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词话
接下来,阿娆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在脑子里迅速组织了一个故事。
时间不多,索性在现代的时候她也没有少读狗血小说,随便找出一本来一套,就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她说那男子家本和她家是世交,两家父母指腹为婚,两人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就来,十几岁的头上,那丁明便进京赶考,一去不回,家里人都以为他死了,本想把这婚事退掉,谁知还没来记得退,丁明的父母便因病离世了。
再后来因为灾荒战乱,她跟着父母背井离乡,天南地北地漂泊,也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后来,她的父母也不在了,她一个弱女子无处安身,便嫁给了陆凶,陆凶待她很好,她也想着要跟他白头偕老,谁知老天爷不长眼,去年陆凶上山遇到山洪也死了。她没办法,一个人开了个香坊,请了几个伙计,艰难地养活一家人,慢慢的,她的香出名了,日子也好过了,就在这个时候,她那个娃娃亲的未婚夫竟然找上门来,本来为了陆凶的孩子,她是不打算改嫁的,况且那人又在兵荒马乱中沾染了些恶习,脾气大,动不动就口出恶言,甚至拳脚相加,为此,她一推再推,谁知那人竟然不依不饶,平时在太平村里有人护着她,那人不敢乱来,可是到了金陵城,他再也没有忌惮,竟然想直接带她走,强行完婚,若不是她推说胡夫人有要事等她,暂且将他安置在一个客栈里,恐怕他还是不肯罢休。
阿娆说着说着,又偷偷抹了几下眼泪。
胡夫人长叹一声,道:“世间竟有这般可恶男子,妹妹,别怕,他若再纠缠你,你就到这知府衙门里来告他,我让我们家老爷做主,把当初定下的婚书销了。这般对妹妹,自然是他的不对了,想他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胡夫人怜爱地摸了一下阿娆的脸,又吩咐丫鬟去拿药敷上。
“谢谢姐姐!”
阿娆听完,又敛襟施礼。
“妹妹,这胡夫人可从来没有把谁当亲妹子过,她这般情义,你记着就是了,千万莫把谢谢挂在口上,否则怕是寒了人家的心。”花蕊夫人道。
“是,妹妹知道了。”
三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花蕊夫人便借口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胡夫人答应让胡知府在江大人的事情上再周旋几天,花蕊夫人也一再暗示,江大人若离开金陵,万一有个不测,将来太后那边问起香方不好交代。她知道胡知府不会冒这个险,毕竟抗旨的事情可大可小,他自己的官途才是最重要的。
当夜,花蕊夫人留阿娆住在璇玑楼,两人闲来无事聊了些诗词,花蕊夫人发现这个妹妹对诗词颇有见地,经她一点,很多地方豁然慨然,不由大为赞赏,两人越聊越开心,一直到了三更天,还不肯就寝。
“妹妹所说的’境界‘,在如今听来可是新鲜有趣得很。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古往今来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这样说的吧?"
“姐姐蕙质兰心,如此快便记住了。“阿娆拿起茶壶,个花蕊夫人倒了一杯茶。
花蕊夫人接过茶,微微一笑,道:“我再怎么蕙质兰心,也不如你颖悟,这般年纪,便有这般远见卓识,可惜是个女子,否则可以去和那些男子在考场上一争高下了。”??
阿娆笑了笑,“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让姐姐见笑了!”
阿娆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在偷偷祈祷:王先生,借您的词,借您的句,您可千万生气啊,若实在气得压不住棺材板儿,您也稍微等等,等我将来有机会回去,给您多烧几炷香。
又在心里念了一通各路大神的名字,阿娆这才把抄袭的罪恶感压了下去。
“姐姐,最近可见过荀先生?“诗词聊得差不多了,阿娆赶紧提了另外一件事。
那个人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是吉是凶,但是,他临别时的话语,总是让她有些不安。
他要去的是个什么地方?他要做的,又是件什么事?
“妹妹说的是哪个荀先生?“
屋子里忽然亮了起来,花蕊夫人取下灯罩,用剪刀剪去了一截灯花,灯花飘落,屋里的光线又稳了。
“就是月江香铺的荀同叙荀先生。“
“哦,你说小荀呢。“花蕊夫人故作恍然大悟地道:”怎么,妹妹突然问起他,是不是对他有意?你若对他有意,可以直说,姐姐给你做这个媒。小荀虽然也有很多毛病,到底比你口中那个丁明好多了。“
“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阿娆娇嗔一声,羞涩地道:”姐姐就会取笑人家,人家只是随便问一下罢了。“
“好了,好了,妹妹不生气了,姐姐给你道歉还不行吗?若是这一生气,以后再也不跟我讲诗词了,岂不是我璇玑楼的损失?“
“姐姐……”阿娆跟这个花蕊夫人相处了一天,发觉这根本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她温柔沉静的皮囊下,包裹的竟然一副侠肝义胆还有一颗稚子般喜欢玩闹的心。
难怪荀同叙那么古板的一个人都喜欢她。
“实话跟姐姐说吧,江大人这事,我本来想请他来求姐姐的,结果到了月江香铺找不到,只好自己上阵了。”
“原来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花蕊夫人撅着嘴,语气里有些醋意。
“我是想到了,可是不敢贸然前来。“阿娆分辨道。
花蕊夫人抬手狠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找我还不敢贸然前来?把我当做豺狼虎豹还是忘了我给你的那支钗了?实话跟你说吧,那支钗在璇玑楼就跟圣旨一样,钗在,就等于我花蕊夫人在,谁都不能拂了我的面子。”
第七十六章 隼来访
“姐姐,那支钗真的那么厉害啊?”阿娆目光一亮,凑近了问道。
“骗你不成?”
“那……”阿娆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那只钗,双手捧着,道:“姐姐,现在花蕊夫人的钗在此,你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吧?荀先生究竟去哪里了?”
“你这丫头,古灵精怪倒是有一套学一套,好吧,我也不瞒你了,小荀做的是好事,但是不能为外人道,这样你满意吗?”
好事,不能为外人道……
阿娆忽然想起了程大他们。
荀同叙干的,不会也是杀头的买卖?可是程大毕竟是行伍之人,他只是一个制香师,他用什么和朝廷对抗?
“姐姐,阿娆知道,有些话不能多说,但是,姐姐可否告知阿娆,荀先生是否平安?若知道他平安无事,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这你就要亲自问他了,说实话,上次去月江香铺,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我也没有他的消息。”
阿娆本来一颗怀有希冀的心忽得沉了下来。
算了算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愿他平安无事吧。
安慰了自己一会儿,觉得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阿娆这才觉得困倦一阵一阵袭了上来。
现在真想扑到床上,抱着个枕头一觉到天明。
“好了,妹妹,时候不早,你也早些歇息吧。”
花蕊夫人颇会察言观色,将她引到一间客房,又找了个丫鬟伺候着,这才离开。
夜风清冷,吹得飞檐上的铃铛丁玲作响,听起来无比悦耳。
璇玑楼的客人都离开了,管事的,下人们也都睡了,花蕊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异样的风动,于是起身,开了门,沿着璇玑楼的楼梯往上走。
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夹层里,她忽然停住了。
看看左右无人,她伸手推开面前的窗户,一轮明月瞬间进来,将清辉洒了一屋子。
在这晴空之下,月光之中,有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飞檐最狭仄的地方。
那是一个男子,穿了一身长袍,负手而立,衣袂翻飞,有种超然之气。
“你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花蕊夫人瞟了那人一眼,奚落道。
整个金陵城都在抓他,他却这么大胆,跑到这烟柳繁华地来了。
“我来,只是提醒你一下,那个人虽然聪明,却有些莽撞,江大人这件事情上,不由完全由着她。”
花蕊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由着她,难道要由着你?你若真的去劫狱,江大人未来只能加入义军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在行伍里能有什么用?说不定不出三个月亏被你们这群莽夫拖累死了。“
她少有这般尖酸刻薄,但是对着这个人,她实在温柔不起来。
“我和义军没有关系,我只是传达那个人的命令,江大人的死活也与我无关,我只是在还那个人的恩情。“
黑影语声淡淡,却字字清晰地落入了花蕊夫人的耳朵里。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你我说到底都是报恩,该做的做,其他的不要过多牵扯其中。“
“那个人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谁,我凭什么要听他的?就凭一块令牌吗?再说,我觉得阿娆的主意挺好,比他想的那些好多了。“
“走吧,打更的要来了!“
花蕊夫人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窗子刚刚关好,下面便想起了更夫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个家伙,这个时候了还敢来,不知道朝廷从来没有放松对璇玑楼的监视吗?
不过以他的身手,应该早就把那些暗哨解决了吧,这更夫,说不定只是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
她深吸了几口气,从窗户缝隙里往外看去,发现那人还没有走。
他侧坐在屋脊上,拿出随身的酒壶,悠然喝了起来,好像他根本不是金陵城的通缉犯,而是月夜悄然降临的谪仙。
第二天,花蕊夫人醒来,第一时间去开了那扇窗户。
那人已经走了,有一张纸条从窗户的夹缝里掉了下来。
花蕊夫人打开,见上面写了几个古怪的字体,那是他们约定好的,为了防止别人认出。
”珍重!“
读出上面的内容,她顿时感觉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个家伙,又要去做什么了?
将纸条收好,她转身去了阿娆的房间,阿娆刚刚起来,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完毕,见她过来,立即上前,道:”姐姐,阿娆正要去找您辞行呢。“
“这丫头,这么快就走了,算了吧,反正我也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主,我这璇玑楼再好也留不住你。“
“姐姐说的哪里话,阿娆怎么会忘恩负义呢,这不,阿娆想着赶紧回去,把昨晚那本《人间词话》给您默出来呢。”
花蕊夫人这才展颜一笑,道:”这才像话,好吧好吧,你快走,记住,写完了立刻找人给我送来,晚一天我亲自到江宁找你算账!“
“姐姐,这就下逐客令了吗?人家还没有吃饭呢!“
在她面前,阿娆也忍不住撒娇了。
其实,有个这样的姐姐真的挺好,她自小别人疏离惯了,很少能有个人这么敞开心扉。
“对呀,我怎么忘了早饭呢?来,小兰,吩咐下去,让厨子把拿手好菜都做一遍,对了,多包几个虾饺,方便路上带着,还有,还有,做几笼桂花糕,带给我那未见面的小外甥。”
阿娆千恩万谢,自然又是被花蕊夫人骂了一通。
吃过饭,坐上了花蕊夫人雇的车,阿娆这才一路向着太平村而来。
有两日没有见程大和朝儿了,这俩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越想越着急,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对车夫道:“这位大哥,麻烦您快点儿。”
车夫道:“姑娘,赶车不是这么个赶法,您这样下去,非把马跑死不可。”
阿娆闷闷地应了一声,不情愿地放下帘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能看到太平村的轮廓了,为了避免引起轰动,阿娆让车夫在村子外把车停了,自己从车里取出大包小包的零食,便打发车夫回去了。
夕阳西下,远山笼罩在一层橘红色的云气中,山顶有一颗瘦小的树。
阿娆有些纳闷,不记得那里什么时候多了一颗树。
她将肩上的包袱扶了扶,再去看时,忽然发现那棵树竟然动了,还迈开腿往山下跑了来。
是朝儿!
第七十七章 狼
陆朝从山上一路小跑过来,速度之快,简直像踩着风火轮一样,待到跟前的时候,小胸脯还一起一伏的。
“娘,娘,你可回来了!”
孩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气也顾不得上喘几口,就一下扑到阿娆的怀里,双手抓得紧紧的,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抓得阿绕的心莫名一紧。
陆朝这孩子从小就有大人范儿,轻易不会黏着她,阿娆见他抱着自己不松手,不禁更加担忧。
“朝儿,告诉娘,到底怎么了?”
她用力将他从怀里推出来,那孩子却依旧不肯拿眼睛直视她,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家里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很不好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未等陆朝回答,便将一堆大包小包都扔给他,自己飞奔起来。
“朝儿,娘先回去,你自己跟过来!“
一口气跑回家里,阿娆在门外提心吊胆地叫了几声,并没有人出来迎接她,阿娆再也不迟疑,直接撞开门进去了。
罗迪正好在屋里,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的一把刀差点儿掉地上。
“陆夫人,何事慌慌张张?”看清楚是阿娆,他定了定神,放下刀,又不慌不忙地拿了一条布巾,沾了水,将手上的血迹擦干。
血?
阿娆踉跄了一下。
难道,他受伤了?
阿娆也不回答罗迪,直接掀开内屋的帘子就闯了进去,罗迪想拦住,已经来不及了。
他垂下手,摇了摇头,又用布巾沾了水,将那把刀上的血擦干。
刀很细,很薄,很适合处理一些外伤,在太平村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大夫,看得都是些小伤小病,幸亏师傅传下来的手艺没生疏,否则陆凶今天可要倒霉了。那一下虽然不会立即致命,却早晚会让他的全身腐烂,生不如死。
那个家伙,不会真的那么倒霉吧?出门就碰上那怪物,难道……
心念电转,他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手上擦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阿娆进来的时候,陆凶正裸着上身,他的右边半个肩膀都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血腥味儿和草药味儿混合在一起的难闻味道。他半靠在床上,床下放着没有来得及收拾的铜盆,里面盛满了沾满血的纱布。
阿娆看了一眼,心又猛地一抽。
那种窒息的感觉,已经不能用疼痛来形容了。
半晌,她才缓了缓,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不离开,是不是不会出事?
心疼,愤怒,自责,各种各样的情绪汇在一起,她说话的时候,竟然有些颤抖。
男女有别,陆凶见了她,本来想穿件衣服,一看衣服还在屏风上搭着,也就放弃了。
行伍之人,本来就没有那些迂腐秀才讲究的多,何况,他们本就是夫妻。
“没什么大事,昨日上山的时候遇到狼群,迫不得已打了一架,被一只狼咬了。“陆凶见她含泪看着自己,知道再不说话,她可能就真的生气了,于是满不在乎地笑道。见她抿了抿嘴唇,将眼里的泪水强行忍住,又有些心疼,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昨日镇上一个车夫捎来口信,说你去金陵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从镇上直接去金陵,不用问他也知道她是为了江宇珩的事情去的,金陵有花蕊夫人,她找不到荀同叙,就直接去找花蕊夫人了。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没想到倔强起来竟然谁都挡不住。
阿娆回头抹了一把脸,然后轻轻在他身边坐下,她本想看一下伤口,却又不忍心弄坏罗大夫的杰作,只好将手停在半空,停了一会儿觉得姿势有些怪,这才收了回来。
“我见到了花蕊夫人,江大人的事情应该有转机,你不用过多操心了。不过你怎么又上山了呢?是我们香坊的生意太差,养不活你了吗?”
她说话时候噘着嘴,满脸的怨气,看在陆凶眼里又是心疼,又是难受。
“你放心,香坊的生意挺好的,我只是一时手痒了,想去山上活动活动筋骨,没想到就遇到一群狼,你不知道啊,我当时跟它们斗的有多勇猛……”
陆凶神采奕奕,想在她面前显摆一下,谁知阿娆却瞬间拉长了脸,“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山。”
陆凶顿时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这时候,门帘掀开了,陆朝肩膀上挂着一堆包袱进来。
“娘,这些都是你给伯伯买的吗?”陆朝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糕点,有些头疼,娘出去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这个?这些看起来虽然精致,但是爹做的也很好吃啊。
“这些都是一个叫花蕊夫人的姨送给朝儿的,来,拿着去吃吧!”
阿娆起身,摘下那一串包袱,从中选了一个,递给陆朝,想了想,又拿了一个包袱,道:“这个是给程伯伯的!”
陆朝嗯了一声,拿着包袱,听话地出去了,出去的时候,朝陆凶眨了眨眼,陆凶在阿娆背后悄悄竖了竖大拇指,心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知道给他爹和他娘一个单独的空间。
孺子可教也!
阿娆自然没有看见父子二人的小动作,她从手中包袱里拿出了几块点心,一回头,正好撞上陆凶的目光。
陆凶顿时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
“程大哥,你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我去给你煮饭!”
她不由分说将一块糕点塞到陆凶那只完好的手里,这才转身挑了帘子出来。
罗迪擦好了刀,正在收拾药箱,见她出来,礼貌地点了点头。
“罗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阿娆总觉得陆凶没有跟她说实话。
罗迪点了点头,于是阿娆将他直接带到了厨房里。
罗迪这个人有些地方讲究得近乎挑剔,有些地方却又非常的不讲究,所以,对阿娆在厨房里招待他这件事他是丝毫没有怨念。
“罗大夫,程大哥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否以实情相告?”
那么多血,还动了刀,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被咬伤?
“他说他被狼咬伤了。”罗迪平静地道。
他说……
阿娆一听便怒火蹭蹭地往上冒。
什么叫他说?你是大夫,难道你看不出来?要是他说什么我都信干嘛还来问你?
第七十八章 接班人
“罗大夫,我不相信程大哥是被狼咬伤了,所以才来问你,请你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她盯着罗迪的眼睛,细心地揣摩着他眼神的变化。
“其实我也不想隐瞒,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罗迪略一沉思,道:“昨日夜里你们家突然来了个盗贼,程大追出去,然后就这个样子回来了,如果我说那个人是故意引他入狼群的,你会相信吗?”
罗迪抬起目光,眼神里似有淡淡的戏谑。
阿娆摇了摇头。
“我不会查案,所以我也不知道真相,不过,他的确是被狼咬伤的,伤口很深,伤到了筋骨,还有毒,幸好有我在,否则他的那条胳膊就废了。”
罗迪说完,拿了自己的药箱就要走,“明日我会准时来给他换药,记住,这两天不要让他乱动。另外,你最好好好找找你的家里,看看是不是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引了盗贼来,或者,你可以将此事报官。“
他说完,便离开了,留下阿娆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家里藏了东西?不可能,她家里有什么东西她不知道?若是为了钱财而来,偷了去便是,何苦又要陷害陆凶?
报官……
现在江大人还在牢狱里……
更为诡异的是,那狼咬伤怎么会有毒?这个时代的狼都感染t病毒了吗?
她离开的日子,程大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越想越头痛。
半晌,肚子里咕噜咕噜作响,阿娆这才想起还有正事儿没做。
她在厨房里找了些面粉,和好面,擀了面条,切了些白菜丝,炒了炒,又加了两个荷包蛋,做了两碗简简单单的白菜煎蛋面。
面出锅的时候,有股熟悉的味道,妈妈留给她的唯一记忆,让她的神思一下子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父母早逝,孤女一路挣扎,撑起了家族的一片天。
后来飞机失事,她死了,那些天天盼着她死的人,应该很开心吧?
不过,他们应该也开心不了多久,因为她早已经立好了遗嘱,死后将所有资产都捐赠给孤儿院。
生活的那个时代,简直比这个时代还要尔虞我诈,还要令人恶心,当时的她,穿着妖艳的晚礼服出入各种酒会,那些人表面上阿谀奉承,背地里却都恨不得她立刻死掉,那张机票,若不是被人偷偷改了,她也许也不会到这个时代来。不过祸兮福所伏,如今的她,有那么多人真心相待,简直不要太幸福。
来到陆凶房间的时候,陆凶的脸拧成了一团,显然伤口痛得难以忍受,然而一见阿娆进来,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故意抱怨道:“我还以为你去准备什么山珍海味,要这么久!”
阿娆道:“你是个病人,身子虚,承受不了山珍海味的大补,还是先吃些清汤面吧。”
“辛苦了。对了,阿娆,你有没有听过阿芙蓉?“
阿娆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摇摇头,道:”好像听说过,你要这个干什么?“
陆凶低下头,伸手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这个……罗大夫的药,实在让人疼得受不了,想那东西是不是可以缓解一下,我以前打仗的时候受了伤疼得受不了,就嚼一片叶子。“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阿娆,发现阿娆竟然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你先吃了面,吃完了我去给你找,那东西我见过,不难找。“
阿娆终于反应过来,阿芙蓉不就是罂粟嘛,这个时代还没有禁止,她在深山里见过几棵。
“好,我吃,我吃。“陆凶见她没有取笑自己,这才放心大胆地端过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服侍陆凶躺好,阿娆先是到云深处看了一眼。
几天没来了,她有些不放心。
不过令她欣慰的是,没有陆凶没有她的日子,香坊照样运作,几个伙计中的小七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阿娆看着这麻利的小伙子跑来跑去,忽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小七,你过来一下。“她抬手招呼了一声。
小七回头见是她,忙将手里的活交给小六,在衣服上抹了两把手就跑了过来。
“阿娆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对了,好像你们三个中你识字最多,是吗?“
“跟着老娘学了几年,基本上都能读吧。“小七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道。
他的识字量可能连陆朝都比不上,若不是当年娘拿着柳条抽他,估计他斗大的字都认不了一箩筐。
“那,你明天不用来了。“
小七一惊,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阿娆姐,是不是我干活哪里不好?求求你千万不要赶我走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下有三只待哺羔羊,我要是没事干,他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羔羊,阿娆被他逗得差点儿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你起来,我又没有赶你走,我是想让你去学堂学点东西。“
“去学堂?“小七更加莫名其妙,”阿娆姐,送我去学堂做什么?姚老夫子读的那些书,我听着都头疼。“
摇头晃脑地背四书五经不是他的菜,不过,在里面学学手艺倒是不错。
“我不去让你学四书五经,你也不是那块料。”阿娆直截了当地道。
“阿娆姐……“小七委屈巴巴地道:”那您看我是哪块料儿啊?“
自己不是那块料自己知道,但是被他当做神一样的阿娆指出,他还是有些心痛,他想,其实人家只是懒而已,脑瓜子还是很好用的,只要,只要有个阿娆一样的人敦促他,他能一定能跑前面去,比小六小九那两个只会卖力的家伙好多了。
“算账呀,我看你算账挺快的。”阿娆笑了笑,继续道:“你去跟姚老夫子学一下管账,以后香坊的账房就让你做了。“
“真的?阿娆姐,你说真的?“小七有些不敢相信。他在这一方面确实挺有才的,只是一直隐藏着没有露出来,怕惹兼职账房先生陆凶生气,但是阿娆是怎么发现的?
“你脑袋瓜子好使,干这些体力活屈才了,我明日跟姚老夫子说一下,你到那好好学,工钱我照发。“
阿娆想的是,将来若是有自己的香铺,少不得一个得力的信得过的助手,小七是最好的人选了。
至于程大……
他有自己的事业要忙,这个太平村,这个香坊,只是他路途中的风景吧,两条直线相交,不管对视的时间多久,最终都会分开。
想到这里,阿娆的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第七十九章 镇痛药
离开香坊后,她便向着山上走去,在深山里找到了罂粟,采了些叶子,又采了几味缓解疼痛的草药,刚想回来,却又突然想到了采铁骨素心兰时那让人昏昏欲睡的粉红色小花,于是又折回去,找到那个地方,用布巾捂了鼻子,采了满满一荷包,这才回来。
其实,阿娆很好奇,为什么陆凶疼痛难忍不找罗迪要药,偏偏要她自己上山采。难道那个罗大夫没有了江大人的支持,已经穷到开不出药方了?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阿娆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几味草药,转了个圈儿,来到罗迪的医馆。
罗迪正好在医馆里,他一个人抱着杯茶,站在院子中央,聚精会审地看那棵梅树。
毛茸茸的小梅子,还没有指甲盖大,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也看不烦。
阿娆敲门进来,恭敬地见过礼,罗迪这次破例从里屋拿出了一把椅子,递给他。
“我知道,你来不只是问我镇痛药的配法,肯定还有很多其他的话要说,请吧。“他自己也坐下来,用茶杯盖轻轻的撇着茶水里的浮末,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阿娆,一副准备好洗耳恭听的样子。
“罗先生自己难道不好奇江大人的处境吗?“阿娆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个人,明明自己想知道,却说她想知道,也真是有意思。
“方才见到你,我便知道江大人不会有性命之忧。“罗迪肯定地道。
“罗先生真自信,不过你断定江大人没有性命之忧,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阿娆毫不客气,直击要害。
那个隼提到了假死药,该不会早已经和他联手救江大人?
罗迪闻言勾了勾唇角,竟然破天荒地笑了。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假死药。“
“没错,而且,我也知道,你让江大人死遁,并不是唯一救他的方法,你还想过劫狱,还想过……“
罗迪歪着脑袋,好奇地等着她说下去。
“还有,反正不止一种方案,至于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真的没有你清楚,夫人倒是为我提了醒,我怎么没想到呢?“罗迪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还求先生赐一药方。“下山的时候她已经想明白了,罗迪不是没钱开药,而是不想开,他是想让阿娆自己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她明知道来了就上当,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配这个镇痛药。
陆凶那些土方子,怎么比得上神医的方子?
”好。“罗迪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叠好的小纸条,”回去按照这个配,不过阿芙蓉不能多用,否则极易成瘾。“
阿娆怔了怔,接过纸条收好。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东西极易成瘾,但是控制用量应急一下还是可以的。
“还有,那个幽罗香可以点燃做药引。“罗迪指了指她的荷包。
呃,这个他也知道了,果然是神医啊!
阿娆谢过,便转身离开了。
“对了,罗先生,程大哥真的是被狼群所伤吗?什么狼会有毒?“
走到门口的时候,阿娆忽然停下了。
罗迪微微仰了仰脸,道:“是被狼所伤,但不是普通的狼,是蛮人训练的一种狼,这种狼从小以毒血饲喂,脾气暴躁,攻击力强,被咬了的人,一般不会活过三个时辰,幸亏他遇到了我。”
蛮人的狼?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们也是为了追查长缨军残部的下落?
阿娆眼珠转了转,瞬间将无数细节串联了起来。
难道那个贼人偷的东西,也和长缨军有关?
罗迪顿了顿继续道:”被那种狼咬了,毒素会立即侵入骨髓,要想彻底根除,只能将肌肉切开,用特殊的磁石从骨头上一点一点吸取毒素,整个过程,最少也需要两个时辰,每次换药,这个过程都要重复一次,所以,他忍受不了疼痛,也情有可原。”
阿娆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两个时辰的刮骨疗毒,在一个没有麻醉的时代,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有些头晕。
难怪陆凶这次再也忍受不了了,要镇痛的药物。
阿娆看了一眼罗迪,目光中带着点埋怨。
既然知道如此痛苦,为什么当时不肯给他服止痛药?
罗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道:“我这里缺一味药材,而那种药材,只有夫人能找到。”
阿娆顿时明白了。
他说的是和铁骨素心兰生在一起的粉色花朵,也就是他口中的幽罗香。
回到家,阿娆按照罗迪的药方,将各色草药捣烂,做了药丸,为了口感好,又特意加了些蜂蜜进去。
药丸做好,陆凶的毒刚好发作,不到眨眼的功夫,他就疼得满头大汗,坐卧难安,阿娆见了赶紧将药丸给他服下,将那花朵掺在安神香里点了,过了约莫半柱香功夫,陆凶才沉沉睡去。
陆凶睡着了以后,阿娆在瓜架下找到了陆朝,陆朝抱了一本书在读,依旧没有封面,毫无特点的印刷字体,见她过来,陆朝抬头奶奶地叫了一声娘。
“朝儿,告诉娘,你程伯伯究竟怎么弄成了这样?”
“娘,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家里进了一个贼,偷了东西,程伯伯追出去,回来后就这样了。娘,你不知道程伯伯回来的时候多么可怕,他的右边肩膀破了一个大洞,血流出来都是黑色的,朝儿吓坏了,跑去请了罗先生,罗先生先是给他刮骨疗毒,后来又用药石吸附,光是血水就换了好几盆。”
这个好几盆,阿娆知道是有些水分的,可能是洗手洗布巾用的水吧,人若是流好几盆的血,早成干了。
“后来,罗先生给程伯伯的肩膀上加了钢板,又包扎好,这才算完事。”
果然不是一般的小伤,阿娆心道。
看着孩子回忆时有些痛苦的样子,阿娆不忍再问,嘱咐他好好读书,便去忙自己的了。
其间,陆凶疼醒过一次,阿娆给他喂了些水,他吵着要药丸,阿娆没有给,最后,陆凶也不知道是疼的疯了还是怎么的,竟然一把勾过她的脖子,照着嘴就啃了起来。
那个动作,颇有些像科幻片中的僵尸啃。
于是,她,阿娆,一个有着二十世纪纯洁灵魂和大梁处子之身的女人,初吻就这样被啃没了。
第八十章 道谢
三天之后,陆凶的伤势渐渐好转,偶尔毒性发作,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
接来下的几天里,江宁县出了很多事。
先是胡知府派人到云深处下了个订单,以贺太后寿辰为名,请阿娆为其制香。
太后喜香,阿娆在江宁县又颇有盛名,胡大人怕被别人抢了先,故意大张旗鼓地来请,目的就是让别人放弃这份心思,当然,他这么做也十分有效,本来想求阿娆的大小官员一听这消息,立即另觅出路去了,毕竟跟知府大人抢,他们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胡知府送来的订单上,明确交代了太后的喜好和忌讳,这让本来还有迟疑的阿娆立马坚定了信心。
再是老虎山那里突然出了悍匪,有知情人说,那些悍匪是蛮人的流兵,当年入侵大梁,被长缨军打散,一直没有回去,而是留在这里伺机报复。江大人在江宁县的时候,对治下颇为严厉,虽然是个文官,但是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也能保一方清平,可是他一入狱,那些流兵便像没了猫的老鼠一样窜了出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短短几天时间,就有无数百姓被悍匪的狼群所伤,朝廷听说了此事,一时找不出熟悉老虎山的兵将,只得找了个原由将江大人放了回来,美其名曰让他将功赎罪。
江大人回来以后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没来得及向阿娆道谢,就和当地的驻军一起去老虎山剿匪了。
他对治下非常熟悉,又颇有才华,剿起匪来一点儿都不输那些行伍之人,于万千军马中指挥若定,一挥手一振臂,俨然有大将之风,所以一战下来,他竟然得了个江宁卧龙的称号。这事儿自然也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皇帝颇为动容,不但免了他的抗旨之罪,还厚加赏赐。对朝廷的赏赐,江大人一分不留,悉数用在了被老虎山悍匪祸害的老百姓身上,还下令让神医罗迪去给百姓们义诊,一时间,他这个青天大老爷书生战神的名头不仅在江宁县,甚至在整个大梁都传开了。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江大人在这样的困境中,还能为君王分忧,能为百姓除患,实在是国之栋梁也。
至此,江宇珩总算因祸得福!
不过,阿娆却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为什么这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那些悍匪害怕江大人,大可以等他被正法以后再出来闹事儿,现在出来,不是明摆着要朝廷放人吗?她隐隐觉得这后面可能有人操纵,但是又实在不好道出来,毕竟江大人出来了,这才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半个月后,江宇珩终于得了空闲,他特意脱下官服,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袍,带了一盆栀子花,来到云深处道谢。
阿娆收了他的栀子花,顺便将制好的新香拿给他,委托他转交胡知府。
“江大人,民妇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在瓜架下休息的时候,阿娆纠结了半天,终于问道。
江大人闻了闻那香,道:”但讲无妨!“
初夏的日子里,太平村的槐花正在盛开,一片片甜香在风里散开,竟然依旧无法遮掩那万寿香的味道,那香的味道,就好似浮在流水上的细碎花朵一般,明明不显眼,却什么都压不下去。
果然是好香!
“江大人,民妇只想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方能成就大业。“
说完,阿娆双手绞在一起,紧张地等着江大人的反应。
这句话,明显是告诫江宇珩的,但是两人身份悬殊,由她口中说出来,便有些不敬。
江大人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阿娆的眼睛,神色平静地道:“你说这话,是怕我送香的时候,跟那胡知府打起来吗?“
穿了一身常服,他也不用本县自称了。
阿娆滞了一滞,道:”大人若是觉得忠言逆耳,权当民妇没有说过。”
江大人轻轻笑了一声,“夫人言过了,吃一堑长一智,我江某也不是傻瓜,到了胡知府那里如何应对,我自有衡量,夫人不必担心,对了,听说程大受伤了,现在可还好些?”
派人将罗迪调往老虎山的时候,他就从罗迪的口中听说了这件事情,罗迪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隐瞒。
“已经好了,多谢江大人关心!”
阿娆还想问些什么,却见陆凶扛着一袋子香料从旁边过来,见了江宇珩,她将香料袋子往地上一扔,拜了拜道:”草民参见江大人,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免了!“江大人抬手制止了他,”今日江某微服私访,不用这些虚礼,刚刚问到你,你的伤可完全好了?“
“回大人,伤已经好了,程大一介布衣,劳烦大人关心,实在过意不去。“陆凶抱拳低头,语气诚惶诚恐。
江宇珩瞥了他一眼,眼底略含深意。
据说这个人去过老虎山,还受过伤,如果他真的中了那些人的毒,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老虎山那些百姓,罗迪说至少需要半年才能彻底清了余毒。
难道他中的毒是假的?可是罗迪又不可能看错。
“大人,草民真的无碍了,您看!”
似乎为了显摆自己多健康,陆凶一探胳膊,将旁边一个伙计的香料袋子也过道自己的肩上,对江宇珩道:”大人,制香程序不等人,草民失陪了!“
说完,他扛着两麻袋香料大步离开了。
江宇珩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纳闷。
这人明明和那人说的很像,可是调查了这么久,又没有一点儿线索指向他,真的是他吗?
如果不是,他的毒又怎么好的如此快?难道,他也是长缨军的人?长缨军,到底还剩了多少人?如果是,他为什么又故意向自己露出破绽?
当年凡是加入长缨军的人,平南王都会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训练,以便让这些人的体质更适合与蛮人作战,其中一项便是以草药浸泡全身,提高自体对狼毒的抵抗力。
这是平南王年轻时用一万大军的性命换来的教训,他是个好的统领,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士兵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被下流手段毒死。
据说,凡是被草药浸泡过的人,遇到狼毒的时候,存活率要比普通人高出许多,也更容易康复。
第八十一章 摸底
一个月后,太后寿辰,文武百官进京贺寿,胡知府献上了阿娆制的万寿香,深得老太后喜欢,皇帝见老母亲高兴了,也龙颜大悦。胡知府见时候差不多,给太后使了个眼色,太后便趁机添油加醋,唉声叹气抹眼泪,说自己早些年的结义姐妹胡知府的老母亲一个人在京城多么孤苦无依,胡知府这个做儿子的又不能在膝下尽孝,倒不如将那姐妹接进宫来,也好有个伴。皇帝一听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说这件事情就不劳太后费心了,左右胡知府在外面做官时间也够长了,不如直接调回京城。因了皇帝这一句话,胡知府连升两级,不到一个月就走了,他这一走,金陵城的知府位子就空了下来,也不知道哪个举荐的,说择远不如择近,胡知府离开的第二天,和江宇珩同科的那个岳宁就顶了知府的位子。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地方志编纂到知府,这跨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岳宁飞黄腾达,自然忘不了在困境中规劝过自己的老朋友,为了表达谢意,他特意在璇玑楼设宴,邀请了江宇珩,两人凭栏饮酒赋诗,谈得好不快活。
至此,江大人的事情告一段落,因了他这一层关系,没有人再敢找阿娆的麻烦,云深处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阿娆就又将邻村的几块荒地买下,找了些佃农来种,工钱待遇都比其他的地方要好许多,佃农们平时每隔七天有休假,生病了还可以到太平村的医馆半价看病,逢年过节的还有额外红包和米面领,一时间,前来报名的佃农挤破了脑袋,阿娆没办法只能雇佣的门槛提高。
因为她的这些举措,佃农们的劳动积极性也挺高,她地里的香料植物长得比其他地方的要好出许多,不过这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时不时有几个不安好心的深更半夜到地里去捣乱,有时候去乱踩一通,有时候去拔几棵,更过分的会故意放进羊群牛群任其大嚼特嚼,阿娆看了心疼不已,又找不到始作俑者,只能叫小六和小九轮流带着人守夜,那些佃农们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糟蹋也心疼,纷纷也加入了守夜的队伍中,一直到鲜花都采摘完毕,等着种下一茬,这事儿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上次陆凶在江大人面前表现得活蹦乱跳力大无穷,其实阿娆知道,他的伤并没有完全好,那天回去以后,他就疼得翻来覆去,阿娆没办法,又给了他一粒药丸他这才安静下来,以后,阿娆就禁止他干体力活了,整天不是在算账就是在陪陆朝读书,把陆凶憋得都要炸了,但是每次想溜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迎面撞见阿娆一张冷冷的脸,他就立刻怂了。
六月的天气有些闷热,阿娆在香坊干活,穿了一细葛薄衫还是很快湿透了。
手里的花朵分拣完了,她抬起头来,想让眼睛休息一下,谁知远处的树丛中有人影一闪。
她有些纳闷,眯起眼睛细细看,发现那人竟然是农氏。
农氏有一段时间没有敢往云深处凑了,但是她知道,以那个人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她不声不响,更大的可能是在酝酿一场大阴谋。
这个时候露脸,是不是已经酝酿地差不多了?
阿娆皱了皱眉,见农氏走了,起身,将竹匾拿了,交给伙计,自己又转身出来去方才农氏逗留的地方看了看,确定除了一串脚印什么都没有才离开。
天气热,陆凶的账房被小七顶了,陆朝又上学去了,他一个人又热又无聊,就搬了张竹床,在院子里的树下乘凉。
躺着躺着,便有点儿昏昏欲睡,这个时候,忽然吱嘎一声,门开了。
陆凶立刻从竹床上跳了起来,看清来人后,又一下倒在竹床上,自个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
“大哥,伤成这样,嫂子就把你一个人晾在这里了?”
郭平拎着两罐蜂蜜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不知道为什么,今日陆凶见他那张脸就觉得特别欠揍,特别是在他提嫂子两个字的时候。
“大哥,这样下去不行啊,您可是新一代的战神,再这么养下去,就算是只老虎也要养成肥猫了,要不我跟嫂子说一句,让她把你送到我那里扛蜂箱去?”
郭平没注意他的脸色,依旧不知死活地道。
一听到老虎变肥猫,陆凶再也受不了了,酝酿了一下,眼皮也不抬,脱口就是一道闷雷,”要么滚蛋要么闭嘴。“
郭平不想滚蛋,于是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但他从来就是个有话憋不住的,好歹才忍了三句话的功夫,就吐了一口气,继续不知死活地问道:”老大,你究竟什么时候回去?兄弟们现在群龙无首,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动作幅度有些大,陆凶的伤口被牵扯得微微一痛,他龇着牙,道:“我又不是你们爹妈,你们也不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不用什么事都向我请示。”
这个罗迪,下手可真狠,每次换药都要把他的伤口重新切开刮一次,亏得他皮糙肉厚天生痛感反应迟钝,要不早就当场咬舌自尽了。
话说,都过了好几个月了,这家伙还要非得把他的伤口切开看看,难道把自己当人体标本了?
陆凶摸了摸右肩,越想越郁闷,今日伤口好不容易愈合,本以为以后再也不用见那个杀猪一样下狠手的大夫了,谁知那个家伙看着他已经光洁如玉的肩膀,手中寒光一闪,又来了一刀。
还说什么陈年余毒,必须清除。
不清除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年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大哥,兄弟们真的盼着您回去。”郭平知道说什么都没办法劝动他,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
“时机未到。“陆凶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虚空,似乎在思考什么。
郭平在心里骂了一声:
到底是时机未到,还是你贪恋老婆孩子热炕头?
第八十二章 身世
陆凶并没有觉察到他的不满,神色一肃,道:”对了,上次让你调查江宇珩的事情怎么样了?“
都快一年了,再难查,也总该有个线索了吧?郭平这办事效率,实在对不起他百事通的名号和洗心阁情报头子的出身。
“大哥,您都亲自出马救他了,我还以为你早就信任他了呢。“
上次老虎山的伏击,是陆凶故意为之,不过是个围魏救赵的老法子罢了。
他让郭平故意放出消息给蛮人,说是老虎山有异瞳少年的行踪,果然,那些蛮人上了当,当即就召集流窜在各地的蛮人探子化身悍匪,寻找那个异瞳少年应天劫。不过陆凶觉得这还不够,他们必须让朝廷意识到这些人的危害性,所以,必须要有人去验证这支悍匪的与众不同,于是,从来都是一身孤胆勇闯敌营的陆凶就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那日,他找了个兄弟假冒盗贼潜入家中,然后一路追着去了老虎山,在老虎山”巧遇“那帮悍匪,并且如愿以偿的中了蛮子的“狼毒”。
会用”狼毒“的蛮子不是一般的蛮子,他们在蛮人中的地位相当高,差不多和当年的洗心阁探子差不多。
“狼毒“一出,自然会借罗迪的口,传给一些管事的,继而到皇帝的耳朵里。那璟同帝就算再昏庸无能,也不会任蛮人的探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悠,何况老虎山并不是普通的山,那里是高祖起兵的地方。
这个办法有些冒险,结果也相当惨烈,但是却是非常有效的,当时仅凭阿娆的一份贡香让朝廷放人还是有些悬的。以陆凶对璟同帝的了解,他必然不会把这些蛮人老虎养在自家的地盘上,但是那个地方又相当的特殊,不宜大举兴兵,他怕引起蛮人的注意,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重视的态度,出奇兵,而且必须一击制敌,否则,等蛮人反应过来,他们要的就不是幽云十六州,而是老虎山那块弹丸之地了。
这出奇兵的任务当然只能落在江宇珩的身上,因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老虎山,更能调动当地的军队。
其实,璟同帝是个非常狡猾的主儿,他这个议和看似服软,内里究竟打得什么算盘还未可知。璟同帝那样的人,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把到手的江山分给别人,他这么做,一定还有阴谋。陆凶猜测,这一切的秘密就埋藏在老虎山里,所以,他才会把地点选在那里。
这个怀疑,陆凶很早就有了,但是在彻底解开谜题之前,他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兄弟们。
“如果我没有猜错,江宇珩这次入狱,是在试探我们,试探我们会不会出手救他,但是他对我们到底有几分信任,还不好说。”陆凶忽然目光一凛,语气阴沉地道:“我刚才不是问你调查的如何了吗?怎么突然变成你问我了?”
陆凶这人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他耍赖扯皮的时候,就是土堆里出来的糙汉子,平平无奇,可是他一旦认真起来,那种如出鞘宝剑般的凌厉锐气便能立刻无缝衔接上。
认识他的人没有不被他身上这种气质灼伤过的,郭平也不例外。
郭平非常识趣地收回了一条松松垮垮放在板凳上的腿,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就把自己变成了一棵严肃的松树,还不带分叉的。
“老大,我已经派兄弟四处打听了,也得到了些消息。据说这个江宇珩出生在江南的一个书香门第,自幼聪慧,父亲是江城,曾经是个落地秀才,四十岁的时候才有了这个儿子,不过他的来历却有些疑点,据说,他是在一个雪夜里被江城从城外抱回来的,江城说这孩子是他的私生子,但是从来没有告诉别人这孩子的母亲是谁。当时江城的夫人裴氏年事已高,又多年没有生育,就认下了这个孩子,并将其视如己出。据说这孩子抱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信物,但是当年裴氏实在太过于喜欢这孩子,怕她亲娘寻来,就擅作主张把那信物毁了,江城知道了虽然不高兴,到底也拗不过夫人,这事就算了。”
“信物?毁了?”
陆凶眉毛一皱。
若是不毁,这孩子的身份可能还好说,这一毁,恰恰说明他的身份不同寻常。他,到底是谁呢?
“那江城和他夫人还能找到吗?”
“江城和其夫人在江宇珩中状元的时候便双双去世了,只留给江宇珩一处老宅子和几亩地,这一对夫妻我也查过,人际关系很简单,一生清贫,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更与朝廷没有瓜葛。”
陆凶嗯了一声,沉吟片刻,道:“当年先帝活着的时候,曾纳了个云妃,那云妃入宫后,倒是生了一子,不过这孩子自呱呱落地后便不知道去向了,有人说孩子夭折了……”
“大哥是怀疑江宇珩是先帝的后代?”郭平道。
“算一下年龄,应该差不多。但是云妃若有意将这孩子送出宫,肯定会隐瞒孩子的身世,而江城又不想让人知道孩子的来历……”
陆凶抬手拧了拧眉头。
这事儿恐怕江宇珩自己也不知道吧?
若他与先帝无关,为什么又频频试探?
若他真是天潢贵胄,他和陆朝,将来是不是必然会走向对立?
陆凶隐隐觉得,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大哥,年代久远,生辰八字也许造假,我觉得还是从那个信物着手,虽然裴氏说是毁了,也未必见得就是真话。我找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东西找出来。”
“嗯,继续查吧,小心点,别打草惊蛇!对了,把你的蜂蜜倒出来,加在里面。”
陆凶指了指一个罐子。
郭平看了看,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他是来送货的,又不是来当伙计的。
“没看见我伤还没好吗?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陆凶一皱眉,郭平立刻怏怏不乐地干活起来。
这时,阿娆恰巧出现在门口,脸上微微有些不豫。
陆凶一眼看出来,问道:”怎么了,阿娆?是不是那三个臭小子又惹你生气了?“
阿娆摇了摇头,进门,将手中的一张纸塞到他的手里。
“月江香铺?”
陆凶一眼扫到几个字,立即站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 变动
“大哥,月江香铺怎么了?”郭平凑了上来。
陆凶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挡开,自己拿着纸走到光线好的地方,反反复复看了半晌才道:”何掌柜将月江香铺的六成份额转让给溶月香铺,自己退居幕后,他这是疯了吗?“
“我也觉得他是疯了。“阿娆郁闷地道,“或者被逼疯了。”
“梁掌柜和荀二当家没有说什么?“
“梁掌柜做不了主,荀先生又不在。我想这事儿还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
“你打算怎么办?“陆凶问道。
溶月香铺就是当初和柳诗诗一起陷害阿娆的那家香铺,若是继续供香,阿娆心里怕是会不舒服。
“这封信是梁掌柜偷偷给我的,他还暗示我,溶月香铺后面有大人物撑腰,若是将来溶月香铺靠着我们的香做大了,恐怕就再也没有月江香铺的什么事了。不过,幸亏梁掌柜提醒的及时,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阿娆托着下巴,哼的一声冷笑。
想用这种方式把月江香铺整垮,也太小儿科了,何掌柜是个不通商道的窝囊废,她阿娆可是商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女精英,见招拆招,谁怕谁?就算他背后是皇帝又能怎么样?总不能给她按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阿娆将对策跟陆凶一商量,陆凶立即拍案叫好,谁知这样一来又牵扯了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又动刀了?”
阿娆知道今天莫迪要来,本以为漫长的疗程要结束了,谁知他又疼成这样。
一般情况下陆凶不会有这副表情,除非……
想到这里,她一把扯住陆凶的衣领,眼见就要把上衣扯掉,陆凶赶紧对郭平使了个眼色。
郭平嘿嘿一笑,悄悄地溜了出去,将照顾伤员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嫂子。
“怎么又动刀了?”
阿娆一用力,陆凶的半个肩膀露了出来。
“罗大夫说陈年余毒,必须用这种方法清理,不过,他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阿娆舒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以前也中过这毒?”
“跟蛮子打仗的时候,不小心被碰到过,但是那个时候他们的狼毒还没有那么厉害,否则,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以后,你还会……”
阿娆想问,以后他会不会还要上战场?
刀剑无情,上战场的人注定马革裹尸还,她不敢想。
但是,她能阻止吗?
“还会什么?”陆凶问道。
“还会这么不小心吗?”
“不会了!“
陆凶抬起双手,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
闷热的天气里,他身上的药香越发浓郁,阿娆羞涩地一低头,已经被他趁势拉进了怀里。
守着温香软玉三年,为什么今天才开窍?
陆凶吻着她发间的香气,有些懊恼自己以前的木讷。
要是他再放得开一些,恐怕现在孩子已经满地跑了,他也不用担心那两个家伙虎视眈眈了。
江宇珩,荀同叙……
第二日,溶月香铺张灯结彩,店门口鞭炮齐鸣,昭告所有人,溶月香铺拿到月江香铺的六成份额,从此以后两家香铺就是一家,为了表明合作的诚意,月江香铺掌柜将自己的一半货源转让给了溶月香铺,当然,谁都知道,这转让的一半货源主要是云深处香坊的。
溶月香铺门口挤满了客人,大部分是月江香铺的老客人,人群悄悄议论,有的觉得这溶月香铺肯定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骗到了月江香铺的份额,否则,以月江香铺的实力,怎么会平白无故分一大杯羹给这个快要倒闭的溶月香铺?也有人说,看那月江香铺何掌柜的脸色,倒像是从中捡了个大便宜,到底是什么大便宜,能让月江香铺拱手让出大半江山呢?也有人说,肯定是两大掌柜闹掰了,看二掌柜的脸色就知道了,何掌柜肯定是想借这个由头赶走梁掌柜。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整个过程中,梁掌一直愁眉苦脸,他绷着脸点了鞭炮,绷着脸送了货,又绷着脸自己喝茶去了,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月江香铺的伙计路过时客厅时,往梁掌柜那里随意看了一眼。
那一刻,他竟然有些害怕。
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无比的梁掌柜,竟然眼神里有些阴鸷,那笑容,那手势,更像是逮住了耗子的猫一般。
他,这是要打算干什么?
有人叫,那伙计也来不及多想,抱着货物就出去了。
云深处与月江香铺的合约继续,两家香铺的变化,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这个供货商。
半个月后,阿娆雇了一辆马车,来到了金陵城。
她先去璇玑楼,拜访了花蕊夫人,顺便将自己默写的《人间词话》送给她。
花蕊夫人一见装裱精美的书和里面工整的蝇头小楷,便知道此事费了阿娆不少心思,细细一读,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但是她也听阿娆的话,这本书只自己读不外传。
阿娆这么做其实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她怕万一自己穿越的不是个架空的朝代,到时候哪个考古的在这个王朝的坟墓里发现了一本叫《人间词话》的书,那个可怜的王先生便要背个”抄袭“的锅了。
她做人还是有底线的,这样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干。
“姐姐,妹妹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阿娆见花蕊夫人翻完书,细声细气地道。
花蕊夫人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后一本糊成影子的书便照着阿娆的肩膀拍来。
阿娆不躲不闪,那影子却在离她肩膀还有一寸的地方收住了,收放的力道拿捏得一分不差,让阿娆有些吃惊。
莫非这花蕊夫人也是个会武功的?
“就知道你也不是为了看我来,说吧,什么事?”花蕊夫人放下书,故作生气地道。
“姐姐,我想在金陵城开个香坊,想请姐姐帮忙物色个地方。”阿娆说完,偷偷地看着她的眼神。
眼底明明有戏谑,是跟她开玩笑无疑了。
“这个……”花蕊夫人听完,故意犹豫了一下,道:“看你今天还有什么孝敬我的,我开心了呢,说不定这事就好办了,我不开心呢,也不会怪罪你,就当你没说过。“
“那,阿娆不如以两句诗送姐姐: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又是拿唐人的冒充自己的,但是没关系,为了生活嘛,有时候就是需要昧着良心向花蕊夫人这个”诗痴”低头。
第八十四章 南朝遗梦
阿娆在心里安慰自己,花蕊夫人已经起身,来来回回地走着品味那句诗歌了。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说的好像是一个女子在鼓瑟,嗯,应该是湘水神吧?”
哦,这都能想到,果然是个奇女子,自己要不是作弊,还真的入不了她的眼。
阿娆看着她巧笑嫣然,顿时更加心虚。
“姐姐如此蕙质兰心,妹妹真的不敢再卖弄了。”
“谦虚什么,班门弄斧的怕是我吧!”
两人有说有笑,转眼到了午饭时间,花蕊夫人怕阿娆吃璇玑楼的东西吃腻了,便带着她来到金陵城最为风雅别致的鼓琴巷。
鼓琴巷地处金陵城最为繁华的地带,却被一条弯曲的小河隔开,闹中取静,别具一格。
阿娆在花蕊夫人的陪同下,来到了那条幽静的小巷,过了桥,便见巷子口有一尊雕像,那雕像一手抱琴,一手执卷,俨然文人做派,阿娆盯着雕像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谁来。史书中画的人像多抽象,放在一起都一个模样,要不是人家旁边加个注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所以,她觉得自己认不出来也挺正常。
进了巷子,两侧都是精致的亭台楼阁,偶尔有古琴的声音自丛丛修竹后飘出来,仿佛山中清泉一般。
巷子里的行人极少,即使偶尔看见一两个,也是优雅的书生装扮,轻声低语,不敢大声喧哗,如此一来,倒更显得那琴声脱俗,阿娆又听了一会儿,不由暗自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姐姐,这巷子可真是特别,你若没有说是来带我吃饭的,我还以为走进了哪家书院。”阿娆道。
“你说对了,这里以前确实是一座书院,不过后来书院做不下去了,主人便将书院的房子都租了出去,但是前提是只能做风雅之事,所以,这条街多的卖字画的,卖乐器的,对了,最里面那家叫‘刀剑笑’,有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还有最好的剑器舞。“花蕊夫人指了指最里面的一栋小楼。
这条巷子不深,那栋小楼又很明显,所以,阿娆一眼就看到了掩映在绿色垂杨之中的小楼。小楼的瓦是黛青色的,窗户门框都是黑色的,因为有些旧了,看起来颜色和屋瓦倒是接近,黑色在雪白色墙壁的衬托下,有一种蒙蒙的感觉,仿佛到了烟雨沾衣的江南。
看了几眼,阿娆不禁对这座小楼有了好感。
只是刀剑笑这名字,起的是不是杀气太重了些?
目光落在那栋小楼上,阿娆开始想象里面歌姬的样子,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弱柳一般的身姿,偏偏爱着剑气如虹。
那里,会有怎样的美人?那里,会有怎样的英雄?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那小楼前,一个伙计迎了出来,他似乎是认识花蕊夫人的,也不多问,客客气气地把她门引到一间雅室。那雅室里面有一面墙是镂空的,挂着蝉翼纱做的帘子,透过帘子,可以看到下面一个圆形的舞台,舞台很小,只能容一人站立,上面铺着血红色的绒布,周围用同样血红色的花瓣一层层围了起来,俨然一个莲花台。阿娆猜测,那里就是舞姬跳舞的地方。
“夫人,还是老规矩吗?“那伙计待两人入座,恭恭敬敬地问道。
花蕊夫人点了点头,道:”平日里那几个,再加上几个时令蔬菜,另外多烫一壶梨花白。“
“是!“
那伙计下去了,花蕊夫人转头对阿娆道:”这里的梨花白最好,香浓甘冽,喝了又不会难受,最适合女子了。还有,这里的时令蔬菜看起来材料简单,工序之复杂,却丝毫不输皇宫御膳房,妹妹等会儿尝了就知道了,保证你三月不想吃肉。“
阿娆听她一说,有些受宠若惊,道:“姐姐如此盛情,阿娆惶恐。”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来,看着,剑器舞一会儿就要开始了!”
花蕊夫人指了指帘子外,阿娆望过去,果然发现几个抱着乐器的乐师慢慢走了过来,几个人各自找好位子,便调弦的调弦,试音的试音,不一会儿就准备就绪,这时候,莲花台上方忽然落下了一根红色的绸布,宛如敦煌的飞天在空中抛下了披帛。
一瞬间,管弦之声渐入,随即无数细碎的花瓣落下,那根红色的绸布在漫天花雨中微微动了动。
阿娆本以为会有天外飞仙执剑而来,可是等了半天,除了灯光渐渐暗下去,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
这个时候,雅室的门开了,几个穿着素雅的侍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放下后便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妹妹不用客气,我们边吃边看,方才只是准备,表演马上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弦音。那音非常高,仿佛一线钢丝抛入天际,又像一声鹤唳刺破万古长空,不和谐,却极其震撼。
这一声过后,那红色的绸布忽然又动了动,在渐渐响起的乐声中,一个身材曼妙的红衣女子一手拉着绸布,一手执着剑,果然以天外飞仙般的姿势悠然闯入眼帘。
阿娆几乎都惊呆了。
这样轻盈的身姿,只能在武侠剧中看到吧?
“她叫小谢,是跳这剑器舞跳的最好的,平时喜欢用露凝香。”
花蕊夫人见阿娆发呆,打断道。
露凝香?
阿娆一听香,立即回过神来,她细细嗅去,果然发现空气中有一阵阵的淡香飘来。
不是普通的熏香,倒是像香水。
这个年代,已经有香水了吗?自己正在研制香水,再推的话,是不是已经迟了一步?
阿娆有些不安,很快将心思从那女子的曼妙舞姿里抽离出来,眼前乱转的都是各色鲜花。
新开垦的土地上种了很多玫瑰茉莉之类,今年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对了,制香水要用到酒精,这个年代也没有纯度高的酒精,这梨花白……
她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酒壶,花蕊夫人以为她想喝酒,就倒了一杯给她。
沉淀的香气经过花蕊夫人的一系列动作,很快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混着露凝香的味道,有一股别样的韵味儿。
阿娆有些沉醉了。
这种甜腻的,浓烈的,近乎奢靡的味道,应该有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个大梁,应该对应的是历史上的南朝吧,虽然不能完全对上,从风俗用具来看,却也差不多。
对了,就叫南朝遗梦!
第八十五章 离人
乐声时而如流水悠悠,时而如剑气横扫,随着小谢摇曳多姿的舞姿,雅室里的香气也不停地变幻着,柔媚,沉迷,觉醒,反击,幻灭……
阿娆嗅着嗅着便有些痴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的好香,也从未想过,这香味竟然也是可以带情绪的。
不过,这香不是小谢身上的露凝香,不是梨花白的酒香,而是一种独特的飘忽不定的味道,这本来虚无的味道,借着乐声,在刀光剑影里,在红颜回眸里,忽然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
真是越品越神奇!
“喂,我说这位制香大师,闻着香味儿就饱了么?”花蕊夫人见她沉迷,笑了笑,夹了一筷子素菜放在她的碗里,”名香醉人,却也不要负了我的好菜。“
”姐姐取笑了!“阿娆猛地回过神来,谢过,夹了些菜尝了尝,发现那味道果然非同凡响,不由又是几句溢美之词。花蕊夫人告诉她,这里的厨子天生嗅觉十分灵敏,又喜欢琢磨,就算再普通的菜式也能在他的手里化腐朽为神奇,将来她若有机会了,可以和他多交流一下。
阿娆对花蕊夫人的体贴周到自然是感激异常。
不知何时,外面的乐声已经消失了,小谢在莲花台上,摆了一个敦煌飞天的造型,怀里抱着琵琶。
她赤着脚,脚上带着一串银质的铃铛,随着她肢体的舞动,脚上的银铃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夹在琵琶声里,仿佛漫天砂石中执着靠近的驼铃。
花蕊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个节目,放下筷子,托着腮,静静地看着。
一连串动作之后,小谢跳得越来越快,那琵琶声跟着也越来越急,最后几乎喘不上气来,阿娆望下去,发现小谢在莲花台上已经旋转成了一片模糊的虹影。
她有些移不开眼睛。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曲终收拨,四弦一声。
小谢火红色的纱衣,如一片燃尽生命的烟花,在她玉色肌骨软下的一霎那,渐渐退尽了颜色,最后没入一片黑暗。
那一刻,天地寂灭,曲声舞蹈里所有的悲壮,所有的柔情,在一瞬间都化成了灰烬。
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只有无边的沉静,和……
突然浮在沉静之上的啜泣声。
阿娆一惊,扭头看时,却见花蕊夫人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泪光莹莹。
她情难自已,哭出了声。
“姐姐……”
阿娆轻轻唤了一声,花蕊夫人没有回应,她便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惊觉那只手竟然是冰凉的。
她莫名地抖了一下,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她,到底怎么了?
半晌,花蕊夫人用手帕抹了一下眼角,道:“离人百战烟尘里,白骨随风已作尘。”
她看了看阿娆,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道:“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只是,只是太投入了。”
她笑了笑,又夹了两筷子菜添到阿娆的碗里,自己却一口都未曾碰。
阿娆看着她犹在起伏的胸口,知道方才绝非是因为太投入的缘故,也许小谢的琵琶无意间触动了她埋藏在心底的那根弦,那根尘封已久的弦便迫不及待地和知音产生了共鸣。
她是个温婉的人,是个无懈可击的人,可是,是人就有弱点,就有软肋,她的软肋又是什么呢?
那个曾经百战烟尘,后来化作白骨化成灰的人,是诗里的一个意象,还是一个具体的人?
那个人如果真的存在,在她心里的地位应该很重要吧?
阿娆不是个喜欢揭人伤疤的人,她知道她不想说,也就顺着她的意思道:“姐姐,这一曲着实动人,若不是阿娆自幼生的铁石心肠,恐怕也已经泪流成河了。”
说着,阿娆拿起酒壶,给她倒了一杯酒,道:“姐姐今日带阿娆来这里,有幸品佳肴,赏名舞,这份盛情,阿娆无以为报,在此就借花献佛,敬姐姐一杯吧。”
“这张小嘴,怎生得如此伶俐?”
花蕊夫人笑了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甘冽的梨花白下肚,一股辛辣立即肆无忌惮地涌遍全身,方才紧紧纠结在一起的五脏六腑顿时被那股辛辣冲击的忘记了防守,松懈了下来。
花蕊夫人轻轻吐了一口气,觉得舒服了许多,转头再看莲花台的时候,那个红衣的小谢已经离开了。
想着她的曲子,她的舞姿,她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明明知道每次来这里都会锥心刺骨,她却如同上了瘾一般,不停地来。
明明知道回忆会让她痛不欲生,她却还是执着地饮鸩止渴。
这么多年过去,那片沙尘,还记得曾经为它流血的人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阿娆和花蕊夫人心照不宣,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品酒品菜,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两人这才起身离开。
然而,花蕊夫人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让一个伙计送了一张纸笺进去。
过了一会儿,那个伙计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盘子,盘子上用青玉镇纸压着一份房契。
“成了!”
花蕊夫人将那份房契拿过来,送到阿娆的手上,“这刀剑笑旁边的一间,是你的了,以后你的香铺就开在这里,虽然不会门庭若市,却绝对比秦淮河要好,那里到底还是有些粗鄙之人,不如此地清雅。”
阿娆一惊,待反应过来,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阿娆何德何能……”
“你也不必客气,我如此做,只不过是有些寂寞,想找个人陪罢了,你在这里,我还可以常常过来找你说说话。”
花蕊夫人淡淡地笑了笑,那一瞬间,阿娆仿佛又看到了她眼底迅速掠过的哀愁。
那种已经深入骨髓,极力隐藏,却早已浓得化不开的哀愁。
那个人,是她的那个夫君吗?
她来了多次,从未见过,她在想念的,是他吗?
阿娆不再多说,收了房契,让伙计代为谢过掌柜,便和花蕊夫人一起离开了鼓琴巷,离开的时候,她心里早为香铺取好了名字,就叫觅音香铺,一炷清香觅知音,没有这个名字更合适了。
第八十六章 饵
从金陵回来,阿娆远远地发现,那个小山头上有个人,是陆凶。
他本就身材高大,站得又笔直,俨然一棵悬崖上的松树。
阿娆笑了笑,快步走近,陆凶见她过来,也从小山头上一溜烟儿跑下来。
这时候山坡上的花开得正好,大片大片的,浪漫至极。
两人穿过花海,见了面,并排回家,路上陆凶不时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瞄阿娆,直将阿娆弄得面红耳赤还不肯罢休,最后,她干脆故意落后几步,陆凶就停下来等她,这一等,阿娆又快步走到前头去了,弄得陆凶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跟自己斗气吗?
后来他停下来反思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一停下来,两人的距离就拉远了,最后阿娆不得不又停下来等他,他看到阿娆在远处羞羞怯怯地招手,才焕然大悟:
原来是姑娘家脸皮薄!
可是,这么长时间了,她不是挺大方的吗?怎么一会儿厚一会儿薄的?
想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到家后,阿娆拉着陆凶坐下,将在金陵开设香铺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陆凶听了自然是非常高兴,当晚亲自炒了几个拿手菜,又买了一壶好酒犒劳她,阿娆吃完饭,打发陆朝睡了觉,就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认认真真地交到陆凶的手上。
“程大哥,这是这一年来你应该得的分红,都在这里,可以盖一座房子了。”
陆凶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盖什么房子?他的房子不是在这里吗?这是看腻了他,要赶他走吗?
“程大哥,你不高兴吗?”阿娆不解地问。
“阿娆,我想问你,你对我……”他迟疑了一下,想着到底要不要问出来。
若是问出来得到的是拒绝,那么以后自己和她是不是都没有可能在一起了?可是她明明对自己有心,对自己照顾有加……
不过,这层照顾,好像总隔着什么。
他也不明白那层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她对他还不够信任?还是他多想了?
男追女,隔重山,这重山也太难穿透了。
思来想去,陆凶决定还是把这事儿先按下,于是改口道:“我想说,你的香铺要开张,正需要钱,这些钱,你就拿去买房子雇伙计吧,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有吃有住的地方就行了,等哪一天,你真的赚了大钱,再给我买个三进的大宅子也不迟。”
“这……”阿娆见他推辞,起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后来渐渐明白过来,嘴角便勾起一丝甜笑。
他这是赖在这里不肯走了。
夜里起风了,门窗被吹得咣当当直响,不一会儿,阴沉沉的天空就像银河漏了底一般,大雨倾盆。
阿娆起来,将窗户关好,刚想去关门的时候,一道闪电忽然劈开了黑暗。
借着亮光,她看到对面墙头上有个东西,细细一看竟然是只黑猫,那只黑猫好像被惊吓到了,浑身的毛炸起,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有些涣散。它好像看到了阿娆,喵的一声尖叫,身子一纵跳在了地上,好像它除了受到惊吓,腿脚还有些不利索,这么一跳,竟然直接用半个身子着地了。
闪电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那只黑猫消失在黑暗里,连轮廓都找不到了。
阿娆本想过去看看,却又有点儿害怕。
她不信邪,却偏偏怕这黑猫,虽然说在中国文化里,黑猫又能镇宅又能辟邪算是个妥妥的吉祥物,但是这东西能出现,不是恰恰说明家宅不宁吗?
算了,还是关上门吧。
就在这时,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炸的人头皮发麻,紧接着,眼前一片雪亮。
那只猫,竟然到了阿娆的脚下。
阿娆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刚想抬脚踢飞那只猫,那只猫却别别扭扭地一闪身,溜着她的裙子钻进了屋里。
算了,好歹一个小生命,人家又没作恶,大雨夜的收留一下也算积德。
阿娆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砰砰乱跳的小心脏,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只猫蹲在地上,用一双绿色的眼睛盯着她。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电闪雷鸣的,院子里不一会儿便积了很多水,好像池塘一般。
天雷滚滚的,这不会是只来渡劫的妖精吧?
阿娆想到这里,忽然笑了,自己这脑洞也真大!
……
江宁县的县衙内,狂风暴雨骤起,门前几盏灯笼来不及收,摇晃了几下,便被大雨浇灭了。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
师爷想去多点几根蜡烛,被江宇珩抬手制止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几口,一脸的讳莫如深。
许久,师爷终于按捺不住,道:“大人,那些蛮子……”
“留着,找个妥善地地方好好关押了,他,到了吗?”江宇珩一侧头,凤眸中精光一闪,仿佛收进了两道箭影一般。
“到了。”
“那便好,传我命令,让他务必看好那些人,寸步不离!”他说话的时候波澜不惊,好像那些人根本不是朝廷下令挫骨扬灰的重犯,而是一些犯了小错的寻常百姓。
“是!”
江宇珩放下茶杯,捻着手指若有所思,一双眼睛垂下,本来凌厉的精光掩在双睫的阴影里。
如此看去,他的整个人也柔和了下来,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锋芒。
“你先回去吧!“
”是!“
师爷告退,江宇珩见他走远,又从书卷下抽出一张纸条。
“‘饵’已投放,等鱼。”
熟悉的字迹,笔笔如刀锋一般。
江宇珩看了几眼,将纸条卷起,就着火苗烧了。
……
阿娆本来很害怕,但是看到那只猫可怜巴巴的样子,她的心立即软了下来。
她上前,将那只猫小心地抱在怀里。
猫的毛都淋湿了,一缕一缕黏在一起,冰凉的身体还在颤抖着。。
她伸手拉了拉它那只受伤的腿,发现已经露出了骨头,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猫都伤成这样了,是怎么上墙头的?
“小猫呀,你别害怕,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将来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阿娆将猫放在桌子上,打了一盆清水,给它清洗干净,又抹了些草药。
那猫似乎知道她在干什么,一动不动地任她摆弄。
包扎好伤口,阿娆又找了一条布巾,一下一下地将那猫的身体揩干了,又点了一个火盆,把它放在旁边烤,烤着烤着,那猫喵呜一声滚到一边去了,她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大夏天的,那猫身上干了很快就要热了。
给那只猫找了个地方躺着,又给它准备了一碟小鱼干,阿娆这才回屋躺下。
第八十七章 心事
一夜安静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太阳出来,照得整个天空就像被洗过一样。
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混杂着一些鲜花的味道,格外让人舒畅。
阿娆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知道陆凶已经起来准备早饭了,她怕他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就赶紧起来帮忙。
陆朝起得也很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练功,而是蹲在阿娆准备的那个猫窝旁,盯着那只猫出神。
半晌,他扭过头来,问阿娆:“娘,这只猫你在哪里捡的?”
毛色还好,就是瘸了一条腿,看包扎的手法,肯定是娘做的,爹包得要好看多了。
“昨晚大雨,它跑到这里来躲雨,我就收留了它。对了,它受伤了,等会儿你去学堂的时候,顺便叫罗大夫过来看一下。”
陆朝哦了一声,不再问下去,而是用手捋着那只猫的毛,捋着捋着,那猫舒服了,竟然睡着了。
“这只猫看起来挺……漂亮,你喜欢猫吗?”陆凶正好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道:“刚刚看到这只小猫在这里,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儿。”
“它也挺可怜的,又无家可归,就留着吧,不跟我们家的小黑打架就行。”
听陆凶的意思,并不是特别想收留。
那只小猫听到陆凶的声音,睁开了眼睛,一人一猫四目交错,顿时炸开无数闪电。
这俩是天敌。
阿娆在心里感叹,估计小猫和陆凶相处,要比和小黑相处还难。
小黑是陆朝养的一只狗,一岁左右了,也不知道陆朝怎么养的,平时野得很,天天往外跑,基本在家里看不到几次,不过听说猫也是很野的,将来这对冤家估计见面的机会也比较少,至于陆凶嘛,可能需要她多哄哄。
“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它出去饿死。“阿娆怕陆凶还有疑虑,又补充了一句。
“你倒是菩萨心肠。”陆凶笑笑道,”小猫遇到你算是它的福气。“
“我怎么能比得上程大哥?“阿娆冲他眨眨眼睛,陆凶顿时领会了,知道她说的是应天劫的事情,于是干脆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陆朝本来跟那只猫玩得开心,看到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话中有话,无奈地撇了撇嘴。
“你们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不用说得这么隐晦吧?”他不满地站起来,盯着两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人生气的时候,他会心疼,希望他们赶紧和好,但是一旦这俩人和好了,腻歪在一起,他又很生气,希望他们俩赶紧分开,要不就统统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陆朝实在受不了了,道:“程伯伯,娘,我刚才吃过东西了,我先去学堂了。”
说完,起身,匆匆收拾了自己的书,便头也不回地往学堂去了。
“记着叫罗大夫过来。“阿娆道。
陆凶在后面喊:“小心隔墙有耳!”
阿娆纳闷地瞪着他,这不像是出门的时候该对孩子说的话,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句话是回陆朝那句“不用这么隐晦“的。
只是这反射弧……
陆朝离开了家,并没有直接去学堂,而是拐了个弯,去了徐嫂子家。
“婶婶,语童姐姐在吗?“
徐语童大他几岁,他虽然不喜欢叫姐姐,还是被她逼着叫了,叫着叫着习惯了,他也就无所谓了。
“我在呢!“
徐语童闻声,蹦蹦跳跳着从里面跑出来,出门的时候,被正在门口捡豆子的柯老太一把拽住,硬是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馍,”丫头片子的,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子?拿着路上吃,别饿了又跑回来。“
她嘴上凶,心里却实打实地变了,所以,徐嫂子在远处看着,也就没有说什么。
陆朝拉着徐雨桐,两个人走出几步,见周围没有人了,陆朝才道:”语童姐姐,你看到你娘和你爹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觉得特别不舒服?“
徐雨桐咬了一口馍,被他一打岔差点儿噎着,赶紧嚼完了咽下去,道:”怎么不舒服呢?我爹难得回来一次,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我不知道多开心呢。“
“可是……“陆朝皱着眉头挠了挠后脑勺,“可是我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堵堵的……”
“心里堵?“徐语童更加摸不着头脑,半晌,她恍然大悟般一拍陆朝的肩膀,”我明白了,你说的是你娘和你程伯伯吧,程伯伯不是你爹,你看他们在一起,怕他抢走你娘,你当然会不舒服了。要是他是你爹,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陆朝继续皱眉,挠脑袋,心道这解释了跟没解释一样,我明明知道他是我爹,我也明明知道,他不是我亲爹,而她也不是我亲娘,我为什么还怕呢?
况且,他也不是怕阿娆被人抢走啊。
小小的孩子第一次有了心事,就这么一直闷闷不乐地过了一天,最后被姚老夫子找到家里来,说陆朝今天上课竟然走神,还偷偷地在书上画了很多人形。
陆凶和阿娆一听,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陆凶这个人心思缜密,但一般接触的都是些粗枝大叶的老爷们儿,对小孩子的想法也不是很清楚,他以为陆朝这么做是发泄对先生的不满,于是把他拉到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诫了一番,要他尊师重道,谦虚忍让,不可仗着自己已经是全校第一名就狂妄自大,陆朝听了觉得很委屈,还是点头答应了,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阿娆看他神色,觉得这事儿还没完,于是又把他拽了回来,耐心地问:”朝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了?“
她的身体里住了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对有些事情天生比较敏感。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有早恋迹象了吧?虽然说这事对她来说不值一提,但是既然造成了陆朝的困扰,她觉得她还是有责任去开导一下。
陆朝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阿娆眼珠转了转,拖长声音,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平易近人。
据说有些孩子更喜欢朋友一样的大人,那她尽量做他的朋友好了。
第八十八章 教子有方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阿娆的声音温柔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但是她这话一出口,还是把陆凶震了个趔趄。
这个阿娆,变化也太大了吧?陆朝才几岁?怎么可能就考虑这些事情了?他还有很多事情未完成,不可能沉溺在儿女私情里,陆凶扶了扶额头,想接着阿娆的话,用一句“好男儿志在天下”把陆朝那刚刚冒出来的苗头给灭了,谁知阿娆又来了一句更加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朝儿,你喜欢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这……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陆朝偷眼看了一下陆凶,发现他的骨节已经被大力捏得发白,赶紧道:“是女的。”
陆凶的拳头这才缓缓地松了开来。
还好还好,现在只是这方面开悟得比较早,若是王爷知道这根被寄予厚望的独苗走上邪路,那他真是没有脸下九泉去见他老人家了。
“哦,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你可以大胆地说出来。”阿娆轻轻捏着陆朝的手指,鼓励他。
陆朝的头一下子垂了下来,脸上红红的,好像映了一层霞光一般。
“可是,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陆凶在旁边听着,觉得阿娆这个娘做的越来越离谱,一般的母亲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训斥一番,让孩子以学业为重吗?她怎么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大胆表白呢?
“因为我说了,可能会被她嫌弃,还可能会被另外一个人打。”
陆凶从来不打他,但是他知道,他若真的想打,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为了娘,他相信陆凶肯定会下狠手。
”哦,原来是这样。“阿娆若有所悟地道:”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嫌弃你呢?”
“因为……因为我太小,武功又不好。”
这孩子,原来是有点儿自卑。
没错,他年龄小,个头儿自然小了些,不怪他,不过他说武功不好,是跟谁比呢?跟程大吗?
阿娆摸了摸他的头安慰,被他一把推开。
他已经讨厌她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阿娆不明所以,还是尽量柔声习气地道:”既然你知道她会因为这个嫌弃你,那你还是以学业为重,等到将来长大了,出人头地,自然就有资格喜欢人家了,要不勉强在一起,也是让人家跟着你受苦。对了,你刚才还说说出来有人会打你,这事儿还挺复杂,难道是三角恋?有人跟你争?“
陆朝睫毛忽闪了两下,不说话。
阿娆略一沉吟,道:”好孩子,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但是咱要公平竞争,要竞争呢,首先要提高自己的竞争力,来,娘给你支个招,从今以后,你就勤学苦练,时时督促自己,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终有一天,那个女孩子会被你的毅力和才华感动,只要她心里喜欢你了,那个想打你的人也没招了。“
陆朝被说她说的一楞。
他娘,怎么会如此好说话?
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陆凶。
他爹,怎么跟老夫子一样迂腐?
陆朝眉头微微拧着,目光一而再再而三地掠过他爹的脸,他爹到这个时候,好像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严肃的老夫子变回了平常那个陆凶。
不过眨眼功夫,陆朝小小的眉毛便舒展开来,不知道是不是阿娆的错觉,这孩子的眼底竟然闪过一丝挑衅的意味,他抿了抿嘴,攥了攥拳头,坚定地道:”娘,我知道了,我去练功了!“
“等我!”他又加了一句。
等我?
阿娆一愣。
等你干什么?等你吃饭吗?哪次不等你?还用你特意提醒?
陆朝却不管她一脸懵的样子,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他爹功夫一流,他要超过他,必须从现在开始付出双倍的努力!
不过,这是不是枉顾人伦?
跑到院子里,刚刚拿起了一根木棍,他又犹豫了起来。
自己心里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真的是他们所谓的男女之情吗?不,不,现在想来更像是一种占有欲,他不想把娘对他的爱分给别人。
不过,自己做儿子的不能存这份心思啊,圣贤书里都说了。
越想越乱,他干脆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手中的木棍上,一套棍法下来,满头大汗,累得肌肉都发抖,他这才舒服了一些。
阿娆看着他舞枪弄棍的甚是欣慰,想着这叛逆期的小孩也不是那么难管嘛。
这么想着想着,就对母亲这个角色莫名的信心满满。
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好在也有陆朝这个模板照着画了。
伸了个懒腰,刚想回去休息一下,忽然听到那只黑猫喵喵的叫了起来,目光一转才发现,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纱布给弄掉了,自己用舌头舔着露着骨头的伤口特别可怜。
阿娆这才想起,罗先生今日没来,于是自己抱了猫去找罗迪。
罗迪见她来,本以为陆凶的毒又发了,拿了药箱就准备跟她走,谁知阿娆拦住他,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猫。
“先生,不是陆凶,是这只猫。”
罗迪本来严肃的神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不想因了夫人的缘故,罗迪有幸成为兽医。”
阿娆不好意思地笑笑,将怀里的黑猫往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放。
“医者父母心,总不能厚此薄彼。”阿绕道。
“父母的孩子,总是人吧,它却是一只猫。”
阿娆终于不再说话了。
这只的毒舌,真是无人能及。
为那只黑猫处理好伤口,天色已经很黑了,阿娆特意多放了一两银子,罗迪倒也不客气。
他这个人向来这样,别人给他,他就收,别人不给,他也不开口要。村子里有几个困难户,每次的诊金都是一拖再拖,他也从来不催,照样到时候去复诊,去给人家送药,阿娆知道江大人也不可能资助太多,他自己又是个清贫的人,所以,会时不时地找个借口多给他几个钱。
“夫人,小心养虎为患。”
临走的时候,罗迪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阿娆愣了愣,方知他说的是那只黑猫。
她双手把那只黑猫举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笑了笑,道:“多谢先生,这确实是只猫,不会变成老虎的。”
罗迪笑了笑,做了个不送的姿势。
养虎为患?
阿娆出了门,一直咀嚼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知道,他说的绝对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方才,她也不是理解偏颇,只不过是借着看似幼稚的举动表明心迹罢了。
这只猫的来历,的确可疑。
第八十九章 觅音香铺
黑猫的伤很快好了,阿娆本以为它会自动离开,谁知它一天到晚赖在安乐窝里不肯挪地,偶尔出来逛逛也是为了喝喝水晒晒太阳。
阿娆看着它,再想想那只整天不回家的小黑,颇觉得头痛。
不都说狗恋家猫野性吗?这俩换一换脾性才对。
小黑猫看不懂她幽怨的目光,自顾自在灿烂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一翻身又呼呼大睡了。
看着那只肥了一圈的黑猫,阿娆摇了摇头:再这么睡下去,会不会变成加菲猫加肥版?
“朝儿!“
陆朝背着书包,打算去学堂,阿娆抬头见了,将他叫住。
“娘!“陆朝乖乖停了下来,目光对上阿娆的目光的一瞬间,忽地低了下去。
心里乱糟糟的,估计有段时间不能对上这目光了。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小黑了?“
那个小家伙整天在外面晃荡,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最近镇上可是开了个狗肉铺,生意火爆得很,千万别让人家逮去炖了就好。
“娘,我昨天放学的时候在河边见过它,它在河对岸看着我,我给了它一块肉骨头,它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娘,您问这个干什么?”陆朝眨了眨眼睛,对阿娆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纳闷。
她不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刚刚收留了一只猫,现在又来关心狗,她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以后要不要弄只宠物给她玩玩?正好小胖墩家刚刚在山里捉了几只毛茸茸的鸟。
陆朝心思乱飞,阿娆却一扶额。
还好,小黑没死。
不过这种和主人相处的方式,怎么听上去有些像养大了的野生动物放归大自然?那确定是条狗吗?
“娘,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今天夫子要考谋略。”陆朝见她嘴角翘起,心里微微一暖。
“好,你去吧!”阿娆一摆手。送走陆朝,阿娆来到院子里的架子旁边,将竹匾里刚刚采摘的玫瑰花翻了翻。
今天的太阳刚刚好,可以晒些干花制香用。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转眼已经到了夏末。今年的花田收成不错,足足采了好几茬,阿娆统统收了。村子里的人得了钱,阿娆得了货,一个个都喜笑颜开,连里正走在路上,都不自觉地哼起小曲儿: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他哼的是当朝流行的《子夜四时歌》,写的是男女之情,这歌少男少女花前月下唱出来别有风味,但是从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嘴里唱出来,便多多少少有些不正经。里正走了没有几步,便有几个浣衣女纷纷侧目,掩嘴偷笑。
老里正瞪了她们一眼,道:”老头子附庸风雅一下,有什么好嚼舌根的?无知,真是无知!”
那几个女子一听,纷纷红着脸跑了,跑了几步爆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老里正听了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这首歌可是他前几天刚刚跟姚老夫子学的,那天姚老夫子邀请他喝酒,喝着喝着,老夫子就唱了起来,当时他觉得这词颇文雅,便央求着人家教他,学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学会。那姚老夫子当时也好耐性,临走还不忘纠正他几个音。
“对牛弹琴!”
里正看着那些女子远去的背影,哼了一声,转身走上一条小路,继续哼。
哼着哼着,想起了自己还在外面吃草的牛,一着急,调儿又跑到了八百里外。
“阿娆,你怎么在这里?”
里正想去牵自己的牛,迎面遇见阿娆,脸上顿时有些滚烫。
他知道,阿娆原是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在她面前玩弄风雅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我正要去香坊看一看。大叔,刚刚听到您场唱《子夜四时歌》了,看来,咱们村的学堂真是没白盖。“
阿娆道。
“你这是取笑我呢?”里正知道她并无此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大叔,我哪里是取笑您?我是在夸您呢,有您带头学诗词,将来还愁太平村不出几个文状元吗?”阿娆笑得真诚,那里正听了也放开了,道:
“我这个做里正的,理应给后辈做个样子嘛,这样,赶明儿我把大家伙儿都叫到一块儿,商量着办个诗文会什么的,也好让我们这村子里的孩子好好耳濡目染一番。”
“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到时候我给您请几个有头有脸的来捧捧场!”
“那老头子我在这里多谢了。”
说完,里正便去找自家的牛了,走出去没有几步远,便又哼了起来,这次哼得比原先还要起劲儿。
阿娆看着他走得欢快宛如吃了仙丹的样子,不由露出会心一笑。
老小孩老小孩,真是越老越像小孩,不过,有了里正带头,这些孩子的学习劲头儿肯定更大,将来说不定真的能出个状元什么的,也不枉她一片苦心。
自打金陵城回来,阿娆便一直紧锣密鼓的筹措,不久,觅音香铺终于在金陵城开张了。
当日,在花蕊夫人的带头下,无数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捧场,平时清净无比的鼓琴巷前一时车水马龙,不过因为进里面只有一座小桥,很多人都很自觉地在桥边下了车,栓了马。
衣香鬓影,名士风流,觅音香铺开张,一时成为金陵城的热门话题。
阿娆和陆凶一起,收了贺礼,谢过众人,也第一次见了隔壁刀剑笑的老板。
那老板是一个老头儿,长得身形瘦小,其貌不扬,右脸有一颗痣,痣上长了几根毛,看起来不像是好人,但举手投足却颇有文人气,不过即使这样,阿娆也是看了半天,才把他从草拟土匪名单上抹除。
觅音香铺开张的第二天,梁掌柜便来报道了,他来的时候,足足带了一车的行李,阿娆粗粗过了一眼,笑着说他把自己的家当都搬到金陵了,梁掌柜顺着她的话,道:“何止家当,过几天,我的妻小也要从镇上搬过来。”
阿娆一惊,略有为难地道:“不好意思,梁掌柜,我没有想到这一层,否则就给您安排个院子了。”
梁掌柜一摆手,道:”夫人客气了,夫人开出的工钱虽然不足月江香铺的一半,但是这百分之十的股,梁某相信,不到半年便可以让我成为这金陵城的巨富了。“
梁掌柜说着说着,高兴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
他是真的高兴,阿娆这个香铺一开,他不但摆脱了那个讨厌的何掌柜,还将和月江香铺签订的合同一并拿了过来,将了那个溶月香铺一军,阿娆当时已经有了算计溶月香铺的计划,便和梁掌柜一起,不声不响等到合同到期,将当初的契约改成了个人对个人,也就是说她的香坊只向梁掌柜供香。
如此一来,何掌柜和溶月香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在梁掌柜摊牌的当天,肠子就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