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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作之合:农门娇娘不二嫁全文阅读

作者:桃夭     田作之合:农门娇娘不二嫁txt下载     田作之合:农门娇娘不二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姚老夫子

    回来的时候,阿娆在山脚下遇到了陆凶。

    陆凶的肩膀上挎着一个竹篓,衣服上鞋上沾满了水渍泥渍。

    “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阿娆的目光往竹篓里瞟了瞟。

    竹篓里有几尾鱼,用柳条穿了,已经半死不活了。

    “去溪水边钓了几条鱼,刚想回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一起回去吧。”

    阿娆笑了笑,也没有多说。

    其实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产这种鱼的溪水离这里有几里路,回家的方向也并不顺路,陆凶一定是因为担心她,才特意守候在这里。

    “路上还顺利吗?”陆凶双手托了托竹篓,随意地问道。

    目光却稍稍一瞥,已经将阿娆上下看了个仔仔细细。

    脚上有污泥自是不必说,这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不像是荆棘划的。不过如此齐整,也不像是旁人伤的。

    他皱着眉,目光故意避开阿娆。

    “还顺利,不过幸亏有荀先生相助,否则,这铁骨素心兰可能就要浪费了。”阿娆拿出盒子,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陆凶看见,没有吃惊,反而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这笑容看在阿娆的眼里,有些让她不解。

    陆凶既然担心她,在这里等她,为何不同她一道去?为何不上山找她?难道他早已经算好了那个荀同叙会去?难道他不想与那人打照面?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忌惮那个人?

    “手上的伤不要紧吧?”陆凶问道。

    “不要紧,上山的时候遇到了致人昏迷的植物,为了保持清醒才故意划伤的,已经结痂了,不碍事。”

    “那就好。”

    两人赶回村子里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陆凶让阿娆先回去,自己到隔壁村去接陆朝。

    那个小村子很小,只有五六户人家,散落在太平山的一处山坳里,因春天这里会盛开很多野杏花,所以,就有了个杏花沟的名字,村民们平时靠打鱼狩猎为生,偶尔也会到山上采摘些药材贴补家用,日子过得清苦却也安定。

    陆凶沿着石头砌的台阶,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棵柿子树下。

    那棵柿子树有些年头上了,上面挂满了青涩的果子,夕阳之下,将一团重重的阴凉投下来,恰好罩住了一栋茅草房。那茅草房有三间,说不上多么精致,但是只一眼望去,便能让人感觉出一种说不出的书卷气。

    小院里有几竿青竹,一口水井,正门的门口用木头做了个匾额,上面用隶书写了“天然居”三个字,门没关,远远望去可以看见堂屋里摆着几张桌子,正对门口的墙上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位隐者背着个药篓,在云遮雾罩的深山里采药的情景。

    这便是退隐在此的大儒姚合之姚先生的寓所了。

    天色不早,村里几个来求学的学生都走了,里面只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书桌上,手里拿着一支硕大的狼毫,一笔一划地临摹。

    听到脚步声,那孩童突然抬起头来,看见陆凶,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道:“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陆凶的脚步一下顿住,想了半天,才皱着眉头假装嗔怪道:“臭小子,你见过哪个天上客背个鱼篓,还长这么黑的?”

    陆朝抿了抿嘴,又摇了摇头,“爹爹本来不难看,可是偏偏假装难看,呜呜……”

    话未说完,陆凶已经冲上来捂住了他的嘴。

    “以后不准叫我爹爹,知道吗?”

    他眼神严厉,不像是开玩笑,陆朝只好委屈地点了点头。

    不是说好在别人面前不准叫的吗?怎么这里没人也不能叫了?

    父子俩正大眼对小眼,忽然听得旁边有脚步声,随着那脚步声,一股诱人的香气也在空气中弥漫开了。

    “朝儿,饿了吧,吃点儿东西吧!”

    那姚老夫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走路的时候又不爱抬头,是以,这里多出个大活人来他愣是没有察觉到。他端了一碗阳春面,小心地放在桌子上,抬头刚想招呼陆朝,却见一个黑脸大汉挡在前面,半晌由惊转笑。

    “原来是你来了,吓我一跳,还以为山匪呢。”

    “哪有我这样的山匪?”

    “确实没有。”

    山匪进来至少还吼一声,陆凶直接鬼一样飘进来了。

    姚老夫子招呼陆凶坐下,“就做了一碗面,给孩子吃吧。这孩子今天可是相当得用功,该夸该夸。”

    老夫子抬起手来摸陆朝的头,陆朝却哧溜一下从他的胳膊底下划过去扒拉面了。

    中午字没写好被先生罚不准吃饭,现在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姚老先生,朝儿愚钝,还指望您多费心了。”陆凶抱拳道。

    “哪里的话,这孩子有龙凤之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什么龙凤之资?”陆凶一听急了,起身差点儿没有捂住老夫子的嘴,他左右瞅了瞅,见没有旁人,这才放下心来。

    “老先生,以后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会掉脑袋的。”

    他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那边陆朝跟着默契地一翻白眼。

    “我知道,我知道。”姚老夫子应着,目光却一直不知道往哪里瞟,陆凶也知道他心里另有所想,所以也不过多地逼他,现在对他来说,朝儿和阿娆能够平平安安的,已经是他最大的愿望了,至于以后怎么走,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陆朝吃完了面,又领了先生布置的作业,两人这才从杏花沟里出来。

    回到天平村的时候,阿娆已经煮好了简单的饭菜。

    跟陆凶寒暄了几句,又问了下陆朝的功课,阿娆这才简单收拾了一下去了自己制香的小屋。

    从山里采回来的铁骨素心兰要好生保管,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网络,她只能从自己的脑子里寻找保管的方法,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只好将它暂时收在盒子里,想着改日去月江香铺的时候一定要向荀同叙讨教方法。

    后天便是供香的日子,新作的香基本已经完工,她妥善包好,又打开了一本书。

    这本书是前几日去镇上时买的,那是一家很破旧的小店,并不是专门卖书的,里面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甚至连前朝的铜镜都有,她本想着找几样合用的东西,没想到意外遇到了这本《全芳备祖》,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她便知道这是古代的一本植物学辞典,颇负盛名,现在看起来果然不错。

第三十一章 我入股

    阿娆一页一页地翻着书,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更。

    夜风有些冷,她将身上的衣物裹紧了,又将眼前的油灯挑亮,一抬头,这才发现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单手撑头侧靠在门前的一株丁香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一动不动。

    她起身,想过去,却未想双腿坐得早已麻木,一个无法用力,身子便重重地摔了下去。

    桌椅发出了一阵刺儿的声音。

    那个身影猛然一惊,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

    “怎么了?”陆凶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阿娆身上清冷的药香扑面而来,他的深思清明了很多,料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换了个姿势,扶住了她的手。

    “没事,腿有些麻了,没站稳。程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阿娆在他的搀扶下缓缓坐回椅子里,脚尖在地上来回动着,试图迅速疏通堵塞的血管。

    “我见你没睡,有些担心,就在这站着,没想到站着站着竟然睡着了。”

    他羞涩地一笑,避开了阿娆的目光。

    站着都能睡?

    阿娆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心底有股暖流缓缓流过,她觉得有什么地方已经彻底融化了。

    “阿娆,你一个人制香太辛苦了,要不这样,我这里呢有几十辆银子,你拿去开个香坊,请上几个人帮忙,你也好轻松些。”陆凶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包银子。

    银子一部分是他的,一部分是他跟兄弟借的,这事儿他想了很多天了,现在终于决定说出口。

    “程大哥,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要你的银子?”阿娆有些吃惊,连忙推开了他的手。

    他也是穷人一个,连家都没有,她怎么好意思要他的银子?

    陆凶似乎早已料到她的顾虑,道:“你也不用推辞,这银子我也不是白白给你的,就当我在你的香坊里入个股吧,你出力,我出钱,将来挣钱了分我一点儿就是。你看,这钱在我的手里就是死的,长不大,也生不了蛋,到你的手里就不一样了,你有本事,能让它一翻再翻,这总比我上山打猎苦苦攒钱好多了吧?”

    阿娆抿嘴不言。

    陆凶以为她还不放心,道:“你若不相信,我们就立个字据,赔了算我的,挣了算我们的。”

    他找了纸笔,刷刷几下写了张纸条,又在末尾处写了自己名字,按了手印,郑重递给阿娆。

    阿娆的眼睛在灯光下已经有了泪花,她扭头,假装去收纸条,趁机用衣袖抹了一下。

    陆凶见她收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见桌子上还有些散香没收拾,便小心翼翼地为她收好,道:“阿娆,你做的这么一点儿小玩意,就能让城里的贵人们挤破了脑袋,你说我放在你这里的钱,会有去无回吗?所以啊,这便宜到底是我占了。”

    “你说谁是狗了?”阿娆忽然嗔怪道。

    陆凶一怔,不明白他哪里得罪了阿娆,刚想无论如何先到个歉再说,谁知阿娆捂着嘴笑了起来,“程大哥,你不知道有句话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她笑得甜蜜,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清澈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星光闪闪,直看得陆凶有些发呆,半晌他才啊了一声,“是我不好,是我欠考虑。”

    他这一本正经地一道歉,弄得刚刚止住笑的阿娆又笑了起来,直到笑得肚子痛,才勉强忍住。

    “程大哥,我是跟你开玩笑呢。”

    第二日,阿娆张罗着建香坊的事情。

    香坊人多,用自家这几间屋子肯定不够,她去村里转了一圈,看见东南头有几间废弃的屋子,稍微修整一下还可以用,而且那个地方背山面水,制香极为方便。打听到了那几间屋子的主人,她便径直去跟人家商量。那家主人是一个孤寡的老太婆,原先有个儿子,住在那几间屋子里,后来遇到抢匪被杀了,老太婆伤心绝望,就搬家了。

    那老太婆倒也不是贪婪之人,听说阿娆要出钱购买空屋子,随便开了个价就成交了,只是她提了个要求,让阿娆隔三差五地过来跟她唠唠嗑。

    老人家怕寂寞,阿娆倒也乐意,这个时候能省几两银子就省几两银子,若是这老太婆开口不要银子,她兴许会把人家当妈供着。

    房子的事情谈妥,阿娆又去找里正。

    里正听说她要开香坊,还可以解决村子里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劳动力,顿时高兴起来,不用阿娆开口,便叫了自己的儿子,让他找村子里最好的木匠瓦匠将那房子重新修葺一番,完了还自己出钱买了一头驴送给阿娆,说是当做入股了,阿娆也欣然接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八月十五的时候,香坊终于建成。

    落成的那一天,里正亲自放了一串鞭炮,陆凶又把姚老夫子请来,让他给香坊写了个牌匾。那老夫子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太老了,拿着大狼毫抖呀抖得写了半天,还没爬出半个字来。

    “人老了,先歇一歇。”见阿娆看他,老头儿喘着气,在陆凶的搀扶下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娆发现姚老夫子看陆凶的目光有几分怨气。

    难道老夫子是被硬拉来的?若真的那样那还是算了,无论如何不能得罪陆朝的老师啊。

    正想着要不要给老夫子个台阶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阿娆回头一看,竟然是荀同叙领着一群人来了。

    他穿了一袭素色长袍,头发用月白色丝带高高束起,干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在前面缓慢地走,后面跟着的几个伙计抬着个硕大的东西慢慢挪,那东西用红绸盖着,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那几个伙计阿娆认识,是月江香铺的,看脸色也不是十分愿意,只是碍于东家的面子,不敢转身走掉罢了。

    “听闻夫人香坊开张,荀某特来祝贺!”

    荀同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一礼。

    “多谢先生,这是……”

    阿娆福了福身子,指着那红布盖着的东西。

第三十二章 重礼

    “在下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夫人笑纳。”

    荀同叙转身,抬手将那红布揭了。

    原来下面是一块略旧的匾额,上书“天香”二字,看那两字的风骨,便知道书写之人定不是普通人。

    看到这副匾额,旁人不但没有多少惊讶,还有几人怨荀同叙太抠门。村子里的人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大老粗,平时很少离开江宁县,也没什么见识,只道那是块普通的木头,还是旧的,雕琢得也没人家好看,上面的文字更是欣赏不了,所以才认为不值钱,倒是陆凶和阿娆都惊呆了。

    陆凶之所以吃惊,是因为他认识这匾额上的字。

    这不是一块普通的匾额,这是荀同叙当年从师傅手中亲手接过来的匾额。

    “天香”二字正是一代制香名家墨云寰亲手所书,如今墨云寰虽然作古多年,可是以他在制香界的地位和影响力,有了这块匾额,无异于拥有了一块金字招牌,更何况,这块匾额是墨云寰的关门弟子荀同叙所送。

    陆凶想着想着,只觉心跳越来越厉害,砰砰砰砰的,有些想跳出来。

    得到这块匾额当然好,可是那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就必须离开阿娆了?

    他想象着香坊将来的样子:车水马龙,簪缨贵人,到处都有他想躲避的眼线,到时候,他该如何自处?

    阿娆也惊呆了。

    她倒是不认识什么墨云寰的墨迹,她吃惊的是那块匾额的材质,那可是上等的金丝楠木,千金难得。

    先是铁骨素心兰,又是金丝楠木匾额,荀同叙如此大手笔,真的只是因为她的制香才华?

    她抬眼,偷偷看了看下那个素衣的男子,荀同叙似乎料定她会收下,已经吩咐下人解绳子了。

    “慢着!”

    阿娆忽然出声,她这一开口,旁边的陆凶也侧身走了过来。

    他想了半天,也觉得这金丝楠木的牌匾不收的好。其一,这牌匾实在太贵了,若是让阿娆收了,恐怕阿娆以后还不清这个人情,徒增负担。其二,这荀同叙的眼神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人,自己当初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是不是被猪油蒙住了眼睛?目光在一个寡妇身上逡巡不去是正人君子所为吗?

    “荀先生,如此重礼,恐怕我们一个小小作坊受不起。”陆凶道。

    荀同叙目光一闪,略略皱了皱眉头,“这位是?”

    “这位是我家香铺的另外一个股东。”阿娆情急之下用了这样一个词,见荀同叙一脸懵,知道他没有听懂,便继续解释道:“荀先生,我的香铺是他出钱修的,所以,他也算这香铺的半个主人,我本不想受如此厚礼,既然程大哥都说了,那还是麻烦荀先生再抬回去吧。”

    她说话轻言轻语,却字字掷地有声。

    荀同叙起先震惊了一会儿,然后忽地微微一勾唇角,笑了。

    “这块匾额当年月江香铺砸重金都求之不得,夫人真的要拒绝这块金字招牌?”

    阿娆笑了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道:“先生若是来谈生意的,先前表达的诚意已经足够,只是这块匾额,还是请先生收回去吧,我们乡间小作坊,用这么高贵的匾额,恐怕折煞了福气。”

    荀同叙微微皱了皱眉,他打量着阿娆,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子。

    前段时间在月江香铺相遇时,她还明明是个为了钱急疯了的女人,可是现在为何却又对送上门来的钱财不为所动?难道是自己的诚意还不够明显,她在试探?

    “娘,娘,你看!”

    阿娆还想说什么,却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衣角,低头一看是陆朝。

    陆朝脸上一道一道黑印子,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墨的味道,那墨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墨香全无,臭气倒是不散。

    “朝儿,怎么了?”

    阿娆轻声问。

    “娘,你看!”陆朝转过身,用力拉过了一块木板。

    阿娆定睛一看,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这个陆朝,竟然用他刚刚学了一天的写字功夫在木板上写了三个字:云深处。

    抬头一看,见姚老夫子正捋着胡子,眯着眼睛得意的笑,阿娆一下明白了,这一定是那老头儿的主意。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对学生严厉无比的老夫子竟然自己懒到了这个程度,才教了一天的学生也敢让他出来“献丑”。

    不过话说回来,陆朝这字写得,虽然惊天地泣鬼神,但是好在还能认出来,而且,这破车上掉下的木板看起来也没有金丝楠木张扬,就算香坊晚上没有人看着,估计也不会有人来摘,再加上几笔,说不定还能驱鬼辟邪。

    看着看着,阿娆的嘴角便勾了起来。

    “娘,朝儿写得怎么样?”

    “朝儿写得很好,娘就用这个匾额吧。”

    阿娆刚想叫人过来帮忙装上去,陆凶早已一把抢过匾额,迈着大步过去了。

    “夫人品味真是独特。”

    荀同叙在一边轻声叹着,眼底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光。

    “赤子之心可贵,为人母者又怎好拒绝?”阿娆道。

    “那是,既然如此,荀某便命人将这匾额再带回去了。”他对着下人们一挥手,接着摇头道:“可惜,可惜,这块匾额又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了。”

    “先生不必烦心,好东西总会遇到它合适的主人的。”

    “多谢夫人吉言,其实荀某此行还有一件事。”

    “先生是为了那铁骨素心兰吗?”

    荀同叙微微点了点头。

    “我正好有些想法,外面嘈杂,先生不妨移步到屋里去说。”

    她既然开了口,外面忙活着开张的村民们自然让开了一条道,陆凶忙着钉匾额,也只用目光粗粗地斜了一眼。

    香坊虽然刚刚开张,徐嫂子带着徐语童却早已将里面收拾好了,器皿香料一样不缺。

    阿娆开门见山:“我听说先生少年时研制出过一款‘魏晋明月’,名动京城,我找了半天,找到一款和其勉强可以媲美的,叫‘傍琴台’,此香气雅,烟清,缥缈神秘,如遇鼓琴高手,耳,目,鼻三者皆雅,只是……”

    她顿了顿,发现荀同叙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心道自己这一步棋果然不错,这人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也许只是试探,真要折服他,还需要奇招。

    “夫人是如何得知在下研制过‘魏晋明月?’”

    那香乃是少年时候所做,并未想卖,只是偶然被朋友拿出去,碰巧那位朋友的父亲又是个有权有势的人,所以,这“魏晋明月”便一时轰动大梁,风头无两,只是这香方从未外传,甚至连香也是存在于大部分人的想象中,这样一个农家妇人,是如何大言不惭,说自己找到可以媲美“魏晋明月”的香方?她口中的“傍琴台”听起来优雅,若真的拿出来,是不是真的值得鉴赏?

第三十三章 傍琴台

    带着几分好奇,荀同叙环顾四周。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器皿都整整齐齐地摆着,香料齐全,一看便知道是深谙此道之人,只是还是少了些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阿娆转过身去,取出了一个干净的木盒,从里面取出几根粗香条来。

    “这香没那么讲究,想必先生在这里也能品出来。”阿娆取了火折子,刚想点上,却见荀同叙抬手将那火折子夺了。

    动作有几分粗鲁,和他平时斯文的模样丝毫不一样,阿娆看了,不禁有些诧异。

    “荀先生,怎么?阿娆做的有什么不妥吗?”

    荀同叙抬眼看了看四周,顿了顿,道:“夫人的香一看便是上品,既然是上品,自然不能如此怠慢,还是待在下带回家中,沐浴更衣后再试不迟。”

    他说完话的时候,脸上又挂了那种惯有的笑容,阿娆紧绷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

    爱香之人自有怪癖,也许他真的不想糟蹋了这好香,只是,这么明显的香气,他先前为何不知道这香在哪里,直到自己拿出来才知道?

    “只是……”她故作为难地道,“先生,这香本来可以更好,只是阿娆至今不知这铁骨素心兰的用法。”

    说完,她把那铁骨素心兰又拿了出来。

    打开盒子,兰花依旧栩栩如生,只是通体已经干透,香味儿也更加淡雅了。

    “夫人想要我如何相助?”

    “这‘傍琴台’,最后一道工序是滚上龙涎香和梅片混合的细粉,但是我突然有个想法,就是把兰花的粉末也加入进去,只是不知道如何操作更好。”

    “这你可问对人了。”荀同叙挽了挽袖子,从旁边拿出了一个小钵,又从盒子里取出兰花,小心地点燃,直到兰花在小钵里都化成了灰,这才笑道:“好了。”

    “这就好了?”

    不过香灰一抹,如何能发挥它的效力?

    “这铁骨素心兰本来不是主料,用在香里,只是做辅助之用,夫人不妨试试。”

    外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两个人在香坊里却仿似无人一般,直到外面的人都退去,荀同叙带来的手下再也沉不住气催促,两人才从繁忙里抬起头来。

    “好了!”

    阿娆看着新制的香,欣喜异常,荀同叙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明亮的光。

    “这香脱骨于傍琴台,但是它远胜于傍琴台,不如夫人给它取个新的名字吧。”

    荀同叙提议道。

    “阿娆只是乡野村妇,哪里能取出什么好名字来,还是烦请先生赐名。”

    “这……”荀同叙也不推辞,略一沉思,脱口道:“这香兼有魏晋明月的不羁与傍琴台的优雅,又有兰花加入,多了几分铁骨铮铮,不如叫‘将行’?”

    “‘将行’?”

    “对,男儿将赴沙场,踌躇满志,誓抛头颅洒热血,却又几分不舍妻儿,此为‘将行’”。

    阿娆被他的话说得莫名一怔。

    她已经试过他的手法,确实是个制香高手,但是,这骨子里……

    “怎么?在下如此说话很奇怪吗?”荀同叙见他惊讶,故意问道。

    阿娆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以前听说先生醉心制香,没想到先生也有这般君子之骨。”

    “乱世之中,我这等清闲遁世的皮囊之下,也可能隐藏着一副铮铮铁骨。夫人,莫将人小看了。”他抿了抿唇,眼底却已经没有了笑意,那一刻,阿娆仿佛真的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很快便不见了。

    他,真的是传说中的荀同叙吗?

    “哈哈,夫人,莫被在下吓到,方才只不过是戏言,那种念头就算真的有过,也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取了香,在桌子上放下一锭银子,“夫人,这香我收了,因为是想赠送军旅中的一位朋友,故想加入铁骨素心兰,本以为过年了才能拿到,没想到夫人兰心蕙质,这么快就研制出来了,在下实在佩服佩服。”

    “多亏先生相助。”

    荀同叙施礼,转身要走。

    “荀先生,其实我的香用不了这么多钱,况且,我还欠您的兰花钱,还有馄饨钱。”

    “那是合作的诚意,不用计较。剩下的钱作为定金吧,希望夫人有了新的想法,早早告知在下。”

    他抬脚刚刚出门,迎面却差点儿撞上一个黑汉子。

    那黑汉子剑眉星目,只是黑得出奇,否则也算是个美男子一枚。

    荀同叙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目光不由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阿娆。”陆凶进门,见阿娆独自坐在桌子边,看着桌子上的银锭怔怔出神。“那荀先生究竟说了设么?让你这么不开心?”

    阿娆笑了笑,将那银子交给陆凶,“程大哥,这银子你先收着,以后香坊的账房你就代做一段时间吧。那荀先生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我觉得他好像除了香之外,另有想法。”

    阿娆将荀同叙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番,陆凶听完,也不觉皱起眉头。

    “我倒是没有想到他一个书生竟然也有这番家国之志,只是,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呢?”

    “我也好奇这点。”

    “算了,这事儿我会帮你查,你也忙了半天了,先回去吃饭吧,香坊的活儿我盯着那几个伙计干。”

    想着陆朝肯定饿了,阿娆点了点头,回家在菜园里摘了些菜,剁碎了和肉末包成了饺子,煮好了,又盛了几碟腌辣椒,这才拎着食盒向香坊来。

    陆凶正忙着,见她过来忙将手里的活儿而交给伙计。

    “这饺子的味道不错。”他饿急了,狼吞虎咽,弄得陆朝在一边看着他直咂舌。

    “程大哥,以后你也不要把做饭的活儿全包了,好歹也让我露几手。”

    阿娆怜惜他,实在不忍心他太过于劳累。

    “没事儿,我一个大男人能顶住。”陆凶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不过,要是你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吧,每月初一十五,你都给我包一顿饺子,如何?”

    这饺子的味道实在太美,完全不像普通的馅儿,也知道阿娆在里面放了什么,陆凶想问,但是转念一想,这美食之所以美,有一个原因在你不知道它的做法,保留着这分神秘,才更有味道。

    当年他在南疆打仗的时候,兵败被困,断水断粮三日。有一日,一个小兵拿来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东西给他吃,他饿急了,也不管是什么就吃完了,吃了后余兴未尽便问那小兵是什么,那小兵起初不愿意说,后来实在拗不过才说是田里捉了一只老鼠烤的。

    他顿时对那东西没了兴趣。

第三十四章 爹爹

    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阿娆自然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吃完饭,三人收拾好,又在香坊里忙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才打发了伙计自己回家。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陆凶忽然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儿忘了蜂蜜的事情,本来今天到的,那个郭大疤估计忘了送货,我得去催一推。”

    阿娆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有些担心地道:“程大哥,那人平时住在深山里,你这会儿去,路上多有凶险,左右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还是等明天天亮了再说吧。”

    “这怎么行?我刚才看了香坊里的原料,就少上好的蜂蜜了。至于路上你倒是不用担心,我脚程快,天彻底黑之前就能赶到了,我与那刀疤脸熟稔,晚上就住在那里,等明天一早跟他一块把蜂蜜送来就是,误不了你的事儿。”想了想,他从脖子上抽下一条已经被汗水濡湿的汗巾,“这个,还麻烦你帮我洗一洗,有些酸了。”

    他笑得真诚,又有几分羞涩,让人实在无法拒绝。

    阿娆见他不见外,心里宽了许多,知道拦不住,便也不再拦他,便让他去了。

    陆朝那孩子机灵,见他要走,跑回屋里拿了一盏琉璃灯出来。那盏琉璃灯有些年头了,上面布满了灰尘。阿娆以前好像见过一眼,但是后来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估计被陆德抢了去,后来才被江知县要回来。她见那灯罩子不够亮,从陆朝手里接过来,又用衣襟使劲擦了擦,这才递到陆凶的手里,道:“程大哥,路上保重。”

    “我又不是去远行,你不用这样。”

    陆凶看着她依依不舍的目光,心里一时间又酸又甜,酸的是害她担心,甜的是她担心自己。

    阿娆等他的背影消失了,才和陆朝转回屋里,看着陆朝做完功课,哄他上了床,这才起身,拿了一个盛满茉莉花的篮子出去。

    “娘,你去干什么?你还不睡吗?”

    本以为已经睡了的陆朝忽然掀开被子,翘起头来。孩子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让她的心暖暖的。

    “娘再忙一会儿,得赶紧研制出新香,把你程伯伯的银子还了,他一个人也不容易,将来总要成家立业,肯定要用到银子,你程伯伯现在帮我们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怎好继续麻烦他?”

    “其实你不用还的。”

    “嗯?”

    陆朝眨了眨眼睛,道:“娘,你放心,爹爹不会再成家立业的。他已经有家了。”

    孩子挺着小胸脯,信心十足。

    阿娆却皱了皱眉,“你说什么?你叫他……爹爹?”

    “啊!”陆朝连忙用小手捂住了嘴,“娘,我困了,我先睡了,明天起不来上学迟到先生要罚的。”

    他咚的一声往后一躺,扯过被子连脸带头蒙住,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发出了鼾声。

    阿娆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屋。

    外面有月亮升上来,将淡淡的光洒满了院子,她在院子的石桌上坐下,放下篮子,单手托腮,思绪起伏。

    陆朝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个四岁的孩子,断断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要么,是程大教他说的,要么,是程大无意中提起,被这孩子记住了。

    他说,不再成家立业……

    朝儿,叫他爹爹……

    难道,他对自己……

    想着想着,阿娆只觉脸上一热,心跳地几乎无法呼吸。

    她深吸了几口气,摇了摇头,想将这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自己的脑袋,无奈手刚刚碰到茉莉花,那样的念头便又倏地一下窜到了心里。她终究是无法安静下来,便将手里的茉莉花放回去,转身回屋睡觉了。

    是日天亮的时候,陆凶果然和那个郭大疤带着蜂蜜回来了,一人背了一罐,都累得满头大汗。见了阿娆,陆凶二话不说,把罐子上的盖子打开,让她验货。

    阿娆看了那蜂蜜,都是上乘的货色,她清点了一下,按照约定付了钱给郭平,又塞了几个烧饼让他路上吃,这才转过头来对陆凶道:“程大哥,昨晚朝儿晚上叫爹爹了。”

    陆凶正在分装蜂蜜,闻言头上的青筋突然跳了跳。

    “他还说,程大哥不会成家立业。”

    阿娆有意试探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

    这个人的脸实在是太黑了,连脸红都看不出来,可恶!

    “朝儿是不是说梦话了?”陆凶问道。

    阿娆不打算告诉他事情,如果他没有那个想法,梦倒是一个很好的台阶,但是追究她肯定会追究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程大哥,朝儿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她抬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望着陆凶,目光闪闪,陆凶突然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半晌,他抬手摸着脑袋,有些怯怯地说:“这,这都怪我,其实,我……我确实有那个想法,也跟朝儿提过,算了,你也不用多想,如果你没这个心思,就当朝儿说梦话吧,不,就当我这个粗汉子做白日梦,想高攀吧。”

    “程大哥……”阿娆想说没有,却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便微微笑了一下,扭头,道:“我先去外面忙了。”

    他刚走,陆凶就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蒙混过去了,没有被她发现真实身份。这个朝儿,不是跟他说过吗,不让他叫爹爹,不让他叫爹爹,他倒好,在梦里把自己都给卖了,还卖的这么彻底。

    算了,谁又能控制住自己的梦呢?

    陆凶一边想着,一边把香料一样一样整理好,等都差不多的时候,阿娆转身离开的那个笑容又忽的一下窜入他的脑海里。

    很甜,但是又有哪里不舒服。

    她,真的喜欢自己?那么,她喜欢的是现在这个程大还是以前的陆凶?不,她不知道程大就是陆凶,所以,她喜欢的是程大。可是,自己难道以前对她不好吗?

    想着把她买过来的几年里,自己一直没有把她当外人,说话从来是软言软语,家里外面都是他操持着,按理说,她应该对自己有情才对吧。可是那个时候,她整天怯怯的,连和他对视都不敢……

    真是……

    陆凶越想越乱,最后干脆不想了。

    自己跟自己教什么劲儿,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第三十五章 青麟髓

    几天过去,云深处算是慢慢步上正轨,有伙计们忙着,阿娆也只是偶尔过去看一下,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研究新的香方上。

    再好的香,都有用腻的时候,她必须不断地研制新品。

    陆凶分担了香坊的大部分工作,除了账房先生的任务,他还要到处去进货送货,整天脚不沾地,阿娆看了心疼,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得在包的饺子里多加些滋补的药材。

    这天正好是为月江香铺供香的日子,阿娆带了香,一大早就出发了,陆凶本来想跟着,阿娆也同意了,出门的时候缺忽然跑过来个伙计,对他耳语了几句什么,他立刻神色一变告辞走了。

    阿娆想可能是香坊的事情,也便没有多问。

    秋风正好,山路上开了些野花,有的娇媚,有的清雅,她一边走一边欣赏着风景,到了村外一块荒地,目光被什么吸引了,又停留了足足有一炷香功夫才离开。

    日头转上中天的时候,阿娆终于赶到月江香铺。

    月江香铺的人不多,帘子半垂着,里面的伙计见她来,连忙将梁掌柜请了来。

    “夫人,今日怎么如此晚?还以为你不来了!”

    再不来,他的香铺恐怕要被那些达官贵人戳死了。

    自从那个华帏凤翥上市以来,他的香铺就莫名多了很多慕名而来的客人,甚至连京城的人都有,只是那些贵客喜新厌旧,用了一段时间就腻了,这不三天两头地催他出新香,他已经为这事儿焦头烂额好几天了。

    梁掌柜掀开帘子,含笑走出来,他今天穿了一件紫红色的长袍,显得整个人特别精神,然而,阿娆发现他的鬓角却比上次见的时候多了几许风霜,显然这一段时间香铺生意虽然火爆,他这个掌柜的却并不好过。

    “夫人请!”梁掌柜为阿娆看座,转头又让伙计沏了最好的茶送上来。

    上次荀同叙去太平村的事情他听说了,当时他惊讶得差点儿眼珠子掉地下。

    荀同叙这个人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绝对不可能不知道的。他和荀家有些交情,那孩子也算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荀同叙为人清高孤傲,表面上看起来温润不争,其实骨子里又倔又傲,还有那么一点儿偏执,若是他看不上眼的人,莫说一个区区农妇,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能想办法怼回去。还有,他家那块“天香”匾额,是他已经去世的师傅墨云寰留给他的遗物,当时有很多制香大家出重金想从他手里买走,他一句“名品不配无才之人”就把人家打发走了,要不是这些年长大了还学会收敛些性子,肯定会冲口而出“你也配?”三个字。

    这个村妇,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刮目相看呢?而且从那天荀同叙从太平村回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来看,他对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重视啊。

    梁掌柜一边拿着茶杯盖撇着茶水上浮起的茶叶沫儿,一边拿眼睛的余光偷偷瞥着阿娆。

    这女人是个美人,淡扫峨眉,深邃凤眼,美得不张扬,好似山野间一朵迎风而立的秋英,可细细一看,又于恬淡之中带了几分霸气,几分疏离,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能入荀同叙的眼,可是谁不知道荀同叙那个人爱香胜过爱美人,难道他终于开窍了?

    梁掌柜一边偷偷打量阿娆,一边将她上次送来的香又细细回味了一番。

    那香好是很好,只是还没有到凭几盘香就打动荀同叙的程度吧?他在方面的眼界之高,可是无人企及。

    这个孩子,这么巴巴地往人家门上送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娆知道他在打量自己,礼貌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将手里的篮子提起来,掀开盖布,从里面取出一个木质的小盒子。

    梁掌柜扫了一眼,发现小盒子与上次的款式不一样,不过倒是精致了不少。

    “夫人是不打算做华帏凤翥了?”

    看到这盒子的形状,梁掌柜便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变了,他在这个行当里摸爬滚打了多年,自然也能从一些细节里品出些差别。

    而且这盒子不但形状变了,用料也变了,难道上天垂悯他,让这个女人研制出新香了?

    一时间,梁掌柜的心兴奋得有些乱跳,他极力克制着,微微合上双眸。

    深吸了几口气,他已经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清心之香从里面飘出来。

    与众不同!

    “梁掌柜,华帏凤翥多为女子所用,我供了也有不短时间了,以这江宁县能用得起香的人来算,恐怕人手一盒了,再多,也是多余,不如另辟蹊径。”阿娆说着,小心打开盒子,推去上面的丝绒,露出几颗塔香。

    梁掌柜的鼻子皱了皱,顿觉神清气爽,他睁开眼睛,将那盒子托在手里,左右打量了半天。

    上品没错!

    “夫人,此香为何香?”

    “这叫青麟髓,它的特点是走速极快,醒脑提神,很适合书房用,我想,女子闺帷中的香既然已经需求饱和,不如我们换一个方向,这江宁县读书的人应该不少,若是掌柜好生推一推,这香未必卖得比上一款差。”

    梁掌柜本来已经被那独特的气味儿惊到了,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脑中已经满是金银乱转。

    这真是个奇女子,不但是个制香奇才,连做生意的思路都让人赞叹。

    忽然,他有些明白荀同叙为什么对她刮目相看了。

    “什么青麟髓?你骗谁呢?”

    梁掌柜刚想取出一颗,却见旁边忽然过来一只手,那手来得猝不及防,未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啪的一声将盒子打落在地上。

    青麟髓散落一地,梁掌柜直接呆住了。

    阿娆见自己的香被人弄坏,刚想发作,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谁?有何凭据说我这青麟髓是假的?”

    她起身,目光毫不畏惧地对上那人。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了一身粉色的丝质长袍,领口袖口用金银丝线绣了几朵不合时宜的牡丹,让人觉得有些粗俗,那少年的面色惨白,身形消瘦,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之人,加上那刻薄的面相,阿娆便知道他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哼!”那人仰起头来,用两个鼻孔对着阿娆,抬手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道:“哪里来的粗野女子,连我何探花都不知道?还敢踏进我月江香铺的门口。”

第三十六章 何探花

    何探花,又是何探花,您老,您老人家就别在这里丢人了好吗?你那两下子谁不知道啊?

    梁掌柜已经回过神来,他瞥了那人一眼,扶额一头黑线,那人却丝毫不理会,继续得寸进尺地道:“青麟髓是什么东西?上等寺庙书院用的东西,你一个乡野村妇岂能制出来?你骗别人可以,可骗不了我,我何探花日日出入将门侯府,什么样的香没见过?什么样的香没闻过?就你这些狗屎一样的东西……”

    说着,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香,还未凑近鼻子便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倏地一下甩了出去。

    那香不偏不倚,落入梁掌柜的茶杯里。

    “呸呸,简直比狗屎还臭!”

    阿娆憋住笑,心道这香本来没有十分把握入得了梁掌柜背后那人的眼,这下倒好了,赔钱吧。

    对面,梁老板已经气得青筋暴突,“何宁!”

    他一声大喝,那少年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后,不屑地扫了梁掌柜一眼,“梁靖先,我敬你是个长辈,才没有把你这破事儿告诉我爹,你还吼我,你知不知道,你用这么高的价格收这些破香的事,我爹要是知道了,能跳多高?”

    他爹何大掌柜是个守财奴,一文钱看得比命还重。

    梁掌柜听了,确实好像有些害怕,言语神色都缓和了些。

    “何大老爷将香铺交与我,这里就是我说了算,我和客人谈生意,你先出去。”

    “你说了算?呵,我看是你每月上交的银子算吧。我就不出去,你能拿我怎么着?”

    “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不相让,阿娆关心的却是那老爷子能跳多高,他要是知道他的宝贝儿子毁了什么,肯定能跳到房梁外去,虽然这香不一定能入得了那人的眼,可是也是难得的好香啊。

    “这些破东西,我随便找个香坊就能制出来,你也别生气了,改日我赔给你!”何宁瞥了一眼地上的残渣,不屑地道。

    “何宁,你……你……真是……”

    梁掌柜指着他,气得手直哆嗦,最后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俯身去收拾地上的碎香。

    别人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青麟髓的好?刚开始闻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同,这一摔,他便知道到底哪里不同了。

    不过何宁是个酒囊饭袋,跟他说了他也不懂,阿娆是个卖家,在这里称赞她的香只会让她加价。

    梁掌柜一肚子憋屈,不声不响。

    “夫人,让您见笑了。”

    “梁掌柜说的这是哪里话?既然这位公子说我的香不好,您也不用收了,直接找个根扫帚扫了就是,告辞!”

    阿娆作势要出门,却被梁老板拦住。

    “夫人,这香你要多少钱?我出双倍价钱!”

    见她真的要走,梁掌柜有些急了。

    这样的香方若是被她拿去别的香铺卖,他月江香铺就等着喝西北风吧,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香外流。

    “梁掌柜,这香都这样了,不能卖了,今日叨扰了,还是……”

    登的一声。

    一只脚用力地跺了上来,阿娆躲得快,这才没有被踩到,但是地上那几颗残香已经彻底毁了。

    阿娆愣了愣,稍稍退后一步。

    “岂有此理!”

    阿娆刚想取笑几句何宁,突然眼前身影一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接着便是何宁气急败坏地叫骂声:“姓梁的,你竟然敢打本小爷?本小爷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病猫尚知自保自救,你比那病猫还不如,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脚下去,毁了什么?”

    梁掌柜觉得自己心痛得滴血。

    那几块香,即便是残品也价值不菲,这下倒好……

    “我管它呢,我今天就打死你这老不死的。”

    “你敢!”

    何宁刚跳起来刚想打回来,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微凉的声音,接着,他的手便被钉在空中了。

    “夫人,竖子无知,冒犯了!”

    荀同叙说着,手指一用力,那个叫何宁的手竟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来。

    天呢,这就直接给卸了?

    阿娆看着他一系列操作,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招呼都忘了怎么打了。

    那梁掌柜简直就像见了救星一般,“公子,您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们月江香铺……”他想说你要是再不来我们月江香铺就完蛋了,但是一想当着阿娆一个外人,自己说话还是要留点儿分寸,于是改口道:“您要是再不来,这上好的青麟髓可就要毁干净了。”

    荀同叙看了一眼脚下,接着目光冷冷扫过何宁。

    何宁痛苦得脸扭成一团,龇着牙,连连哀嚎。

    “夫人,为了表达歉意,这香月江香铺愿以三倍价格收购,至于收香的钱,就让这位公子出吧!”

    他说着,直接从那人腰里摘了荷包,倒出来,正好三锭银子。

    阿娆自然是不客气。

    “那便多谢荀先生了。”

    “荀……荀……哥……”

    何宁还想叫骂,见荀同叙脸色一冷,立即改了口:“哥,这件事别让我爹知道,我……我也是受人蛊惑啊!”

    说着,便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他本来是个游手好闲之徒,因为能背诵几首淫诗艳词,便自封了个绰号叫何探花,平日里也就跟一些酒肉之徒流连花柳之地,香铺的生意那是一窍不通。前几日他听说自己的狐朋狗友陆东床被人揍了,就跑去看他热闹,顺便讨回他借去的银子。陆东床自然没钱还,他怕何宁纠缠,就把阿娆拿出来当挡箭牌,说阿娆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骗取了梁掌柜的信任,把本来分文不值的香卖得奇贵。何宁一听就急了,那钱是他家的,怎么能随便被一个女人骗去?于是两人就商量好了,等阿娆去供香的时候捣蛋,然后何宁再到自己老爹面前添油加醋一番,顺便骗个零花钱。这事他本来也不觉得稳妥,奈何他头脑简单,被陆东床一句“连个女人也搞不定吗?”就激来了,也没有想自己根本对香一窍不通,更没有想到会碰到荀同叙。

    这件事要是被爹知道了,非打死他不可,若是换了梁掌柜,到时候他塞点钱让他闭嘴就可以了,但是眼前这个人是荀同叙啊,油盐不进的荀同叙啊。

第三十七章 伤口

    “行了,这件事我也不多追究,不过以后记住这位夫人的脸,若是她来了,你就好生伺候,要是被我知道你有半分怠慢,今日这事儿,我不说也会传到何老爷的耳朵里,你自己想好了,好生掂量掂量。”

    荀同叙沉声又训斥了几句,才松开那人的胳膊。

    “是,是,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人得了个机会,转身跑了。

    “出门左拐,再右拐,有个胡大夫可以接骨。”

    荀同叙在后面悠悠地道。

    梁掌柜见他走了,这才抹了一把冷汗。

    “多谢先生。”阿娆微微一福。

    “夫人不必客气,本是荀某分内之事,只是可惜了这好香。”荀同叙看着地上的碎香,有些惋惜。

    “先生不必失望,这里还有!”

    阿娆拿过篮子,又取出几款。

    刚才那款只是给梁掌柜看的,她最好的都在这里,来之时她就寻思着可能会遇到荀同叙,没想到真遇上了。

    “这款,有茉莉花的味道,这款,应该是……铁骨素心兰!”荀同叙看了一眼道。

    “先生慧眼!”阿娆由衷地赞叹,然而荀同叙却尴尬地点了点头,吩咐梁掌柜好生招待,不可短了银子,自己便去后堂了。

    阿娆有些纳闷,这人为什么有时候热情的惊人,有时候又冷漠的惊人?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卖了香,拿了银子,阿娆便从香铺里出来,给陆凶陆朝买了些吃食,才向家里的方向走去。回到村子里的时候,陆凶已经从私塾接了陆朝回来,两人坐在桌边,等着阿娆吃饭。

    阿娆将今日卖香得到的银子全数拿了出来交给陆凶。

    陆凶盘算了一会儿,便道:“还不错,香铺刚刚开张不到半个月,就挣了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阿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怎么这么少?”

    “主要还是香料太贵,去掉成本,还有伙计的工钱,能剩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来,先吃饭吧,看,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蛋炒银鱼。”

    陆凶将一个盖碗揭开,露出了一片黄橙橙银灿灿的东西。

    阿娆笑了笑,拿筷子夹了几下,忽然,一个很久以前的念头又冒进了脑海。

    “程大哥,这些香料,我们自己种吧。”

    自己种,省去了中间很多环节,自然会降低成本,关键是她可以自己把关,不让劣质原料混进来。

    陆凶愣了愣,随即停下筷子听她说。

    以他们相处这一段时间的经验,阿娆这么说,多半已经想好了。

    “我们的地,都种上香料,徐嫂子也可以帮我们种一点,另外,我去镇上的时候见到村子外有一片荒地,肥水阳光充足,开辟出来,也是块好地,现在打算的话,明年就可以用上我们自己的香料了。你说怎么样,程大哥?”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花朵香料,眼睛里光彩灿灿。

    “很好,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了,我见过你说的那块荒地,那块地基本上属于无主之地,不过我们要是这么用了,恐怕村里的人也不会同意。”

    那块土地虽然无主,但是每年太平村的人到那里挖草药,抓野兔,若是突然有一天被他们占了,肯定遭人非议。

    “还有,据说那块地还有个传说:很久以前,有人看见一个神仙从天而降,化为一道白光落在地里,便再也不见了,从那以后,人们便再也不种那块地了,生怕伤了神脉,惹怒神灵,降祸村民。“

    陆凶皱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他用筷子挑了几下,也没有挑住一根菜,陆朝在旁边看了,好心将盘子转了个角度。

    “程大哥,你不是太平村的人,没想到了解得却比我多。”

    陆凶呵呵笑笑,“平日里跟那些伙计一起,天南海北地乱侃,就记住一些。”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想动那块地,必须要过村民们心里的那道坎儿,阿娆,你有办法吗?”

    “我,这个,让我想想!”

    阿娆捧着碗,喝了几口汤,细细地回想着那片地。

    那片地坐北向南,山上有泉水流出,稍加引导,便可以用于灌溉,如果因为一个故事荒废了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村民们既然是因为传说忌惮那块地,那倒是好解决了。

    “我有办法了。”阿娆道:“改日我找里正大叔说一下,就说神仙托梦与我,告诉我那块地风水好,能旱涝保收,鼓励大家去开荒,谁抢到算谁的,但是有个前提,就是神仙说了,第一年必须要种香料之物,组成送神图,这样才能平安送走这位神仙,助其飞升。”

    “这样说,大家能相信吗?”

    “听我的,肯定能信!”

    吃完饭,阿娆又将今日遇到的事情跟陆凶说了一遍。

    陆凶听完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阿娆以为他要提点自己点儿什么,没想到最后陆凶却笑了笑,道:“没想到荀同叙还有这一面。”

    他说着说着便笑了,他这一笑,阿娆顿时放下了对荀同叙的所有警惕。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信任陆凶到这个程度了。

    “阿娆,你先睡,我还有些事情找王大哥,今天的料他研磨得不够,明日要早起。”

    陆凶说完,便披衣服出了门。

    阿娆假意答应他,却在他出去后不久,也披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悄悄跟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陆凶身上有股怪异的味道,不像是从香坊里带来的。

    只见陆凶出了门,并没有去那个王大哥家里,而是自己一个人来到村子里的河边,就着月色褪去了身上的衣服,一点点往身上撩拨水花。

    哎呀,原来他是来洗澡的。

    阿娆想到自己半夜跟着一个大男人偷看人家洗澡,脸顿时火辣辣的。

    算了算了,还是悄悄回去吧。

    她转身刚刚想走,却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声,扭头看见陆凶在月色下微微抬着头,张着嘴,挺阔的额头上亮晶晶的,显然已经满是汗珠。

    他,怎么了?

    阿娆顾不得羞涩,凝聚目力看过去,这才发现陆凶不是在洗澡,而是在借着水和月色清理伤口。

    他的胸前有一道长长的疤,横着从左肩一直到右肋骨下。

    他先清洗干净了伤口,又抹了些草药,最后用布条紧紧包好,撒了一层香粉,这才转身离开。

    阿娆看着他离开,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陆凶,究竟是什么人?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怎么会有刀伤?他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今日早晨出去究竟为了什么?

    难道,她遇到了传说中劫富济贫的侠客?

    还是,她遇到了一个隐藏在她家的杀手?

第三十八章 让我来

    陆凶离开后,阿娆没有直接回家。

    她在河边站了一会儿。

    河面上有月光,波光粼粼的,衬托得远处的阴影格外暗沉,有风从那里来,带着一丝冷意,弄得人心有些不安。

    空气里有血的味道,有伤药的味道,还有极浓的香料味儿。

    这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渐渐的,让阿娆心里的不安变成了另外一种不安。

    她为什么不信他呢?无论他是谁,他对她是真心的好。

    她转身,迈开步子,绕路跑到徐嫂子的屋后,采了些杜鹃花的叶子回去。在院子里,她将叶子细细捣成糊状,端了去敲陆凶的房门。

    “程大哥,是我。”

    陆凶刚刚躺下,听见外面有动静,故意弄出了几声鼾声。

    阿娆知道他从来不打鼾,这么一来,反而更加心疑。

    “阿娆呀,有什么事吗?我已经睡下了。”

    “哦,是一味香料的事情,有些急,还是请程大哥出来一下,我怕耽误了明天的事儿。”

    她话音刚落,里面便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不大功夫,门开了,露出陆凶的半张脸。

    那张脸在月光下还是一如既往的黑,只有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我们到里面去吧,外面冷。”

    阿娆抬起下巴,指了指以前她用来制香的小屋。

    陆凶也没有多想,便跟着去了,路上看她端着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糊糊,还以为是香料,心下有些好奇。

    进了屋,阿娆砰的一声将门关了。

    陆凶吓了一跳。

    看她这副凶悍的样子,不像是讨论香料,倒像是……

    难道她想强行推到?

    不,不,阿娆不是这样的人,她就算性格有所改变,到底还是一个大家闺秀,干不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来。

    不过,他还是害怕怎么办?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躲到桌子后,心里砰砰跳着,试图将自己和阿娆隔开。

    如果她真的扑过来,或许,或许,他可以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告诉她,这种事情应该放着让男人来。

    呃……

    心里乱乱的,他不敢看阿娆。

    阿娆将碗里的药往桌子上重重一摔,他又吓得一哆嗦,刚才一点儿绮思顿时跑得一干二净。

    不,这不是对他有想法,是对他有怨气,难道自己白日里的活儿做得不好?

    可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她发这么大火?

    陆凶砰砰的心跳变成了忐忑不安,他刚想道歉,却见阿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身子一前倾,抬手吃啦一声把他的衣服撕开了。

    陆凶登时傻在那里。

    这是阿娆吗?

    忽的,他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伤,慌慌张张地想把衣服穿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阿娆一手按住他的手,另外一只手将他缠绕的布条一圈圈解开。

    “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好处理,会溃烂的。”

    她的动作利索,目光坦然,仿佛眼前站的不是个半裸的男人,而是一块五花肉。

    “一点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说出来怕你担心。”陆凶知道瞒不住,也只好承认。

    被一个女人按着,他有些不自在,想躲,又被阿娆抓回来。

    “你不说我才担心呢。”

    阿娆用清水清洗了伤口,道:“这是刀伤吧,程大哥,你告诉我,这刀伤到底是哪里来的?”

    见陆凶不答话,她顿了顿继续道:“程大哥,你于我有恩,我也相信你是个好人,你纵有什么苦衷,也可以说出来,我阿娆绝对不会嫌弃你。你要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为人打抱不平受了伤,我心里喜欢,你若是个落魄山匪,杀手之类的,我也接受,因为,我知道你那么做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清水渗入伤口,疼得陆凶发麻,但是听着阿娆的话,他的心里竟然暖了起来。

    不过什么山匪大侠的,我是你丈夫啊!

    但是,现在不能告诉你!

    “阿娆,我……我还是实话告诉你吧,我以前在军营里待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就回来了,至于到底为什么,我以后一定告诉你。我今日早晨出去,是有人告诉我,我的一个兄弟被流匪盯上,那流匪绑架了他的家人不说,还打断了他的腿,让他天黑之前送一百两银子过去,否则就撕票,袍泽之情,我不能不顾,就跟那些人动了手,救了我兄弟的家人,受了点伤。你放心,那伙流匪我已经送官府了,江大人会处理的。”

    阿娆出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忽然,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盯着陆凶,有些恶狠狠地道:“程大哥,以后,我再也不许你一个人冒险。”

    说完她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太凌厉了,于是又软言道:“若再遇到还是先报官的好,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和朝儿,该怎么办呢?”

    她清洗完伤口,手指垂落在他裸露的肩头。

    细细滑滑的触感,让陆凶只觉浑身一紧。

    他笑了笑,道:“几个流匪,我还是能对付的,不过我听你的话,以后再也不逞孤勇了。”

    他抬了抬手,想捏住阿娆的手,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

    他的内心告诉他,唐突佳人不好!

    “我这药只能暂时止血,程大哥,明天你不用去香坊了,朝儿上学也由我送,你去镇上的大夫那里,去拿副好药。”

    陆凶答应了,阿娆这才微微一笑。

    伤口处理好已经不早了,阿娆让陆凶早点儿去睡,自己又翻了几页书才睡下。

    忽的,她又想到了铁骨素心兰。

    那山谷里诡异的香味儿,还在吗?

    第二天天一亮,阿娆就打发陆凶去买药,自己领着陆朝去隔壁的杏花沟。

    路上,阿娆又看了看那块荒地,仔仔细细地记住了地形,这才带着陆朝往先生那里赶。陆朝生性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又加上刻苦,所以,功课一直很让姚老夫子满意,路上,阿娆怕他功课不熟,想跟他讲讲什么《笠翁对韵》之类,谁知这小家伙小脸一扭,嫌弃地道:“夫子说了,大丈夫应该志在天下,这等吟花弄月的东西,看一眼也就罢了。”

    “那,那你至少要能认识上面的字吧。”

    “你不相信我吗,娘?”陆朝说完,直接将那本书从头背到了尾,直把阿娆惊讶得下巴差点儿掉地下。

第三十九章 买地

    到了杏花沟,跟着陆朝找到夫子家,阿娆见到在门口悠然煮茶的姚老夫子,忍不住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这人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胸有大志的人啊,他那些治国之道到底是吹出来的还是真的?陆朝不会跟着他学歪吧?

    “夫子,今日怎么都在外面上课?等会儿要被日头晒焦了。”

    陆朝往里面瞥了一眼,见几张八仙桌都被搬了出来,早到的几个学生正抱着课本摇头晃脑地读。

    “昨晚刚发现有根房梁被虫蛀了,你要是还爱惜小命儿,就给我好生在外面上课。”

    “夫子,这房梁被虫蛀了,怎么不修一下呢?”阿娆诧异地问。

    在她看来,修好教室,是做老师义不容辞的事情。

    “想的容易,我一个老头儿子,开私塾又收不了几个钱,哪来的钱修房梁?”

    姚老夫子白了她一眼,神色颇为嫌弃。

    这个女人,到底哪里有见识了?陆凶把她夸得跟一朵花似的。

    阿娆也不多言,叮嘱了陆朝几句,转身离去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回来的路上,她又路过那片荒地。

    阿娆将腰里的荷包解下来,往草丛里撒了些粉末,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看到那些粉末的全貌,肯定会惊讶。

    快进村的时候,她在大槐树下遇到徐嫂子,徐嫂子刚刚砍了一捆柴,坐在树荫下休息。

    “徐嫂子,怎么在这里?”

    “哎哟,是阿娆啊,来,快坐!”

    徐嫂子将身下的石头让了一半给阿娆,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道:“这不刚砍了柴回来吗,想着离做饭时候还早,就在这歇一歇。”

    她笑了笑,阿娆立即心知肚明。

    她男人不在家,家里又有一个刁钻的婆婆,回去免不了争争吵吵看人家脸色,有时间还不如在这里清清心。

    “你这是刚送朝儿回来吧?哎哟,你看,有个男娃就是好,可以读书写字,等长大了还可以参加科举考取功名,不像我们家的女娃,除了女红针织,也不知道能教她些什么好。”

    徐嫂子皱了皱眉,眉眼间难掩烦躁。

    再过几天,她男人就要从军队回来了,这次据说能待上几天,她婆婆让她抓紧时间把孩子怀了,以免绝了他们家的后。其实,能不能怀上倒是一个问题,最令人郁闷的是这老婆子对她家语童的一副嘴脸,整天家嫌弃这个嫌弃那个,这不,一大早见语童没有去烧水,就跳着脚地在屋外骂上了,什么难听骂什么,什么赔钱货啊,倒贴啊之类的,气得徐嫂子饭也没给她做,摔门就走了,临走悄悄塞给语童几个馒头,让她饿了自己吃。

    阿娆知道她在烦心什么,道:“徐嫂子,谁说女娃就只能学习针线女红了?正巧,我有件事情跟你商量,你看,我们太平村的娃娃们也不少,村子里又没个私塾,要是我们村里有了私塾,这些娃娃们也就不用整天在外面疯了,到时候,你把你们家语童也送来,她不比那些皮小子差。”

    徐嫂子一愣。

    “你说,女娃也可以上学堂?”

    “为什么不可以呢?”阿娆受过二十一世纪正统的教育,她从来不觉得女人低人一等,相反,女人在很多方面还有男人无法企及的优点,“女娃也是人,不比男娃差,为什么就不能上学堂呢?”

    “可是,可是女娃终究要嫁人的,又不能参加科举,学那些,能做什么呢?”

    阿娆微微一笑,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说,将想好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徐嫂子,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您看,我识文断字,能写能算,做起生意来,是不是比别人强多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凭她一人之力提倡什么男女平等,给女人科考的权利根本不可能,于是迂回一下,从其他地方找出口。

    徐嫂子点头应是,别说做生意了,阿娆单是制香就比他们这些孤陋寡闻的村妇村夫强上百倍。

    “徐嫂子,女娃学好了,退一步可以更好地相夫教子,进一步还可以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虽然说,现在女子的天地小了些,可到底是有人闯出来了不是吗?你看那月江香铺……”

    听说月江香铺的创始人文娘子就是一介女流,父亲去世后,她是凭着一个香方白手起家的。

    “阿娆,你说那文娘子吧?”

    阿娆点了点头。

    “要是真那样,也算有个奔头,总比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好。”

    “是啊,徐嫂子,不过学堂这事呢,我们得慢慢计较,我找你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路过村头那片荒地,看见很多蝴蝶在那里聚集,有些诧异,就想过来问问,那块地有什么特别的吗?怎么快秋末了反而吸引了那么多蝴蝶?”

    “那块地……”徐嫂子凝眉想了想,道:“我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听说那里是块风水宝地,有神仙落脚,平时村民们也就是去采些东西,猎些兔子啊什么的,从来不敢动土,可是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听说过有蝴蝶。这样吧,阿娆,我们一起去看看。”

    徐嫂子将柴放下,在地上画了个圈儿圈住,表示这柴有主了,便拉着阿娆去那块荒地。

    女人家好奇心强,又加上心疼阿娆,生怕她撞见什么不吉利的,去看明白了,也好找个神婆驱驱邪。

    两人走出没多远,便到了那块地边,远远看去,上面竟然真的翩翩飞舞着无数蝴蝶,这么多蝴蝶同时出现,在这个已经有些冷的季节里,颇为诡异。

    徐嫂子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莫不是,莫不是上天要接那神仙回家了?”

    阿娆也跟着紧张起来,“若是如此,我们是不是要做些什么?迎客送客都有礼数,这神仙庇护我们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该有所表示。”

    徐嫂子觉得阿娆说的很对,道:“我们一起去找里正商量商量。”

    两人回到大槐树下,背了柴,先到徐嫂子家放下。

    进门的时候,那老太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哎呀,不得了了,儿媳妇要把婆婆饿死了,日上三竿也不给饭吃啊!”

    徐嫂子白了她一眼,转身拉着阿娆走了。

第四十章 箭

    里正刚从地里回来,三人在柴门口撞见,里正听阿娆和徐嫂子说了这件事情,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严肃。

    “风水之事,非同小可,这神仙若是离去了,我们太平村的安宁可能就要到头了,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去外村找个神婆来看一下,做做法事。”

    “里正大叔,这事儿是我发现的,我看,还是由我去请神婆吧,到时候也说得明白些。”

    里正觉得是这个理,就答应了,徐嫂子也跟着去,生怕阿娆找不到路。

    阿娆在一个村子里找了神婆,给了她一些钱作定金,约好做法的时间便回来了。

    陆凶已经拿了药回来,见到阿娆,说下午去接陆朝的事情他包了,让阿娆好生休息,阿娆将自己买地的计策说给了陆凶听,陆凶听完了,两眼盯着她直放光。

    这个阿娆,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你这样,怎的会请来花神吗?”他还是有些狐疑。

    “拭目以待吧!对了,你的伤怎么样?”

    “我给大夫看了,大夫说没事儿,拿了些金疮药来,敷上几天就好了。”

    阿娆扫了他一眼,半信半疑。

    他那样的伤,还真的敢给大夫看?不过既然他说了是为了对付流匪,想必那大夫也不会太怀疑。

    “程大哥,今天你就别去香坊了。”

    “那怎么行?你看我胳膊腿儿的都能动,再说,那香坊不也是有我的一份吗?我不去能放心吗?”

    其实他是怕阿娆太累。

    香坊的香料包都是一个大麻袋一个大麻袋的,她一个女人搬起来不容易,帮忙的小六小七又忙不过来,省不了要她帮忙。

    “那你就去看着,别动手。”

    “好。”

    去都去了,到时候动不动手就由不得她了。

    香坊的工作有条不紊,只是因为没钱,阿娆只雇了三个伙计,有一个还因为拉肚子没来上工,只剩了个小六和小七。

    小六和小七都是十八七岁的大小伙子,人长得精壮,手脚也麻利,要不是有些技术性的工作需要指导,阿娆也不会亲自看着他们。

    “阿娆姐,你来得正好,快进来!”

    见到阿娆和陆凶,小六露出半张脸。

    “怎么了?”阿娆见他神色不对劲儿,赶紧走了过去。

    “你看!”小六指着些磨碎的檀香,“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又看不出什么来,阿娆姐,你给看看!”

    阿娆伸手捏了一点儿,凑近鼻子细细一嗅,便立即皱起眉头来。

    “这不是我们的檀香。”她肯定地道。

    “被调包了?”小六只觉血气腾地一下起来,“可是,可是我和小七一大早就开了门,没有外人进来过。”

    阿娆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这又不是现代的实验室,查看监控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你们有没有发现脚印之类?”

    小六和小七摇了摇头。

    “好,这件事情先不要泄露出去,你们把这檀香换了,用干净的。”她端了檀香,进了里屋,陆凶也跟着进来。

    “阿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陆凶没有阿娆鼻子灵,自然是看不出这檀香的区别。

    “有人往檀香里添加了东西,但是具体是什么,还不好说。”阿娆道。

    “要不要我去报官?”陆凶道。

    “暂时不用,我想,这个人在我们制成香之后,一定会再出现,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应对。”

    “谁?”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呵斥,陆凶以为那人又来了,立即一跃而起。

    小七也拿着个家伙追了出去,刚追到门口,竟然顿住脚步,随即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

    他弯腰,摸了摸一只黑狗,那黑狗对他摇了摇尾巴。

    “程大哥,是我家的小黑。”

    陆凶点了点头,“我认得,它怎么来了?”

    那只狗很听话,一般让它留在家里就留在家里,不会跟来。

    “它,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小七想回来,却被那狗一口叨住衣服下摆,使劲往外拖。

    “我跟你去看看!”

    陆凶和小七跟着那只狗走,那只狗在前面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生怕这俩人跟丢了。

    “程大哥,你看,那里好像躺了一个人。”

    狗走出村子,钻进一片荒草,两人也跟着钻了进去,走了不远,便见到里面一片草被压倒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胸口还有一支箭。

    “还没死!”

    陆凶上前,探了一下那人鼻息,一用力,已经将那人过到肩上。

    胸口的伤扯的丝丝的疼,他已经顾不上了。

    “程大哥,你要救他?可是……可是他是什么人我们不知道啊!”小七是个好人,就是为人处世谨慎了些。

    “先不管这些,救人要紧!”

    陆凶看看左右无人,小心地将那人一路背到香坊。

    阿娆见他背了个人回来,被吓到了,然而,很快,她便恢复了镇定。

    “大哥,他的箭不能留在里面。”

    “我知道,对了,阿娆,你去给我拿杯酒来!”

    陆凶吩咐道。

    阿娆应了一声,刚一转身,便听噗的一声什么东西喷了出来,回头一看,陆凶竟然生生将那人的箭拔了出来,那人动了动,便安静了,好像痛晕了过去。

    看着陆凶一脸的血,阿娆有些吓傻了,而那个小七因为晕血,早已倒了下去。

    “这箭上有毒,阿娆,你现在去给我采些夏枯草来!”

    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喝酒,之所以把阿娆支开,只是不想让她看到这血腥的一面。

    那箭他有几分印象,看到那人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哦,好,好,我去!”

    军队里经常有人受伤,军医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这些士兵就用自己的土药先解毒止血,所以,一些伤口他能处理。陆凶跟阿娆说了夏枯草的样子,阿娆立即出去了。

    待阿娆出去,陆凶找了把剪刀,想将那人的伤口割开。

    毒已经深入血肉,必须挤出毒血。

    他怕那人醒了动弹,就找了麻绳把那人捆绑好,又用剪刀挑开他的伤口,一点一点往外挤蓝色的血液,直到最后那蓝色淡了,他才深吸一口气,咚的一声坐在地上。

    这毒,叫鸢尾,是蛮人所用。

    不过,这江宁县离蛮人大营远得很,他怎么带着箭跑到这里?难道他一直被蛮人追杀到这里?他为什么又被蛮人追杀?

    那人痛得早已昏死了过去,这会儿也没有半点儿反应。

    陆凶起来,翻出他的腰牌,一个硕大的“南”字映入眼里,他的神思一下恍惚起来。

第四十一章 江大人到访

    平南王!

    陆凶叹息一声,将那个腰牌解下来,小心地握在手里,然后,抬眼细细打量着那人。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有棱有角,肯能常年习惯皱眉头,双眉之间有个深深的川字,另外,也许常年随军的缘故,脸要偏黑一些。

    这衣服,不是中原的衣服,发式……

    少年的头发藏在一个黑色的兜帽里,陆凶抬手拨了拨,发现他的发式竟然是蛮人的发式,一侧头发编了很多小辫子,和其他没有编成辫子的头发一起,绑在头顶,用绿松石做的发箍束了。

    为什么是这个装扮?如果是蛮人,为什么又有平南王的腰牌?

    陆凶越看越好奇:

    难道他是从蛮人那里逃出来的?他其实是平南王旧部安插在那里的探子?

    平南王……

    战火,尸体,硝烟,惨烈的画面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儿,瞬间将陆凶笼罩。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本来沉下的心事又涌上心头,心情异常沉重。

    外面有脚步声,他知道是阿娆回来了,连忙将腰牌藏好。

    “程大哥,药采来了,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他伤得太重了。”

    陆凶摆手,道:”先不要去,这件事情,也不要传出去,等会儿小七醒了要是问起来,就说这人醒了就走了。“

    “哦。”阿娆满肚子疑问,但是看他的神色,还是点了点头,转身捣药去了。

    拔出了毒,敷了药,那人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陆凶和阿娆将他抬到后面一间地窖里,用干草给他做了个床。

    陆凶留在那里照顾他,阿娆一个人出来时,发现小七已经醒了。

    小六刚好背着一篓子生姜过来,阿娆把他们叫过来,道:“小六,小七,有件事情跟你们说一下,后面那件地窖里我放了重要的东西,为的是吸引那个做手脚的贼人,你们不要去,省得坏了我的事儿。”

    “是,阿娆姐。”小七一眼看到了她手上的绿色药汁,忽然想到了那个黑衣人,“对了阿娆姐,那个受伤的人呢””

    “你还好意思说,见到血就晕了,我和你程大哥忙里忙外,又是找药,又是请大夫的,一时没看住,那人就跑了,算了,那人的底子可能也不干净,说不定是什么地方的流匪,还是别说出去了,省得给我们香坊惹麻烦。“

    阿娆道。

    “不知道夫人遇到什么麻烦?“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阿娆吓了一跳,忙转身敛襟施礼,“民妇参见江大人!”

    江宇珩穿着一身便服,站在香坊的门口,看着门上“云深处”三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字渐渐皱起了眉头,皱了半天,才缓缓道:“夫人的品味,还真是非同一般!”

    他前几日听说了云深处的事情,一时好奇,今日正好有空,就溜达着过来了。

    “大人,此匾额乃是小儿所写,让大人见笑了!”

    “哪里,哪里,小公子的天资不错,虽然还不能掌握这字的布局,却胜在气势如虹。”

    “大人过奖了,只是,民妇不知,大人今日到访所谓何事?”

    阿娆瞥了一眼那小木屋,忽地将音量提高了几分。

    她这一嗓子,木屋下地窖里的陆凶立刻明白了,忙将那黑衣人藏好,自己从后窗户里跳了出来。

    “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前几日在月江香铺有幸得了一块青麟髓,据说是你这里制的,便过来看看,一来是见识一下香坊,二来也是想尽父母官的绵薄之力,体察下民情,方才听夫人说有麻烦,不知道夫人可有需要本县做的?”

    阿娆笑了笑,道:“一点儿小麻烦,既然大人来了,不如先到里面去转转?”

    他若有心查案,她遮遮掩掩的反而更让人起疑,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给他看。

    江宇珩点了点头,刚想跟阿娆走,阿娆却转过身,悄悄像小七使了个眼色。

    小七心领神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人,请大人为草民和阿娆姐主持公道。”

    “哦?”江宇珩顿住了脚步。

    “阿娆姐为人宽厚,说那是小麻烦,但是草民一点儿都不觉得是小麻烦。”

    “说来听听。”

    小七便将早上发现有人往檀香里掺假的事情说了出来。

    “此事重大,为何不报官?”江宇珩问阿娆。

    “大人,民妇没有报官,一来是觉得此举并未害人性命,不想牵扯太多,二来,那掺假之人,定是等着云深处出丑,等着云深处的新香上市之时,那人自然会前来指摘,若此时报官,打草惊蛇,恐怕那人便再也不会露面了。“

    阿娆道。

    “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还是带本县去看看那掺了假的檀香吧。”

    阿娆道了声是,便将江宇珩带到香坊里,给他看了那檀香。江宇珩自然是不懂香的,看了看闻了闻,也没有弄出个所以然,阿娆又带着他参观了一下香坊,简单介绍了一下制香的流程,他似乎很满意,说以后需要官府相助的时候可以直接找他。

    “江大人突然驾到,草民准备不周,这几颗凝神香就请大人收下吧!”

    出香坊的时候,阿娆从小七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双手奉上。

    “你这是贿赂本县吗?”江宇珩凝神道。

    “阿娆行得正坐得直,江大人两袖清风清正廉明,何须贿赂?”她柔声细气,字字珠玑,“江大人,其实,草民奉上这安神香,只是为表达上次的谢意罢了。”

    江宇珩摆了摆手,道:“本县分内之事,无需谢,夫人,这香还是请收回吧,不过,这门口的栀子花开得倒好,如果不介意,本官便采几朵回去如何?”

    阿娆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篱笆下冒出的一丛野栀子花,“大人喜欢,那是民妇的荣幸!”

    小七是个有眼力见的人,未等江宇珩去,便已经采了几朵最好的。

    江宇珩离开的时候,刚好碰见陆凶从外面回来。

    他从窗户里翻出去后,先是从一条小路跑到河边,又在河边找了几味香草,这才慢悠悠地回来。

    时间算的正好,在江宇珩离开之前。

    “草民见过江大人!”陆凶抱拳施礼道。

    “免礼!”江宇珩眯了眯眼睛,“听说你就是这香坊的另外一个……”

    他想了半天,想不起那个奇怪的词。

    “股东!”阿绕道。

    “对,股东。”

    “大人消息灵通,草民佩服!”程大道。

    江宇珩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我江宇珩既然做了这江宁县的父母官,便要对这江宁县的百姓负责,多了解一些民情也是应该的,莫说云深处这么轰动的事情,就连谁家孩子上了哪座私塾,我这个作知县的也有责任明察。”

    说完,他瞥了一眼几人。

    陆凶的心在他的目光掠过的时候倏地一紧。

    这个江大人,为什么总像是话里有话?他究竟怀疑他什么?

第四十二章 送神

    “大人如此为百姓操心,真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溢美之词,就不要用在我身了,对了,檀香的事若有结果,莫忘了知会我一声,我倒想看看,在本县治下,谁敢这么大胆。”

    阿娆应了,江宇珩拿了菊花,告辞离开。

    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后,阿娆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亏用早晨檀香造假的事情挡过去了,否则,还不知道……”

    小七眨了眨眼睛,”阿娆姐,我怎么觉得你们不想让江大人来咱们这呢?他可是全县闻名的好官啊!“

    阿娆笑了笑,道:”你呀,你不知道我们的香在市面上卖的多么好吗?千金难求!江大人堂堂知县,有必要关心我们这么一介草民吗?“

    小七摸了摸脑袋,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什么。

    “哦,我……我……知道了,你是防着他。“

    “我可没说哦,行了,时候不早了,你跟小六先回去吧。“

    小七高兴的应了一声。

    今日是他母亲寿辰,他本来也想早点儿回去的。

    “等等,这个拿着!”

    陆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

    “给老太太买点儿好吃的。”

    小七愣了愣,受宠若惊地道:”谢谢程大哥,谢谢阿娆姐!“

    “我呢?程大哥?“

    小六委屈巴巴地不肯走。

    凭什么啊,他也累死累活的,就因为没有母亲,所以才没有红包吗?

    “你是小七的表哥吧?他娘寿辰你不去吗?老太太最爱吃什么,你最爱吃什么?”陆凶笑了笑,点到即止。

    小六听了眼睛一亮,撒腿就跑了。

    程大不给红包,去姨妈那里蹭一顿狗肉还是可以的,姨妈平时最爱吃的就是狗肉了。

    见两人离开,阿娆拉了拉陆凶的衣袖,道:”程大哥,那个人怎么办?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会不会被人发现?“

    陆凶笑了笑,道:“你怕他被发现,难道就不怕他是个坏人吗?”

    “程大哥想救的人,我不认为他是坏人。”

    “谢谢你,阿娆。”

    风吹来,有发丝飘到阿娆的脸上,陆凶想帮她抹掉,阿娆却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不会连累你的。”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第二日,约好的神婆到那块荒地里做法,全村的人都跑过去看。

    蝴蝶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远远望去,那形状竟然有几分人形。

    “里正,这位神仙原来是到这里历劫的,现在功德圆满,神使要来接她回天上了。“神婆装模做样地看了半天,道。

    “那,那我们太平村的风水……“

    “这个你不用怕,我黄半仙做一做法,让花神把一缕分身留在这里就行了。“

    “花神?“

    太平村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里的神是花神。

    “没错,是花神,看这些接她回去的天界神使就知道了。“

    众人恍然大悟。

    这么多蝴蝶,可不就是天界的神使吗?

    “那,请半仙快点儿施法吧!“里正道。

    那神婆点了点头,穿上了五彩斑斓的衣服,又装模做样地唱跳了半天,这才缓缓道:”好了,花神已走,不过,为了供奉花神,这片土地,以后不能荒着了,至于种什么,你们看着办!“

    她说看着办,谁敢擅作主张啊?

    “还请半仙明示!“里正说着,又塞给了那老神婆一个红包。

    老神婆掂了掂,凑近里正耳边,神秘兮兮地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您老大可以猜猜花神喜欢什么。”

    花神喜欢什么,当然是喜欢花啊。

    可是太平村的村民平时就种些小麦豆子之类的,茱萸子种了一段时间也没有种得多出色,这种花的事情……

    里正正愁眉紧锁,忽的目光掠过,发现阿娆的肩头落着一只蝴蝶,她伸手去捉,那蝴蝶竟然也不跑。

    里正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哎呀,怎么没想到还有个阿娆呢!”

    神婆走后,里正在大槐树下开了个会,大意是把村里的那块荒地交给阿娆打理。

    蝴蝶的事情徐嫂子和陆凶都看见了,自然替阿娆说话。

    “里正大叔这主意甚好,我方才发现阿娆逗弄蝴蝶,一时间没有细想,现在想来,原是花神早已选定了那块地的主人。”徐嫂子起来,将自己看到的又细细说了一遍。

    陆凶也道:“阿娆精通制香,对花草一类更是在行,她若管这块地,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陆凶一举手,村里受过阿娆恩惠的人便都跟着举起手来,嗓门最大的要数小六小七小九家了。

    “我不同意!”

    既然这么多人同意,那这事儿就这么办了。

    里正刚想一锤定音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家回头一看,竟然是陈余苗。

    陈余苗自从陆东床被打伤后,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村里人视线中了。

    这会儿,她臂弯上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盛着些浆洗的衣裳,杀气腾腾地过来。

    “那块地是村里的,凭什么让她一个人管?好处都归她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陈余苗没有赶上送神仪式,后来在河边听到了这事儿,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她公公婆婆都不在,丈夫又受伤了,整个家的担子都落在她身上,她自然不会放着好处不捞。那块荒地她觊觎很久,前些年还在边上种过扁豆,本来长得极好,后来被里正以有碍风水为由拔了,为这事儿她懊恼了好几天。

    本来是抱着分杯羹的想法来的,谁知刚近前就听到了要把地给阿娆的消息。

    给谁都行,就是不能给阿娆!

    陈余苗气呼呼地推开众人,走到里正跟前。

    “里正大叔,你若是看上了她会种花,我也会啊,我娘家就是花匠,种出来不比她好吗?”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确实是这样。

    “是呀,要说种花,棉花是花,土豆不是也开会开花吗?“

    “嗯,我家养的龙舌兰长得也挺好的呢。“

    陈余苗一开口,有些本来不够坚定的村民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陆凶哼了一声,心道龙舌兰,你怎么不说你家养的仙人掌呢。

    “里正大叔,我看,您也不用为难了,这样吧,我们太平村里的人一起管这块地。“阿娆道。

第四十三章 旧部

    阿娆一发声,吵吵嚷嚷的村民们立即安静了下来。

    神仙旨意,这事儿在他们看来本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们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可是突然这神选之人要分他们点儿好处,谁会不竖起耳朵听呢?

    “阿娆,依你看,这地怎么个一起管法?“里正捋了捋胡子。

    阿娆托着腮,略略沉思一下,道:“里正大叔,花神虽然属意于我,但阿娆毕竟一介女流,又有云深处脱不开身,若再侍弄这么一大片地,恐怕力不从心,不如,让大家一起来,每家每户分一块便是。”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再说,她一个人整日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也不行。

    “可是……”里正还有些不放心,方才阿娆一提醒,他又想起蝴蝶落在阿娆肩膀上那事来。

    上天都选定了她,他再给别人,合适吗?不会开罪神仙吗?

    但是阿娆接下来的话很快打消了他的顾虑。

    “不过,既然花神有意选我,这块地也不是随便种什么就能种什么的,到时候我会为大家选好种子,大家只管种好,长出来的东西,我云深处都收了便是,也算不辜负花神一片深意。“

    她微微一笑,目光在人群中一扫。

    村民们起初有些怀疑,但是细细一想,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一来可以安抚花神,二来有了收成也不愁没有买家,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好,同意!“人群里一声大喊,这次还是小七带头。

    他这一带头,村子里的人也都跟着附和起来。

    陈余苗虽然不愿意,但是好歹也分了点好处,就不再多言语了,恨恨地回家晾衣服了。

    下午,里正和村民们去丈量那块地,按人头分给各家,阿娆则和陆凶回到了香坊。

    “阿娆,蝴蝶的事情是不是你的主意?“

    陆凶分拣着生姜,见左右无人,悄悄问阿娆。

    “是我,用了点雕虫小技,撒了些香粉。这个季节蝴蝶都没吃的了,闻到香味儿肯定会过来,那香粉的形状,我是故意撒成人形的。“阿娆笑了笑,眼睛一眨,透出一股难得的古灵精怪。

    “那你肩膀上的蝴蝶……“

    “也是我。“未等陆凶问完,阿娆就自己承认了,”我在自己的身上也抹了点儿,这香味儿很淡雅,一般人区分不出来。神婆那里,我也没有告诉她真相,只是说花神托梦与我,她本来没有什么本事,我这一点,她自然就照着说了。“

    “你呀!“陆凶抬手指着她,满眼的宠溺。

    “程大哥问这些,是不是担心我坏了太平村的风水?“

    “我从来不信那邪,不过,我差点儿被你吓到,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这鬼点子,我一辈子都想不出来。“

    “程大哥是有大智慧的人,怎么会在这些雕虫小技上费心。“阿娆忽然一拍额头,道,”对了,我去给那个人换药,时间长了伤口恐怕感染。“

    今天忙碌了一上午,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据陆凶说昨天半夜那人醒了,咬着牙,硬是忍着没有发出一声,豆大的汗珠噼噼啪啪往下掉,他本来想问他几个问题,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就给他吃了点儿蒙汗药,让他睡下了。

    当时阿娆听他用蒙汗药让那人睡了,心里只觉哗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陆凶安慰她,说不是那种害人的蒙汗药,是打仗时士兵自制的土药,可以暂时止痛。

    阿娆这才放下心来,告诉他以后不要用蒙汗药了,还是用药铺里正经的麻沸散比较好。

    ”他一个大男人,你去换药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陆凶见她要走,几步过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很细,带着特有的香味儿和温度,让陆凶舍不得放开手。

    “那我们一起去吧,换药的事情你来,我给你打下手。“

    “好!”

    今天小七小六小九都没有来上工,云深处只有陆凶阿娆两个,两个人来到后面的小屋,掀开地板上的盖子,沿着梯子下到下面。

    里面有些暗,阿娆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晕染开来,视线顿时清晰很多。

    那人依旧一身黑衣躺在干草堆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他的睫毛闪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黑色的眼睛,有点儿疲惫,却冷得让人害怕,就好像被逼进了陷阱的狼一样,杀气腾腾。

    他睁开眼睛的瞬间,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

    然而,下一刻,他的神色便僵住了。

    “我已经把你的刀拿走了。“陆凶道。

    那是一把弯月一样的刀,上等的好钢制成,只有蛮人中的贵族才会用。

    那少年眼神一暗,似乎叹了一口气,转瞬眼神又变得冷漠起来。

    “我救了你的命,她也救了你的命,所以,你不用害怕我们。”陆凶说着上前一步。

    那少年往后躲了躲,奈何伤势太重,一动便牵扯了伤口,左肩处渗出一片鲜血。

    ”让我看看你的伤!“陆凶俯下身子,伸出手,那少年忽地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手扣住。

    虽然重伤,那只手依然像鹰爪一样,陆凶被他扣得一龇牙。

    “你这孩子属狼的?给你换个药干嘛这么凶?早知道再灌一碗蒙汗药。“

    少年眼神一滞,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地移开手,任凭陆凶扯开他的衣服。

    抬眼看到阿娆,他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

    那样的红晕在本来苍白疲惫的脸上有些不协调,阿娆知道他害羞,忙转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陆凶给那少年换好药,她才转过来,问道:“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少年摸了摸肚皮,十几天不分昼夜的逃命,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有了饿的感觉。

    阿娆将带血的绷带带上去,顺便将准备好的粥拿过来,一勺一勺喂给他。

    “你不是蛮人。”陆凶看着他道。

    昨夜他虽然醒了一次,意识却不是很清楚,所以只迷迷糊糊地说了几句,陆凶也不明白他究竟说了什么。

    一听到蛮人两个字,那人的眼神又冷了起来。

    “我是长缨军旧部,你不用忌惮我。”

第四十四章 劣香

    长缨军旧部?

    阿娆闻声皱了皱眉头。

    这个名字她好像听说过,但是又记不清楚,只隐约记得长缨军是支很厉害的军队。

    那个人闻言神色一变,有些惊讶,随即,便舒了一口气,虚弱地道:”我不是蛮人,我是汉人。“

    “你叫什么名字?“

    “应天劫。“

    应天劫?阿娆一个机灵,这名字怎么起的这么悲惨?

    “呃,天劫……“陆凶显然也被他的名字震撼住了,不过,他很快想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莞尔一笑。

    那人却笑了笑,继续道:“这是我师父给我起的,他说,我原本是个神仙,下凡历劫的,我知道他是逗我玩的,不过是因为我有旁人不及的本事罢了。”

    “哦,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不便相告。”他似乎躺的不舒服,动了一下身子,却不成想牵扯了伤口,痛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好吧,你不想说就不说,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身上有平南王的牌子,肯定不是坏人。”

    那人抿嘴,不再言语。

    陆凶道:“你就在这里好生养伤吧,不会有人打扰你。”

    说完,他拉着阿娆的手出了地窖。

    香料都准备得妥当了,制香也不急在一时,阿娆干脆沏了一壶茶,拉着陆凶坐在香坊外的大树下。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不言不语,然而,她越是不言不语,他的心里便越觉得难受,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住,道:“阿娆,其实,我今早就想告诉你他的事儿。”

    阿娆抬起头来,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意,等着他说下去。

    其实,她对那个人的一些事情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平南王和长缨军,她的心里便会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好像,这些涟漪……与谁有关?

    有东西一动一动的,好像要突破屏障从记忆里冒出来,她努力地去抓,那种感觉就像抽丝剥茧。

    长缨军,平南王,腰牌……

    “我十六岁从军,一直跟着平南王,刚开始在他身边跑跑腿,后来就做到了副将,协助他掌管长缨军,长缨军是平南王嫡系,很多人都跟他出生入死多年,一个个都是战火里历练出来的,自然是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少爷兵没法比的。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皇权变动,平南王无辜获罪,长缨军也不得不解散,我没有办法,只能解甲归田。我在长缨军中十几年,对长缨军和平南王的感情,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所以,今日我看到那块牌子,一眼便认出来了,只是,我怕……“

    “怕我担心吗?“

    阿娆认真地看着他。

    陆凶点了点头。

    “程大哥,我现在想起来了,平南王是我大梁的战神,可惜莫名其妙地被扣了个谋逆罪,满门抄斩,他的部下也都治罪的治罪,遣散的遣散,奇怪的是,他最强大的一支亲卫却不见了,程大哥,你知道那支亲卫吗?“

    很多只言片语连接起来,阿娆的脑海里拼凑出了一幅画:雨夜,一个黑影闪入家中,说起了平南王,还有亲卫,而对面,是她已经死去的丈夫。

    “你……怎么知道的?“

    阿娆摇了摇头,”我应该……以前知道,本来对这些记忆还有些模糊,看到那块腰牌,就一下清楚了起来。“

    她怎么会看到那些?他的丈夫怎么会跟平南王有关系?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不过,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丈夫,应该也是个可怜人吧?年纪轻轻地就被洪水冲走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我知道,我曾经也是王爷的亲卫,后来当朝天子要除掉亲卫,我们不得已解散,流落四方,阿娆,我不是想骗你,我只是……“他想解释,却被阿娆抬手截断。

    “程大哥,我相信平南王是无辜的,他那样的人,要谋反早就谋反了,我也相信你是无辜的,所以,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你只要知道,以后我会跟你一条心就可以了。“

    陆凶松了一口气,看着阿娆笑了起来。

    “对了光喝茶喝得肚子都饿了,要不,我去去村口张老婆子的店里买点儿点心过来?”

    “好啊。“阿娆目送他离开,自己一个人坐下,托着腮又细细沉思起来。

    她那个亡夫,到底长什么样子呢?为什么平静的生活下,好像暗流汹涌?

    ……

    荒地很快分给了村民,因为快到了冬天,村民们也只是清除了荒草,将地翻起来晾晒着。

    阿娆抽空去了趟镇上,买了些种子分发给村民。

    她去陈余苗家里的时候,陈余苗是用两个鼻孔迎接她的。

    “不想要可以不要,你那份,我也可以不收。“阿娆道。

    陈余苗一把抢过种子去,“哼,别以为你傍了个野男人就可以作威作福了,走着瞧!”

    她砰地一声关了门,阿娆转身,无奈地笑了笑。

    离开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陈余苗的柴草堆里几块烂木头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捡了一块,笑了笑,便离开了。

    供香的日子很快到了,这一批香做起来不难,香方却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荀同叙不在,梁掌柜照单全收。

    一听今日有新香来,城里的达官贵人早等在月江香铺门外,有些甚至还偷偷塞了些银子给梁掌柜,想走个后门,梁掌柜当然也乐得给他们开后门。

    阿娆从香铺里出来的时候,眼角瞥见一袭艳丽的长裙一闪而过,接着,她便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什么东西?糊弄谁呢?”

    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起来颇为泼辣。

    “还江宁第一香,我看还不如大街上三文一把的香呢!”

    那女子一跺脚,一个绿色的盒子从里面飞了出来,啪的一声摔碎在外面的台阶上,上好的同心篆香瞬间成了碎块。

    等候在外面的顾客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排队给人坑吗?什么破香,都是些劣质香,骗人用的,熏得我的衣服都臭了。”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提着裙子从里面出来,那女人浓妆艳抹,一走路,脸上的白粉簌簌往下掉,更可恶的是不知道用了什么熏香,浓烈得竟然掩盖了同心篆香的味道。

    阿娆不禁捂了捂鼻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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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作之合:农门娇娘不二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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