着,不敢太用力,生怕自己唐突佳人。
“好,一言为定。“
阿娆抽出手,倏地转过头去,抬头看了看天。
“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把小小黑送到姚老夫子那里去了。“
这几天姚老夫子都不愿意见她,她一去他就找个地方藏起来,有好几次被她抓到躲到厕所去,但是她也没有拆穿他,阿娆不知道,这个姚老夫子老顽童一样的躲避,是为上次的事情内疚还是怕她对陆朝的病刨根问底。
有的人就是喜欢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让人自己去领悟,比如姚老夫子这样的,所以对着一个个冒出的”问号“会自然而然的头痛,姚老夫子对学生们也一样,要是哪个学生有问题去请教他了,他一定会把那个学生打发去读上三四本书,时间长了,那些学生倒是养成了独立学习的习惯。
这个老头儿,是也要把她逼得独立学习吗?
可是这个没有网,书籍也有限的时代,她到哪里去找关于”术“的东西?
罗迪是个医生,他那里有很多医书,她曾经厚着脸皮去翻过,也一无所获。
陆凶见她要出去,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将头低得更低,便再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他一个长缨军中的战神,对着敌人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现在,他对着阿娆,竟然有些踌躇了。
现在告诉她,说自己要娶她,究竟是不是好时机呢?她会不会嫌弃自己太突然了?会不会嫌弃自己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他在这边绞尽脑汁地纠结的时候,阿娆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门。
她从猫舍里匆匆将小小黑掏出来的时候,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虽然早就知道,有一天他会离开,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天,这种感觉却这么痛。
她抱着小黑猫,走在路上有些魂不守舍,徐嫂子迎面过来,道:”阿娆,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她伸开手掌,在阿娆的面前晃了晃。
这孩子刚刚还好好的,威武得像个女将军一样,怎么现在一下子蔫了?是那个程大欺负她了吗?
”哦,是徐嫂子啊。“阿娆扯开嘴角,努力地笑了笑,道:“没事儿,我很好。”
“没事儿怎么眼睛红红的?告诉嫂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要是那个程大的话,我带上全村人找他算账去。”徐嫂子放下背上的柴火,拉着阿娆的手问。
手有些凉,不像是平时的她。
小黑猫见到徐嫂子的那只手,非常不友好地叫了一声,它原本是身子竖起的,这会儿干脆一躺,占满了阿娆的整个臂弯。徐嫂子的手背被那毛茸茸的东西一碰,立即意识到了这只猫不喜欢自己,赶紧将手缩了回来。
那只小黑猫这才喵了一声舒舒服服地躺好。
“嫂子,我只是眼睛有些不舒服,可能刚才进了虫子,揉得厉害些。”
“什么不舒服?你骗我也不找个好一点儿的理由,你看,要不是我叫你,你整个人就要栽到沟里去了,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梦游呢。”
“啊?有吗?”阿娆一惊,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正双脚站在阴沟的边儿上,她要是再往前一步,肯定会拉着小黑猫一起去洗臭水澡了。
这个小小黑也不知道提醒她一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命
阿娆心里怨小黑猫,手拂过它的背时有些用力,那小黑猫又喵的一声尖叫。徐嫂子看了一眼那小黑猫,心道这猫是不是成精了?怎么娇生惯养得跟养了个祖宗似的?
“我……我刚才想香水的事情入神了,一时没看见。“阿娆沉思半晌,辩解道。
“哦。“徐嫂子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道:”阿娆,你在这村里无依无靠的,你就把嫂子当姐姐吧,有什么事情一定不要瞒着我,有什么难处也跟姐姐说。像今天在溪边的事情,你当时要是带上我多好,至少我还可以替你说几句话。“
她这温言软语地一说,阿娆真的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嫂子,你对我真好,我……我感动得都要哭了!“
“来,好妹妹,想哭过来。“徐嫂子舒展开一条胳膊,意思让阿娆靠着。
阿娆被她逗得扑哧一笑。
“行了,我现在又不想哭了,我想笑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来,笑一笑可比哭好看。”
徐嫂子抬起衣袖,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珠,又趁机拧了一把她的脸蛋。
这个动作弄得阿娆有些害羞,她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方钻进去。
“嫂子,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学堂了,再不去,夫子那里的老鼠都要成灾了。”
送小黑猫的事情因为陆朝打架和农氏散布谣言的事情耽搁了,这会儿恐怕姚老夫子早已跳脚了。
“嗯,你去吧。”
徐嫂子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心里强压下的困惑又沉沙一般浮了起来。
这个阿娆,她究竟在想什么?她在害怕什么?
她那几滴泪,不像是为自己掉的,倒像是已经憋了好久。
算了,她现在没事儿就好。
当天夜里,江宁县的衙门里闪进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黑衣蒙面,身形轻得如同一只燕子,那个人不但身形轻,长得还很奇特:
他特别瘦,因为瘦,从侧面看去,就像薄薄的一张纸片一样。
当时,江宇珩的书房只开了一条门缝,他还是很顺利地从门缝里进来了,他进来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沾到门,所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江宇珩平时都会在书房里待到很晚,今日例外,因为他家那个多事的管家今日里又给他惹了些麻烦。
他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一堆媒婆,还在媒婆面前大吹特吹了一下江宇珩的人品和才华,弄得那些媒婆也不管已经到了什么时辰,一个个的,发现了宝藏似地冲了进来,几乎踏坏衙门的门槛。后来实在受不了,江宇珩干脆一声令下闭门谢客,但是还有个媒婆不甘心。不让进是吗?作为媒婆不让进,那么,我作为原告总可以进了吧?于是灵机一动拿起鼓锤,咚咚咚咚地敲起了衙门口的大鼓。
衙门里的人一听,以为有人鸣冤,立即丢下七嘴八舌的媒婆跑到了大堂上。
“堂下何人?为何事击鼓?”
“民妇徐琴氏,状告一女子,详情记录在此簿,请大人过目!“
那个夫人呈上一个精致的小册子,师爷接了,递给江宇珩。
江宇珩本以为是哪个异想天开的状师写的状纸,打开一看,脸色顿时铁青。
什么状纸?明明是各家小姐的花名册。
他本来想发火的,但是目光忽然掠到一个人。
咦?她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这一迟疑的功夫,他竟然忘了正事,那个媒婆以为自己的计策得逞,喜滋滋地跪在下面,几次想起来,都被衙役瞪了回去。
“知道了,退堂吧!“
江宇珩啪的一声合上了册子,根本没有想还给那个媒婆的意思,那个媒婆见他转身要走,没有下文,急忙喊道:”大人,我徐琴氏号称江宁县第一金牌媒人,有我做媒,没有成不了的事儿,大人看上哪家小姐跟我说一声,我一定……“
江宇珩走得快,那个媒婆后面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见。
和师爷一起,转过花园的凉亭时,江宇珩终于忍不住,看着师爷怒道:”江叔,你到底做了什么?“
那个师爷眼神躲闪了几下道:“不是我干的,是管家。”
“他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把江宁县的媒婆都找了一遍,告诉他们今年你有血光之灾,一定要找个八字相合的女子破灾,若是找到了,你从此便可以青云直上,前途无量,那女子跟着沾光,有诰命之相。“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江宇珩觉得这个主意从管家那个脑袋里出来并不奇怪,但是还是有些不高兴。
“另外,他还许诺,若是保媒成功,赏一千两银子。“
师爷看着他,伸出了一个指头。
江宇珩吓了一跳。
一千两银子,可是他好几年的俸禄,这是要他的老命吧。
“但是你别担心,这银子不由你出。”
“那谁出?“江宇珩的目光一扫,有些凛冽的味道。
“女方。“
女方?管家究竟撒了个什么样的弥天大谎,竟然忽悠的人家不但想尽办法把女儿嫁给他还要倒贴一千两银子?
“他怎么说的?”江宇珩问。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那个算命的说你的未来夫人有一品诰命之相。”
师爷眨了眨眼睛。
江宇珩听完,痛苦地一捂脑袋。
“我让你们把那些人的目光从我身上吸引走,你们竟然想了这么个办法。”
“不怪我,都是管家的主意。”
“好,好!”江宇珩无奈地点了点头,”当今皇帝忌惮我,肯定不会让我爬到一品,若是天意真的让我爬到一品,你猜会发生什么?“
师爷不说话,做了一个动作。
江宇珩哼了一声,道:”亏你还知道。“
如果当今皇帝铁定不让他做到一品,而他偏偏有这么个命,那么只能说,天子要换一位去做做了。
这事情若传出去,皇帝肯定会对他更加忌惮。
就在江宇珩和师爷在为这件事情如何找个台阶下绞尽脑汁的时候,那个纤薄的黑影已经在江宇珩的书房里翻出了一样东西。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送信
那个黑衣人在书房里翻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块白布包裹的鳞片样的东西。
他的眼睛里迅速掠过一抹光,刚想离开,却听有人的脚步靠近,于是赶紧一侧身,躲到书架后。
他的身形轻捷,但还是带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气流,书房里唯一的一支蜡烛火苗跟着气流晃了起来,那人吓了一跳,生怕那蜡烛灭了,好在火苗晃了几下后又稳定了。
书房不大,书架却有好几个,他躲在书架后,昏暗的光根本照不到他。
不大功夫,江宇珩和师爷一前一后地进来。
“方才出去得紧了些,竟然忘了灭烛,今日里真是要被管家逼疯了。”
江宇珩看了看桌子上烧得快到烛台的蜡烛,摇了摇头,笑了笑,师爷听了急忙过去,换了一根新的。
“大人,老虎山那件事……”待江宇珩坐下,师爷下警惕地左右瞥了瞥,最后还是不放心,干脆凑到江宇珩耳边,压低声音道:“老虎山那件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江宇珩学他,微微点头,然而也压低了声音,道:“嗯,我昨日也接到了消息,那块鳞片的来历,很快便可以水落石出了。”
“大人,事关重大,这事儿要不要上报?”师爷问。
“暂时压着,等到证据确凿再报不迟。”江宇珩说完,从衣袖里摸出一样东西,交给师爷,道:“你去,把这个送到太平村,那个人看到了,自然知道怎么做。”
“是!”师爷接过那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到怀里。
“好了,去吧!”
两人说完,江宇珩吹灭了蜡烛,二人便又一前一后从书房出来,师爷在后面,出来的时候随手关了门。
两人离开了大约半个时辰,那个黑衣人才从书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他摸了摸怀里的东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被发现!
他竖起耳朵,听听左右无人,便轻轻推开窗户,一个翻身,鹞子一样掠了出去。
书房附近比较安静,江宇珩平时也不喜欢安排人守着,所以一路走来,他畅通无阻,就在他三五下翻出衙门院墙的时候,躲在一棵大树上的一双眼睛忽然眯了眯。
眼见那黑衣人走远,那人二话不说,纵身跳上房顶,一路跟了过去。
他的轻攻极好,在暗夜里行动,就像是一只蝙蝠一样。那个黑衣人根本没有发现后面还有一条尾巴,出了县城,便直奔金陵城而去。
就在祁玉去跟踪那个黑衣人的时候,江宇珩在卧房里退下长袍,脱了靴子,准备睡觉了。
媒婆们还在客厅里吵吵嚷嚷,老管家疲于应付,应付着应付,竟然跟那些婆子唠起嗑来,天南海北的,想到哪里讲到哪里,花生瓜子壳吐了一地。
江宇珩远远看了一眼,放下窗户,又将帘子拉下,便躺在了床上。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可以移花接木,我也可以引蛇出洞,要不是昨天已经将收获消息的信儿传了出去,要不是今日衙门里闹哄哄的,恐怕那个一直藏在幕后的人也不会轻易现身。
引蛇出洞,老管家想的主意不错,可是这个手法实在拙劣了些,算了吧,他不是喜欢做媒人吗?就让他过过瘾好了。
将被子拉好,江宇珩很快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就在他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个黑衣人拉着一匹马,从衙门的后门悄默默地出去,那人跨上马不久,也立即有一个人跟了过去。
师爷难得骑一次马,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好像听到了咔咔的响声。他不禁暗叹:老了,真是老了,连这把老骨头也像许久没有上油的门轴一样,一动就簌簌地往下掉锈。等这件事儿完了,他一定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养老,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他可不愿意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了却此生。
哎呀,自己怎么想起来这些?是被管家那个老头子传染了吗?
马很快冲出江宁县城,上了去往太平村的官道,又飞驰了一段时间,马冲进了一片树林里。
这是一片有些浓密的树林,白天进去一片昏暗,阴凉凉的,晚上进去更是一抹黑。
树林里很安静,静得有些可怕,时不时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
师爷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探入腰间。
那里有一把短刀,非常的锋利,非常的柔软,他的手指灵活地移动了一下那把刀,以便让它更好地贴合自己的身体。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刀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要准备大战的时候,刀也必须准备好。
夜很静,马背上只有呼呼的风声。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极其不和谐的咔嚓声,说时迟那时快,师爷在马背上突然双腿一用力,身子便弹了出去。
然而,那些人显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就在他腾空而起的一瞬间,头顶忽然有一道网重重地罩了下来,那网的四角都坠了重物,四周做了抽绳,师爷还来不及反应,那抽绳已经抽紧,接着,他被大力一拉,整个人直接被摔到了马背后。
那马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下子受了惊,撒腿就跑,眨眼间就没有了踪影。
“什么人?“
师爷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浑身上下紧绷绷的,活像一只蛾子裹了个蜘蛛网。
就在这时,黑暗里突然响起了嗤嗤的声音,有人打着了火折子,点起了火把。师爷目光一扫,竟然有十几个人,那几个人个个黑衣蒙面,看身形都是高手。他不由在网兜里举起了双手,做了一个“好汉饶命”的动作。
然而,那些人并不打算绕过他。
“什么人?这个点儿出来的自然是打家劫舍的人,我们也不啰嗦,你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们就放你走!“
为首的一个操着官腔,却说着土匪的话,装模作样地比划了几下,也没有多少草莽之气。
这些人和土匪没关系。
师爷心思一转,苦着脸,手缓缓放下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一个过路的,实在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您看,这几张银票行不行?“
他的手摸入怀里,掏出几页纸。
当然黑灯瞎火的,也没有几个人能借着火把上的光看清上面到底有没有银号的章。
那几个人看了看他手里的几页纸,面面相觑,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一百三十三章 饮血刀
“一共三千两,不少了,都是我那老爷办货的钱。”
那几个人哼了一声,似是耻笑,有人道:”办货的钱?办货的钱你深更半夜带着跑?糊弄谁呢,快点儿,身上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给我交出来,否则休怪小爷将你一片一片活剐,剐到最后你受了罪,还保不住宝贝。“
那个黑衣人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刀。
刀锋森寒,在火把映照下晃得人眼睛疼。
师爷的身体抖了抖,缩成了一团,心里却在琢磨着刀的来历。
雪背寒锋,难道是出自那一派?哼,花架子!
“好汉,我身上真的没有什么更值钱的东西了,不信,不信你们搜!“
说着,师爷就要解腰带。
他的手指趁机将腰里的机关一弹。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搜!”
那个带头的黑衣人一使眼色,立即有几个人过来,几把将罩在师爷身上的网扯了下来,几个人正想动手扯他的衣裳,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也不知道忽然哪里来的力量,竟然以神鬼莫测之速摆脱了那几个人的牵制。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看了一眼软趴趴落在地上的网,勾起唇角对那个几个人冷了一声:”如此好的天蚕丝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竟然还是让人给逃了,你说你们回去,怎么跟主子交代?按照你们的规矩,是不是要以死谢罪?“
“你,兄弟们上!“
那几个人闻言神色一变,纷纷亮出武器冲了过来。
“他已经认出了我们,给我杀了他,别留活口!”
既然这个人已经猜出了他们的来历,不管他猜的对还是错,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忽的,一道凛冽的寒光从面前横着扫过,师爷身体往后微微一仰,手中的短刀趁机一挑一横。
叮的一声,兵器相击,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那个拿刀的黑衣人踉跄着连退好几步,好不容易定住身形,看了看自己的刀,又看了看师爷手中的匕首,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你,你,南海龙家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的刀材质极好,竟然被那个家伙一下弄出了个大口子。
这样的武器,除了南海龙家还有谁?
“算你有些见识。”师爷微微一笑,继续道:“本来想让你们活着回去报信的,但是既然你们认出来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在这里将你们都解决了,省的回去以后被主子上酷刑。”
那人听到”酷刑“两字,原本窜上脊背的寒意一下岩浆般沸腾起来。
他们回去,等待的不只是死,还有比死更难熬的东西。
其他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忽然间便有了一种破釜沉中的冲动。
然而,几个人刚刚围上去,也不见那师爷如何起手,一道血练便横铺过来,接着一个黑衣人倒地,脑袋骨碌碌滚出好远。
那几个人吓了一跳,似乎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厉害,只有最先认出那把刀的人还略显镇定。
然而,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四处瞟,寻找逃跑的路线了。
人是求生欲极强的生物,活一时是一时吧。
可惜,师爷已经用一把刀在黑夜里织了一张变幻莫测的网,没有猎物,可以逃出这张网。
黑色的夜,如浓得化不开的一团墨,在这黑夜里,不时有无数电光亮起,一道霸道有力,如游龙一般在黑暗里腾上腾下,而其他的,则显得绵弱无力,莫说攻击上力不从心,就连躲闪也慢了几分,不大功夫,随着咔嚓两声骨头断裂之声,黑暗里便只剩了一道电光。
那道光倏地一下收了起来。
师爷从地上捡起一个火把,吹了吹,将火把的头送到那个被砍断双腿的黑衣人脸上。
“你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你若说出背后主使,我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饮血刀的血槽里有血流下,一滴滴落在那人的脸上,很快便露出了光洁如月光一般的刀身。
这刀的材质极好,不管沾染了什么脏东西,都会自己流淌干净,所以,这么多年了,师爷一直将它当宝贝一样带在身边。
平日里,它带在束腰的腰带里,很少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因为见过它的真面目的人都死了。
这个家伙,肯定也不会例外。
师爷抬脚,踩在那个人的胸口上。
那个人因为双腿受了伤,本来疼痛难忍,这会儿又加上一只脚踩在胸膛上,憋闷寒冷的感觉一股脑儿袭过来,他感觉自己离鬼门关越来越进了。
人通常都有求生的**,他自然也不例外,他试着抬起已经被刀尖挑断手筋的双手,无比僵硬地抱住了师爷的腿。
“我……我可以告诉你……”
嘴里有血腥味儿,他咽了一口唾沫。
师爷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说下去。
“是……一个叫……青衫……的……”
“青衫?是吗?“师爷笑了笑,脚掌缓缓竖起,”好,你可以安心去见阎王爷了!“
那个人瞳孔骤然收缩,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师爷脚尖一用力,那个人顿时觉得一座大山重重地砸在胸口,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抽搐了几下,边再也不动了。
师爷拍了拍手。
杀人,该怎么杀人,他从小就很精通。
他说过,让他死得痛快些,就会让他死得痛快些,见过饮血刀的人是绝对不能留在世上的,即使是个残废,是个哑巴,是个瞎子……
师爷把脚拿下来,将手里的刀缓缓收回腰带,转身要走,忽的,他想起了什么。
手指探入怀中,他取出了一个小药丸。
“上好的贵和堂润喉丸,吃了吧,吃了以后,黄泉路上也不会太难过。“
俯身,他将手中那颗黑色的小药丸塞入那个人的嘴里。
方才,他和江宇珩早已注意到书房有人来过,而且那个人还没有走,于是江宇珩将计就计,让师爷去送信给陆凶,趁机引出那些幕后之人,师爷不负所望,不但把他们引出来了,还都就地解决了。如果那个一直藏在幕后的人知道了,一定会有所收敛,江宇珩身边有如此厉害的人,他们暂时是不敢动了,只是,陆凶那边……
师爷转过身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狡猾的冷笑。
那个家伙,就暂且当一下靶子吧。
他在去送信给他的路上,杀了那么多的人,那个叫”青衫“的家伙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江宇珩不能动,他自然会去找陆凶的麻烦,只要陆凶成功的吸引了那个人的注意力,他和江宇珩在这边动起手来,就容易多了。
马吓跑了,人都死了,任务完成了,师爷可以慢悠悠地回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宝石
走出树林的时候,天还是很黑。
他的脚步顿了一顿。
他不喜欢走夜路,所以,他不打算现在回衙门。四下望了一眼,他看到不远处有几点灯火,看着像是有人家,于是他便带着一身的血迹大胆地走了过去。
那里是个破庙,平时没人,这会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个乞丐,放下自己唯一的家当几个破碗,正在一边烤火一边闲聊。
“最近江宁县不太平啊!“
有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黑乎乎的手抓了几下背,抓完了在手里搓了搓,嗖的一下把一个泥丸扔了出去。
师爷在外面灵活地侧身一躲。
“是呀,本以为这里的县治清明,才过来讨口饭吃,谁知道刚来了没多久,就又是流匪又是劫匪的,哎,你说我们几个叫花子有什么好打劫的啊,难不成把这吃饭的家伙让给他们不成?“
那个乞丐说完卷了卷破烂的裤管儿。
借着火光,师爷看得清楚,那个乞丐裸露的小腿上有一道血痕,不是刀伤,倒像是钝器摩擦所致。
“打劫打到乞丐头上,真是开了眼了。“旁边一个年轻的乞丐从火堆里拨出一个黑乎乎的山芋,递到那个人的手里,”看在你替哥儿几个出头的份儿上,这第一个山芋,就给你了。“
那个被打的乞丐撇了撇嘴,一把抢过山芋,也不管烫不烫,就往嘴里塞。
“打扰了,几位!”
师爷缓缓地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跟那几个乞丐行了个礼。
那几个乞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
“打扰了几位,在下是过路的,方才也遇到了劫匪,马和银子都被劫走了,看到这里有亮光就过来凑一凑,不知道各位可容在下在此过夜?“
那几个人相互看了几眼,再一打量这来人身上的血迹,便相信了几分,于是往一块挤了挤,让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地方,”请吧!“
师爷走过去,一掀衣襟坐了下来。
“各位,在下方才听到几位说遇到劫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劫匪?与在下遇到的可否是同一拨?若是清楚了,明日去衙门里也好做个伴儿,一起上报知县大人。“
那个啃芋头的乞丐噗噗吐掉嘴里沾满灰土的芋头皮,道:”哎,别提了,我们几个今日在附近的一个村子乞讨,讨到了几个山芋,看看天色不早,便想找个地方歇息,谁知道一下子过来几个黑衣人,二话不说让我们交出身上的东西,我们身上能有什么,刚想把自己的破碗交出去,忽然又来了一个黑衣人,跟那些人耳语了一阵,就把我们打了一顿然后走了,看我的腿,就是被他们用棍子打的,幸亏我闪得快,要不腿都断了。我也不知道我们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到了晚上想好好躺一会儿了,偏偏遇上瘟神。我们刚到江宁县没多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的治安这么差啊,要是早知道谁还会到这里来!“
那个人一边抱怨着一便将山芋皮又仔仔细细地舔了一遍。
师爷道:“江宁县的江大人是个好官,这些流匪,许是别的地方过来的,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为了钱财,为了钱财不可能顶上你们几个,我想多半是他们认错了人,要不这样,等天亮了,各位跟我去一趟县衙,将昨日遇到的那些人好好跟知县大人说一番。”
方才他遇到的那些黑衣人有组织有纪律,显然和这些乞丐遇到的不是一伙儿,难道那个溜到书房偷东西的家伙找来了两伙人来拦截他?
师爷想想也有这个可能,第一批,业务不精,连人都找不对,可能是被那个黑衣人临时抓来的,目的是拦住他,拿到东西,实在不行还有第二批,可是这第一批太菜了些,连人都没找对。幸亏第二批来得快,动作也利索,一切准备的看起来天衣无缝,可惜,他们怎么都没有料到自己遇到的是南海的刀神。
第二批人他大概摸清底细了,是江湖上的门派,那天蚕丝网谁的,他清楚,可是第一批人,这么快的响应,一定是一直埋伏在附近的,或是平时扮做村民,这些人才是真正该挖出来的,否则到时候很可能会坏他的大事儿。
几个人在破庙里烤火,乞丐们分了几个烤糊的山芋给师爷,师爷为了表示感谢,摸遍全身摸出了一点儿碎银子,硬塞到那个受伤的人手里,让他到县城以后给自己买点儿药。
第二天天一亮,几个乞丐便跟着师爷走了,他们其实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觉得他像个文化人,有个文化人带动着去衙门,可以省下去请状师的钱,那个师爷知道他们的心思,也有意无意间透露点儿风声,大概就是自己跟衙门熟识,有他在那群劫匪跑不了之类的话。
一通惊堂鼓后,江宇珩颇为头痛地看着下面跪着的师爷和一群乞丐。
这老管家刚刚表演完,又轮到师爷表演了。
江宇珩走过场地问了几句,师爷先是将事情的经过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通,那几个乞丐又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通,江宇珩让人照着他们说的,画影图形,着人贴在各路口,便打发他们走了。
退堂后不久,师爷又从后门溜了进来。
“有什么发现?”江宇珩问。
“从他们的身手来看,我猜测是落花堂的人。“
落花堂是江湖上一个三流的暗杀组织,收费高,办事又效率奇差,基本上没什么生意,最近又换了一个堂主,生意更是差的一塌糊涂,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这次,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本事把一个快死了的组织从坟墓里挖了出来。
“和往常一样,那人试图嫁祸给蛮子。“
师爷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北地产的一种宝石,价值连城,但是北地资源匮乏,很多蛮人用它来换食物和布匹。
“这是我从其中一个杀手身上找到的。“他的那只脚踩上去的时候有点儿硌,走出去一段路,他又回来,在那个人的胸口摸到了这块宝石。
那只幕后黑手肯定做了两手打算,一是那些人把他杀了,抢到想要的东西,另外一种就是他把那些人杀了,在他们身上找到与蛮人勾结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