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抱大腿
为谁风露立中宵?
那一夜,陆凶在阿娆的门外,一直徘徊到天亮。
阿娆一直没有出来,他看看天色不早,想着等会儿找里正还有事情,便去床上眯了一会儿,等中午醒来的时候,阿娆已经去香坊了。
外间的桌子上摆着几个盘子,上面用碗盖了,揭开来一看里面都是阿娆的拿手菜:两碗饺子,一盘油焖虾,还有一盘炒杂菇,一小碟糖醋蒜。
陆凶知道这是阿娆特意给他准备的,心里的暖意一阵阵融化开来。
吃完饭,陆凶又换了身衣服,提了两盒窦榆瞑赠送的点心,这才向里正家走去。
里正果然准备好了好酒等他,还特意让媳妇杀了一只小公鸡。
征兵的事情迫在眉睫,里正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商量了。
陆凶从过军,又和江宇珩有来往,好歹算个见过世面的。
简单客套之后,二人都入了座,里正的老伴儿在厨房里忙活,他的儿子阿福则在一边给他们殷勤地斟酒。这小伙子十几岁了,和陆凶熟络,平时见了面都挺开朗的,可是今日里却总带着几分拘谨。陆凶大概猜测,这家人怕是遇到了难题要开口求他。
他是个豪爽的性子,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家人刀山火海,即使不熟的人,他也会伸手拉上一把。
乡野之人,能有什么大事求他?
陆凶想到这里,索性放开了吃喝,里正和阿福父子见了,脸上的犹豫也少了几分。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这位爷伺候好了,等会儿的事情才好说。
里正见桌子上的酒就要见底,立即吩咐阿福将自己珍藏十几年的女儿红拿了出来,陆凶自然也不客气。
酒过三巡,里正终于拿出了一张军书,然后悠长地叹息一声,道:”程大啊,我这儿子长到十六岁,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昨日里这军书忽然就到了。”
说到这里,里正又长长地叹息一声,抹了抹眼角,道:“军书十二卷,卷卷有儿名,不去是不可能了。只是阿福长到这么大,连金陵城都没有去过,他一个人去边关塞外,你说,我这做老父亲的,可怎么放心的下啊?”
说着,他自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又用衣袖抹了一把眼角。
“爹,为国效力,别人能行,我也能行!”
阿福夺过他爹的酒杯,发现已经喝完了。
他在学堂里跟着夫子也学了些大道理,虽然对上战场这种事情还不是很明白,但好歹马革裹尸还的豪气还是有的。
拿到军书后,他爹本来打算给他上下打点打点,能不去就不去,实在推不掉,就找个能保命的差事。
阿福胸中有几分热血,本来对这种做法不是很赞同,但是他爹拿隔壁村的几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做了例子之后,他也觉得,自己若是能活着回来孝敬二老肯定比死在外面让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好,这才答应恳求陆凶一番。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拉不下面子,这会儿,他知道他爹要说正事儿了,赶紧把头扭了过去。
“大叔,我这次回来,正好跟您说这事儿,前几日的时候,我受江大人引荐,做了窦榆瞑窦大帅麾下的一个统领,这官职虽然不高,到底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阿福既然逃不过这兵役,我到了营中,自然会照顾他!”
“真的吗?”
里正一听又惊又喜,愣了一会儿,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看见旁边儿子还站着,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襟,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跪下。
窦大帅身边的人,可是比江知县的话还好用呢。
“大叔,您这是做什么?”
陆凶吓了一跳,想把他扶起来,他却死活不肯起来。
“程大,你答应我,一定要让阿福平平安安回来,你要是能让他平安回来,我……我老头子做什么都行。”
老头儿太激动了,眼睛里都有了泪光。
”大叔,我知道了,您就是不说,我也一定让他平安回来。只是不知道这军书上还有谁?”
陆凶看了一眼里正手里的小册子。
里面最好没有小六和小九的名字,他若是走了,太平村也只有他们两个能护着阿娆了。
里正虽是个老实人,到底有了年纪,动起手来比不上年轻人。
“我们村一共有三个,还有隔壁王二鸭子的儿子铁蛋,村口李大叔的儿子,大壮。”
这次征兵,太平村本来是出人的大头,但是江宇珩以老虎山有匪患为由,硬是将江宁县的名额压到了最低。其实,岳宁答应他的请求,却是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江宇珩将陆凶送了过去,这个人一个人可以抵一支军队,剩下的那些人,不要也罢。
“那就好,那就好!”陆凶终于松了一口气。
陆凶答应为阿福在自己身边谋个差使,方便照料,里正父子自是千恩万谢,陆凶说谢他就不必了,只要阿娆母子平平安安,他别无所求,里正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陆凶离开的日子,若是他们母子少一根头发,他这个里正就当着全村人的面自罚八十大板。
大梁的板子可是会死人的,莫说一个老头儿八十大板,就算青壮年估计也只能挨个三大板。
出了里正家,陆凶又去了一次铁蛋和大壮家,两个小伙子一听陆凶在窦榆瞑大帅那里谋了差事,纷纷两眼放光,各展所长抱大腿,陆凶也答应了照顾他们。
这两人都受过他的教导,身手没那么好,领悟能力却很强,带到军营里磨练一段时间,肯定可以做个小队长什么的。
到了晚上,阿娆回来了。
桌子上有一封陆凶留下的信,大概说自己因为军务紧急,不能多照顾香坊的生意,让她这段日子多分担一些。
阿娆读完,愣了半天,最后抹了一把眼泪,将信折叠好,收在自己的梳妆匣里。
夜风有些冷,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屋里,陆朝拆圣诞礼物一样,将陆凶带回来的大包小包都开了个遍,竟然意外地在里面发现了一把短剑。
那不是普通的短剑,一定有机关。
不过这孩子聪明,竟然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几下明白了。
等他打开短剑的最后一道机关时,一张字条掉了出来。
上面是陆凶的字迹:朝儿,这是我特意找人给你打造的,好好保护好你娘。
陆朝看着那字迹,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
从小到大,除了陆凶诈死的那几个月,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终归有一天要自己走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日子来得如此之快。
第二百一十一章 金兰
夜风中,陆朝夹了一袭披风出来,展开,披在阿娆的身上。
“娘,你还生程伯伯的气吗?“
阿娆裹紧了披风。
那披风是上等的丝绸制成,看纹样和做工,应该是金陵城的云熙绸布店的。
“早就不生他的气了。“
生他的气做什么?他连自己最喜欢的布料样式都记着,她还有什么理由耍小孩子脾气?
只是,离别的坎儿,她迈不过去。
她这个人,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生离死别,可是这些事情经历多了,带给她的不是麻木,而是更无法描述的不安。
她伸手,将陆朝揽入怀中。
“朝儿,你说,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陆朝想也没有想道:“若是换了别人,可能要拖上个几年,若是程伯伯去了,用不了半年,可能就凯旋了。”
阿娆忽地回过头来,盯着陆朝的眼睛。
“你怎么对他这么有信心?”
“我……”陆朝卡了一下,接着道:“这不是有窦元帅吗?他可是大梁的修罗王,他年轻的时候,敌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吓破了胆,根本不用打。”
前面的两句话,斩钉截铁,后面的几句话,陆朝的目光明显飘忽不定。
阿娆狐疑地眨了眨眼睛,道:“我怎么觉得你没有跟我说实话?”
“朝儿又不是庙里会占卜的和尚,没有来的事情,自然不能说准确,娘如果觉得这几句话不够宽慰人,那容朝儿再想想可好?”
“不用了。“
左右都是宽慰人的话,听不听都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阿福带着铁蛋大壮两人,在学堂跟着夫子学习兵法,拼命地临时抱佛脚,夫子忙得时候,他们就在外面习武,一个个杀气腾腾,很有即将冲锋陷阵的样子。
阿娆的香铺生意依旧火爆,在江宁县又开了几家分号,另外,金陵城也有了分号。
陆凶则大部分都在金陵的帅府中,平时训练风卫,偶尔会去香铺看看。
这段时间,去金陵送货的任务阿娆全包了,但是她一直不肯见陆凶,有时候陆凶带着兄弟们在刀剑笑喝酒,她就躲在旁边偷偷地看,陆凶一出来找她,她就跑了。后来,梁掌柜和小七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给陆凶出了个主意。
陆凶照着他们说的,在经常去的雅间里装了个镜子,正对门口。这样每次他去的时候对着镜子坐,阿娆在外面一露头,他就能看个清清楚楚。
面算是见着了,陆凶又有了新的烦恼。
几日不见,阿娆又瘦了,这让他很是心疼。左思右想,他想了一个办法,他特意给了刀剑笑的老板一百两银子,让他每日差伙计给隔壁觅音香铺的老板娘送一份养生汤,对她就说是花蕊夫人吩咐的。刀剑笑的老板见有钱挣,自然是喜欢,第二天就炖好了汤,差伙计送去。
那伙计端着汤,刚出门就被一个红衣女子拦住了。
是小谢。
小谢是西域人,穿着素来清凉,在不算热的日子里,也只穿了一袭薄纱红裙,还露着两个肩膀。
她眨了眨眼睛,甜美一笑,对着那个伙计毫不避讳地道:”小哥哥,我有些闷了,这件事儿,我就代劳吧!“
那个伙计从来没有见她如此对自己笑过,当即懵了。
“我那郎君在隔壁铺子里,若是没个由头,也不好随意过去。“
说完,她又眨了眨眼睛。
那个伙计担心她本来水汪汪的眼睛里会流出泪来,赶紧将手中的汤奉上。
小谢虽然名花有主,但是他作为一个伙计,能见美人一笑已经很不容易了。
小谢端着汤过来的时候,小七刚好有事和梁掌柜出去,香铺里招待客人的是阿娆。
“真不巧,小谢妹妹,小七刚刚出去。”
阿娆认得她,也知道她和小七的事情,她看着她,有些出神。
这个女子实在是太美了,特别是那身段,简直是敦煌壁画里的飞天。
“是阿娆姐姐吧?我不是来找小七的,我是来找你的。”
小谢也不等阿娆招呼,就自己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她一靠近,阿娆的身边自然又飘起了那种混杂着各种香味儿却又纯净无比的体香。
小谢身上特有的香。
她有些沉醉,竟然鬼使神差地希望这女子多留一会儿。
“不知道妹妹找我何事?”
“姐姐,这是我们店里最有名的汤,里面放了十几种名贵中药,补身子最好。前几日店里来了位貌美夫人,说是姐姐整日做香实在辛苦,让我们店每日煲好送来的,夫人已经付了银子,姐姐不会退回去吧?”
貌美夫人,一定是花蕊夫人了。
阿娆这几天心情不好,没有去看望她,听到这里觉得有些愧疚,于是接过汤,尝了一口道:“花蕊姐姐的心意,怎么能轻易拂了?妹妹见了她替我道谢便是。”
“那是自然。”
小谢轻轻点了点头,在旁边坐着看她将一碗汤喝完,才收拾了碗筷告辞。
接来的日子,小谢每天都会送一碗养生汤过来,她本是个开朗的女子,送了几次后,便和阿娆倒推心置腹起来。原来小谢是汉人和胡人的混血,母亲是西域来的胡女,生得美艳动人,又特别善于舞蹈,遇到做乐师的父亲后,两个人便一见钟情,在敦煌生下了她。幼年时期,有父母呵护,她倒也过得快活,可是好景不长,她七岁那年,父母在一次大战中死了,家里只剩了她一个人,她为了糊口,自愿进了歌舞坊。也亏她聪明,学了几年后,竟然成了歌舞坊的头牌,可惜命运再次捉弄,敦煌屡次受到蛮人攻击,歌舞坊难以维持,不得已,她便来到了这温润的江南。
阿娆听她说着自己的凄惨身世,有些感同身受。
她也是自幼丧母,后来在阴谋诡计里长大,日子一点儿都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可以倾诉的人,她便将自己的身世也简单说了一番。
说的小谢潸然泪下。
两个人比了一番惨后,忽然感恩起老天来,若不是老天眷顾,这两个乱世飘萍一样的人,恐怕也遇不到一块。
于是,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说:“不如我们结拜成姐妹吧!”
两个人一拍即合,点了几炷香,拜了三拜,便成了姐妹。
第二百一十二章 送行
小谢送给阿娆一只胡人的臂钏做礼物,阿娆没有什么相称的东西赠给她,便答应她,以后若是她真的嫁给了小七,自己就在金陵给他们买一套宅子,让他们安居乐业。小谢对此自然又是千恩万谢,弄得阿娆的一碗汤愣是喝了半个时辰,后来实在是有些凉了,小谢才从她的手里轻轻夺过碗,说下次给她换个保温的碗来。
阿娆一听觉得新鲜,没想到这古代也有保温饭盒之类,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等到小谢将汤送来,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说的保温的碗不过是在碗下面架了一个小巧的炭炉。
阿娆一看那个构造,顿时来了兴趣,叫小七去弄了牛肉片羊肉片,自己又做了些作料,在院子里跟小谢两人一起吃起火锅来,等梁掌柜和小七闻到香味儿进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将菜和肉都吃光了。那两个人不甘心,说是阿娆偏心,见了姐妹忘了伙计,吵着闹着让阿娆把火锅的做法写下来才罢休。
转眼半个月去,窦榆瞑的队伍要开拔了,前一天,陆凶回到太平村,准备收拾些必需品,第二天跟着各村的新兵,一起到金陵报道。
他其实自己没有多少东西,男人走到哪里,兜里有银子就行了,何况他要去的是军队,连银子都省了。
这一天,阿娆一直呆在香坊,回来后饭也没吃,就直接进屋睡觉了。
陆凶想跟她说几句话,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鼾声,便放弃了敲门的想法。
第二日一大早,陆凶还在睡,外面便吵吵嚷嚷起来,他起来,想跟母子二人告个别,谁知阿娆和陆朝早已经离开了。他没办法,只好背好包袱准备出发,刚出门,他就被村民的热情淹没了。
村里出了个统领,自然是大喜事,各家各户都敲锣打鼓地相送。
太平村以前也有人从过军,陆凶他爹就是,可是那是个没出息的,当了几年兵还是个普通士卒,直到战死在沙场,也没有给陆凶母子挣来个面子。
这个程大,虽然是个外村人,但是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半个太平村人了。他高升,太平村就有面子。
送行的人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其中大壮铁蛋还有里正家送得特别欢,几个做娘的不停地往陆凶怀里塞鸡蛋,塞牛肉干,最后三个年轻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制止家里的长辈,说他们这是去打仗的,不是去卖货的,几家人这才罢休。
好不容易不塞东西了,那几家人又抱着自己的儿子的脸,左看右看,生怕归来的时候不认识了。
陆凶倒也不觉得他们烦,反而希望他们多磨叽一会儿。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香坊的方向,眼睛都盯酸了,也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陆凶几个人被送行的队伍簇拥着,半天终于到了村口。
不远处有一撮人,陆凶知道,那是其他村子的新兵在等着。
他看了他们一眼,却将脚步越放越慢,最后干脆不走了。
里正见他的样子,以为他不忍离别,于是俯身从地上拈起一点土,找了块布包了,塞给他道:“孩子啊,想家了就拿出来看看。”
老人家的一番心意,陆凶只得无比尴尬地收在怀里。
然后,他的目光穿过来送行的众人,再次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找那个熟悉的影子,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他有些失望,远处那些人不耐烦了,又叫了几声,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去,回过去又回过来,满怀期待又心愿落空。
“大哥,该走了!”
阿福铁蛋大壮几个实在看不下去,招呼他走,陆凶这才忍痛把包袱往肩上扛了扛,准备出村。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这么多人拥挤不堪,那个人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陆凶一惊,回过头来。
是隼。
那个人收了手,抱着胳膊,冲着他微微一笑。
“程兄,听说你要去从军,特来相送。”
隼说着,又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以后家里的事情,就交给兄弟吧,有兄弟在,一定保家宅平安!”
他往陆凶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家宅平安,你又不是门神!
陆凶知道他的重点是阿娆,心里火冒三丈。在一片嘈杂声里,他忍着过去揍他一顿的冲动,强迫自己戳在那里,还要满含微笑。
“兄弟有心了,待来日程某回来,一定好生感谢。”
“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兄弟情深,不用分得如此清楚,你的就是我的。”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老婆怎么可能是你的?
陆凶的拳头垂了下来,攥得咯咯响,想反驳几句,又见众人在场,不想给阿娆招惹是非,只得自己忍气吞声。
隼见他生气的样子,越发开心。
“来的匆忙,没有什么礼物,就送句祝福吧,希望大哥在战场上旗开得胜,凯旋的时候,我定会在金陵最好的酒楼为你庆功!“
这还像句人话。
陆凶心道。
隼笑了笑,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喏,你等的人在那里。”
陆凶一惊,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终于在大槐树后看到了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
“阿娆!”他想过去,奈何前面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阿娆在那边看着他,抿了抿嘴不说话。
她站在村口大槐树下,身边跟着陆朝,看来已经在那里等了好长时间了。
“程兄,今日也许是你们最后一面,请随我来!”隼说着,几下拨开众人。
那些人只觉这人臂力奇高,被他一拨,身子便像墙头草一样不受控制地倒到一边去了。
很快,陆凶和阿娆之间便被硬生生分开了一条路。
终于到了阿娆身边,陆凶还是有些感激隼的,但是仔细一想他那句话,又觉得不对劲儿。
什么叫最后一面?这是咒他回不来吗?哼,他陆凶的命硬,阎王爷还不敢收,就算误收了,为了阿娆,他也会在鬼门关打一仗跑回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虎狼在侧
阿娆见了隼,先是一愣,想起那晚的事情,赶紧转过头来。
神色有些不自在。
隼却不管她避嫌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站在她身边,移动了几次脚步,几乎贴到了一起,还顺便抛了个媚眼给她。
陆凶扫了一眼隼,尽管肚子里的火已经快要冒出来,还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拾起了阿娆的双手。
那一双手,本来是柔若无骨的大家闺秀的手,现在摸上去,却微微起了一层薄茧。
他有些心疼。
“阿娆,我以为你不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极其有磁性,那两道目光,更是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隼在一边,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得知今日陆凶离开,一大早便来到了太平村,碰巧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到了阿娆和一个小孩子。
他没有上前,而是远远地看着两人。
阿娆和以前一样漂亮,只是略有些憔悴,看那眼神,似乎有些不安。
她身边的那个孩子,则比她镇定很多,目中透出的沉稳,完全超出了他这个年龄。
隼一勾唇角,忽然觉得很有趣。
若他哪天真的娶了阿娆,应该会有兴趣帮她养这个孩子,然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他该走的路。
隼想到这里,目光微微移动。
阿娆还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倒是陆凶的眼神温柔中略微透出了些焦急。
那边的人等得已经不耐烦了,催促了好几次,若不是阿福硬塞给他们一些驴肉火烧堵住嘴,恐怕这个时候已经骂上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磨磨唧唧?隼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觉得这两人实在是太麻烦,完全没有想到人家是因为他这根木头在旁边杵着不好意思。
“程大哥,今日你要远行,我如何不来?我在这树下等候多时了。”
阿娆终于开口了,说话的语气明显比前几次柔和了许多。
陆凶眼中的焦躁立即隐去。
“阿娆,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回来以后,我一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过门。“
既然以程大的身份活着,那么就必须以程大的身份给她一个名分。
未等阿娆开口,陆凶又道:“我走了以后,你多雇几个伙计,香坊里的活儿让伙计们去干,家里的活儿,你就让朝儿去做,千万别累着。还有,天气热了,你的狼皮褥子也千万别忘了铺。另外,我存的钱都放在恒源银号了,这是我的私印,你拿去,想取多少取多少。“
说着,陆凶将一枚小小的印章递到了她的手里。
隼在旁边,抛了一个白眼给陆凶。
这是个大男人吗?怎么比那些婆婆妈妈还啰嗦?干正事的时候也没有见他如此啊!
想着想着,他又用目光偷偷地瞄陆凶。
是他没错,只是比起当初的战神来,更多了一份牵挂。
这样的牵挂,对他来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阿娆摸着那个鸽子蛋大的东西,忽然觉得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
她转身,从陆朝的手里接过一个包裹,哽咽了半天,才道:“程大哥,你去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里面有冬衣,有路上吃的干粮,还有,还有几瓶驱蚊的花露水,另外我还做了几颗香,点上了,可以醒脑提神。”
陆凶接过那包袱,掂量了掂量,很重,和阿娆的心意一样,很重。
“还有……”
阿娆想了想,一时竟然想不起里面到底还装了些什么。
昨晚的时候,她在屋里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夜,将所有陆凶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装进了包袱里。今日早晨陆朝醒来的时候,整理书包时发现自己的一本《孙子兵法》不见了,到处找找不到,最后还是在陆凶的包袱里找到的,这让他对阿娆颇为不满,生平第一次用非常严肃的口吻跟阿娆说:
“娘,先生说了,战场瞬息变幻,这些兵法若不牢牢记在脑中,灵活运用,是会吃大亏的。你给程伯伯带着这个,是希望他临时抱佛脚吗?”
阿娆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把这本书放进去的,挠了半天脑袋,道:“也许可以引火。”
陆朝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就差说句“煮鹤焚琴”了。
他将那本书抢了过来,换上了一叠厚厚的宣纸,还配了几个自己粘好的信封。“
“你这是做什么?“阿娆纳闷地道。
“程伯伯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家信自然是要写的。“
阿娆这才恍然大悟。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之长,有些地方考虑的比她周到多了。
“还有什么?“
陆凶见她说着说着又低下头去,颇为郁闷。
他马上要上战场了,这个女人,就不能多让她看一眼吗?
阿娆见他的目光凑近,头低得越发低。
在隼的注视下跟陆凶眉来眼去怎么觉得很怪?自己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还有,哦,这是我给你求的平安符,你带着,一定要平安回来。“
阿娆不信佛,前几天还特意去了金陵的白马寺求了个符,其实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安慰。
二战时的战场上,有士兵看到妻子儿女的照片,会想尽一切办法地活下来,她也希望陆凶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看到这个平安符就会想起在太平村还有人等着他。
“谢谢。“
陆凶将那个平安符接过来,戴在了脖子上。
“程大哥,一定要回来!“
隼看着两个人腻腻歪歪半天,神色颇为不耐烦。
“阿娆,过来!”
陆凶忽然将她拉近,凑近耳边低语了几句,他刚说完,阿娆便看了一眼旁边的隼,那眼神,像防狼一样。
隼的心里不由暗骂:陆凶这个小人,一定是偷偷说他的坏话了。
两人依依不舍,最终还是分开。
陆凶的背影和村里的几个人一起消失在远处的时候,阿娆才挥着手,大喊了一句。
喊完,泪水瞬间沿着脸颊躺下来,落在脖子里,有些滚烫。
“拿着!“
隼递过来一方手帕。
阿娆看了一眼,立即吓得后退两步。
“已经送你两条了,不差这一条,凑个三吧,二太不像话。”
第二百一十四章 舅舅
第三条。
阿娆的手里被塞了第三条手帕时,明显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
“姐姐,我找了你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找到你,没想到一上来就是生离死别。”
隼说这句话相当欠揍。
什么叫生离死别?这是不希望陆凶活着回来吗?
阿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但是隼的这几句话也的确起到了作用。
那些村民一听隼叫阿娆姐姐,瞬间换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早就听说阿娆有个弟弟,原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了。
不过这弟弟的眉眼,看着怎么和阿娆完全不一样?但是看两人的态度,阿娆似乎还有些怨恨这个弟弟,毕竟当初被卖做菜人的不是他而是她,但是这个弟弟对姐姐好像还挺关心,又是擦眼泪又是嘘寒问暖的。
关键是,小伙子一表人才,竟然比江县令还要出众几分。
一番观察下来,有女儿的人家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不要请个媒婆上门说亲了。
阿娆虽然在太平村无依无靠的,但好歹是个能干的女子,家里铺子那么多,存银也不少,有这样的姐姐,将来这弟弟的境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啊?”
两人刚想回家,已经有好事的秦大娘凑了上去。
“叫……暗影。”
暗处的影子,这便是他的真实人生。
“暗……暗影?”秦大娘嘴里念了几遍这个别扭的名字,又抬头看了看那个年轻人。
名字虽然阴郁了些,人还是挺开朗的。
“有没有成家啊?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啊?大娘我偶尔做做媒婆,你若是有喜欢的,大娘我给你说和说和。”
话算这么说,打探清楚了底,秦大娘才不会把这么好的年轻人让给别人,她自己就有侄女正好到了婚配年纪。
虽然说以前她对阿娆不怎么样,但是阿娆是个大度的人,想必不会跟她计较,以后再殷勤一些,这亲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秦大娘在这边打着如意算盘,徐嫂子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上前,用身子挡开秦大娘,对阿娆道:“阿娆,这弟弟什么时候认的?怎么也不告诉嫂子一声?嫂子也好做顿好的,给你们庆祝一番。”
阿娆笑了笑道:”嫂子,哪里敢劳烦你呢,上次我去金陵的时候碰巧捡了这手帕,看到上面的字才知道是弟弟的,刚认了两天,这不又碰上征兵的事儿,怕万一早回来了,又要去战场,这才迫不得已藏了两天。”
说完,她偷偷看了一眼隼。
隼笑了笑,对她这堆谎话颇为满意。
这个女人,有做奸细的潜质,谎话张口就来,还天衣无缝。
“原来是这样啊!”徐嫂子若有所悟,道:“这大老远的从金陵赶来也不容易,也别在这里站着了,还会赶紧回去吧。”
徐嫂子推了推,阿娆这才想起,该回家了。
远处,陆凶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回过头来,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隼拾起了她的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肚轻轻捏了捏。
“姐姐,我们回家吧!”
说着,他的另外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就这么保持着一个虚抱的姿势。
陆朝毫不客气地扫了他一眼。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隼一转头,撞上他略带不善的眼神,忽然勾起唇角笑了笑,道:“这就是我那小外甥吧,舅舅虽然来得匆忙,礼物还是带了的。”
说完,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笛子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陆朝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
那个东西虽然看起来像笛子,但是笛孔的数量有些奇怪,只有五孔。
“这是羌笛,西域来的,吹吹看!“
隼抬了抬下巴,嘴上鼓励,眼睛里却完全是一种看戏的神色。
陆朝感受到了他的促狭,不服气地拿过来,放在唇边吹了几声,起初,那羌笛根本发不出声音,后来好不容易发出声音来了,却极其暗哑难听。
隼边走边看着他,眼中促狭的光越来越明显。
陆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不厌其烦地试了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能无师自通地用羌笛吹《折杨柳》了。
阿娆进了屋,留了隼在外面听陆朝吹笛子。
“以后,你若有到西域去,可以吹一吹这曲子。”隼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朝一眼。
陆朝眨了眨眼睛,道:”舅舅,你送了朝儿礼物,朝儿还没有回礼呢。“
“哦?有礼物?那自然是最好!“
“舅舅请稍等!”
陆朝转身进了屋里,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他都没有出来。
隼在外面负手来回转圈,心道这小子该不会是报复他,故意把他晾在这里吧?
正想去看看阿娆烧什么菜,忽然眉头一凛。
背后一道杀意袭来。
他头也不回,侧滑几步,叮的一声,一把剑砍在了石桌上。
火星四溅。
力道不错,就是步伐欠了些火候。
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转身的时候,手已经从身边的丁香树上折下一段树枝。
陆朝一剑刺空,回手又是第二剑。
隼不慌不忙,将手中的树枝轻轻一挑。
那柔弱的树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然将一把将他手里的剑格开了。
陆朝一惊,还来不及变招,心脏处已经被连点三下。
隼退后一步,负手道:“你已经死了,结束!”
陆朝不甘心地收了剑,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方才他的偷袭,明明已经做到万无一失,为什么还是被他躲过了?究竟哪里不对?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一剑没有捅死我?”
陆朝倏地回过头来。
“因为,你的身手太差!”
隼忽的抬起手中的树枝,在他的头上轻轻一点。
那一刻,陆朝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身一掠而起,手中的剑再次刺出的时候,隼在旁边拍着手笑了起来。
“孺子可教也!“
陆朝收了剑,对他骄傲地笑了笑。
“不过,你如今收了我的笛子,又受了我的点拨,想好了要回赠我什么吗?“
隼上前几步,伸手抓住了陆朝的肩膀。
“你想要什么?“
隼摸了摸额头,颇为为难的道:”我想要的,也很简单,你告诉我,我姐,你娘,平时都喜欢些什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家书
隼果然是个合格的“弟弟”。
他先是学会了做各种各样阿娆喜欢吃的菜,又学会了香坊里的每一道工序,不到三天功夫,便成了全能小帮手。
最让阿娆困惑的是,这家伙连田里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比如什么花什么时候时候播种,什么时候采摘,甚至采摘后应该怎么存放,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每次阿娆对他投去困惑的目光时,他就从怀里掏出一本香谱来,在她面前晃一晃,道: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弟弟又不是目不识丁,这里面的东西都还认得的。”
阿娆知道那本书是自己的,也就咬了咬嘴唇,不再说什么。
但是,她不说什么,不能表示隼就能乖乖闭嘴。
“姐,这些书我看一遍就都记在脑子里了,你还留着它们干什么?难道你的记忆力还没有我一个武夫好?”
他将那本书翻开,装模作样地瞄了两眼。
“行了行了,你是天才,你姐不是,什么东西都要落在纸上才安心。”
阿娆白了他一眼,拿起香料转身就走。
这家伙,一天不奚落她是不是就活不下去?
她刚走了几步,隼就在后面像条尾巴一样跟了上来,跟到仓库的时候,还左右晃了晃。
阿娆堵住了门口,他试了试左右两边,空间好像都塞不下他的侧身。
“隼,你是个剑客,平时不会就这么闲陪着一个女人吧?”
这种人在古代不是应该收收赏金杀杀人吗?
阿娆进了地下室,将香料放在桌子上,然后拿出自己的制香器皿,在桌上一字摆开。
隼第一次跟着她到这里来,他的目光完全被她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器皿吸引了,探着身子,一个个地看过去,还时不时用手摸一摸。
“别动!“
阿娆及时制住了他的爪子。
那些器皿,若是粘上别的味道,恐怕就会影响制香的效果。
这个家伙,从外面回来也不洗手,满手的花泥。
隼吓了一跳,“不动就不动!”
顿了顿,他忽然想阿娆刚才问的问题来。
“其实,我不闲,我很忙,我在保护一个女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女人,一刻都不不能松懈,连睡觉打瞌睡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他一边看着她的手上动作,一边很认真地道。
阿娆无声地出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究竟有什么好,你明明知道……”
“我明明知道付出也不可能有回报……”隼果断截断她,抬起头来,一撩眼皮,眨了眨眼睛,继续道:“但是我就喜欢在这棵树上吊死。”
他抬起手来,想摸摸阿娆的脸,被阿娆一个闪身躲开了。
“你这么锲而不舍,我都以为你对我有别的心思了。”
她拿出了几个小瓶子,五颜六色的,然后闻了闻,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点儿出来。
“别的心思?”隼闻言,神色一下严肃起来,“什么心思?”
“觊觎我的家产,或者,因为我身上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隼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在江湖上杀一人,是一万两黄金,还要看我乐不乐意。你的家产,对我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目光在阿娆的身上上上下下,“至于你的身子,我从来没有看过,怎么会知道有什么秘密?”
说完,他用促狭的眼神盯着阿娆。
这个家伙,竟然偷换概念!
阿娆气得脸色通红,看他的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隼忙道:“别生气别生气,跟你开玩笑的。”
“你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阿娆恶狠狠地道。
“信,但是你身上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那个程大身上有什么秘密我却是知道的。你若赶我走,好好想想后果,我不是程大那样的烂好人,也不是江宇珩那样的迂腐书生,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你就范。”
他说话的时候,手指微微勾了勾,沉黑如潭水的目光也有了几分厉色。
阿娆看着他,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退着退着就退到了墙角。
隼一伸手,便轻松地将她困住了。他离她很近,几乎一抬头,就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
“你想怎么样?”
她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十分可爱。
隼抬起手指,轻轻地刮过她的脸颊。
“想得一人心而已。”
“用强盗的方法是得不到一个人的心的。”
她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不喜欢这种霸道总裁的追求方式,实在逼急了,她就一死了之。
“我没有想用强盗的方式。”
隼收回了手,重新站回到桌子边,看着那些瓶瓶罐罐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陆凶不在的日子里,我保你们母子平安,你呢,就教我怎么用这些东西。”
他的目光很快又被那些东西吸引了,阿娆看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成交!“
隼非常聪明,制香水的工艺很快学会了,他甚至还提出了几种改进的方案。
阿娆很纳闷,问:“你们师门除了教武功,还教制香术吗?”
隼略一沉吟,道:“我喜欢的人是个制香高手,我总不能做个门外汉,否则,将来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有默契?”
阿娆知道他又开始贫嘴,便闭口不言了。
一个月后,陆凶寄来了第一封信。
信送到江宁县城的驿站,江宇珩又派祁玉转交给阿娆。
阿娆从祁玉手里接过信的时候,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终于知道消息了,担心的也正是那消息。
她拿着信,踌躇了半天才颤抖着手打开。
“吾妻阿娆,见字如晤……”
几个字入眼,阿娆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是陆凶的亲笔信,他应该过得不错。
“一别数日,吾无一日不思念,茶饭无味,身形日减……”
阿娆顿时羞红了脸,想到旁边还有隼和祁玉的四道目光盯着,赶紧跑到个没人的地方,才放心大胆地读陆凶给她写得第一封情书。
没想到那个平时有些不解风情的汉子,写起信来竟然也情话绵绵,让人看着看着就绮念乱飞。
信中,陆凶除了把大部分篇幅用来写思念之情外,还提到了他们的军队已经接近草原边缘。
他们甚至还打了一场仗,他和十二风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蛮人的两支战狼军消灭了。
窦榆瞑还把这事儿上报给了朝廷,因为路途遥远,现在还没有回音。
第二百一十六章 隼的秘密
这一整天,阿娆的心情都特别好,脸上光彩熠熠,好像一朵花突然绽放了一般。
陆朝从学堂回来,才知道爹爹寄了家书。
他跑到厨房,找到阿娆,看着她一边唱歌一边洗菜,身子轻捷得几乎随时都会飞起来,便知道爹爹送来的大概是喜报了。
他以为阿娆会主动告诉他,可是等了半天,阿娆都好像没看见他一样,只顾着自己忙活。
他忍不住,终于舔着脸,眼巴巴地凑到她跟前,问:“娘,听说程伯伯来信了,他有没有提到我?”
阿娆将一碗红烧肉放进锅里热着,没听到他说什么。
“娘,程伯伯有没有嘱咐我好好读书?”
阿娆蹲下来,在灶膛里添了几根柴。
哎呀,今天的头发乱不乱?脸上有没有灰?陆凶知道了会不会笑她?
“娘,程伯伯问过我的剑法没有?”
陆朝也蹲下来,拉住她的胳膊。
阿娆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思绪乱飞,竟然完全没有听进他那堆连珠炮似的问题。
“朝儿,你,你说什么?”
陆朝扶额,道:”我问程伯伯在信里有没有提到我,有没有问我的功课,有没有问我的剑法。“
”哦,这个……“阿娆有些为难。
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陆凶?平时看他的眼神里可看不出半点儿眷恋。
但是,他真的没有提起他啊。
“朝儿,程伯伯他……“
阿娆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样才能让陆朝这个小家伙免受打击呢?
谁知道陆朝竟然哼了一声,抛下一句”就知道他重色轻友!“,噘着嘴到一边面壁去了。
阿娆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纳闷,他和陆凶什么时候成了朋友了?
“还有你,有了男人忘了儿子。“
这一句,真的是一记重锤。
……
自从隼学会了制作香水后,便每日在地下室研制新的香水。
他的香水大部分还不错,或清新,或浓郁,或温柔,或霸道,倒也有些特色,可是有时候他胡乱配出来的香水,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味道,每次拿着这些东西到阿娆面前炫耀的时候,阿娆总有一种想把自己拍死的冲动:
为什么要教他呢?
这次,她实在无法忍受,便拿着瓶子凑到他的鼻子前,笑着问:”弟弟,你觉得这瓶香水的味道如何?“
隼闻了闻,很认真的说:”还行。“
“你说的还行,应该是还腥吧?“阿娆纠正道。
那香水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闻起来像打碎了鸡蛋的腥味儿。
隼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
阿娆皱着眉头看着隼,道:”你是不是有什么……“
她想说你是不是有嗅觉障碍,但是一想这事儿隼未必自己能意识到,于是换了个方法,道:”我的柜子里有两瓶香水,你把玫瑰花香的给我。“
隼应了一声,转身走过去。
阿娆趁机一挪桌子上的灯。
灯的光正好将隼的影子都投在了柜子上。
柜子打开,那影子便投在了里面各色的小瓶子上。
隼从中拿了一瓶,非常自信地递给阿娆。
阿娆看了看,道:”这不是玫瑰露,这是月桂霜。“
隼略略一惊,“我的疏忽,我再给你找。“
“不用了,隼,那里面根本没有玫瑰露,你跟我说实话,你的嗅觉是不是有问题?“
她上前几步,盯着隼的眼睛。
隼的眼神果然在躲闪。
“你是个刺客,嗅觉有问题也没什么,但你不该瞒着我。“
如果她没有猜错,隼这段时间都是靠颜色来分辨香水。她香坊中的香水不多,每一种又都很鲜明,所以才被他蒙混过关。
“既然都被你发现了,我也没有必要瞒着你,几年前,我被毒蛇咬过一次,伤好了以后,我的嗅觉便时好时坏,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怕你不让我学,这些东西实在很有意思,比剑法还有意思。“
说着,他上前,拿起一个琉璃瓶晃了晃。
“原来是这样。“阿娆道:”你的辨色能力很好,对香的领悟能力也很好,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做你的鼻子。“
“真的吗?可以做一辈子吗?”隼盯着她,两眼闪光。
阿娆知道他又不正经了,哼了一声,再也不理他。
两个人联手制香,又研发出了几款新的香水,新的香水在金陵卖的相当好,有些还传到了宫里,宫中的人其实还不如商人见多识广,有了新东西一个个争相去抢,丑态百出,弄得皇帝有些烦,于是干脆下了道圣旨,将云深处的香定为贡品,每年进贡。
这自然是好事一件,不过也让香坊的伙计们忙得团团转,阿娆不得已又开了一个香坊,让小六招了几个伙计打理。
这天夜里,阿娆半夜睡不着,看见窗子上月光雪亮,便披衣起来。
推开门,月光如水,照着院子里的树影如藻荇交错。
她本想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忽然听到拐角处有沙沙的声音,以为是小小黑回来了,等了半天,却不见踪影,就在她准备坐下的时候,忽然有个黑影掠上屋顶,消失不见了,接着隼竟然撞了过来。
看到她,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深更半夜的,鬼鬼祟祟,做什么坏事了去?”
阿娆严厉地问。
隼指了指怀里的酒壶,道:“偷酒喝。”
“我这里不禁酒,你范不着偷。”
“我愿意。”隼嘴硬。
阿娆一把夺过那个酒壶,看见他手掌握着,又把他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男女授受不亲,你如此轻薄与我,可愿对我负责?”
隼低头看着她,任她轻薄,等她轻薄完了他才提醒人家轻薄的严重后果。
阿娆愣了一下,假装没听见,道:“刚才走的那人是谁?他的轻功很好,应该也是个高手吧?他来做什么?”
手里空空,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值得我信任吗?“隼问。
“你说呢?“阿娆简直被他气死。
隼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跟了我这么久,你竟然不信任我?“
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你和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就算喜欢,也是我一厢情愿,我有什么理由,不认为你知道了秘密后会把我卖出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体察民情
隼说的倒是实话。
行走江湖的人,自然要比别人多几分小心。
他说完,转过头来,阿娆被他的一双目光看得难受,那目光犀利得好像两把刀,挑起皮肤,一点点剥下。
痛,很痛。
“在你的心里,原来我这么卑鄙无耻?”
阿娆的眼睛里,怒火一点点升起。
这算什么?追求她,又不信任她,玩她呢?
隼上前几步,道:”我可以不信任你,但是你也可以告诉我一个信任你的理由,说服我。“
阿娆见他欺近,有些害怕。这个人喜怒无常,会做出什么来?不自觉的,她摸了摸怀里的手帕。
若是他侵犯她,她可不可以用一条手帕要求他君子一些?
阿娆摇了摇头,道:“算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两面之缘,怎么能让你彻底相信我?”
况且这两次,她救了隼一次,隼救了她一次,算是扯平了。
隼闻言,目中似乎掠过一丝疼痛。
忽地,他抬起手来,掌风过处,阿娆又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阿娆,如果我说我认识你很久了呢?”
见她害怕,他悻悻地垂下手,缓缓吐了一口气。那神态,似有千般话却又不能说出口。
“很久?”阿娆诧异地看着他。
她确定自己只见过这个人两面,很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算了,你这个脑袋,看着聪敏,其实就是榆木疙瘩一块,就算跟你说了你也不会开窍,不懂就不懂,我也不在乎!”说完,隼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猝不及防地点在了阿娆的额头。
阿娆被他戳得晃了晃。
“你,你不会真的就是我的弟弟吧?”
她对那个弟弟印象不深,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长大了脸变了也有可能。若说认识了很久,这个理由似乎更有说服力。
“还真是块榆木疙瘩。好了,外面有动静,应该是有人来进货了。你出去看看吧!“
他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好像自己才是这家香坊的老板。
阿娆巴不得赶紧离开,特赦令一出,她蹬蹬蹬几步上了楼梯,眨眼出了地下室。
“跑的比兔子还快,我是狼吗?”
身后,隼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娆出了仓库门,发现来人竟然是江宇珩。
江宇珩一身便服,正负手在香坊里来回走动,见她过来,作了作揖,道:“夫人!”
“江大人今日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这话问得相当凉薄,但是江宇珩不在乎,他知道,阿娆还为了上次香会的事情,心存芥蒂。
“江某近来清闲,听说夫人的百亩花田繁花正盛,特意找了个体察民情的借口,从衙门里溜了出来,到这里赏花,不知道夫人可否为江某引路?”
江宇珩说完,嘴角含笑,目光温和地看着阿娆。
其实他哪里会想到找个视察花田的借口来看花看人?这几天他表面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谁都能定得住,老虎山的事情却早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孟奇在山洞里多半年的时间,终于将所有的壁画都拓了下来。
江宇珩拿到图的时候,终于知道当初陆凶带回来的图案是什么。
那是一只眼睛,一只奇怪神兽的眼睛,至于是什么,江宇珩翻遍了古书,也没有找到那东西一星半点的介绍。
孟奇在老虎山这么长时间,不但拓下了所有的图,摸清了洞里的结构,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的好友岳宁果然和老虎山的事情有关系,但是他的幕后主使人到底是谁,他到现在还没有线索。
岳宁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信任他了,两个人每次见面说话都小心翼翼,似乎都在防着对方,这无疑让江宇珩的调查更难深入下去。
师爷见他这两天过于忧心,于是提了个建议,让他出去散散心,脑子清空一下,也许能更好的思考。
他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老管家的赞同,老管家眼珠一转,道:“我前几日出去,在太平村附近看到了一片花海,想着带着心爱的女子在里面散步,定然体验非凡,只可惜,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找我的那相好的。”
江宇珩瞥了他一眼,心道你也就想想吧,你那些媒婆相好的,天天盯着别人的荷包两眼放光,哪个有这份浪漫肯分点儿眼神给花海?
不过,他的话确实也提醒了他。阿娆不正是这花田的主人吗?好久没见了,正好找个由头去看看她。
他这个人行动力也强,想通了当即就上了马直奔太平村,连个告别的话都没留给师爷和老管家。
“江大人若是来体察民情的,阿娆自然不敢推辞。“
阿娆微微一福。
“那夫人请吧!”
江宇珩一侧身,让开一条路。
阿娆点了点头,在前面带路。
已经是初夏,村外的花田里开满了玫瑰花,还未走到跟前,便有一阵浓郁的花香扑来。
“夫人今年的收成,看起来应该不错。”
阿娆尴尬地笑了笑,心道这江大人果然是来体察民情的,开口就是收成,不谈这满目浪漫的花海。
他这是放弃了还是生性如此?
不过自己身边的这几个男人好像没有一个浪漫的,江宇珩是典型的书生,诗词歌赋可以,其他的地方比较矜持保守,隼就是个典型的霸道总裁,平时油腔滑调,时不时假装用强一下,陆凶呢,则是个居家好男人,上得战场下得厨房,表达感情经常慢半拍,胜在坚韧,任她怎么折腾,他都在原地等着。
也许,这是这个年代男人的通病。
阿娆想起,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有男生向女生求爱,会在宿舍楼下点起几百支蜡烛,话还没喊完,便被宿管阿姨的凉水给浇灭了。
浪漫虽然浪漫,却不实用。
阿娆一边走,一边脑袋里画面乱飞,走着走着,见江宇珩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再看,他已经从自己的左边换到了右边,依然目不斜视,面含微笑。
阿娆看了看,她的右边不知道何时被农户挖了一条水沟,里面正有多余的雨水流淌下来。
他是怕她掉水里。
其实这个人心思细腻,该是某个人的良人。
阿娆想到那个被自己吊着未婚夫的不知道是谁的女人,便有些惭愧。
但是现在江宇珩说他是来体察民情的,她就没有别的理由把他赶走。
真是进退两难。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冤家相见
两人很快来到了花田,阿娆摘了一朵玫瑰花,跟江宇珩说了一大堆制香的知识,语气就像老农应付干部下乡似的,都是套话。她说的比较深奥,也不知道江宇珩听懂了没有,江宇珩也不告诉她,只是不停地点头,偶尔侧过目光,偷偷地看看她。
许久不见,这女子似乎更漂亮了。
两人在花田里转了半天,该看的也基本都看完了,正打算回转,忽然看见前面有一处花架倒塌了下去。
阿娆最看不得心爱的花被践踏,赶紧走过去准备扶起来,用力有些急,手不小心扎到了玫瑰上的刺儿,血一下流了出来了。
“夫人!“
江宇珩的神色一变,赶紧在自己的衣袖里摸来摸去。
阿娆怕他像隼一样又摸出一件聘礼来,赶紧抽出自己的手帕,匆匆缠了几下。
“一点儿小伤,不打紧。”
江宇珩见她自己利落地包扎好,这才放下了心。
但是,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手帕的一角。
上面有几个字,很小,不是目力特别好看不清楚。
怎么会……在她这里?
“夫人,这手帕上面的纹样倒是特别,没想到夫人有这样雅好,喜欢这几乎绝迹的字体!”
这种字体是前朝一个大儒所创,沉稳大气,当时颇受士子们喜欢,后来那个大儒不知道怎么犯了谋逆罪,随着他被满门抄斩,他的字体也消失了,后来改朝换代,会这种字体的人,就如大海捞针了,当然也有些聪明的人偶尔得到一两个字去模仿,但是总是不得其法,徒有其型没有神韵。
当然,阿娆并不知道这个故事。
江宇珩说完,上前拾起阿娆的手,假装饶有兴味地看着上面的字。
他看清楚了,那不是名字,而是一种标记,一种只有那个人才会用的标记。
阿娆有些纳闷,待低头一看,才知道麻烦了。
隼说过,三条手帕三个要求,她其实并不想带在身边,但想着若是万一用到的时候,也好用它来请隼帮忙,犹豫了许久还是带在身边了,没想到慌乱之中,竟然抽出了这条。
“哦,江大人,这是我弟弟的,他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知道哪里临摹来的,让大人见笑了。”
江宇珩的目光一闪,“哦?倒是未曾听说夫人的弟弟。”
“这两天刚认的。“
江宇珩哦了一声,心道,那个隼的手段显然比他高,竟然冒认了这个姐姐。
不过他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阿娆,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另有目的?
心下狐疑,嘴上却不再提这件事,他帮阿娆把花架扶好,便和她一起,离开了花田。
回到香坊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阿娆也不好下逐客令,只得让小九去村口的牛肉店里要了二斤熟牛肉,一壶酒,自己又盛了几碟小菜,留江宇珩吃了一顿便饭。
江宇珩不喝酒,见阿娆给他倒酒,便推脱了。
“是阿娆疏忽了!“
想起以前的事儿,阿娆也觉得这酒让她有些不自在,于是将酒撤下,换了上好的龙井。
“姐,你终于回来了,正想问你这些香料放在哪里?“
两人正吃着,隼端着一箩筐的花瓣过来。
阿娆看了他一眼,他回了一个调皮的笑,目光不经意地在江宇珩的身上掠过。
她知道两人认识,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心道这个家伙早不来晚不来,现在冒出来一定是故意捣乱的。
“是你呀,小九说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回家了呢,这香料还没晒干,你放到房顶的天台上晾着吧。“
阿娆用下巴指了指天台。
隼却不走,两只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牛肉发光。
“夫人,这便是你那弟弟吗?既然赶上了,不如一起吃顿饭?“
江宇珩读懂了他的眼神,不等他发话,主动邀请道。
这个家伙,可没有罗迪那么好控制,若是不合他的心意,说不定有什么下文。
隼果然将筐子一扔,也不管阿娆同不同意,就自己坐了下来。
“我叫暗影。”他坐下后,自己直接伸手拿了一块最大的牛肉,自顾自吃了起来。“牛肉不错,可惜没有酒,若是有酒就完美了。”
“酒多伤身。”阿娆硬是塞给了他一杯茶,“小心噎着。”
“还是我姐对我好。对了,这个给你,你最爱吃的。“
隼从手中的牛肉上撕下最嫩的一块,直接塞进了阿娆的嘴里。
“姐,把那碟花生米给我点儿呗!”
阿娆嘴里含着一块肉,怕难看,只得低头递给了他。
两个人你来我往,江宇珩看得有些懵。
这俩人是真会演还是真的有此事?若是真的……
想了想,他道:”我听夫人说过,她有个弟弟,多年前闹饥荒的时候,她被卖做菜人,只为了让那个弟弟活下来。“
这事儿是阿娆心上的一块儿伤疤,但是他不得不揭。
阿娆听了,面色果然有些难看,她没想道撒个谎还能撞见知情的江宇珩。
江宇珩却不管她,继续道:”本想从此姐弟情义断尽,没想到竟然如此和谐,难得难得!“
“血浓于水,当时也是情非得已。“隼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满不在乎地道。
这几天怕别人问起露馅,阿娆特地将自己的身世简单交代了一下,隼听了啧啧摇头,发誓一定要把她那个猪狗不如的弟弟捉来活剐。
当时出主意的,可是她的弟弟。
”我欠姐姐的,将来都会加倍补偿,就算给她做一辈子的牛马,我都愿意。“
隼对江宇珩道。
“是吗?那江某要先恭喜夫人手足重逢了!”
几个人各怀心思,打哑谜一样地吃完饭,江宇珩本想再在香坊里转转,隼却替阿娆下了逐客令:”江大人,我们香坊等会儿还有一批货要送来,恐怕忙起来无暇照顾江大人,时候不早,江大人是不是也该考虑回衙门去了?省的那边的人担心。“
“是呀,江大人,时候不早,阿娆不便久留!“
这个阿娆,竟然也跟他一唱一和。
第二百一十九章 药丸
江宇珩道:”既然如此,江某便告辞了!“
走到门口,他忽地又转过身来,道:”夫人,不知道上次江某送的礼物可还满意?“
阿娆知道他指的是那只笛子。
他是故意提这事儿的,只想让隼知道,他对阿娆情有独钟。
隼一听礼物,脸色果然一变。
“江大人的手艺,自然是非一般人能比,那笛子朝儿见了颇为喜欢,阿娆就转送给他了。”
江宇珩本来满怀期待的心里,一下便有些空落落的,倒是隼的脸上,立马换了得意的表情。
不过这个结局,江宇珩也想到了,他顿了顿,道:”没想到我的手艺居然还有人喜欢,也好,改日去学堂的时候,一定跟朝儿切磋一下音律,告辞!“
江宇珩出了门,上了马,眨眼间消失了。
“行了,别看了,不该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江大人有鸿鹄之志,岂是你这等燕雀能觊觎的?”
隼伸手抓住了阿娆的肩膀,不由分说往回一转。
“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道士算一下流年?今年怎么遇到的都是烂桃花?”
阿娆目光罗在虚空,轻声道。
“你直接说狗皮膏药算了。“隼说的话更加直接,”要说遇到烂桃花,也是我们几个遇到烂桃花,你这样的祸水,还真是百年难遇到一个。”
阿娆猛地回过头来,道:”既然我是祸水,你还不离远点儿?“
“我倒是想,但也得放得下才行!“
隼说完,忽地一纵身,消失在一堆货物后。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拎着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人,穿着破烂,垂着头,身形有些猥琐,也不知道是被隼废掉了胳膊腿儿还是怎么的,四肢软哒哒地垂着,活像个布娃娃。
“过去!“
隼狠狠地把那人往地上一掼。
阿娆有些惊讶,他知道这人不是她雇来的伙计。
“说,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人犯捉住了,审讯的任务自然由阿娆来完成,隼乐得在一边抱着胳膊看戏。
那人的两只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捏在一起,脸上不由浮出几丝绝望。
阿娆看了一眼隼,那意思是这人不会死吧?
隼道:”我卸了他的手和脚,他跑不了,也伤害不了你,你想刑讯逼供也行,想循循善诱也行,都随你便。“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娆这才放心大胆地上前,伸手抬起了那个人的下巴。
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
隼看她动作,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不是男人调戏女人的惯用姿势吗?阿娆,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还有,这眼神是怎么回事儿?你不知道你眯起眼睛来的时候,那双丹凤眼多么诱人?
切!
早知道自己就跪在那里了。
想归想,他也不方便上去指导人家用什么姿势,只得郁闷地在一边看着,心想等会儿一定把这个家伙按在河里好好洗洗脸。
阿娆看了半天,终于放下了那人的脸,沉声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是陆东床的狐朋狗友对不对?“
上次陆东床带着人来香坊闹事的时候,几个纨绔子弟里就有他。
那人不说话,默认。
“说,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来?”
阿娆甩了他两道颇有压迫力的目光,然后收回,不慌不忙地从腰间解下来一个香囊。
隼在一边看着,嘴角勾了勾。
他知道,这个女人身上随时随地带着一些“暗器”,什么辣椒粉胡椒面之类,用她的香水掩盖了,别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他知道,那些东西是给他准备的,她防他防的比防狼还用心。
不过这次这些东西今日用在别人身上,他倒是乐得看看效果。
那人见她拿出个香囊在指尖来回甩,本来不当回事儿,但是看到她和那个男人的眼神,心里顿时慌了。
这该不会是什么杀人不见血的暗器?或者见血封喉的毒药?
“我,我……”那人想回答,奈何已经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半天,才勉强说清楚一句:“是……是别人让我来的。”
“谁?”
“陆……东床。“
又是他!
阿娆恨得一咬牙,心道看来那个家伙的另外一条腿是保不住了。
“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说……他说这里有你谋逆的证据,我只要找到了,到时候往官府里一送,你这香坊就保不住了。“
原来这个家伙是个赌徒,输光了家产,又被人追债,迫不得已找到陆东床要借钱,陆东床禁不住他的威胁,自己又没有钱,只得出了这个损招。他隐隐听说过陆凶的家里和长缨军有关,虽然江大人上任后,这事儿已经被按下很久了,但是好好找找也未必不能找到证据,于是这才把这个家伙支到这里来。
今日,他是混在送货的人里进来的,进来后就一直躲着,要不是隼一天到晚都在地下室,他这种手段,早就被他发现几百回了。
“找到什么东西没有?“阿娆又问。
“没有。“
“很好,那你记住,谋反叛逆的事,都是陆东床为报私仇信口开河。不知者不罪,你只是受他蒙骗而已。“
“是,他信口开河,我受其蒙蔽。“
“明白了就好,来,乖,张嘴!“阿娆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
那个人诧异地盯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阿娆从香囊里拿出一颗药丸,用指尖捏着,送到他的嘴边。
那个家伙刚才还因为惊讶张大的嘴巴顿时闭得紧紧的,如果有可能,他都恨不得把自己两片嘴唇来回缝上十几遍。
他拼命地摇着头,想往后躲,脚使不上力气,看着阿娆的手越来越近,脸色吓得纸一样惨白。
害了人家,人家还给东西吃,这东西能吃吗?不能吃,这女人绝对没有安好心!
“别怕,很甜的。”
他越是害怕,阿娆越是想逗他,蹲下来,用一种哄孩子似的目光看着他。
那人闭着嘴,已经呜呜地哭了起来。
隼摇了摇头,心道:女人真可怕。
“姐,要不要做弟弟的帮你?”
半晌,那粒药丸还没有喂进去,隼有些不耐烦了。
第二百二十章 有秘密的人
“你若肯帮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阿娆话音未落,隼已经把那个家伙又拎了起来,一手抓着领子,一手捏着他的鼻子。
那个家伙起初还死命抵抗,不肯张开嘴,后来实在憋不住,只得张开了。
阿娆趁机把那颗药丸扔进他的嘴里,怕他吐出来,还特意叮嘱了一下,“这药丸一到肚子里就自动化开,想吐也吐不出来了,我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既费钱又费力,你就不要浪费了,否则我还要再给你喂个两三粒。况且这药丸的味道也不错,你就当糖吃吧。”
那人苦着一张脸,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这是味道的问题吗?
这是裹了糖的砒霜啊!
隼见他吓成这个样子,落井下石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回家以后,叫人准备棺材板的功夫还是有的。”
那人一听,直接脖子一软,晕了过去。
阿娆看了一眼,让隼直接把他扔到了村外。
晚上的时候,徐嫂子到阿娆家来借针线,两人正聊着,忽然听到村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哀嚎,顿时吓了一跳。
“嫂子,没事儿,这几天小黑经常带着它的女朋友回来。”
徐嫂子点了点头,还是有些狐疑。
头一次听说这狗会找头狼交配,可是,那声音也不完全像狼啊,倒是更像个绝望的男人。
徐嫂子走后,隼抱着一本香谱,若无其事地从外面回来,腋下还夹着一束野花。
见了阿娆,他赶紧将那束野花拿了出来,献宝一样献给她。
阿娆看了一眼,知道是在很偏僻的地方采的。
“你把那人怎么样了?“
白日里让隼去抛”尸“,他去了就没回来,阿娆还真担心他把那个家伙变成尸体。
隼抬起头来,困惑地看了她几眼,”你不是让我把他扔到外面吗?我照你说的做了。“
这种人小惩大诫,吓唬吓唬就行了,犯不着较真。
“没错,可是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儿?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人的吧?”
其实,小黑很长时间没回来了,回来了也不声不响,只有陆朝知道怎么找它。方才那番话,她是骗徐嫂子的。
隼略一沉吟,道:“我把他扔在人迹罕至的后山了。那里,经常有野兽出没,可能那个家伙做了野兽的晚餐。”
阿娆听了,一头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那个家伙虽然可恶,到底罪不至死。
她摇摇晃晃地在石桌边坐下,扶着额头,颇为头痛。
隼见她不接,只得自己将花插在了石桌上的花瓶里,又摆弄了几下,弄了个造型。
“你放心,他不会被野兽吃了的,我把他挂在树上了,刚才那一嗓子估计是被野兽吓的。“
“你……“阿娆还想说什么,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摇了摇头,道:”江湖上的人,都像你这么一样嫉恶如仇吗?”
这句话,其实略带讽刺,隼听出来了。
“不是嫉恶如仇,是喜欢痛快,有仇不报非君子。“
阿娆哼了一下,笑出了声。
“我们江湖人的规矩,你这种大家闺秀是不懂的,不过,来日方长,我有耐心。”
隼含笑,俯下身来,越凑越近。
阿娆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抬起细细的手指,猛地一戳他的额头,”回来完了,今晚的晚饭,你做!“
“什么?又做饭?”
隼的脸色一下晴转多云,见阿娆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道:“好,我知道了,今晚想吃什么?”
“我要吃龙肝凤胆!”
隼轻笑了一声,转身进厨房了。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两碟菜,一碟豆腐干,一碟炒鸡蛋。
“龙干凤蛋!”
他笑了笑,将盘子往阿娆面前一推。
“算你机灵。”
阿娆笑了笑,刚想动筷子,忽然发现了少了一个人。
“朝儿怎么还没回来?”
“不用担心,我跟先生说,这孩子最近不听话,让他多关照一下。”
“你的意思是……他被先生留在学堂了?”
隼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我去找他。“
刚起身,手腕便被隼一把抓住,”好不容易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好好说说话?”
阿娆被他强行按在凳子上,气得七窍生烟,“你……卑鄙!”
“卑鄙就卑鄙吧,人生苦短,难得在心爱的人面前做回自己。”
隼落座,倒了一杯酒给阿娆。
“什么叫难得做回自己?难道你以前都是装的?”
隼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道:“往事不堪回首,喝酒!”
说完,自己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的三条手帕还都在吗?”
几杯酒下肚,他抬起目光,眼神迷离地盯着阿娆。
阿娆点了点头。
“你想好了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这次,她摇了摇头。
“我给你三年时间,若是你想不出来,我就当你收了这聘礼,到时候,我八抬大轿迎你进门。若是我活不到三年后,你就……给我披麻戴孝吧。”
阿娆拿着酒杯的手一哆嗦。
“你就不能放弃吗?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你看看,天涯何处无芳草,光是秦大娘,已经给你物色了好几个侄女外甥女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家祖上着想,若是到了你这里断了香火,那岂不是大罪?”
她苦口婆心,老妈子一样劝他。
他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道:“你以为我这个剑客很闲吗?世上那么多女子,我哪里有时间去挑选?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着还顺眼的,就只能凑合了。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认定了。”
放下酒杯,他拿起筷子夹了几根豆腐干,也不吃,就停在半空,相面似的看了半天,道:”你知道吗?我有种直觉,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什么一样的人?“
他一个剑客,她一个商人,哪里一样了?
“我们都是有秘密的人。“
隼抬起目光,冲她神秘地一笑。
阿娆怔了一下,随即苦笑:
“我真想把我的秘密卖给你。“
如果穿越而来算是个秘密的话,那她还真的有秘密。
第二百二十一章 风沙
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回答我?”
“当然可以。“隼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相信天圆地方吗?“
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这块大地究竟是什么形状吧?
隼摇了摇头,”不相信。”
阿娆眨了眨眼睛,颇为惊讶:他怎么可能不相信?
“那……那你觉得你是围着太阳转的吗?”
隼眯了眯眼睛,觉得这个问题颇为怪异。
“嗯,是的。”
阿娆听完他的回答,脸上的惊讶之情已经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这个家伙,难道真的和他一样是穿越来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大梁会变天吗?“
这个问题有点儿大逆不道,隼听了,眉峰微微一聚,严肃地道:”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阿娆真的不说话了。
一壶酒喝尽,两个人各自回到屋里。
陆朝回来了,饿得前胸贴后背,进了厨房,发现锅里只给他留了两个馒头,旁边还有一碟咸菜。
小孩子的脸色顿时变了。
这个舅舅,是他的灾星吗?
他来了以后,娘就很少有时间陪他了,甚至连饭菜都不如以前好吃了,更让人生气的是,夫子天天找他的茬儿,不是功课没做好,就是练功偷懒。
夫子什么时候会鉴别武功了?还学人家指指点点?
直到今日里看见舅舅和夫子在一起喝酒,两人有说有笑,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舅舅的主意。
这个人的来历太奇怪!
陆朝随随便便啃了啃馒头,回头看到舅舅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一条修长的影子映在窗户上,远远看去,那身形有些料峭,仿佛一把名剑,虽在鞘中,却还是透出森森寒意。
陆朝的眼珠转了转。
他来历不明,他剑术高超,他总是黏着娘,他看娘的目光有些奇怪,娘好像,有点儿,怕他!
这个人的背后,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娘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里的馒头,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悄无声息地蹲了下来。
里面的人好像在翻书。
他翻书的速度很慢,一页一页地翻。
然后,他又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最后,就在他的双腿快要蹲麻的时候,里面传来隼略带得意的声音:“完工,有了这个,手到擒来!”
陆朝忽然觉得脊背一道寒意嗖嗖地往上爬。
他,已经准备对娘下手了吗?
里面的灯灭了,陆朝在外面又蹲了好久,这才偷偷地离开。
离开后,他到了阿娆的房间,在外面敲门,说是害怕。
阿娆很少听他说害怕,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开了门,陆朝一句话不说,直接扑到她的怀里,抱着她不肯松开。
“朝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娆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
上次打雷下雨的时候,陆朝突然犯病的样子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心忽地提了上来,道:”朝儿,你别怕,娘带你去找罗大夫。“
说着就要拉他走。
陆朝却像钉在地上了一样,一步都不动。
“娘,我只想让你陪陪我。“
“陪陪你?“
阿娆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儿子,从她来了以后便没有在一起睡过,现在他长大了,同处一室,她更觉得别扭。
“娘,朝儿还有很多功课没做,你能不能陪我做?”
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陆朝给她找了个台阶下。
“好的,你就在这里写吧。”
阿娆将桌子上的灯挑亮,看陆朝拿了一本厚厚的史书来读,自己觉得无聊,便从旁边拿出针线来。
陆凶远在边关,这个时候,自己给他带的那几双鞋也该穿破了吧?正好做几双鞋。
陆朝读了一半的书,抬起头来,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看起来灵动,却不灼热。
他忽然想,自己以后有了媳妇儿,是不是也是娘这样的?若能红袖添香夜读书,也是人生乐事之一。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自己的宏图大业没有了多少兴趣。
初夏的边境,刚刚下了一场雨。
陆凶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有残云飘过,很快被风扯成了乱絮。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贪婪地将挂在嘴角的一粒雨珠舔进嘴里。
活下来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就在几天前,他奉命带着十二风卫深入敌腹。
离开战场几年,修罗王的名气大不如前,边境蛮人的驻军刚开始还有些顾虑,后来试探了几次后,便开始嘲笑起来: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被人踩死过的修罗王根本不是鬼。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比喻生动地显示了蛮人的汉话水平。
窦榆瞑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他一点儿都不着急,也不生气,副将窦云请命做先锋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的时候,他甚至心平气和地制止了他,还交给了他一个重大的任务,让他去附近找几个貌美的歌姬来。
窦云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
窦榆瞑也不解释,一挥手。
军令难违,窦云就算再不愿意,也只得照做。
从那以后,窦榆瞑便日日笙歌,简直比上几个大帅还酒囊饭袋。
于是,蛮人又哀叹了一句:廉颇老矣。
风轻轻地从耳边吹过,身上的刺痛越来越明显。
陆凶看到不远处有一棵柳树,这个季节,上面都是鲜嫩的芽儿。
他忽然想起了边关经常吹的《折杨柳》,便用手指打着拍子,无声地哼唱起来。
嗓子还是很干,发不出声音。
唱着唱着,他的目光渐渐模糊,灰色的天空出现了陆朝的影子,出现了阿娆的影子。
他们都在!
迷迷糊糊中,陆凶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飞了起来,而他们,在天空向他招手。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尖锐的鹰叫,敲着节拍的手忽的一顿。
那一刻,他眼睛里的光终于重新凝聚起来。
是鹰,是蛮人的鹰!
他现在还在蛮人的地盘,他的兄弟们还生死未卜,他不能,不能就这么死去。
他使劲动了动身子,听到咔嚓一声。
他知道,早已经断裂的骨头又错位了。
下意识的,他摸了摸脖子里的护身符。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变故
窦榆瞑表面上夜夜笙歌的时候,其实早已经部署了严密的战斗计划。
他自己沉迷歌舞,士兵疏于训练,全营上下都是一副厌战的样子,然而,暗地里他却早已派陆凶带着十二风卫,绕到敌后,短短两日之间,便将蛮人的两支最好的战狼军队消灭殆尽。
这一招出其不意,撄其锋芒,措其锐气,显然非常有效,对着突然从天而降的敌人,蛮人直接吓傻了。
对蛮人来说,狼群是奇兵,对窦榆瞑来说,陆凶和这十二风卫也是奇兵,以奇兵制奇兵,比的不过是谁更快谁更狠更让人措手不及罢了。
兵者,诡道也。
他的部下除了十二风卫,都不善于应付狼群,大规模开战的话肯定难以应付,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先拔掉这根钉子。
但是,剿灭了两支战狼军队之后,陆凶他们并没有回来。因为,他们和狼群一起,“同归于尽”了。
这也是窦榆瞑的计划之一,他要谋一个更大的局。
斩杀群狼,拔掉了最让人头疼的两颗钉子,战狼勇士全军覆灭,又让蛮人自然而然放松了对大梁的警惕。
精锐都和狼群同归于尽了,那个日日笙歌的老头儿子还凭什么翻盘?
接下来,就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至此,蛮人的王表面上偃旗息鼓,暗地里却调兵遣将,想一举将大梁的精锐之师悉数消灭,而窦榆瞑也正撑开了一个口袋,等着那些人送上门来。
他年纪大了,找上门一个个打,未免有些劳心伤神,不如都集中起来,一举消灭。
消灭了狼群后,陆凶和十二风卫便担负起了另外一个任务:斩断蛮人的粮草供应。
窦榆瞑预料到了,狼群被消灭后,蛮人一定会大规模向边境调兵,而大规模调兵,自然少不了粮草供应。大梁的修罗王和蛮人的雪狼王斗智斗勇的时候,陆凶已经把十二风卫分成两小队,或扮成蛮人士兵,或扮成牧民,悄悄地潜入敌后,摸索他们的运输线。
秦汉七人向东出发,目标是蛮人最为富裕的一个城银城,而他则带了剩下的几个人,向着敦煌方向而来。
敦煌是各国商贾云集之地,虽然连年战乱,到底还是比蛮人的地盘富裕些,所以,如果要搜刮粮饷,这个地方蛮人是一定不会放过的。
出发后两天,陆凶便到了黄沙沟附近。
谁知就在这时,他们竟然遇到了蛮人的一支精锐部队。
那是蛮人的骑兵,由敦煌的守城大将阿兰率领。
那些人见了面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冲平民打扮的几个人杀了过来。
陆凶的第一反应便是暴露了,于是指挥兄弟们应战。
骑兵太多,又有弓马优势,陆凶明白寡不敌众,不宜恋战,便嘱咐兄弟们用冲出狼群的招数先杀出去,以后到黄土沟会合。黄土沟易守难攻,蛮人又骑着马,目标大,绝对不敢轻易进入。
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求胜不能,拼尽全力杀出去还是可以的。
他们也果然做到了,可就在陆凶快要冲出重围的时候,他忽然在蛮人中见到了一双目光。
那个人看着他,抬手拉弓如满月。
他暗道不好,夺了一匹马就跳了上去,身子一侧,一道箭擦着他的身体飞过。
好险!
陆凶好不容易冲出重围,在黄沙中徘徊了几圈,本想确定黄沙沟的方向,谁知那匹马突然嘶鸣一声,嗖地一下就跑了出去,跑着跑着,那匹马突然停住了、
该死的,老天爷这是让他死吗?
陆凶看了一眼前方的悬崖,脑门顿时一层冷汗。
后面很快传来了追兵的马蹄声,他退无可退,只得拔出追风斩。
然而,那些人手中都是长弓,也不近前,隔着好几丈的时候,便开弓搭箭。
陆凶心道,不跑非要被射成刺猬不可。于是,一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滚下了悬崖。
跳下去,还有希望,落在他们的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本来有了追风斩的帮助,跳个悬崖不是问题,可是追风斩竟然在那个时候出了问题,老虎爪弹不出来,这才害得他撞在石头上,断了几根肋骨。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怎么样了。
跳下来的时候他疼得晕了过去,若不是一场雨,他恐怕早已经见了阎王。
肋骨错位,他一咬牙,用力自己接上。
艰难地站起来后,他发现了不远处有一个小水坑。
带着黄沙的小水坑,上面飘着一层油腻腻的水泡,陆凶渴极了,什么都不顾,捧起来往嘴里灌了几口。
这种水看起来虽然脏,好在喝了不容易闹肚子,里面多是泥沙,没有什么腐烂动物尸体一类,若是在林子多的地方,他就必须先把这水烧开了才敢喝了。
喝了点水,口干舌燥有所缓解,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几天没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看着不远处的杨柳,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过去。
生在黄沙中的一株柳树,树皮干干巴巴地、陆凶走过来,因为伤口的牵扯,疼得满头大汗,他靠着那棵大树休息了一下,便抬手摘了几片叶子塞进嘴里。
咀嚼了一阵,有些微微地苦涩,但是对于好几天没有吃饭的人来说,这已经是美味了。
于是,陆凶干脆又捋了几串。
等到肚子没有那么难受了,他才找了两根结实一点的树枝,用柔软的枝条和树皮一起,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夹板,将胸部固定了一下。
肋骨断了还好,但是总是错位疼得难受。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有些力气了,伸手拾起脖子上的护身符,细细地看了看。
这个地方,他没有来过,具体也不知道什么地方。
估计到了晚上也没有野兽,否则他这几天躺在这里,早被野兽啃成骨头了。
陆凶有些累,确定自己睡着以后不会醒不来,便在树下眯了一会儿。
陆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阴云散开,天边有一轮明亮的月亮升起。
快到十五了,这个时候,阿娆最喜欢在院子里就着月光捣衣服。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第二百二十三章 私奔
千里之外的太平村,一片安宁祥和。
月色如水,阿娆睡不着,坐在院子里,一边捣衣服,一边看着陆朝舞刀弄剑。
初夏的风有些微凉,隼走过来,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早些睡吧,别太累了。”
说完,他夺过她手里的棒槌。
“衣服还是白天洗,晚上又看不见,还不容易干。”
他的声音有些微凉,融在夜风里,有些令人想象不到的温柔。
“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阿娆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目光也宛如此时的月色一般,有着一种出奇的宁静。
”最近遇到些事情,想听吗?“
隼扶着她坐下,很认真地道。
他坐在她对面,特意背着陆朝坐,陆朝在那边,跟本看不到他的口型。
这是他的秘密,他不想说给别人听,也不想让别人看到。
“你若愿意,可以告诉我。“
这个家伙,会有什么秘密呢?
隼偷偷瞥了一眼陆朝,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在阿娆的耳边说了一句。
阿娆听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陆朝以为隼欺负他娘,手中的剑当即一转,向着隼的后心便刺了过来。
隼听到风声,轻轻一转身。
叮的一声,那把剑便被弹开了。
“功夫没有练到家,别学人偷袭!“
陆朝看见阿娆的脸色难看,依旧相信隼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不管不顾,又是一剑刺了过来。
“哎,姐,我的事情紧急,容不得这个毛孩子胡闹。”
隼摇了摇头,抬手啪啪几下。
陆朝只觉眼前一黑,手中的剑一下落在地上。
“别怕,我只是点了他的睡穴。”
隼见阿娆想过来揍他,赶紧抬手制止,阿娆这才放下心,但是仍然气呼呼的。
“我说的是认真的,我带你到处走走,让你看看太平村以外的地方,再说这个地方,有些……不安定。“
他双手抱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地按在了座位上。
阿娆的心里一惊。
她觉得,隼说的可能是真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到了风声,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答应过陆凶,要保你们母子平安,便不能放手不管。“
“我的身手,对付几个人没有问题,但就是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隼的手指用力抓在一起,好像在逼自己下定决心。
“我们走了村民怎么办?要是那些人转而伤害他们……”
“怎么?你想学刘备带着百姓逃亡?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隼有些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大漠沙如雪。
陆凶听到声音越来越近,看了看左右,便找了一处大石头藏好。
不大功夫,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骑兵。
是蛮人的骑兵,个个都身着轻甲,配了长弓。
那些人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有个领头的一挥手,正打算向前,忽然有个人急匆匆地跑上前去,递上了一样东西。
那个领头的一看,顿时说了句什么,一行人立即调转马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陆凶有些纳闷,那些人究竟发现了什么东西?为什么突然走了?
许久,确认没有人之后,他才从躲藏的石头后面出来。
忍着疼痛,他爬到高处,看着那些人果然远去了,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他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的时候,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
那东西软软的,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个羊皮袋子。
蛮人的羊皮袋子。
不要白不要。
陆凶确认那里面不是炸药之后,便将那个羊皮袋子捡了起来,打开,发现是一些奶酪肉干之类。
这应该是那些人的军粮。
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丢在这里?陆凶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粮食有没有问题,想着还是等天亮了,确定没有问题再吃。
月上中天的时候,陆凶很幸运地发现了一个略大的洞。他猜测那应该是野兽住的,但是看洞口的野草,里面应该很久没有动物来过了。
他觉得那个洞足够大,到了晚上比外面暖和,就想在里面睡一会儿。
他找了根树枝,使劲往里面捅了捅,半晌,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于是,他侧了侧身子,硬是把自己塞了进去。
门口挡上草,不会有人轻易发现他,等到明天的太阳一出来,沙漠边缘的风一吹,他的痕迹也就消失无踪了。
躺好了,陆凶又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是真心助他还是另有目的?
若是那些人搜过来,那块大石头根本就藏不住他、
天亮的时候,陆凶醒来,发现阳光已经照进了洞口。
他往外看了一眼,很安静。
和自己预想的一样,沙漠边缘的风已经将自己昨晚的痕迹都抹去了。
洞口有一些蚂蚁,是被他昨日放在洞口的一点奶酪和牛肉干吸引来的,食物都快没了,那些蚂蚁好像还在兴致勃勃地搬。
这些小东西对能吃的东西有天生的敏锐,它们肯吃,说明这食物能吃。
于是,他伸手进羊皮袋子里,摸出了一块牛肉干细细地咀嚼。
自己这伤恐怕要耽搁上几天了。
这一天,阿娆和隼都没有去香坊。
陆朝也没有去学堂。
小六有事去阿娆家,发现她家的门没有关,人已经不见了。
另外,家里的唯一的一辆马车也不见了。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当即追出了村子。
里正扛着锄头,刚刚从田里回来,裤腿儿卷起来,光脚上都是泥水。
“大叔,你看见阿娆姐了吗?“
里正一怔,“阿娆不是跟着弟弟出门了吗?“
“去哪里了?“
小六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阿娆出门都会跟伙计们说一声,今日里怎么可能悄无声息?
“说是去临安。“
“临安?“
那地方离这里有几百里地呢,他们怎么说走就走?
“那,阿娆姐有没有说去干什么?“
里正想了想,道:”我没见着阿娆,是她那个弟弟赶的车,说是阿娆睡着了,让我小声点儿不要打扰她。“
“哎呀!“
小六使劲一拍脑袋,“这可如何是好?香坊的生意放不得。“
他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转了几圈,道:”里正大叔,那个暗影,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二百二十四章 心忧
不对的地方?
里正使劲想了想。
确实是有些不对的地方,匆匆忙忙的,也不像平时一样嘻嘻哈哈了。
“好像有急事的样子。“
“好了,大叔,那麻烦您去香坊跟小九说一声,我去一趟江宁县。“
阿娆那个弟弟,一表人才,武功好人又机灵,到了太平村没有几天,便成了香饽饽,可是在他的眼里,这个人却总像隔着一层东西。
就是,那种,明明你觉得看透了,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感觉,再加上阿娆好像有点儿怕他,这一失踪,小六便觉得有些蹊跷。
该不会是,那人强行带着阿娆走了?
不,不行,一定要告诉江大人!
小六说完,人已经飞奔而去。
“喂,喂!“
里正叫了两声,小六已经听不见了。
中午之前,小六终于赶到了县衙。
他着急,直接敲起了衙门前的鼓,江宇珩听到鼓声出来一看是他,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下跪何人?”
既然坐在大堂上,知县大人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江大人,草民小六,事情紧急,草民也就不废话了,草民怀疑,阿娆姐和朝儿被她的那个弟弟绑架了。”
“什么?”
江宇珩一听直接当着衙役的面在大堂上拍桌子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我见阿娆姐一直没来香坊,就去找,后来怎么找都找不到,碰到里正大叔,这才知道他们离开了江宁县,说是去临安了。“
临安……
江宇珩蹙起眉头,沉吟着。
以隼的脾性,伤害这两人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为什么突然把他们都带走?难道是私奔?不过一个刺客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私奔,细细一想,究竟还是有些可笑。
何况,隼身上的担子,丝毫不比他轻,绝对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荒唐至此。
若是他接近阿娆,也是为了阿娆身上的秘密,那么这件事情就非常严重了。
“来人!”
“大人!”祁玉上前几步。
“你带几个人去,快马加鞭,一定要把他们追回来,记住,见机行事,不可伤到陆夫人母子两人。“
“是!“
祁玉领命而去,小六这才放下了心。
“大人,草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讲!“
“草民以为,那个暗影的来历有些可疑。“
江宇珩的目光微微一闪,坐下来,颇有兴趣地让他说下去。
“阿娆姐到太平村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跟外人提过那个弟弟,可见,她对这个弟弟,并不是没有怨恨的,但是现在却突然冒出个弟弟来,两人还手足情深,就有些让人生疑了。另外,我见阿娆姐好像是有些怕那个弟弟,我猜,他那个人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威胁阿娆姐?“
阿娆的生意好,那人莫不是为了家产来的?
江宇珩听完心道,这个伙计虽然身份低微,眼光倒是不错的。
“这件事情本县自然会查清楚,你先回去吧!“
“是!“
小六从衙门里出来,想着香坊不可一日无主,便去了一趟繁花香铺。
阿娆说过,繁花香铺的林老板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将来她若不在,他们可以找他商量。
小六来到繁花香铺的时候,看见林摘星正在和一个老头儿下棋。
那老头儿白头发白胡子,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见林摘星有客人来,便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自己躲去旁边了。
“林老板,小六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望见谅。“小六上前,抱拳一礼。
“跟我客气什么?来,来,坐!”
林老板一直把他当孩子,对他十分的和善。
“多谢,不知道林老板最近可还好?”
“很好很好,不知道云深处最近可好?“
“还好还好。“顿了一顿,小六又道:”说好也不是很好,我今日来,正是为了云深处的事情.”
“哦?“林摘星一挑眉。
他让人上了茶,一边喝一边听小六慢慢讲。
小六这几年也跟着阿娆学了些做生意的窍门,知道越急的事情越应该慢慢说,于是,摇了摇头,道:“阿娆姐最近又开了几个香坊,我们云深处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我和小九都是半瓶子醋,平时撑撑门面还行,要真挑大梁,还真的挑不起来。这不,这几天阿娆姐又去了别的地方谈生意,这出货的事情,我就没有多少把握了,不知道林老板可抽空指点一二?”
最近确实有几批重要的货物要出,需要一个熟门熟路的人把关。
阿娆的香方小六不怀疑,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不得不防着别人在香里动手脚。
“既然是阿娆老板托付的事情,林某自然不会推辞。”
两人商量好了时间,林老板答应准时来帮忙盯着货,小六这才放心离开。
阿娆醒来的时候,发想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头顶上是非常接地气的白花蓝底布帘,洗得有些发白,有的地方还有破洞,接着她的目光一斜,便看到几束阳光透过有些破的窗子照进来,窗格子上的蜘蛛网闪着银白色的光。
这应该是一间被人遗弃的屋子。
她很快反应过来,试着动了动,发现浑身酸痛。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她重新躺好,试着回忆过去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像,隼说过要和她私奔。她拒绝了。隼也没有说别的,直接将她送进了屋。
然后,她就睡着了,睡得一点儿都不舒服,跟躺在石头上一样。
这个家伙,该不会点了她的睡穴真的带着她私奔了?
阿娆一惊,腾地一下坐起来。
“你醒了?”
有个男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阿娆循着声音望去,发现隼挑开门帘,只露出了个头看她。
见她脸上的怒意越来越重,他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重。
“这是哪里?”
阿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