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手印
小七不好意思得咧嘴一笑,“程大哥,不瞒你说,她答应了。我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谁知你这么快就醒了,你看,我这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他捻着衣角,腼腆得像个大姑娘,那眼神,更是活像喝了十坛梨花白,醉得都找不到北了。
陆凶白了他一眼,撇着嘴道:”我看你小子是怕我抢了你的美人,才故意把我锁在屋里的吧,告诉你,我心里只有一个阿娆,除了她,别的女人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嗯嗯,知道知道,其实,我不是怕你抢小谢,我是怕你为了小谢抛弃阿娆姐。“
还说别的女人看都不会看一眼,上次是谁盯着人家一直看,后来被拆穿了连头都不敢抬的?幸亏不带他,看他这个酸样子,去了肯定坏事儿!还是小谢想得周全,一眼就看出这个程大有别样心思及时提醒了他。小七在心里暗暗地道。
“说什么呢,没大没小!“
陆凶听了异常恼火,一个巴掌抬起来,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小七,这话我当你跟我开玩笑,但是你记住,千万不能在阿娆面前说,否则,我——“他拉长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捏了捏拳头,小七吓得赶紧对天发誓,道:
“程大哥,我绝对不会说出去,以后,我连想也不会想了,否则,否则我一辈子没媳妇儿。”
“行了,我也知道平时我太惯着你,都把你惯坏了。”
小七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是,程大哥平时是太惯着了,这不,我这才想跟你开个玩笑,给你一个惊喜嘛。”
虽然这只是一半真心话,但是口无遮拦地惹恼了陆凶,还是能挽回多少就挽回多少吧,毕竟人家是二老板,有权有钱。
“你娶媳妇儿,我有什么好惊喜的?我的荷包要吓哭才对吧,说吧,要多少份子钱?“陆凶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
“程大哥,现在不是才八字只有一撇吗?我哪里敢惦记你的份子钱呢?我还琢磨着,将来请您跟阿娆姐做我们的证婚人呢。“
“这还像话。“陆凶最终还是抬手在他的额头上重重一点。
小七被戳得连连后退几步,看得旁边的梁掌柜有些后怕,心道自己幸亏没有跟小七一样胡说八道。
放下手的时候,陆凶又想起了自己和阿娆的糟心事儿,越想越糟心,干脆离开觅音香铺看宅子去了。
金陵是个好地方,四通八达,文人也多,陆凶特地托人给他找了个靠近书院的宅子,也好让自己熏陶熏陶。那个宅子不大,有三四间房子,将来他和阿娆一起住足够了。宅子后面有个小花园,足够宽敞,平时他可以和陆朝在那里练练功夫,陆凶看得相当满意,刚打算签房契的时候,忽然见花园的井栏上有一点污渍。
那污渍的形状有点儿像手印。
他过去摸了摸,有些黏腻,又细细一嗅,忽然眉头一皱。
“这宅子原来是谁住的?”
介绍宅子的人姓钱,人称钱老板,钱老板见他对那污渍颇为在意,以为他要借机压价,皱了皱眉头,道:“这宅子原来是胡大人的一个手下买的,后来他跟着胡大人回京城了,就把这宅子托付给我,让我替他找个买主,这不,已经有大半年没有人住了,您看,这井边的野草都长这么长了。至于这个污渍,这么久了没人住也正常,您放心,这宅子绝对平安,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
钱老板偷偷斜了一眼陆凶,心道这家话不会把这个脏手印硬说成水鬼手印吧?他若敢这样做,自己也有办法应对,大不了请个神婆澄清一下,反正价格上,他是绝对不会让步。这么好的宅子,少卖一个子儿他都觉得是被剜了一块肉。
陆凶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个手印上。
那人见他神色不对,试探着问道:”这位大哥,这宅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接手之前,他也细细打听过,这里没有死过人,不是凶宅,也没有遭过盗匪,干净得很。
“这宅子很久没人住了,等您住进来,打扫一下,一定跟新的一样,莫说一个手印,就是一串手印,也能擦得干干净净。“
“哦,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我还需要筹措些银钱,这样吧,这宅子先给我留着,我回家筹够了钱,就来买。“
陆凶直起身子,拍了拍手。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个黑色的印记,是有人沾了火油按上去的,而火油,只有老虎山的山洞里有。
也许在某一天的晚上,有一个人慌不择路,跳进了这座院子,然后一手扶着井栏,一手将水桶摇了上来,喝了一口水。
可是那个从老虎山的洞穴里逃出来的人,为什么会跑到这座院子里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那人见他推辞,以为他觉得这院子性价比不高,也不强留,只说盯着这院子的客户多着呢便悻悻地离去了。
陆凶离开了那座宅子,见那人走远,自己又在周围了转了几圈。
这里非常的清净,除了旁边的书院,连个做买卖的都没有。
难道那个人到这里是来见什么人的?
陆凶回到觅音香铺,跟小七他们对了对帐,便告辞离开了。
然而,他并没有回太平村,而是换了一身紧身衣,悄悄潜入了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宅子。
宅子很安静,没有一点儿光,他躲在草丛里,根本没有人会看得见。
陆凶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
会不会不来了?会不会自己算计错了什么?
他在草丛里转了个身,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入井中。
脑中迅速一道闪电掠过,他腾地一声从草丛里站起来,径直走向那口井。
那个手印有些时间了,那个人,不一定会经常到这里来。
而且,那个手印应该不是喝水时留下的,而是他想扒着井栏下去时留下的。
趴了半天,陆凶思来想去,终于弄明白了那个手印的朝向。
他走到井边,双手双腿撑着井壁,一下一下往井底而去。
往下下了大概有一丈多,眼见就要触碰到水面,陆凶忽然发现手底下的石头触感变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密道
有机关!
他用双腿尽力撑住身子,慢慢腾出一只手来,摸索着,随便按了一下。
咔嚓一声,在湿滑的井壁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洞,这时候,外面忽然有脚步声,陆凶来不及多想,便钻了进去。
那竟是一个地道。
陆凶钻进去,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里面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今日来的什么人?“
这声音蛮奇怪,有些不男不女,陆凶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太监。
“好像是在金陵城做生意的,看样子挺有钱的,可是到了这个点上,又找借口遁了,我估计有钱也是装的。“现在说话的是那个白日里带他来看房子的钱老板。
“好了,这个地方,上头发话了,暂时不卖了,等那个人再来,你就坐地起价。“
那个不男不女的人继续道。
“您老这是为什么啊?这宅子不是急着脱手吗?“钱老板急了,宅子卖不出去他就赚不到佣金。
“别问那么多,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实在不行,你自己住也行,钱我不要你的,你要是愿意的话,房契就在这里。”
钱老板似乎愣了一下,好久才出声。
“这,这,小的怎么敢……”
“让你拿着就拿着,记住别出乱子就行,否则上面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钱老板应了一声,那声音也分辨不出是悲是喜,估摸着,表情也和声音一样,分辨不出是悲是喜。
陆凶在下面躲着,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上面指的又是谁?
忽然,有淡淡的光从上面照下来。
原来是那两个人把灯笼打到井口上。
“你说,他看到了这个手印就改变主意了?“
“是,本来看得好好的,可是看到这里,他就好像……很害怕什么的样子。“
灯光又晃了晃。
井很深,他们往井里看了几眼,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个手印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个不男不女的说完,声音便远去了。
又过了片刻,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陆凶这才放心大胆地往通道里面爬去。
那通道越爬越宽敞,爬到里面的时候,已经基本能猫着腰走路了。
陆凶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很久,才感觉通道慢慢往上升,头顶上也有新鲜的空气进来,他知道,自己快要到尽头了。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他不敢打着火折子,也不敢贸然出去,只是站在下面,静静地听,听了半晌,觉得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小心翼翼地爬出去。
越往外爬阻碍越多,洞里有树根盘根错节,空气里带着一股泥土的味道,他冲出一堆烂树叶子从里面钻出来后,才发现这里是一片坟地,而他身后那个洞,乍一看就像个狐狸洞。
眼前大大小小的坟头一个挨一个,蒸了一锅馒头似的,颇为壮观,可惜却都没有墓碑,鬼节来了,坟头上的草依然很高,旁边也没有祭品。
陆凶扫了一眼,猜测这里大概是一片野坟,早已经没有人打理了。
他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往外面走了几步,借着微弱的天光,这才发觉自己在一个山坡上。坟地背山面水,风水还不错。
忽然,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那个人不是从井里跳下去跑到这里来,而是从乱坟岗钻进了密道,从密道里又爬到井外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个山谷里应该能找到一些痕迹。
但是抬头看了看天,陆凶还是决定放弃。
这黑黢黢的夜晚,估计只能找到野兽的眼睛了吧。
将那个树洞小心掩盖好,又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便开始往外走了,走了不远,他见到了一条河。
他知道那条河是从老虎山那里流出来的,于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跟着那条河走了。
天亮的时候,他已经在老虎山脚下了。
没错,那条河确实是从老虎山流出来的,源头便是山洞里的暗河。
忽然,他想到了孟奇,那个山洞坍塌时被钉住脚的小衙役。
然后,他又想到了海南那个具有奇怪本领的部族,据说他们水性奇佳,可以在水中闭气行走,甚至可以在水中沉睡,如果是那样,孟奇可能并没有死,他在山洞里受伤,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理所当然地留在洞穴里。
难道那个手印是孟奇的?
他一直觉得那个人没有那么容易死。
如果是他的,他去金陵城干什么?难道有消息不该直接去告诉江宇珩吗?
忽然,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也许,他是奉命监视某人的。
那么,江宇珩是不是已经对那个宅子起了疑心?
这个家伙,到底瞒了自己多少?
在老虎山的密林里找火油的痕迹并不好找,陆凶找了一会儿,一无所获,便赶回了太平村。在回去的路上,陆凶特意去了一次郭平家,将在金陵城遇到隼的事情和黑手印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一遍,并把那张字条给了他,郭平手下能干,人又多,应该比他一个人去查方便的多。
很快到了品香大会的日子。
江宇珩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打着繁荣江宁县制香业的旗号,非要把品香大会搬到县城,还派人到邻县大肆宣传,弄得江宁县的客栈提前两天就被预订一空了,阿娆和陆凶几个人赶着马车来到县城的时候,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
有些城里人比较有头脑,看着在外面无处可去的客人,就拉着往自己家里去。
阿娆看了看他们,有些头疼。
这些“无营业执照”的“民宿”,若是普通人住了还好,若是她住了,肯定会被传出去,到时候江宇珩一生气,还不找个借口把人家直接封了?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书信,再想想可能给人家带来的大祸临头,她还是对他们果断地摇了摇头。
江宇珩在信里,可是用了接近命令的语气。
“要不,我再去问问,看看哪家还能腾出一个房间,我和小六小七在外面车上凑合一宿就行,你不能在外面冻着。”
陆凶看着阿娆愁眉紧锁的样子,心里针扎似的一阵阵疼。
他感觉自己真的把这个女人当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她不开心,他会很难受。
第一百五十二章 待客
“程大哥……”阿娆犹豫着,要不要对他说实话。
“阿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睡在外面的。”陆凶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她不愿意露宿街头,又不愿让他为难,反而更心疼了。
“不是……”阿娆为难地道:“程大哥,是这样的,今天江大人派人送了一封信。她说,为了公平起见,让我们去县衙先住一晚,明日……”
她还没说完,陆凶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去哪里住不好,非要去江宇珩那里住着?江宇珩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平易近人好说话,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知道,他是只老狐狸,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隼还难对付。他一个人对付一个隼已经不容易了,这下要让江宇珩也加入吗?
想着江宇珩对阿娆这个治下百姓的非同寻常的关心,陆凶就觉得憋闷。
“程大哥要是不想去,那我们就露宿街头吧,只是委屈了各位。”阿娆笑了笑。
小六和小九刚想说”不委屈”,便被陆凶一眼瞪了回去。
“你一个女子,怎么能露宿街头?既然江大人一番好意,那么我们也不要辜负了,走吧!“
他终究还是心疼阿娆的。
陆凶说了一声,小六立即调转马头。
住在县衙,多大的面子,他求之不得呢。
刚走出不远,便迎面撞见了祁玉。
祁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见了他们,便立即跳下马,拱手行礼道:”夫人,程先生,江大人得知几位进城,特命在下前来迎接,请随我来。“
阿娆心道,幸亏陆凶让她来了,否则早晚还是被江宇珩找到,到时候再见脸面上就没那么好看了。
不过想着那次老管家跟她说的事情,她还是觉得别扭。
陆凶跟祁玉客套了两句,便在他的带领下进了衙门。
老管家迎接出来,说是江宇珩有公务在身,先带他们去客房。一路上,那个老管家的目光不停地在阿娆的身上来回打量,有了上次被拉着硬点鸳鸯谱的经验,阿娆这次表现得有些”奔放”。进来后,她也不等老管家招呼,就自己迈开步子熟门熟路地直奔后花园,快要走到花厅的时候,老管家才在后面叫住她,道:“夫人,老爷给您安排的客房在这边。”
老爷,夫人……
陆凶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阿娆道:“管家大叔,你还是叫我陆夫人吧。”
老管家愣了一下,品味了半天,才从中品出一些味道来,不由偷偷一笑。
这个女人,表面上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其实心思灵慧得很,这不拘小节,恐怕也是装出来的。小江看上的人果然不一般。
“老管家,上次来的时候你们家花园回廊的油漆都剥落了,今日还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要是你们缺银子的话,这钱我出。”
走着走着,阿娆抱住了一根柱子,看了半天,猛地回头,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
男人不是都不喜欢女子比自己厉害吗?特别是江宇珩这样的,他应该更喜欢一个温柔贤惠既能独当一面又能把他当英雄一样仰慕的贤内助吧。
想到这里,阿娆尽量地把自己往女汉子方面演。
可惜,老管家不吃她那一套,她越演,他越觉得这个女人有意思,最后看她的目光已经从惊讶变成熠熠生辉了。
“这花园确实该修缮一番了,不知道夫人可借多少?江大人俸银不多,这还债可能要十年八年的,不知道夫人能否等得起?”老管家认真地道,“等得起”三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十年八年没问题,一辈子不还都可以,就当我阿娆为江宁县做点儿好事吧。“
阿娆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打鼓:这目光看起来实在不像捡到馅饼的样子,他在盘算什么呢?
而这边,老管家已经真心实意地盘算起来,重修园子至少也要三百两银子吧,到时候让小江每月从俸银里拿出一文银子来还,嗯,这时间足够他和阿娆拉拢感情了,若是到时候再撺掇撺掇,说不定小江实在还不起就以身相许了。他越想越得意,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一团。
陆凶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来来回回,最后实在受不了了,道:“阿娆还有个孩子要养,一个人不容易,这修缮的银子还是我来出吧。”
老管家看着他眨了眨眼,心道这人真没眼力见,人家盘算好事呢,他横插一杠干什么?他又看见陆凶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往阿娆身上瞥,而阿娆却在有意回避,他就又想:这个人对阿娆有意思,但是阿娆可能看不上他。嗯,小江还是有戏的。
他这里正美滋滋地思绪乱飞,一个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们面前。
“听说有人要出钱给我修缮府衙?”
江宇珩的目光故意掠过陆凶。
陆凶道:”大人清正廉洁,江宁县的百姓都知道,只是这府衙未免太过于简陋,程大有意出钱修缮,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老管家偷偷地向江宇珩使眼色,让他拒绝,谁知江宇珩略一沉吟,道:”如此甚好,不过今日几位舟车劳顿,还是先去客厅用膳,早点儿休息,也好准备明日的品香大会。“
“多谢大人!”
江宇珩来了,阿娆迫不得已,将自己的女汉子气息收敛了些。
江宇珩带着几个人用完饭,便让人将他们引到各自的房间里歇下了,他则一个人来到院子里的凉亭,看着在云间穿来穿去的月亮出神。
“你若真的喜欢那个女子,可要加把劲了。”
老管家从后面走过来,语重心长地道。
“我不过是一厢情愿单相思罢了,阿娆对我,好像并没有别的意思。”
“不管她有没有那样的意思,能只身去大牢救你的人,这辈子你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了。”
“你这是咒我活不长吗?“
“我怎么可能咒你,我还希望你长命百岁呢,不过是让你抓住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女人啊,你不能等着她来喜欢你,你得想办法打动她。“
江宇珩眨了眨眼,道:”难道我现在做的还不够吗?“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老管家顿时换了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奈脸。
第一百五十三章 酒
“你现在为她做的,确实挺多的,可你都是仗着父母官的身份,打着为百姓做主的旗号呀,她即便受了你再多的恩,承了你再多的情,也只会把你当做一个爱护百姓的好官而已,你对她的好,她转手就替你给了百姓。“
老管家起初说话的语气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后来越说语速越快,说话的时候手指还不停地指啊指,差点儿就指到了江宇珩的脑袋上。
江宇珩连忙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以便避开他的唾沫星子和手指头。
这个老管家,本来在这方面就有些“为老不尊”,那天跟那些媒婆混了一夜后,便好像娶过好几个老婆一样,天天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育他,张口闭口大道理,实际上,他现在和师爷一样都是光棍一条,对女人的经验也都半斤八两,一个纸上谈兵,一个仅限于道听途说艳词小曲。
”小江,我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晚上是你表现的绝佳机会。“看着江宇珩越退越远,老管家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说得有些激烈了,于是狐狸似的笑了笑,道:”晚膳的时候,我给陆夫人他们接风的酒,不是普通的酒,那酒劲儿大,容易上头,现在估计睡下了吧。”
江宇珩平时不喜欢喝酒,偶尔小酌,也不与旁人一起,所以今日里的接风宴他也没有让人准备酒,谁知饭吃到一半,老管家突然拿了一壶酒屁颠屁颠过来,酒味香浓,小六和小九闻了,眼睛立刻挪不开了,考虑到明天的品香大会,江宇珩本来想让老管家把酒撤下去,谁知话还未出口,他已经挨个儿给人满上了。阿娆闻了闻那酒,觉得颇为新奇,便尝了一小口,其他人见老板不客气,自然也不再扭扭捏捏,一壶酒眨眼功夫便一滴不剩。
好在,那酒不多,所以当时江宇珩也不是特别担心,直到现在老管家说起来,他的额头上才冒出了一层冷汗。
明日的品香大会事关重大,这个老管家,怎么能如此儿戏?万一明日那几个人都起不来,他这个知县的面子往哪里搁?
不过大错已经铸下,他现在发脾气也没有用了。
“人家都睡下了,你让我如何表现?”江宇珩强忍着怒气问道。
“美人醉酒,你还能怎么表现?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趁热打铁吗?”老管家眨着一双小眼睛,一副你明知道还问我的样子。
这都是媒婆教他的说辞,他一字不差地照搬过来。
“你是……你是让我……哼,有辱斯文!”江宇珩闻言,一张脸立即由青筋暴突变成惊悚,他看着那个老管家,似乎不敢相信这混账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半晌,他有些悔不当初地摇了摇头,道:“那些媒婆究竟教了你些什么?怎么连这种下作的手段都能想得出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也要有个正途。”
他恨恨地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老管家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有些茫然。
“我,我怎么下作了?小江,你,你究竟想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让我……”江宇珩忽地转过身来,欲言又止,有些话他还真说不出口。
“我让你做什么了?”老管家见他的样子,更是一脸的无辜。
“让我做什么,你自己知道。“
“我不过是想让你亲自煲一碗醒酒汤给她送过去,有什么问题?“
你生气我也生气,老管家说完,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也拉了下来。
那媒婆说了,人喝了这酒,就会特别难受,此时若有个人在旁边伺候着……
这下换江宇珩的脸色难看了。
“醒酒汤?就这么简单?“
自小怕醉酒,也怕别人醉酒,所以,遇到罗迪以后,他第一件事情便是从他那里求了一副解酒的方子,闲着没事儿就拿衙门里的差役做实验,效果竟然出奇得好。
“你还想怎么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百姓面前天子治下,你堂堂知县大人,不会想强行和人家苟合吧?“
“你……“
江宇珩指着老管家,气得直哆嗦,忽然,他一甩袖子,风一样跑了。
老管家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道:”那种事情,我倒是想让你去做,但是我也知道你做不了。”
江宇珩长这么大,好不容易对一个女人动情,他这个老管家其实比任何人都急。
只是,江宇珩这个人狠起来比谁都狠,可是对一些人,他连一丁点儿的冒犯都不愿意。
夜深了,想到明天的品香大会,老管家忽然想起自己的活儿,于是又跑到衙门口的空地上,把来来回回忙活着搭台子的差役一个个又呵斥了一番。
“哎,你这桌子怎么摆的?都歪了!“
“遮阳棚弄的结实一些,别塌了!”
“这里,这里,怎么能有脏东西,影响了香水的味道怎么般?“
“还有你……“
老管家一转身,忽然见一个人蹲在地上,样子懒散得让人生气,于是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那人也不反抗,随着他的手势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扭头一看是老管家,于是惨白着脸道:”老人家,你,你给我喝的……什么酒啊?“
说话有气无力,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老管家发现那人正是云深处的小六,立即松开了他的领子,改为搀扶。
这个软绵绵的样子,不搀扶着万一摔到了秽物上,他要怎么把他弄回去?
方才接风宴上,小六也跟着阿娆喝了点儿酒,他酒量不错,谁知喝完了想过来看一下会场布置的情况,才走了几步,胃里就一阵翻腾,实在忍不住,这才蹲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吐了起来。
老管家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酒是好酒,就是年头陈了些,行了,这里交给我,你进去休息吧。“
“对了,没人叫不用出来了,好好休息。”
出来晃晃悠悠地被江宇珩发现,恐怕又要臭骂他一顿。
老管家一招手,叫来一个衙役,让他好生搀扶着小六回客房。
这一晚上,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吐了起来,弄得衙门里一片乱糟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人给他们下了药。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软玉
江宇珩在厨房里忙了半晌,亲自煮好了一锅醒酒汤。
等他端着醒酒汤出来的时候,住着阿娆几个人的西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江宇珩让丫鬟把醒酒汤分了些端给陆凶小六小九几人喝,自己这才亲自端着剩下的给阿娆送去。
阿娆是个女人,醉了酒样子比那几个也要文雅一些,虽然没有力气站起来,但是也没有吐得乱七八糟,只是两颊通红,双手捂着额头,翻来覆去一个劲儿地喊难受。
江宇珩给她喂了几勺醒酒汤,目光不经意一扫,竟然发现她用双手扒着衣领使劲往下拉,眼见就要扯到肚兜,吓得他赶紧将她的双手制住。
她似乎已经意识不清了,嘴里胡言乱语着些听不懂的东西,什么”飞鸡啊“”公私“啊,对了,电脑是什么东西?他只听说过人脑,猪脑,羊脑……电,电脑,是闪电击穿脑子的意思吗?
江宇珩又喂了几勺,觉得这姿势颇为费事,干脆一用力将她拉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一面压住双手,一面硬是将剩下的半碗醒酒汤灌了下去。
灌完了,给她擦干净了嘴角,他这才将她缓缓放下。
替她盖好被子,他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门锁咔哒一声,起身去看时,门已经被锁上了。
“你今晚,好好照顾阿娆,我在外面给你守着。“
是老管家的声音。
“千万别辜负我一番好意,成败在此一举。“
老管家说完,缓缓地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上上下下地抛着自己的钥匙玩。
江宇珩咬了咬牙,心道这个老管家可真没正经的,竟然把他和一个醉酒女子关在一起,他这个知县大人的颜面还要不要?正想趁没旁人从窗户里翻出去,床上的阿娆突然一个翻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刚刚灌下的醒酒汤吐了一地。
江宇珩见她可怜的样子,不得不回来,细心得为她收拾干净。
灯光不亮,灯光下的女子脸色苍白,无瑕的美玉一般,几丝秀发横过脸颊,鼻尖儿几颗汗珠,越发显得整个人晶莹剔透。
江宇珩忍不住,抬起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摸了摸。
细腻,微凉的触感,让他的心里有些异样。
忽然,他将阿娆放下,用力地扯下帘子,转身向着窗户走去。
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他的神思终于清醒了一些。
这个管家,究竟给人家喝了什么东西?不会把毒药当成了酒?
一时间又急又气,他负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他知道老管家是为了他好,可是这下手没轻没重的,万一天亮了这几个人的酒意还未消,他费尽心机筹办的品香大会岂不是成了个笑话?他是个外行,若是代替阿娆主持品香大会,品香大会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笑话。更糟糕的是,万一这几个人真中了毒,他岂不是要摊上几条人命?
想到这里,江宇珩又是一脑门子的汗水。
阿娆吐完,终于安安稳稳地睡着了,江宇珩还是不放心,听着她呼吸还算均匀,便从窗户里跳出去,抬手叫了个小衙役来,让他连夜去太平村请罗大夫。
那小衙役看着自己家老爷从一个女客的窗户里跳出来,那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江宇珩在他们的眼里,一直是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怎么会干出这种……毁人清白的事情?
看着那个小衙役愣在那里,江宇珩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儿,道:”事急从权,夫人身体不适,一时找不到钥匙,才不得不这样做,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小衙役本来就不敢说出去,知县大人一发话,他更是恨不得直接把这段记忆抹除了。
“是,大人!“
天快亮的时候,罗迪终于来了。他骑着一匹马,一身的风尘。
老管家见他来,这才不情不愿地把钥匙交了出来。
罗迪和江宇珩一起进了屋,先给阿娆诊完脉,这才站起来道:”幸亏你这醒酒汤煮的还不错,否则,她今天别想站起来了。“
看着床上躺着的脸色惨白的阿娆,罗迪嘴角微微浮起了一丝讥诮。
这个女人嗅觉一贯比狗还灵,怎么就闻不出酒里有猫腻?是故意的?就坡下驴?如果是,那就太可怕了。
“过奖过奖。“江宇珩附和道,说完,狠狠剜了一眼老管家,老管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再也不敢吭声。
其实,那个媒婆给他酒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跟他说过会这么严重。
助兴助兴,怎么助到差点儿不能动了?
“江兄,罗某劝你一句,猴急吃不了热豆腐。“
罗迪拿了笔,开好药方,又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江宇珩。
江宇珩赶紧一挥手,把老管家打发走了。
“你什么意思?”
其实,他早已经猜到了罗迪是什么意思。
罗迪没有说话,丢给他一副你自己知道的表情。
江宇珩郁闷地抿了抿嘴。
“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情,你最好告诉我那酒有什么问题,否则……“
“否则怎么样?”罗迪难得挑衅地笑了笑。
“否则我只能找老管家去算账了。”江宇珩将拳头捏得格格响。
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那壶酒绝对不是假冒伪劣产品那么简单了。
罗迪眨了眨眼睛,道:“行了,若是他干的,就算了,我不会因此看低你一分。”
看阿娆的样子,一晚上衣服只扯到了领口,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江宇珩真的趁机煽风点火,恐怕这俩人现在还在**一梦值千金呢。
“这酒里加了一种叫‘软玉’的东西,说白了就是低级春药,只对女人有作用,其他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低级春药?
江宇珩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这个老管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女子,这不但毁了他江宇珩的一世清名,也毁了阿娆的一辈子啊。
罗迪看见江宇珩脸上的青筋暴突,拳头越攥越紧,忽然真的怕他把老管家大卸八块,于是安慰道:”这种东西向来都是闺房助兴之用,用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老管家的药应该已经过期了,否则不会这么轻易就完了。“
罗迪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阿娆,心道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幸运还是倒霉,碰到江宇珩这么个人。
想到自己和他相遇的经历,他不禁轻笑了一声,暗道:被这个人惦记上,以后你自求多福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会
衙役们按照药方,跑到城里的药铺砸开了人家的门,抓好药又用最快的速度煎好,这才匆匆忙忙地送了过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离品香大会还有一个时辰。
阿娆喝了药,好像好了一点儿,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仍然没有想醒来的意思。
“陆夫人这个样子,还能不能赶上品香大会?“江宇珩问。
如果让来参加品香大会的人知道了他们等的制香名家在他的县衙喝坏了肚子,肯定要把江宁县嘲个底朝天。
“还有多长时间?”罗迪问。
“一个时辰。”江宇珩不为阿娆的身体担忧,转而为另外一件事情担忧了。
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轻易不会为了别人乱了自己的章法,可是最近他发现,只要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他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去是没问题,不过这嗅觉一时半会儿可能会受影响。“罗迪老老实实地道。
折腾了一晚上,又是吐又是喝药的,恐怕连香臭都分辨不出来了。
“人醒了就行,其他的到时候再想办法。“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还有其他伙计吗?
罗迪应了一声,又开了一副药,让人煎好,半个时辰后给阿娆服下。
江宇珩见没什么事了,便出了阿娆的房间,来看另外几个人。
陆凶三个人好像比阿娆中毒轻一些,一碗药下肚,很快活蹦乱跳了,陆凶听说了阿娆的事情,心急如焚,想冲进去看阿娆,被守在门口的罗迪拦住了。
“男女授受不亲,阁下请留步。”
里面的小丫鬟在给阿娆换衣服,他一个大男人确实不方便进去。但是这句话一说出来,罗迪有种已经站在江宇珩这边的感觉,虽然他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在他眼里,江宇珩是只狐狸,离得越远越好。
“那,先生,阿娆什么时候能好?”陆凶进不去,只得退而求其次,知道她平平安安,那也是很好的。
“夫人没有大碍,只是嗅觉可能会暂时失灵,你若有时间,不如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替她主持品香大会,这也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嗅觉失灵?只是喝了点儿酒,怎么就嗅觉失灵?”
对于一个制香师来说,嗅觉是多么重要,他比谁都清楚。
陆凶听了这句话起初很生气,后来想明白了只是暂时失灵,便也不想苛责罗迪和江宇珩什么了,他皱着眉头,沉思一下,道:“我虽然是二老板,在制香方面却是个外行,跑跑腿算算账还行,若是品香,恐怕会砸了云深处的招牌,这样吧,我去找小六小九商议一下。”
这两个伙计平日里跟着阿娆学了不少,经验方面,肯定会比他好一些。
谁料话音刚落,小六小九两人便冲了进来。
两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那药又是针对女人的,他们昨晚吐了一通,喝了醒酒汤又喝了药之后便也没事了,此刻比陆凶还精神,也比陆凶还着急。
“程大哥,我刚刚听说阿娆姐因为昨天的酒,嗅觉暂时失灵,她要是不能上台,那品香大会怎么办啊?云深处不能这个时候丢人啊。”
“是啊,程大哥,你快想想办法吧!“
陆凶心道,丢人还分场合吗?我要是有办法我还能想去找你们?他无奈地撇了撇嘴,道:“现在恐怕只能你们两个上了。”
“啊?”小六和小九的脸立即拉成了苦瓜,“程大哥,我们那小打小闹的本领,也就是糊弄糊弄村里人,今天来的人可都是制香行家啊,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就不是自己丢人的问题了,要是连累了云深处,恐怕我们死都没办法赎罪啊。”
“这可怎么办好?”陆凶最后一丝希望泡汤,心道这个时候要是梁掌柜在也行啊,可是现在去请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人一时没有办法,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半晌,陆凶只得又硬着头皮来找阿娆。
这次罗迪没有当门神。
阿娆喝了两副药,已经醒了过来,不过还是浑身没力气,正半靠在床上发呆。一晚上经历了这么多,她都没有力气去细想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了,只觉得身子微微一动,脑子里就像浆糊一样晃来晃去。
见陆凶进来,她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程大哥。“
她轻轻叫了一声。
陆凶一夜没见她,此刻看她脸色苍白如纸,两颊深陷了下去,心顿时揪了一下。
“好些了吗?“
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柔声问道。
阿娆点了点头,“并无大碍,只是浑身酸软。”
“没什么大事就好,好好休息,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都交给我。“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陆凶显然没有了底气。
那件事情交给他还真的不行。
“程大哥,你来,是不是为了品香大会的事情?“
阿娆见到他,脑子开始转了,见他神色躲闪,便想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陆凶点了点头,“正是此事,你这个样子肯定去不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威武的汉子难得将一双眉头拧成了川字,他的一双手在膝盖上紧紧攥成拳头,力不从心的样子有些让人心疼。
“程大哥,你别急,那个品香大会,我过去看看就行了,主持人我已经想好了,你们去城里的繁花香铺,把林摘星林老板请来,他这个人的能力不在我之下,一定能把大会主持好。“
陆凶愣了愣。
林摘星这个人他听说过,就是上次那个患有臭鱼症的人来的时候,被众人气走的那个。
不过,阿娆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他那么高傲的人怎么肯给阿娆面子?
“好,我亲自去办!“
陆凶心里一堆疑问,也不好这个时候说出来,生怕阿娆解释起来太累,于是安慰了几句,便出去请林摘星了。
江宇珩从外面进来,见阿娆已经醒了,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他先到品香大会上转了一圈,看见祁玉他们做事有条不紊,便又放心地回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垂帘
阿娆靠着床头,神色有些疲惫,想到那个劣质春药,江宇珩就有些别扭。
他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不知道罗迪有没有告诉她实情,若是她知道了,恐怕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不过,看她的眼神,好像还不知道。
“夫人。”
江宇珩停在了离阿娆三步开外的地方,保持了一个非常有礼貌的距离。
阿娆抬头看了看他,张了张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干脆闭嘴,等着他说话。
昨晚喝了几口酒,弄成这样,真是失态了,不知道江宇珩怎么看她。
但是看江宇珩的样子,好像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难道他的酒真有问题?
人说江宁县县衙是个清水衙门,果然没错,好不容易拿出来待客的酒,还是过期的。
方才醒来的时候,还没有等到她开口,罗迪便告诉她了。
陈年佳酿,陈年没错,但已经不是佳酿了,跟毒药差不多。
阿娆有些郁闷,自己堪比防暴犬的鼻子,竟然没有闻出那酒有问题。
活该,谁让自己非要在江宇珩面前演女汉子的呢,言谈举止豪放一下也就罢了,还非得像个女土匪一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这事儿,终究怪不到江宇珩头上。
想着想着,阿娆的眼睛使劲眨了眨。
倒不是因为她的精神好了,而是她现在特别困,要不使劲眨眨眼睛,恐怕就要表演当场睡着了。
“江大人,请坐!”
阿娆勉强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
江宇珩好像没看见,脸色依然有些尴尬,半晌,他沉声道:“夫人身体欠佳,品香大会又迫在眉睫,所以,方才江某特意吩咐人在看台一侧的溢香楼上给夫人留了一个房间,那地方视野极好,往下一看一览无余,房间里面有美人榻,有软垫,有帘子,到时候夫人在帘子后观看就行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办。夫人若还有别的想法,直接告诉江某就是。“
溢香楼是座三层小楼,江宇珩要的是最高的一个房间。
品香大会的台子正面溢香楼搭建,那里确实是个观看的好地方。
阿娆听着听着又使劲撑开眼皮。
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会儿,脑袋里的混沌劲儿又上来了,眼前的人影一下变成了三个。
阿娆努力保持着坐姿,听他说下去。
哦,方才他说帘子……
帘子好啊,她是一个女人,若是在一群男人面前睡着,可真够丢人的。
“夫人,昨日的事情,都是江某的错,一时失察,害夫人受苦,江某将来一定想尽办法补偿夫人。“
江宇珩在她面前,抱拳深深一礼。
他不说还好,一说到”补偿“,阿娆顿时打了一个机灵,神思从混沌中又抽了回来。
他说补偿,是负责的意思吗?为什么要负责?
昨晚陆凶小六小九都被那过期酒放倒了,那个半夜进来照顾她的男人是谁?不会是江宇珩本人吧?自己醉醺醺的,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或者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完了,这感情的漩涡越陷越深了。
目光从江宇珩身上移开,她垂头绞着自己的双手,寻思着如何应对,半晌,她轻声道:
“不知者不罪,大人不必自责,许是阿娆命中该有此劫数,喝杯酒也能如此,实在是上天故意跟阿娆开玩笑。“
神智又开始迷糊了,能说出这么有逻辑的一长串话真是不容易。
阿娆打了个哈欠,急忙用手捂住嘴。
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前世的飞机,机票上的座位并不是她选的,应该是被人改过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宇珩眉头一皱,竟然把自己理解成了她的”劫数“。
真是的,自己的出现,在她的眼中竟然是个劫数!
心里略略不豫,但是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夫人女中豪杰,也相信这命数吗?江某倒是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阿娆被他的义正辞严惊了一下,瞬间从梦游中回来。
“大人,阿娆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哪里会把命数当回事?“
就算他是自己的劫数又怎么样?她照样有办法逃掉,我命由我不由天嘛!那些人让她死,她不是也死里逃生,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大人!“
两人正说着,有个衙役跑进来,说时辰差不多了,请江宇珩和阿娆去主持品香大会,众香铺的老板都在外面等着呢。
“夫人?“
江宇珩见她时不时走神,对她能否出席品香大会还心存疑虑。
阿娆道:”麻烦大人找人将我抬过去。“
品香大会是她牵头的,她不去,于理不合,可是身上实在酸软,走也走不动。
这个提议正合江宇珩心意,于是,他命人找了顶轿子,抬了她过去。阿娆进了那个预留给她的房间,靠着窗户往下一看,发现下面人头攒动,远远比她想象得要热闹。
本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业大会,被江宇珩一宣传,弄得人尽皆知,现在跟庙会差不多了。
阿娆坐在靠窗的美人靠上,托腮看着窗外,楼下的人似乎发现了她,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她迫不得已,抬起无力的手臂,向他们挥了挥手。
挥完手,立即有个小丫鬟过来,替她拉上了窗户上的薄纱帘子。
品香大会的台子搭建得很高,坐在帘子后,看着外面热热闹闹的样子,阿娆竟然有了垂帘听政的感觉,如此想着,不觉笑出了声。
“时辰到!“
小六在吵吵闹闹中上了台,他的手里拿了一面锣,在台上咣咣咣地敲了几圈,下面鼎沸的人群这才安静了下来。
“吉时已到,有请江大人,程老板入座,品香大会正式开始!“
小六声音洪亮,在会场上方回荡,众人抬起头来,见江大人陆凶上了台,对着场上众人郑重一礼,礼毕,立即有人送了几把椅子过来,两人这才缓缓落座。
“下面有请程老板宣布本次品香大会事宜。“
小六话音方落,台下又一片掌声,鼓掌的多是前来捧场的太平村村民。
“诸位!“陆凶走上前来,朗声一喊,声如洪钟。
他这一喊,台下的各家顿时又都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品香
姚老夫子也来了,他年纪大了,又爱看热闹,陆凶没办法,在台下特地给他加了个”贵宾席“,旁边还叫好几个村民守着,省的到时候挤到他受伤。
姚老夫子捋着胡子,抬头看着陆凶,看着看着,便开始两眼放光。
这小子,在众人面前还是威风不减当年啊,还以为这两年在家养孩子养废了,指挥不动了,今日看来自己有些多虑。忽然,姚老夫子看到高台的一侧袅袅娜娜走来几个穿着一色长裙的美女,微微一惊,接着使劲揉着眼睛。
这小子,什么时候眼光变好了?这几个姑娘随便挑一个都比阿娆好啊。
旁边的村民没有觉察姚老夫子看战神的目光已经变成了看光棍儿子的目光,仍在旁边卖力地吆喝着。
小六说了,这种时候图的就是个好彩头,所以,提前教了太平村村民一些口号,什么”云深处必胜“,”程大哥加油“之类,只要云深处的人一出来,就让他们使劲喊。
这都是从阿娆那里学来的,她说他们那里的啦啦队都是这么喊的。
陆凶双手往下压了几次,下面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才勉强被压下去。
“诸位,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姓程,名程大,是云深处的二老板,今日受阿娆老板之命,来主持这品香大会,本人初来乍到,不足之处,还请各位多担待,程大在这里,先谢谢各位捧场。”说完,他郑重地向着台下鞠了一躬,然后,起身继续道:“时辰已到,程大也不多废话,现在,容我介绍一下本次品香大会的流程。首先,我们会请各家香铺送上要品鉴的香,然后经过三轮选拔,最后胜出的为本次大会的赢家,赢家有相应的奖品送上。”
台下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阿娆的名声和才气他们知道,但是这个程大,好像一直不是制香的料子,平时在云深处也就是送送货管管账,他来主持品香大会能行吗?面对下面人的质疑,陆凶只是微微一笑,道:“程大今日在此,只负责主持大会,另外品香的人另有其人,有请!”
陆凶一抬手,从看台的一侧立即走过来一个人。
“这位是林摘星林老板,是我们云深处新聘请的鉴香师,时候不早,我这里也不客套了,各位,请把制好的香都送上来。”
小六和小九看陆凶眼色,各自拿了一筐木牌,分发给各位在台下等待的老板,让他们把自家制的花露水悄悄挂上牌子,然后再混在一起,交给那些穿着靓丽长裙的女子,统一送上台来。
花露水的配方其实很简单,即使在这个年代,也不难生产出来,所以,几乎每家香铺都按照阿娆的配方制出了出来,有个别头脑灵活的,还改进了配方,制出了不同香型的花露水。
不大功夫,那些姑娘就收了一大堆花露水,有的用琉璃瓶子装着,有的用小瓷瓶装着,再不济的用葫芦装着,上面无一例外都挂着一个小木牌。
“现在有请林老板,评出前十名!”
陆凶朗声道。
金元宝和吴掌柜本来见到林摘星提心吊胆,生怕他借机报复给自己穿小鞋,但是陆凶想到的这个法子倒也公平,花露水瓶子上只有牌子,并不知道是哪家生产的,林摘星就算有意作弊,也无处下手。
林老板从座位上缓缓起来,从一溜儿排开的瓶子前走过去,挨个闻了闻。
他品香的姿势很是新奇,先是从瓶子里倒了一滴在手帕上,抖了抖,闭上眼睛细细闻,过了大概一刻钟功夫,又去闻了闻,看得台下众人纷纷称奇,有些干脆嘲笑起林摘星装腔作势,故意耽误时间,如此一轮下来,太阳已经快到天中。
第一轮品评过后,林老板命人从中挑出了十个瓶子,剩下地则由那些姑娘们捧在盘子里,拿到台下物归原主。
说实话,这些花露水的品质还不错,有些甚至超过了云深处的配方。
林老板忙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前余香环绕,久久不能回神。
这一轮,金元宝的自然落选,吴掌柜的倒是意外晋级。金元宝悻悻地一甩袖子,想着今后一定要想办法把繁花香铺弄到手,而吴掌柜则混在人群里沾沾自喜:
没想到配方如此简单,看来将来大败云深处并不是难事。
第二轮品评,林老板没有亲自上阵,而是让那十个穿着统一长裙的少女,自己去选喜欢的花露水,喜欢哪一瓶就可以在瓶子上贴一朵红纸剪成的花,最后谁得到花多谁就胜出。当然,这主意也是阿娆想出来的,她说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一个人去评判,难免偏颇,就算这个人再公正,恐怕也不能取信于人,所以,干脆用了现代人喜欢的匿名投票方式。
大家选出来的,总没有异议了吧?香终归是要给客人用的,客人说的话才是天。
那几个女子每个人取出一点样品,试了试,最后各自按照自己意愿投票。
这一轮结束后,台上还剩了三家的花露水。
陆凶在林老板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便朗声对台下道:“诸位,现在台上只剩了三家店铺的花露水,这最后一轮,我们请来了一位神秘的试香客人,若是这位客人满意了,那么,这家店铺的花露水,自然胜出,若是这位客人不满意,今日品香大会暂定前三甲,来日方长,各位潜心研究,兴许也能找到满足这位客人的方法。”
说完,陆凶一挥手,小六和小九立即带了一个人上来。
那人正是陈余苗的表哥,郭平派人蹲在他家门口好几天才把他抓住,抓住之后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这才把他弄到这个品香大会上来。
他刚刚走近,台下的人便都捂起了鼻子。
不用说都知道那天在云深处闹事的那个臭家伙又来了。
吴掌柜知道是他,心里打起了鼓:这个家伙上来会不会揭穿他?万一当众揭穿他,他的颜面往哪里搁?要不现在就走?回头正想找个空隙溜走,谁知竟然和上次怼林老板时一样,一袭人好像知道了他的想法,走动了几下,竟然将他团团围在里面。
那些人如果他见过,肯定能认出都是太平村的村民。
他们都是陆凶请来的,吴老板想算计阿娆,他自然不会轻易饶过他。
既然走不得,那就只得留在下面,吴老板在人堆里,尽量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减少存在感。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真相
那人上了台,往下面望了一眼,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向后退,却被小六和小九挡住了去路。
下面的目光显然非常不友善。
特别是那个老头子,用两根棉花条把鼻子堵住算什么意思?
那人越看心里越难受,伸手战战兢兢地将领子拉高,挡住了脸,只剩了一双眼睛,远远看去就像个人形大麻袋,若是晚上出来,肯定会被人当做无头鬼。
“各位,这位仁兄自幼患有顽疾,体味比平常人要大些,现在我特意把他请来,只是为了检验各家的花露水。”
陆凶话音未落,江宇珩已经从座位上站起,缓缓走了过来。
陆凶继续道:”若谁的香能掩盖住这位仁兄身上的异味,那么今年,江大人便会亲手把江宁第一制香师的牌匾颁发给他。“
江宇珩在旁边微笑着点头,表示没错。
陆凶的话音方落,台下便响起一片耳语之声。
这县太爷的牌匾,虽然比不上皇帝赐的,但到底也是块金字招牌,往谁的门上挂都是莫大的面子。
有些人想来想去觉得憋屈,道:”程老板,这品香大会讲究的是公平二字,若是用先前的方法选出第一名,我们也没什么意见,可是若用是否能去除这位仁兄身上的异味来决定江大人匾额的归属,未免有失公正。众所周知,看病还对症下药呢,这香是否有效,也要看用香的人是谁,我们的香不讨这位林老板和几位姑娘的欢心,说不定用在这人身上就有效了呢?“
说话的显然不懂这个台上的人为什么这么臭,还以为这人跟头猪似的,洗吧洗吧就干净了。
“对呀,对呀。“旁边立即有人附和道:”先前品香大会并没有说奖品是县太爷的匾额,这不是骗人吗?”
“我白鹭香铺不服,我们也要参加!”
这几个喊话的都是第一轮别刷下来的,这会儿比谁都义愤填膺。
“让阿娆老板出来,我们要当面跟她说话。”
“对,让她出来。”
“各位!”
江宇珩上前一步,抱拳道:”阿娆老板今天稍有不适,已经将品香大会的所有事宜交与本县与这位程老板,我们的决定,便是阿娆老板的决定,既然大家对选拔方式有异议,不如就听从大家的,谁愿意在这位仁兄身上试香,谁就可以上来试,若是一家成功了,本县便发个江宁第一的匾额给他,若是有两家成功了,本县便发个江宁制香双璧的匾额给他,绝不偏袒谁,更不会亏待了谁。”
林摘星在旁边连连点头。
其实,这件事情还没开始,他便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去除此人身上的异味,阿娆怎么可能说此病无药可解?所以,这个写匾额的时间,江大人是绝对能省下了。
阿娆侧坐在美人榻里,身子还软绵绵的。
看着下面吵吵嚷嚷的人群,她的脑袋里又变成了一团浆糊,她只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至于到底是什么,却也没有理得很清楚。
有江大人,林老板和程大坐镇,应该不会出太大乱子,幸好前几日已经很有先见之明的把所有流程都跟几人说了一遍。
“夫人,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奴婢去叫罗大夫来?”
旁边伺候的小丫鬟见她眉头紧锁,担忧地道。
“没事,没事……“
阿娆听到有人跟她说话,茫然地抬起头来,目光落下,正好看见一堆人在抢那个得了鱼臭症的汉子,抢得那个凶残,简直就像发现了宝藏。
那个汉子没有见过这个阵仗,有些惊慌失措,这时候陆凶出来,勒令各位老板排队,场面这才被控制住。
“夫人,您真的没事儿吗?”
阿娆摇了摇头,道:“还好。”
真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思维断线,跟不上,或者说,她的脑袋里,前世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一直天人交锋。
小丫鬟也看出了这最后一轮至少要几个时辰才能出结果,便道:“夫人,这里喧闹,不如我们先回县衙休息?”
阿娆也不想听到这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每一个声音过来,都会像一把剪刀一样,直接将她本来努力连好的思维断线咔的一声剪断,那种怎么想怎么想不明白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好,那我们先回去吧!”
阿娆欠了欠身子,递给小丫鬟一只手。
就在这时,江宇珩从外面回来了,见状,连忙将那只手虚虚握在掌心。
“江大人?”
阿娆有些惊讶。
“他们忙着试香,我得空过来看看夫人,夫人既然想回去,那便回去吧。”说着,他拉着阿娆的手,一步步将她带到楼下的轿子里。
进县衙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喧闹。
江宇珩本来想扶她回房休息,却被阿娆拒绝了,
“大人,我想在外面坐一会儿。”
吹一下风,也许脑袋里的浆糊会好一些。
江宇珩便扶她在亭子里坐下。
风吹来,有些轻微的冷,阿娆抱了抱胳膊,江宇珩见了,很贴心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裹好。
飞机失事,公司内斗……
前世的东西不知怎么就突然窜入了脑海,零零星星的碎片,一片一片如刀子一般,割得她生疼,疼得她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江宇珩以为她冷,又将披风裹紧了些,还特意给她换了个背风的位子。
“江大人,昨晚我喝醉了,是不是说过些糊涂话?“
阿娆问道。
江宇珩的殷勤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是这个时候的她只能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布了。
“昨晚……“江宇珩略一沉思,道:”昨晚夫人提到电脑。“
“电脑?“
阿娆顿时一个机灵。
“那倒是新奇,我怎么会想起这个词来?可能是喝多了口齿不清,大人误会了。”
昨晚照顾她的果然是江宇珩。
她模模糊糊记得,有一个人将她拉入怀里,硬惯了几口汤。
脸上有些烫,为了掩饰尴尬,阿娆搓了搓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蛋,好像很怕冷的样子。
“夫人,这里风大,要不我们到客厅去?”
“不要紧,习惯了就好了。”阿娆笑了笑,道:“大人,阿娆昨晚失态,胡言乱语,实在对不起大人,请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电脑都说出来了,肯定还有些别的乱七八糟的,看江宇珩现在淡定的样子,好像也并没有把她当做一个异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官商
算了,这种事情越解释越黑,还是赶紧带过,转移话题吧。
阿娆本来想跟他聊聊江宁县制香业的问题,但是刚想开口,又觉得脑袋一阵浆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挠她正常思考。该死的,那酒不会真的让她变傻吧?
“大人,可有让江宁县百姓安居乐业之法?”
趁着残存一丝清醒,阿娆把话题抛给了江宇珩。
江宇珩略一沉吟,便娓娓道来。他本来才思敏捷,这些大道理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可惜阿娆的脑袋太过沉重,能听进去的也没有多少,让她颇为对牛弹琴的江大人感到惋惜。
聊了一会儿,江宇珩话锋一转,问了些学堂和医馆的事情,后来想到老管家的警告,便开始问一些阿娆的家事,比如以前生在什么人家,家里人还有谁,阿娆敷衍地说自己被卖做菜人,侥幸活下来,其他人生死未卜,江宇珩便问,要不要他派人找找,阿娆说,她欠他们的,已经差点儿用“命”来报答了,以后她不会再留恋什么。
是啊,狠心把女儿卖做菜人的人,还有什么亲情可言?如果他们认了她,也只是为了她现在的生意吧?到时候肯定又少不了二十一世纪的龙争虎斗。
哎,为什么最近前世的记忆会经常往外冒?
江宇珩见她拒绝,知道她心中的痛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揭别人伤疤确实是很愚蠢的做法。
日头偏西的时候,品香大会终于结束了,有衙役来报,结果和两个人预想的一样,没有人胜出。
因为鱼臭症无解,即使再好的香水也无法遮挡那臭鱼一般的味道。
结果如此,江宇珩自然也不用亲自题写匾额了。
另外,云深处香坊用鱼粪制香的谣言不攻自破,天平村的人皆大欢喜,小六和小九一高兴,硬是拉着村民在溢香楼吃了一顿,陆凶和姚老夫子都去了,只有阿娆一个人在县衙里吃小灶,一碗清粥两碟小菜将晚饭兑付了过去。
因为阿娆身体并未完全恢复,江宇珩便又留阿娆住了两天,陆凶本想留下来陪着,谁知当夜便收到郭平的急报,连夜赶往老虎山了。小六和小九要去料理香坊的事情,也在品香大会结束后便回去了,一时间,热闹的县衙突然清冷下来,江宇珩徘徊在西苑的小路上,有些不习惯。
先前他还有个“品香大会“的由头去看阿娆,如今单独去见她,总觉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来,他一个人在小路上来来回回,半晌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
到底,该不该过去呢?去了又该说什么?会不会让阿娆难堪?
忽然,他有些讨厌自己,一向决断的他怎么到了这种事上就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
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罗迪迎面走过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看见江宇珩的样子,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
这个家伙,也有被难住的时候?
江宇珩见了他,立即向见了救星似的,“是给陆夫人的吗?交给我吧。”
罗迪做了一个很乐意的表情。
江宇珩接过碗,立即走到阿娆的房间,敲了敲门。
阿娆下午的时候因为太困倦,晚饭后便回屋睡了,一直睡到现在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梦中,她坐在摇摇欲坠的飞机上,周围都是等着看她出事的丑恶嘴脸,她想起来,却无论如何都醒不来,只得张着发不出声音的嘴干着急。
江宇珩的敲门声,终于将她从梦魇里解救出来。
她一下坐起来,看了看周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请进!”
匆匆穿好衣服,阿娆对着外面叫道。
江宇珩小心地推门进来。
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有些暗淡,阿娆穿了一身白色的便服,站在灯光的阴影里。
“夫人,可还好些?”江宇珩柔声问道。
“好多了,多谢江大人关心!”
在饭桌上装女汉子抢酒喝,差点儿把小命赔进去,非但没有把江宇珩吓跑,反而让他更加不离不弃起来,阿娆觉得自己当时的策略有些失误,于是果断地改用另外一种方法:用礼貌将江宇珩拒之千里。
还好还好,睡了一觉,脑子算是清醒了一些,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并没有让自己的脑袋变傻。
想到这里,阿娆甚是欣慰。
她见江宇珩走过来,赶紧迎了过去,恭恭敬敬地一福
这一福,果然让江宇珩本来亲切得三春阳光般的脸落了一层霜雪。
“夫人不必客气。”
“是!”
不让客气就不客气吗?阿娆小心翼翼地站直身子,垂手缓缓退出几步,样子活像个丫鬟。
江宇珩终于忍无可忍,道:“夫人何时与江某如此生分了?”
阿娆不卑不亢,想都没想脱口道:”大人是江宁县知县,阿娆是一介村妇,身份有别,该有的礼节自然还是应该有的,先前是阿娆造次了,请大人恕罪。“
江宇珩郁闷地扶了扶额头。
忽的,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该不会是故意疏远他?
哼!他可能退却吗?不可能!
想明白了,他的嘴角自然勾起一丝笑意,清了清嗓子,对阿娆道:“既然如此,江某也不勉强夫人,夫人请坐!”
“是!”阿娆依旧恭恭敬敬。
转身的时候,却一个腿脚不稳,重重地摔在了椅子里,吓了江宇珩一跳。
“江大人,阿娆失礼了。“
刚才有些头晕,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已经很不错了。
阿娆暗暗在心里庆幸。
江大人家里的陈年佳酿真的比蒙汗药后劲儿还大,以后讨些去,对付坏人用。
“不知大人前来,有何要事?“
阿娆坐好,依然垂着头,尽量避开他的目光。
“这是夫人的汤药。”
江宇珩这才想起手里的药,放下,轻轻推到阿娆面前。
“多谢大人。”
阿娆端起来一口气喝完,喝完亮了个碗底给江宇珩看,这个动作,在江宇珩眼里便是逐客令了。
不过,他故意装糊涂,继续道:”江某前来,还有个消息要告知夫人。“
那个消息是官府的事情,告不告诉她真的不重要。
“阿娆洗耳恭听。”
第一百六十章 礼物
“这次品香大会的事情影响很大,金陵知府岳大人,已经将此事上奏朝廷,提议在金陵治下大力发展制香业。江某也是刚刚收到岳大人送来的消息,岳大人有意请夫人去金陵,不知道夫人对此事有何见解?”
其实,岳宁并没有点名阿娆,这是江宇珩自己编的。
阿娆迅速地眨了眨眼睛,头脑里迅速掠过了一本本生意经。
说也奇怪,脑子本来不清楚,说到生意却瞬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是本能吗?
不过,这件事情说好事也未必是好事。在古代做生意有官府做靠山,自然路要比别人好走,但是成也萧何败萧何,若官府过于干涉,她的生意便很难做下去,毕竟这个时代还是重农轻商的,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未必有几个能有商业眼光,到时候不拖后腿已经很不错了。
嗯,还是自由自在的好。
“多谢岳大人一番美意,阿娆在金陵已开设店铺,不过分身乏术,已经全权交给梁掌柜和小七打理,短时间内,并无心思再设店铺。”
这意思,就是拒绝了。
江宇珩听了,心里那一点点担心终于消散无痕。
岳宁虽然未明说,但是字里行间已经有请阿娆的意思。
不过岳宁这个人,和老虎山的关系重大,将来说不定两人会站在对立面,阿娆和他的牵扯越少越好,若金陵那边的香铺过多的牵扯了她的精力,她自然是免不了常常往那里跑,到时候,岳宁若有意利用,她可能也很难推辞。
江宇珩想到这里,终于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
其实,他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
“那那夫人觉得江宁县城如何?这县城离太平村也不是很远,往来倒也方便。今日林老板在品香大会上一番表现,在江某看来,倒也有成为夫人左右手的潜质。“
阿娆一怔。
这个江宇珩难道调查自己了?她有意和林老板合作这件事情,连陆凶都没有告诉,他江宇珩是怎么知道的?若是没有刻意派人去盯着自己,那么,他的目光也太毒了吧?只是品香大会上几眼,便能看出她有意和林老板合作?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知道就知道了吧。
“大人所言甚是,林摘星林老板为人正直,又颇有才华,阿娆正有与之合作的意思,过几日,阿娆便亲自登门拜访,商谈具体事宜。“
阿娆老老实实地道。
“没想到江某一介书生,竟然也能和夫人这样的商场传奇想到一起,甚是欣慰。“
江宇珩抱了抱拳,方才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
在县城有合作的香铺,那么阿娆以后自然免不了往这里跑,他也可以借机亲近一下。
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得意,然而转念一想,自己还是站在一个父母官的角度关心老百姓,于是赶紧痛改前非地道:
“夫人应该很少到县城来吧?现在夫人的身体略好一些,不知道能否陪江某走走?江某有位朋友,芳辰将至,正愁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夫人可否愿意点拨点拨?”
江宇珩的态度非常诚恳。
阿娆有些好奇,没有听说过这位江大人有红粉知己啊。
不过,他有红粉知己也是好事,至少不会在自己这棵树上吊死,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了。
“今日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江某再来请夫人。“
江宇珩说完,便要起身告辞,阿娆自然也不留他。
他刚走了一会儿,阿娆的倦意便再次袭来,爬上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这次倒是没有被噩梦缠身,反而梦到了她的亡夫陆凶。
阿娆在梦里很清醒,越想越觉得自己喝的酒非同一般,她甚至寻思着,改日碰到程大小六小九等人,一定要问个明白,看看他们是否有同样的经历。
第二日,请阿娆用过早饭后,江宇珩便换了一身便服,带着阿娆从后门溜了出去。
阿娆不知道这位江大人为什么上个街都偷偷摸摸的,直到在外面碰到老管家,她才明白过来。
原来江大人约个会都有人盯梢啊!
那个老头儿见了二人,一脸的皱纹很快笑成了菊花。
“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老管家抱了抱拳,明知故问,江宇珩看他的眼底都是“孺子可教”的欣喜。
“管家,夫人在府里闷了,我带她出去随便走走。”
江宇珩说完,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阿娆,阿娆急忙抽回了手,大大方方地对着管家一福。
“是的,管家,是我央求江大人带我走走的,整日呆在府中,骨头都要长锈了。”
江宇珩听了,偷偷地笑了笑。
那管家立即恍然大悟似地道:“哦,是这样,那老奴就不打扰二位了,大人请,夫人请!”
说完,往旁边一站,让出了一条道。
江宇珩赶紧拉着阿娆,逃离了那人的视线,一边跑一边还在想:这个老头儿,怎么就甩不掉了呢?这几天盯着他还没有盯够吗?出门还被他堵住。
老管家看着两人慌慌张张地拐进一条小巷,那表情活像月老看小两口私奔,脸上的笑意已经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喂!”
老管家正笑得心花怒放,忽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吓得他一个哆嗦,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回头一看,竟然是师爷。
“人吓人,吓死人!”老管家白了他一眼,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道:“师爷,你怎么也和我一样有闲情逸致?“
他以为师爷也是看小江谈恋爱的。
谁知师爷横了他一眼,道:”凑巧路过而已,看你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为了避免给小江丢人,好心提醒一下。“
师爷撇了撇嘴,转身进了府衙。
”假清高什么?谁不知道你的心里跟我一样,婆婆妈妈的?“老管家气呼呼地追了上去。
“我婆婆妈妈,只在小江有危险的时候,至于他能不能传宗接代,还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他要是断子绝孙了,你守着他有什么意义?“管家道。
“我受命保护他,没有受命保护他的子孙。“
“哼,你现在就嘴硬吧,等他真的断了香火,看看你怎么到地下跟那位交代。“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笛子
“不知道江大人那位红颜知己,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
两人到了街上,阿娆在一家绸布店门口停了下来。
”红颜知己?“
江宇珩怔了一下,见阿娆欢快的眼神又有些不舒服,那个样子,好像急着把他推给别人一样,于是想了想,道:“哦,我那位红颜知己,平日里不大讲究,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些什么。”
“那江大人对人家可真是不上心。”阿娆略带嘲讽地道:“不过还能记着芳辰,已经实属不易。”
“许是我努力还不够。”江宇珩谦虚地道:“我也曾经想把她放在心上,可惜,她的天地终究广阔了些,岂肯被我小小县衙束缚住?“
江宇珩边说边看她,目光温柔若水。
“这么说来,还不怪大人,也是,强扭的瓜不甜,大人不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阿娆直截了当地道。
江宇珩苦笑了一笑,”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从来没有打算强扭,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想飞我便让助她飞,等哪一天她的天空不够大了,我愿意开拓一片给她,总之,做什么我都认了,这个世上好不容易有一棵我看得上的树,管它歪脖直脖,我都不想再换了。“
阿娆咬了咬嘴唇,不敢再问,生怕再问下去他就直接对天发誓非她不娶了。
那个红颜知己说的就是她,她就算以前不明白,现在也应该明白了。
这喝了十坛梨花白的宠溺眼神,哪个男人会轻易抛给她?
“不知道大人那位朋友芳龄几何?“
阿娆赶紧转移话题,继续装傻充愣。
“跟你差不多吧。“
两个人在外面,江宇珩越发随意,称呼都换成”你我“了。
“身材如何?“
江宇珩的目光在阿娆的身上一扫而过。
“和你差不多。“
“既然如此……“阿娆看了一眼那绸布店,停顿了一下,江宇珩以为她要买布,刚想进去,她却忽然一转身向前走了,江宇珩有些不明所以,赶紧追了上去。
老管家说陪女人逛街是个体力活,他起初不相信,这会儿相信了。
像阿娆这般有决断的女子,在店铺前都犹豫不决,若是换了别人,恐怕逛一天都未必能买到符合心意的。
阿娆沿着大街走了几步,在一个货郎担子前停下,她从上面摘下一根没有上色的竹笛,道:“大人府上清寒,送礼贵在心意,不如就这个吧?”
一根破笛子又不值钱又没什么寓意,将来他若真的送她,她转头就可以给陆朝当玩具。
那个货郎隐隐约约听到她唤“大人”两字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果然是本县父母官,刚想行礼却被江宇珩抬手制止。
“本县微服私访,不必多礼。”
货郎应了一声,赶紧起来,一抬头,发现江宇珩也对那支笛子颇为喜欢,于是从货郎担子下面抽出一支更为精巧的竹笛,含笑道:“大人,夫人,这支笛子呢,是小孩子的玩具,若是您两位要用,还是用这支吧。”
阿娆看了一眼货郎手上的笛子。
那笛子做工看起来更精致些,用了一根粗细均匀的紫竹,上面还装饰着红色丝线结成的吊穗,在一堆和义乌货差不多的小玩意儿里,倒也可以算是个精品。
“就这个吧!”
一根竹笛也值不了多少钱,阿娆心想。
“只是,不知道大人的朋友会不会吹笛子。”
阿娆问。
这个时候了,她还是明知故问,想看看这江大人能矜持到几时。
江宇珩皱了皱眉头,道:“恐怕不会,夫人若是愿意上门赐教,我倒是愿意替她谢谢你。“
货郎怕好不容易等来的生意飞走,急忙道:“大人,这笛子好学得很,您看,我这里有谱子和指法。”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小册子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了些指法,还有几首短曲。
“大人以为如何?”阿娆问道。
江宇珩盯着那些东西看得出神,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
“夫人觉得好,那便买下了,有夫人在,这个不用也无妨。”
说完,他将小册子又塞回货郎手里,然后掏出几个铜板,给了货郎,那货郎再三道谢后,把笛子包裹好,才双手交到江宇珩的手里。
“大人,是否可以回去了?”
跟一个大男人逛街其实很没意思,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不好意思买,这古代的街市上有白糖糕,有糖葫芦,有面人,还有卖杂耍的,可惜江宇珩这个人文绉绉的,这些都看不见,拉着她风一样就擦过去了。
阿娆逛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
“夫人,这江宁县城虽然比不上金陵城富庶,倒是也有一些拿得出手的特产,夫人若是累了,我们便找个地方吃饭如何?这顿饭,我做东。”
“那再好不过。“阿娆一听来了精神。
这几天吃腻了白粥,正好可以换换口味。
阿娆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下,忽然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一面旗子迎风招展,上面写了个大大的”面“字。她的嗅觉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已经能从风里嗅出几分诱人的香味来了。
“夫人好口福。“江宇珩也看到了那个面摊子,笑了笑道:”这张氏牛肉面刚刚出锅,若是来的早些,恐怕要等几个时辰,若是晚了,恐怕就卖完了。请!“
两个人并肩走进面摊子,要了两碗牛肉面。
牛肉面做的相当好,汤清面劲,牛肉煮的又香又酥,一碗面,八块牛肉,再配上绿油油的香菜和葱花,看着别提多有食欲了,
阿娆喜欢吃肉,吃饭的时候一般都会捡着最好的先吃,不大功夫,一碗面里的牛肉便被她吃光了,刚想吃面,却突然看见一双筷子夹着一块牛肉,不由分说放进了他的碗里。她还没来得及制止,碗里又落下几块牛肉。
“江大人?“
她抬头有些惊讶地盯着江宇珩。
江宇珩温和地笑了笑,道:”这碗面我还没动过,夫人不用嫌弃。“
阿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那些牛肉已经放进自己的碗里,她再还回去,江宇珩就真的要嫌弃了。
于是,她只好夹起来送进嘴里,尴尬地嚼了几下便往下咽,差点儿没噎死。
江宇珩见她难受,连忙起来给她捶背,自己的那碗面碰也没有碰。
吃完饭,江宇珩还是不肯回县衙,路上租了一辆马车,让赶车的伙计带着他们出了县城。
第一百六十二章 曲子
出去江宁县城不远,有一片景致不错的地方,江宇珩让那人在那里停了下来。
“夫人,江边景色宜人,可否陪我走走?“
“阿娆正有此意。”
天气不错,远处山峦如带,近处一条清江,江边几条小船,停在芦花浅水边,没有船夫,估计是还没有到打鱼的时候。山水本来令人心旷神怡,何况闷了几天的阿娆?不等江宇珩迈步,她已经向着江边走去,江宇珩只好紧走几步跟上。
”方才在街上,看夫人应该是懂音律之人,此间风景绝好,不知江某可有幸听夫人吹奏一曲?“
两人来到江边,阿娆望着江山如画,心中正颇多感慨,一听江宇珩提议,立即来了精神。
这个古代没有什么娱乐,整日在香坊里研究香方也确实有些憋闷,用音乐唤醒脑子,也许灵感会来得更猛烈一些。
于是,她想了想,将笛子横到唇边,悠悠地吹了一曲《沧海一声笑》。
二十一世纪的她小时候曾经被父母逼着学了一段时间笛子,学得不精,勉强也能记住一些,直到后来父母双双离世,她才终日对着父母买给她的笛子,睹物思人,天天吹天天练,倒也精进了不少。
那曲子本来荡气回肠,一曲下来,直听得人豪情万丈热血沸腾,江宇珩在旁边,也忍不住打起了拍子。
”夫人,这曲子倒是特别,从未听过,可是夫人新创?“
阿娆不想攫取前辈的劳动成果,于是道:”是我儿时一位先生所授,现在他已经不在世了。“
死人到哪里对口供去?
阿娆说完,觉得自己的才思还真是敏捷。
江宇珩眉头微微一簇,似有些失落,半晌,他指着阿娆手中的笛子,道:”夫人,此笛可借江某一用?“
阿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狐疑地将笛子递给了他。
江宇珩拿着笛子,沉思了片刻,便凑到嘴边轻轻地吹了起来,起初还有些生涩,待断断续续地试过几次之后,竟然能将一曲《沧海一声笑》完整地吹了出来。
阿娆看得颇为惊讶,待江宇珩放下笛子,便在旁边拍起手来。
“江大人果然人中……“她刚想说人中之龙,想到这个朝代的忌讳,便改口道:”江大人果然才思敏捷,这首曲子只听了一遍便记下了,阿娆实在佩服。“
江宇珩谦虚地摇了摇头,道:”与作这首曲子的那位先生比起来,江某自叹不如。“
阿娆心道,这倒是,那位作曲家是个天才,再过多少年,恐怕世上也不会再出一个。
”若是这笛声配上瑶筝,效果一定会更好。“江宇珩用笛子抽打着掌心,自言自语。
阿娆怔了一下。
江宇珩怎么知道要配古筝?只是直觉吗?那也太巧合了,转念一想,或许通音律的人都有这本事,便也不纠结。
“那位先生可曾教夫人为这首曲子填词?“
江宇珩又问道。
好不容易能找到个两个人都感兴趣的话题,江宇珩自然不会放过。
他学富五车,她聪颖通透,两个人趁着良辰美景,聊聊词曲这种风雅之事,简直不能再好了。
“词倒是有,不过俗气了些。“
“江某倒是想听听,这样,江某吹奏,夫人歌唱如何?“江宇珩提议道。
“既然江大人提议了,阿娆也不便推辞。”
于是,在江宁县城郊外的江水上,一个古代人一个现代人合作了一曲气势磅礴的《沧海一声笑》,听得那个站在远处的小伙计一怔一怔的。
这个年头,听惯了淫词艳曲,莺莺小调,哪里有人有这个幸运,听到如此气势磅礴又洒脱的歌?
听着听着,他也忍不住跟着唱起来,那歌词朗朗上口,不大功夫,他竟然也学会了。
“时候不早,大人是不是该回去了?”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光这首歌两人就已经唱了不下十遍,再唱恐怕把水里的鱼烦死。
岸边有几个渔翁过来,背上背着网,手里拿着鱼竿,看样子要开工了。
阿娆忽然觉得被人看见不好,急着溜走。
真是的,他们俩又不是真的私奔,怎么跟做贼似的?
“也好,今日游玩甚是尽兴,多谢夫人相陪!”
江宇珩一伸手,示意阿娆先走。
他在后面,见阿娆走远,回头看了看那几个渔翁,突然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有一个渔翁看见了,默默地扶了扶自己的斗笠。
方才,阿娆和江宇珩两人在江边坐着的时候,江宇珩已经不动声色地掀开一块石头,从里面取出一封密信,而那个送密信的人确定他拿到了以后,才放心地离开。
江上清清,偶尔有几只白鹭飞过,渔舟远去,很快江面又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阿娆没有看见江宇珩的小动作,玩了一天,她有些累了,爬上车,只坐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江宇珩见了,从车上取出一条被子,给她盖好。
马车缓缓地向着城中走去,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到了衙门口。
江宇珩给了那个伙计钱,便叫醒阿娆进了屋。
“江大人,罗大夫还在吗?”
罗迪开得药,简直就是安眠药,这几日一直吃,抵抗力强了些,没那么容易困了,但是一困起来,还是昏天黑地的感觉,走路都能一头栽倒。
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到底开了些什么东西。
“罗大夫昨日留下药,便回天平村了,听说村子里有人感染了恶疾,夫人,这两天你还是留在这里,免得回去又被过了病。”
阿娆一惊,立即想到了陆朝和程大。
“大人,什么恶疾?要不要紧?“
”尚不清楚,不过有罗大夫在那里,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夫人请放心。“
“不行,江大人,我必须马上回去。“
江宇珩越是不明说,她越是着急。
“夫人,罗大夫说了,夫人心有痼疾,又刚刚经此变故,不宜舟车劳顿,若再贸然进入太平村,万一染病,恐怕连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说着,他的目光在阿娆的胸口匆匆扫过。
阿娆不说话了。
她的心脏不好,她知道,在二十一世纪有这个毛病,穿越到了古代,还是找了个一模一样的身子。
只是,这个罗迪,怎么什么都跟江宇珩说?以后跟他说话可要小心,不能竹筒倒豆子,有什么都往外倒了。
“夫人就算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也要考虑一下朝儿,朝儿还小,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办?“见她犹豫,江宇珩继续劝慰道:”天平村的人来请罗大夫的时候,我特意问过,朝儿身体好,没有大碍,夫人还是不要挂心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地图
阿娆反复咀嚼着江宇珩的话,觉得说得有道理。
江宇珩怕她还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道:“罗大夫临行前,我特意叮嘱过,一定要照顾好朝儿,否则我唯他是问,想必他会给我这个面子。”
“大人的话,阿娆还是相信的。”阿娆笑了笑,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其实江宇珩是个好人,心思细腻,将来哪家姑娘若是跟了他,肯定是会享福的。
只是自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有了程大就不要做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事情了。
“时候不早,阿娆有些乏了,想早些休息,大人也请回去休息吧!”
“好,夫人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便是!”江宇珩说完,缓缓退出门去,到了门口,又轻轻带上了门。
阿娆确定他走远,才扶了扶额头,一下坐在椅子上,手用力揉了揉胸口。
方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刺激过甚,那颗心脏好像一下跳高了几寸,卡在那里下不来了,直到现在还有些闷闷的。
揉了一会儿,觉得稍微好些,她才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放下帘子,心里想着,改日见了罗迪,一定要些速效救心丸之类的,否则这么刺激来刺激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心脏病发死了。
方才的倦意又缓缓袭来,躺下后,她很快睡着了。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家。
她的一堆亲戚本来想瓜分她的遗产,但是当律师拿出生前预嘱时,他们一个个都傻了眼。
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一分钱都不留给他们都捐了?他们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争相撕扯律师,把那份生前预嘱都撕坏了,半晌,那个律师才在助手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他生气地对那几个人道:”你们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哼,这是你们的报应!
她在虚空里,看着他们,冷笑,想伸手给那个闹得最欢的一个巴掌,手却穿过了她的脸。
她,已经不存在于那个时空了。
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又有些不能回去的失落,忽然,她感觉心脏一阵猛烈的抽痛。
与此同时,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她:你的仇,已经了结了,剩下的该是我的了。我的身体,你不能白白占用,我的仇,你要替我报。
她猛然回头,却发现背后空荡荡的,然而,当她再次回过头来时,却发现前面站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含烟带露的一双凤眸,脸色却苍白如死。
她看着她,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死了的自己。
半晌,那个女人张开嘴,嘴角里流出一丝乌黑的血。
“记住,替我报仇,替我报仇!”
阿娆还想问些什么,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一下惊醒过来,发觉里衣已经汗透。
天还未亮,夜风有些大,吹得窗户咣当咣当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走了一个女鬼。
阿娆坐起来,回味着刚才的那个梦。
她要她替她报仇,难道,她这个原身是非常死亡?她死了,她才有机会魂穿到她身上?
有可能,她一个弱女子,丈夫死了,家产又被一群虎狼亲戚抢光了,自己带着一个孩子走投无路,如果换做是她,恐怕也不想这么委委屈屈地被卖给一个傻子做媳妇吧,被逼到这个地步,想到的唯一解脱办法,便是死吧?
想明白了,阿娆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问个清楚。
离天亮还早,阿娆却再也睡不下,索性点了灯,坐在灯下翻起了书。
书是江宇珩给她解闷用的,不过江宇珩这个人虽然不迂腐,给她的书却没有多大意思,翻来翻去,都是些史书之类,古代的史书多么没意思,她早就见识过了,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像陆朝一样那么容易被书吸引住,便干脆找了些纸笔,画起画来。
说也奇怪,笔刚刚触碰到纸,她脑子里的东西便开闸的河水一样涌了出来。
天亮的时候,江宇珩来请她吃早饭,推门一看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何故?”
桌子上地上都是纸,纸上有的画了山水城郭,有些画了地图,看这些画的数量,阿娆应该已经画了好几个时辰了。
“江大人,不好意思弄乱了你的房间,我只是半夜睡不着,随便画画,打发时间。“
阿娆画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明白了,那些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画面,是阿娆的原身想带她去的地方。那些记忆不属于她,忽然一下子都冒出来,有些填鸭式的生硬。她怕自己过段时间忘了,便按照原身的意志,将所有画面都仔细画了下来。小时候画过植物图谱,画个山水画个地图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且这个原身好像也把绘画的功底传给了她,她用起笔来得心应手。
“这里,好像是大梁的边境。“
江宇珩从地上捡起一张地图,看了半天,发现了宝藏一般,两眼闪着精光。
大梁也曾派出专人去绘制地图,可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副地图能有这副地图详细,这上面不仅画了边境重镇要塞,甚至连一些不起眼的村落都有,上面还有一些不规整的圆圈,每一个圆圈上还有小字,江宇珩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意思。
如果阿娆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他,肯定会发觉他眼底的惊艳已经变成了恐惧。
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能画出如此精确的边防图?
这个女人若不是个天才,便是个……
奸细?
江宇珩有些不愿意相信,但还是忍不住将手里的地图又看了一遍,看完了又偷偷去瞟阿娆。
阿娆好像对自己的杰作并不在意,随意地将地上的纸收起来,乱七八糟地团了团。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画的到底是哪里,只是想起来就画了。“
阿娆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地图,颇为头疼。
那是她画了一夜画得最为满意的一副,但是画完了自己也不懂什么意思。
说实话,那些地方她根本没去过,什么门前长着两棵酸枣树的老宅子,什么脸边有一颗痣的娃娃,什么村口都是白骨的荒芜村庄……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惊艳
“夫人,这张画可否送给江某?“
“当然可以。“阿娆很大度地道:”这些阿娆一张不带走,大人若是喜欢留着就是了。“
画了一夜,那些东西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方才听说这是大梁边境地图,阿娆隐约觉得,这些东西带在身边可能会招惹祸端。
江宇珩笑了笑,又翻了几张,比对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留着第一张。
“不知夫人此为何意?”
他指着地图上面的圆圈和数字。
“哦,这是地形的高度。”
那不是记忆里的,是她自己加的,记忆里的这些东西很立体,高度好像都用尺子量过一样,阿娆没有办法表现出来,就干脆自作主张加了一些现代绘图用的“等高线”。
“越往中间,地形越高,数字也就越大,越往边上,地形越低,数字也就越小,同一条线上的高度都是一样的。大人请看,这里是一座山,这里呢,则是峡谷。“
她指着地图,细心地解释,却没有发现江宇珩盯着她的一双凤眸已经微微眯了起来。
这个女人,真的是生在这个时代的吗?她是人是妖还是神?为什么脑子里总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一定要留在身边,管她是不是奸细。
想到这里,江宇珩原本还有些顺其自然的想法,突然变成了志在必得。
阿娆解释了一遍,江宇珩见再也没有要问的,便将地图折叠好,小心地塞进袖子里,其他的也顺便帮阿娆收拾了,卷成一卷。
“夫人,这些东西关乎大梁兴亡,江某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讲!“
方才不知道那地图有多重要,现在她知道了,所以,江宇珩说的话,她相信,不过细细一想,又有些后怕,这个江宇珩不会把她当做间谍吧?万一他真有那个想法,自己到时候要去找谁来证清白?
“夫人,这些东西,只有江某人见过,夫人见过,以后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见到。“江宇珩的语气很严肃,阿娆看着他,心里越发紧张。
可能真的被当奸细了。
“阿娆发誓,以后这些东西绝对不会画给第三个人看,若是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
发誓这种东西,不可当真,但是这个时候让江宇珩放心是最重要的,说什么并不重要,程大已经在江宇珩的黑名单上了,若是再加上一个她,他还不得天天往太平村跑?
江宇珩见她发誓,微笑着点了点头,拱手道谢。
江宁县这几天好像治安还不错,没有人来报案,也没有人来喊冤,江宇珩难得清闲。
两人将地图妥善收好,吃完早饭,便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儿。
大冬天的,花园里除了竹子还是绿的,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两人随意聊了一些香坊的事情,见时候还早,江宇珩便拿出那只笛子,让阿娆教他。他这个人头脑特别聪明,基本上听过一遍便不会忘记,不大功夫,阿娆就把自己脑子中那点儿内存掏空了,但是江宇珩还不肯放过她,又让老管家搬了一架古筝过来,自己试着弹唱那首《沧海一声笑》,阿娆用笛子伴奏。
一时间筝笛合奏,花园里都是江宇珩豪放的歌声。
他一开嗓,阿娆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没有音乐教师的古代,有人唱歌居然也这么好听。
很快,江大人的歌声便传遍了整个衙门,没事的衙役们下人们觉得好奇,一个个都跑过来围观,又担心打扰到人家谈恋爱,不敢过于靠近,只得扒墙头的扒墙头,觑门缝的觑门缝,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千姿百态。
老管家和师爷自然也在其中,下人们特意给他们留了一个好位置,老管家看着看着,嘴角不觉微微上扬,只有师爷一个人愁眉苦脸,暗暗叹息。
半晌,老管家实在看不下去,拉了他到一边悄声问道:”小江和阿娆琴瑟和鸣,你这么苦大仇深干什么?“
这老小子不会是看着人家热情似火再联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光棍儿一条所以伤春悲秋吧?
“你不懂。“师爷看了一眼天,故作高深地道。
“我懂了还会问你吗?“其实老管家不敢把心内所想说出来,说出来怕师爷也嘲笑他。
“我在想,小江有这般豪情逸致,岂是庙堂所能困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会上九万里,大梁,对他来说,终究还是太小了。“
“你的意思是……“老管家略一沉思,道:”你是怕小江被阿娆给拐跑了,忘了责任所在?“
“正是,天地悠悠,哪里不比朝堂宽广?“师爷说的是真话,他自己就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每日只能看着另一只更小的鸟,守着他,护着他,他空有雄心壮志,也只能蹉跎岁月。
他一句话点醒了老管家,老管家本来舒展的眉宇也皱了起来。
这件事情他倒是真没有想过,芙蓉帐暖会消磨英雄志气,可是心性太高,也会看不起争名逐利啊!
这可怎么办是好?好不容易把两个人弄在一起,难道要马上棒打鸳鸯不成?不行,这媒婆没教他。
两人说话的时候,里面的乐声忽然停止了,只听江宇珩道:”谁胜谁负天知晓,豪情还剩一襟晚照。夫人,若有朝一日,江某归隐江湖,夫人可愿陪江某一起临风垂钓?“
这就已经有退隐之意了?
老管家望着师爷目瞪口呆,刚想冲进去,却被师爷一把拉住手。
“淡定淡定!“
师爷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小声,老管家咬了咬牙,忍住。
这时,又听阿娆道:”大人,有人处便有江湖,这江湖岂是说退就退的?“
江宇珩的几句话,明摆着有”求婚“的意思,却被她三言两语不动声色地驳回了。
江宇珩笑了笑,假装没有听懂,道:”有人处即江湖,夫人所言甚是,既然生在这世间,便无法摆脱俗世纷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