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二顾茅庐
黄所长迎上来,努力从干瘪的脸上挤出笑容,他很瘦,像吸食毒品的躯干。他朝郑南司发烟,郑南司接过,并接受他的火。烟雾从两人的嘴中吐出来,在头顶稍作停留后散在风中。
“抓着了?”郑南司拨开人群,往中间走。
“抓着了。”黄所长跟在后面。
场地中间的地面上跪一个人,埋着头,双手被铐在背后。
“抬起头来。”郑南司命令他。
人很听话,他做了两次努力,始终没有将脸抬到可以被郑南司看见的高度,“动手了?”郑南司看到他嘴角的血迹,问黄所长。
黄所长点点头,“这小子腿脚麻利得紧,力气还很大,两三个人对付不了他。”
郑南司抓住他的下巴,见右脸上果然有一道疤痕,从眼角延伸至嘴角。他满脸淤青,眼神格外犀利,狠狠瞪一眼郑南司就别向它处。
“你就是李闯?”郑南司问。
那人不作声,喉咙里发出响声,“哚”一口痰吐在地上。
“带回去。”
嘿嘿,这就是李闯。
在一年时间里连续杀害五人,制造了震惊全市甚至惊动省级领导的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的李闯,就是这么个人,真有你的。
人,都只是人,贤明于世、声名远播的是人不是神;凶暴残忍、杀人如麻的是人不是鬼。这个世间只存在人,没有鬼神。但,你看他:长发及耳,蓬松胡乱,起码几个月没有打理;现在已经是五月末的天气,偶尔热的不行,可他上半身套着棉袄,棉絮有一半被扯出来,下半身穿一条短裤,污泥经过长期堆积和摩擦让它油光发亮,再下面是一双拖鞋。
这就是李闯。
他比任何一个混迹在世间的乞丐还显得狼狈不堪,但就是这么一个人,令五个人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都无法忘记今世的痛苦遭遇,他让失去亲人的家庭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走出阴影,他调动了省市县三级公安领导日夜为他费神伤脑。
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是李闯,那又怎样,他就是李闯。
在郑南司带队抓人的同时,高阁带着许攸和吕青青再次踏进城关派出所的大门。武平似乎猜到他们要来,正背负双手站在办公室门口抽烟——他在等他们。
“算准了我会来找你?”高阁站在脚地上,抬头看着武平。
武平站在台阶上,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不语。
“介绍一下,大队新来不久的同志,许攸,吕青青。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们提起的大名鼎鼎的武平队长。”
武平扫视许攸和吕青青,嘴中“嘿嘿”两声,还是不说话。
“咱们的武队长架子大,脾气也大,烟瘾更大。怎么,不让我们进去坐坐?”高阁猜不透武平做这个表情的意思是什么。
“你们回去吧,叫郑队长来,我跟他说,或者孟局长也行。”武平把左手插进裤袋,右手拇指和食指弯曲,烟头瞬间被弹到几米开外的地上,然后转身走进办公室。
高阁立即跟上。
在许攸和吕青青看来,武平几乎是个目空一切的狂妄之徒,削掉他大队长头衔,是极度正确的做法。
“武队,别架着了,难受。”高阁递烟过去,他知道武平肯定是在案子上有了重大发现,被降职的事情,即使过去大半年时间,依旧余怒未消,但他是个讲原则顾大局的人,尤其在查案方面,从来不参杂个人情感,所以他现在的反应只是向身边亲近的人发牢骚而已,高阁带来的问题,他一定会帮助想办法解决。
“说吧,这次来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老高,上次我跟你说过,除了喝酒,以后不要找我,你完全是在消耗我们之间纯洁的友情。”武平递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今天带来的东西是你感兴趣的,不然,我也不敢来打扰你。”
“如果我没有猜错,最后的事实证明,尉迟革命的死正是关公镇中学杀人案的延续。”武平把高阁递的烟架在耳朵上,给许攸和吕青青倒水。
许攸和吕青青有点愕然:他是怎么知道的,大队并没有做案情通报。是了,之前听高队长提起过,武平坚持认为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尉迟革命的死是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的一部分,不能割裂两者的关系。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高阁对武平的话并不感觉到惊讶,从第一次到这里找武平听他分析案件时高阁就对武平的推测深信不疑。“你们看,武队还是武队,对案子的敏感程度永远比我们强。”
高阁把近期案子的进展情况跟武平详细说了一遍。
“武队,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系列杀人案的凶手是李闯,只是,至今没办法抓到他。”
“你们两个,对案子有什么看法?”武平并不接高阁的话题,他转而问许攸和尉迟丽。
两个人都没防备武平会突然问他们,有点失措。
吕青青想了一下,回答:“我仔细看过关公镇中学案子的材料,这段时间也一直在跟尉迟书记的案子,我感觉凶手似乎总在有意引导我们认为凶手就是李闯。也就是说,李闯每杀一个人,从现场留下的证据或者事后显露出来的线索,都在告诉我们,他就是凶手……”吕青青知道,这样的推论有点让人不好接受,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大胆的假设而已。
武平从耳朵上拿下的烟停在半空,他被眼前这个小丫头的话震惊到了,“继续说。”
得到武平的肯定,吕青青继续往下说,“所以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有两个,一是在挑战警察,他很自信我们抓不到他;二是……”
“二是凶手根本就不是李闯,我们走进了凶手设置的误区。”许攸抢断吕青青的话,他淡淡的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武平惊讶的眼光在许攸和吕青青身上来回转动,“可以呀,老高,还是你有眼光,这样的人才,被你抢着,真是浪费的很。”武平哈哈大笑起来,从内心笑出来,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关公镇系列杀人案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不是因为他,而是许攸和吕青青。
许攸有这个想法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他不说出来是因为没有得到肯定和印证,现在,他的想法得到了吕青青推论的肯定。
他开始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害怕——
分配到思茅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后不久,许攸就调阅了关公镇系列杀人案的材料,尤其是关公镇中学门卫室火烧案之后的证据和线索,从那时起,就逐渐陷入痛苦和恐惧之中,他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分析是错的,另一方面又矛盾的希望是对的:从所有的线索和直觉中发现,凶手是李闯的可能性极小,而另外一种几乎接近真相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的推论慢慢摆在面前——曹贵生并没有死,他才是凶手。
许攸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他启动复仇计划之前,曹贵生曾经很努力的想要阻止一切发生,在这个世界上,据许攸所知,会同时与当年下梓县六个知青存有仇恨的,只有许攸,而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只有曹贵生。
许攸抛开命案现场所有的线索,跳出这个包围圈之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共性,吴长安、曹贵生、尉迟革命,三个人具有共同的身份:梓县知青。凶手既然不是许攸,那么,除了曹贵生就再没有别人。
第三十二章 闹剧
“至于凶手是李闯还是另有其人,现在还无法断定。不过,我前几天查阅了所有死者的档案后发现,吴长安、曹贵生、尉迟革命三人都是当年一起进入梓县的知青。这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事情,比如:去年我叫阿宝到吴长安老家调查时发现的一些线索。当年的知青一共有七人,除了吴长安、曹贵生和尉迟革命,还有市消防支队政委吕安之,副市长郑乾,和已经过世的袁柳阳、施静。”武平说。
“所以案子不得不转移方向,往当年下梓县的知青身上靠。”许攸说。
“对。”武平并不因为许攸抢走他的话而感到不爽,相反,他开始喜欢许攸,这小子有当年自己的风采,不,远超过自己,他的冷酷无情有助于分析案情。“而令我不明白的是,周国强和李闯并没有知青背景,那个被火烧死在木桥乡火炭村河边的人,身份也无法查明。”
“那么这样的话,可不可以认为,周国强和李闯是绑在一起的,吴长安、曹贵生和尉迟革命是绑在一起的,火炭村河边的死者,只是巧合?”高阁说。
“不对。在火炭村河边火烧案发生前,警方已经追查到李闯的线索,他在木桥乡招待所留下了指纹线索,案子还是一个整体。”许攸说,他看过这方面的案情分析材料。
“所以还是说,五个死者都和知青有关。”武平朝许攸点头,很赞成他的话。
“可是……”高阁看看吕青青,没有往下说,他的意思很明白,知青之一的吕安之,正是吕青青的父亲。
“高队,你想说的是如果关公镇中学案子和尉迟书记的案子是一个整体,那么接下来就有两件事情发生:一是还会继续死人,下一个可能是我爸爸或郑乾市长。二是真正的凶手很可能就在他们二人之间。”吕青青脸上的温柔消失,脸色僵住。
“动静越闹越大,竟然牵扯到市里的领导。”高阁说,越往上走,案子的侦破工作难度就越大。
“你回去以后要尽快把我们刚才分析的情况向孟局长汇报,并且申请派人去梓县调查知青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袁柳阳的死。阿宝告诉过我,袁柳阳当年死于自杀,对此我一直持怀疑态度。”武平抓起办公桌上的帽子戴好,“好了,我要去村里巡逻,你们走吧,不送。”
警车在马路上疾驰,窗外的风景迅快变换。
下雨了,很突然。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车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紧接着,轰隆……轰隆……雷声在头顶响起,沉闷而焦躁,很快传向远方。在水稻地里用两根竹竿分厢的农户们,打着赤脚往马路边有房子的地方狂奔,可还是来不及,全部被淋成落汤鸡。
当初,要动手杀尉迟革命的时候,因为顾及到尉迟丽,许攸有过犹豫。往直了说,尉迟丽是许攸生命中第一次给过他温情的女人,母亲施静生了他,但没有养育他,他跟着曹贵生长大,男人与男人之间只存在硬碰硬。尉迟丽的出现和对他展示出来的只属于女人的温情,让他常常在午夜梦醒时,回味无穷。
但是,尉迟革命必须杀。
相比于仇恨,彼时尉迟丽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相当渺小。尉迟革命死后,许攸对尉迟丽的心思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开始觉得愧对尉迟丽,并想着要替她找到杀父凶手。可以说,从那个时候开始,许攸潜意识里人性温暖的一面渐渐浮现出来。
现在是吕青青。吕青青和尉迟丽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尉迟丽奔放热情,性格爽朗,做事果断;吕青青则温柔如水,细腻如丝,但凡男人见了,都会想方设法去保护她。吕青青把属于她独特的温柔全部倾注和交付给许攸。许攸是幸运和幸福的,但他并不能感受到很多这方面的温暖,他的心,还只能称其是一块刚刚被捂热了的石头。
尉迟革命死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吕安之。
许攸决定,应该尽快动手,时间越久,他的斗志就变得越弱。吕青青身上的每一个动作,眼神、语气、微笑,甚至是走动时扭起来的腰身,无不在软化着许攸。可以想象,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再过一段时间,许攸就拿不起杀人的刀了,而只能进厨房在炉灶边拿锅铲炒菜。想想,这对一个复仇的杀手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其实,也可以说吕青青是更加高明的杀手,她用她的温柔杀死了冷酷无情的许攸,往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脱胎换骨全新的拥有七情六欲的许攸。
尽快动手杀吕安之。
许攸从吕青青飘散的秀发空隙间盯着她细腻如水的脸庞,不能再等了,这张脸正在一寸一寸侵蚀他的心。
另外,武平真的是个强大的对手,以前常听高阁讲到他,正直、无私、直觉灵敏、办案经验丰富。今天见到本尊,再听他分析案情,果然,一定不能被他盯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大队,雨停下来,阴云渐渐散去,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间使劲挤出来投射在院子里积满水的地面上,又胡乱的向四周反射出去。刘得宝迎面跑过来,“高队,好消息,抓到李闯了。”
“是真?好。”高阁跳下车,顾不上关门就冲进审讯室。
抓到李闯,案子就算基本破了。再如何缜密的分析,都比不上从凶手嘴中吐出来的真相。高阁既兴奋又紧张,半个小时前和武平讨论的各种可能,很快就可以得到印证。
审讯还没有开始,刑警们正围着郑南司听他高谈阔论抓捕李闯的惊心动魄的细节。郑南司确实是个很优秀的演说家,他当警察无异于浪费人才。
孟默明和屈兵紧跟高阁身后到达审讯室。
大家都很兴奋,孟默明的脸上挂满笑容,在从县委大楼到刑警大队的路上,他已经想好如何向市委领导汇报,也可以说是请功。
“这就是李闯?”孟默明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困惑。怎能不是呢,他不是李闯怎么办?必须是李闯,毫无疑问。所有人的喜悦,往大了说前途,都建立在他是李闯的基础上。
好嘛!李闯,你终于落网,等待你的是法律公正的制裁,根据你犯下的滔天罪行,枪毙十回都不算多。
你的死,于除你之外的绝大部分人来说,值得格外庆祝。于死者本身,他们终于可以瞑目并且从此在天国快乐无忧的生活。于死者的家属,他们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你活着对他们而言是最大的折磨,你的死减轻了他们对逝者的沉痛思念,此后,经过时间漫长的洗礼和冲刷,他们对逝者的思念会由活生生的分别场面变成神台上的灵位牌。于警察,你潜逃和不断作案给他们增加了工作量,除了熬夜还需要经受不同层次领导的训斥,有些人已经因为你被撤职降职,你的落网,一大批干警将得到嘉奖。于普通民众,你活着让人们人心惶惶,杞人忧天的人总担心你哪天会不小心杀了他,现在,一颗枪子可以让世界重归太平。
值得庆贺。
孟默明准备发表讲话,像获奖感言那样。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极度兴奋之中时,一个声音钻出来:“他不是李闯。”说话的人是许攸,他撩起“李闯”散落在脸上的头发后,发现了真相——他不是李闯。
审讯室突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停顿了十几秒,又突然炸开锅,轰,“他不是李闯?”“他怎么可能不是李闯?”“他不是李闯会是谁?”“他不是李闯李闯在哪里?”场面混乱不堪。
“他是李闯,他头上的疤痕证明他就是李闯。”郑南司快步走过来,抓住“李闯”的下巴,抬起来给众人看。
审讯室又归于安静。
在这一群人里面,除了许攸,没有其他人见过李闯真身,所以许攸的话更加有说服力。
“他不是李闯。”另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尉迟丽走进来。
刘得宝第一时间把抓到李闯的消息告诉尉迟丽,她立刻往刑警大队赶。
许攸和尉迟丽同李闯在关公镇中学共过事,他们两个人说不是,那便真的不是,没有必要再争论。
真是一场闹剧!
第三十三章 复职
孟默明坐在会议室抽烟,安静得像块石头。他想发火,但话到喉咙里却吐不出来,责怪谁呢?能责怪谁!弟兄们被李闯耍得团团转,包括他自己在内,恨李闯深入骨髓,但凡有点李闯的消息,眼睛都红得喷出火来。
老眼昏花,求功心切,就这么下结论吧。
郑南司耷拉着脸,像霜打的茄子。他本来也很想发火的,冲孔尚武、冲高阁,再不行,劈头盖脸朝刘得宝和陆飞痛骂一顿也能解气,属下办事不给力。但孟默明坐在前面,哪里轮得到他郑南司吆五喝六。孟默明没有痛骂他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不,是他爹郑乾的面子。
“都说说吧,下一步该怎么办。”孟默明的眼睛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他开始强烈怀念有武平在的日子,武平除了性子直一点,其他各方面都很优秀,尤其办案子很少让他操心。“再过段时间,我也该去做所长了。”
郑南司伸脚踢踢旁边的孔尚武,让他开口说话,好打破这样的僵局。
“孟局,我们这样漫无目的的行动,无疑是大海捞针,我认为应该设定几个重要的地点。”孔尚武还没有想好怎么发言,但队长催促,只能硬着头皮上。
“什么叫漫无目的,我们的目的就是抓李闯。”郑南司提高声音刺入众人的耳朵,他觉得他抓住了一个发力的点,终于可以大展雄风。他就是这样的人,踩着下属的肩膀往上走。
“郑队长,这里不是讨论语病的地方。”孟默明驽驽下巴,示意孔尚武继续说。
“人总要吃喝拉撒住,李闯总不能躲在山洞里过野人生活。只要他还在本县境内,我们就排查宾馆、挨家挨户查,至于吃……地点太分散,这个难办一些……总之一句话,把民众的力量调动起来,全民抓李闯。”孔尚武说到一半的时候,迟疑了几十秒钟,他为自己的思路感到心虚,可说到后来开始情绪激昂,他觉得“全民抓李闯”这句话用得极为恰当,很具有号召力。
孟默明眉头紧锁,几次想打断孔尚武的话,但决定还是等他说完,有人说话总比沉默要好得多。“高队长,你有什么看法?我听郑队长说你经常去武平那里串门,应该有很多收获吧。”孟默明问高阁。
“是的,刚从城关派出所回来,关于案情,我们分析了很长一段时间……”高阁于是将和武平等人的分析结果向孟默明做了详细的汇报。
“所以,在全力缉拿李闯的同时,另一些事情也必须立即得到重视并落实行动,比如,派人保护吕安之和郑乾副市长。”高阁补充说。
从高阁嘴中冒出这样的话来,听得在座所有人背脊发冷,尤其是郑南司,他感觉胸口发热发闷,在武平的分析里面,父亲郑乾不是疑犯就是下一个被害对象,任何哪一种可能都无法让他接受。
“不可能,你们的推断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根本没有证据。”郑南司站起来,声音开始咆哮,他很害怕,父亲是他赖以生存和发展壮大的坚强后盾,一旦……无论是凶手还是被凶手杀害,他的生活的前途,将变成黑暗的世界。
“猜测对侦破案子不利,会影响正常的判断,但是,武平的分析并不是毫无根据。”孟默明很赞成高阁和武平讨论的结果。现在左右没有办法抓到李闯,那么,通过保护下一个被害目标引诱李闯现身,再实施逮捕,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孟默明开始布置任务:一,他立即向市局和市政府汇报案件进展情况并主要分析案件未来的走势与下一步计划,同时申请对吕安之和郑乾进行二十四小时保护,其实也算是监督。二,由高阁带队,刘得宝和许攸协助,前往梓县调查知青袁柳阳自杀案,彻底搞清楚当年知青上山下乡的全部经过。三,由郑南司带队,孔尚武和陆飞协助,继续追捕李闯。
从市公安局局长常胜办公室出来,孟默明的心情愈加沉重。很显然,常胜批评了他,并把市委市政府关于案件侦办指示的压力转化到他的肩膀上。尉迟革命的死加剧了案件的严重性,前不久,市委书记、市长到省里开会,省政法委书记吕维远抽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召集政法干部专门针对案件进行了分析讨论。
侦破案件的任务迫在眉睫,市政府决定从市局抽调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进驻思茅县公安局,全面负责案件侦破工作。听到这个决定时,孟默明的脸色极度难看,尴尬、羞愧、自责一起涌上心头。现在看来,想要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必须在副局长进驻前侦破案子。
市局之行还是有很多成果的,一方面,常胜局长明确答应孟默明,将缉拿李闯的任务下发至全市各区分局、县局,要求各局出动警力,在辖区内排查李闯行踪。另一方面,要求梓县公安局配合思茅县公安局,重查当年知青自杀案件,并主动与思茅县局派遣的工作组进行对接,给工作组提供一切便利。
现在,孟默明走进副市长郑乾的办公室。
“孟局长,请坐。”郑乾把孟默明让到沙发上,秘书过来倒了杯茶。“关公镇中学的案子,你们辛苦了。我知道你的来意,市领导已经做了充分的研究,陈一鸣同志进驻你们县局的事情不可能再更改。”郑乾摆个手势,请他喝茶,“组织上很相信你的能力,但考虑到新到任的副局长屈兵对县里的情况一时三刻还不能全部熟悉,所以才有这个决定。希望你在思想上不要有抵触情绪。”
“组织的安排,我绝对无条件服从。”孟默明不服从又能怎么办,这是组织的决定,况且,他觉得确实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组织好侦破工作,倒不如在领导面前表现出大局意识。“我来主要是想看看副市长您,很长时间没过来向您汇报工作,另外郑队长到县局工作后,表现很出色,请您放心。”
郑乾挥手制止孟默明,“郑南司同志调到你们县刑警大队,是市公安局的决定,你不必向我汇报,而且在工作方面,一切依规定和流程办,不必考虑到我这层关系。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作为一个父亲,我很感谢你们对他的照顾,但绝不要搞特殊化。”
郑乾这一通说辞,慷慨激昂,大公无私,倒让孟默明觉得自己狭隘了。
是的,我们不能片面的认为,郑南司年纪轻轻当上刑警大队长完全是因为他的父亲,举贤不避亲,他能力强另当别论。可是,谁都清楚郑南司是什么货色,所以,郑乾无疑是在掩耳盗铃。
这,就是做领导的艺术。
孟默明把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与梓县知青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向郑乾作了汇报。“我们认为,李闯还会继续作案,下一个目标可能会是……”
郑乾发起一阵大笑,“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我,或者消防支队政委吕安之,是吧?”他笑得停不下来,但孟默明似乎听出来他的笑是在掩饰某种表情变化。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孟默明小心的说。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等下还有个会,孟局长,希望下次见面时,可以听到你的好消息。”郑乾站起来伸出手。
孟默明和郑乾握手告别,本来打算再说说武平的事情,即便不给他官复原职,起码让他参与案子的调查工作。孟默明需要武平,武平也需要这个机会。
与梓县公安局沟通妥当后,高阁带刘得宝和许攸准备出发。车子刚开出大队门口,一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武平。
第三十四章 金枝
武平左手负在背上,右手夹着烟香,嘴中不停的往外吐烟雾,一副挑衅的样子,“你们这是要出远门?”
高阁已经把车窗摇下来,“武队,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按照武平的脾气,在没有恢复职务之前,他绝对不会再踏足刑警大队,那也就是说……高阁开门跳下车,“是不是……是吗?”他问的自然是武平是否已官复原职,但,这好像又不可能,郑南司还在呢。
“老高,几天不见,你说话开始稀里糊涂。”武平抽着烟,嘴角露出笑容。
这时,吕青青从大厅跑出来,追到车边,她背着背包,“你下来。”她朝后座的刘得宝说话。
“什么意思?吕大美女。”刘得宝有些困惑不解。
吕青青打开后备箱,把背包放进去,关好门,“队长说,我去梓县,你留下来。”她的笑容很欢快,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平常那些司空见惯的温柔突然不见,却增加了几分娇羞。
武平把烟抽完,吐掉口中的烟雾,钻进副驾,“嗯,还是老高了解我,我屁股大,只适合坐前面,而且这样也很方便抽烟。”
高阁不知道具体情况是什么,但现在能够肯定的是:武平和吕青青要跟他一起去梓县。
警车疾驰在国道上。前排司机、武平,后排许攸和高阁,吕青青坐后排中间。“武队,快说说什么情况?”高阁问。
武平笑而不语。
“你们刚出发,县局就来电话了,接市局指示,武平同志任思茅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主抓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侦破工作。”吕青青替武平回答。
这真是个令人兴奋的人事任免决定,看来组织永远是正确的,即使偶尔会犯糊涂,那也只是暂时的。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高阁问吕青青。
“郑队长刚刚才发现,工作组全是男同志,缺少女同志就是缺少细心,查案子最怕粗枝大叶,所以队长临时决定,用我替换阿宝。”
——人们开始发现,现在的吕青青,除了依旧温柔外,还变得比原来多话和开朗。她隐去了温柔中的高冷,转化成温柔中的多情。
这些,都是许攸的功劳。当然,实际上许攸什么都没有做。爱情就是这样,对方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动,只要你站在那里,另一方就已经准备把所有好的东西都展现出来。
车上的气氛很好,连许攸,都开始愿意多说几句话。一行五人,斗志昂扬直奔梓县。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梓县,位于本省西北部,同思茅县一样,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平原面积狭小,因地形落差大,水利资源丰富,两个大型的省属水利工程已经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全县三分之一山地为卡斯特地貌,近年来,随着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提高,当地的旅游业逐渐发展起来。所以单从县城规划布局和人口经济规模来看,梓县比思茅县在全省的排名靠前一些。
武平等人的到来,受到梓县公安局的热烈欢迎。当晚,县政法委书记贺东蓝做东,副县长、公安局局长刘发明,各副局长及各大队队长悉数到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晚宴。即使武平在人情世故和官场浮沉上经验少又看得淡,也不得不被这样高规格的接待搞得受宠若惊。
“武队,你面子真大,跟贺书记是老熟人吗?”高阁凑近武平笑问,跟武平时间久了,两人脾气差不多,但他比武平心眼多一些。高阁觉得武平职位再大,之前也不过是刑警大队队长,后来被降职,现在恢复了才是副大队长而已。这不足以使政法委书记亲自到场,况且,对方最低职位都是大队长,武平和高阁只是副的而已。
这令人费解。
“我还以为是你跟贺书记相熟呢……好了,别想那么多,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备受省市两级领导关注,我们此次来为了查案的,人家重视案子而已。喝酒。”武平端起酒杯回答高阁,同时迎着刘发明的酒杯碰上去。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醉意。
贺东蓝站起身来环视全场,“两点要求……”,等全场嘈杂的声音安静下来,他才继续说,“一,全力配合思茅县公安局调查组,彻底查证当年知青自杀案。二,务必保护好调查组的人身安全,尤其是我们的吕青青同志,她可是巾帼英豪,如果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唯你们是问。我先干了。”说完仰头喝完,其他人紧随其后,一饮而尽。
武平带队站起来,“贺书记客气,感谢弟兄们的热情款待,接下来的日子就全靠各位鼎力支持了。来,我们回敬梓县的领导们一杯。”五人一起干完。
当晚入住梓县招待所。
贺东蓝亲自送武平等人到达招待所门前,他趁武平和高阁在一旁抽烟的机会,悄悄将吕青青拉到边上,“青青,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加入警队了?”
“你好贺伯伯。当警察一直是我的梦想呀,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您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是。”吕青青的声音很低,她侧脸瞄了一下武平等人,他们并未注意到这边。
“当警察当然好,那你可以做文职呀,出来多危险,书记知道吗?”
吕青青点点头。
“说起书记,好长时间没见到他老人家了,身体可好?”
“一切都好,感谢贺伯伯挂念。另外,还请贺伯伯替我保密,我不想太多人知道我的身份。”
“他们也不知道吗?”贺东蓝指指武平等人。
“他们只知道我爸爸是吕安之。”
是的,吕青青正是省政法委书记吕维远的侄女。吕维远是吕安之的大哥,膝下无子女,对吕青青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关于吕青青的人生规划,吕安之都得听吕维远的。吕青青从小体弱多病,吕维远把她接到自己家中养育,总算黄天不负苦心人,吕青青出落得温婉柔美。吕维远本意是将吕青青安排到警队锻炼几年,增强体质,而不敢轻易把她放在一线。哪知道这正合吕青青之意,她崇拜英雄,总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够驰骋沙场,她强烈要求去基层,而且是刑警队。吕维远顶不住她的央求,不得已点头应允。
当然,我们的武平同志,能够以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身份重新参与关公镇中学系列案件的侦破工作,完全得益于吕青青将他的真实情况向吕维远作了汇报。
吕青青和伯父吕维远约法三章:一,在公众场合、外人面前,吕维远不得以伯父的身份现世;二,不允许吕维远知会单位领导,给吕青青特殊照顾;三,不得限制吕青青在刑警一线的从业时间。
当吕青青在城关派出所听完武平对案件的分析后,她对武平敬佩不已,当时就暗暗决定,一定要帮武平一把——帮助武平,就是帮助公平正义。
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很香,尤其是吕青青。她几乎感觉就睡在亲爱的许攸身边,即使他们中间隔着一堵厚厚的砖墙。隔着墙又如何,她仿佛能闻到许攸身上的味道,那是属于男人独有的奇特味道,这种味道曾经不止一次让她目眩神迷。吕青青在想,如果能躺在他的怀中就好了……她的脸开始发红,心跳加速,喉咙发干。
然而许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梓县,埋葬着他母亲的尸骨。这里是母亲的伤心地,它无情终止了一个温柔善良、年轻貌美女子的美好一生。
许攸恨这个地方。
过去一段时间里,在尉迟丽的热情和吕青青的温柔相待下,他心中的仇恨渐渐淡化不少,可是现在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仇恨又立即占满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杀吕安之的**再次猛烈燃烧起来。
不过,现在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做,查清楚母亲遇害的真相。在这以前,关于母亲的一切,关于知青的一切,都是从曹贵生口中得知的。曹贵生含辛茹苦将许攸养大,许攸很感激他。但曹贵生的生死之谜,和李闯是否是真凶,令许攸隐隐觉得,曹贵生似乎有意隐瞒了一些事情。过去,许攸生活在仇恨之中,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并让仇恨支配着他一切的行动,如今,经过尉迟丽和吕青青的感化以及在警察的身份之下,许攸开始渐渐思考很多关于仇恨之外的事情。
第三十五章 追溯
第二天一早,局长刘发明受政法委书记贺东蓝所托,亲自带武平等人吃当地的特色早餐,并现场点将,派刑警副大队长周福喜、岑嘉上和另外两名民警协助。他再三说明,遇到任何困难,调查组可直接找他或贺书记帮忙。
吕青青知道这是贺东蓝的指示,她很不喜欢这样特殊的礼遇,但考虑到一切是为了破案,不是为自己牟取私利,便听之任之吧,若再以此事去找贺东蓝,反倒显得矫情。
根据武平的安排,调查人员分成两个小组,他自己加上许攸,到当年知青插队的桥水乡青龙村实地调查;高阁和吕青青则留在县公安局,调阅当年知青自杀案的卷宗。晚上回县招待所碰头。周福喜和岑嘉上及另外两个刑警,武平不便调动,由他们自行安排。
上午九点,警车在桥水乡青龙村委会门口停下。从乡上到村子里的路没有经过硬化,坑坑洼洼很难走,前一天又刚下完雨,路面积水很多,车子溅满污泥。
村委会坐落在小河边,河水涨满河面,快要溢出来。村委会对面是一片平整的农田,早稻大部分已经变黄,到了收获的季节。
老远,还没有进村委会大门,就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派出所所长朱方和村委主任在门口相迎,双方做了简单介绍后,一起走进村委会。
来意早就说明,村主任负责将当年清楚知青事迹的人全部集中在会议室,他们七嘴八舌,讨论不休。过去这么多年,人们逐渐将往事淡忘,特别是一些不好的事情,谁都不愿意成为那个最先提及的人从而遭到别人的诟病。现在,有机会让他们名正言顺的讨论,话匣子就忽然打开,一发不可收拾。
“安静一下。”所长朱方示意大家停止讨论,“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思茅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武平……”朱方从头到尾给村民介绍了一遍,见人家都听得认真,就继续说:“我们来的目的,相信主任已经跟大家说清楚了,今天你们的任务就是对当年发生在村子里面的关于知青的事情,畅所欲言,不过,一个要求,一定要实话实说。现在,请武平队长给大家讲几句。”朱方带头鼓掌。
武平对朱方的废话已经感到很不耐烦,“我简单说两句,感谢大家对警方的帮助,接下来,请大家按顺序到后面的小房间配合我们的调查。”
会议室后面的房间确实很小,但干净,村委会的人提前收拾过。一张桌子摆在中间位置,纸笔都准备好。朱方和同行的刑警在外面维持秩序,武平、周福喜、许攸三个人在里面问话。
村民挨个挨个走进来又走出去,当年知青下乡的事情逐渐明朗:
时间后退到1970年,声势浩大的上山下乡运动正搞得轰轰烈烈,思茅县中学七名高三学生响应国家号召,到贫困地区——梓县桥水乡青龙村插队。我们知道,他们分别是吴长安、曹贵生、尉迟革命、吕安之、郑乾、袁柳阳、施静。七个人吃住都在一起,关系很好,他们用自己学到的知识造福当地老百姓,给村里带来很大变化。老一辈五十岁以上的人,对他们印象很深刻。
从1970年到1976年初的6年间,一切过得很平常,直到1976年5月份,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施静怀孕了,很快,消息传遍全村,同一天傍晚,七人中的袁柳阳离奇死亡。对此,警方的调查结果是自杀。
关于施静怀孕和袁柳阳自杀的事情,村民们口径不一,综合起来,大概有几种比较相同的说法:一种是施静和袁柳阳日久生情,未婚却做下见不得人的事。一种是施静无法忍受插队的艰苦生活,想通过捷径返城,于是和某位领导私通,最后领导食言,施静只能自食苦果。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是施静与袁柳阳情根深种,因现实条件所迫,无法结婚,两人的爱情被其他五人不容,他们将施静骗至村外的山岗上*,袁柳阳发现后去救人,被他们杀害。不过也有人说袁柳阳确实是自杀的,他无法接受施静被人践踏的事实。
传言终究只是传言,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村民们的说法哪种属实。
许攸全程听完问话,并详细做了笔录。在小房间,他内心经受了巨大的煎熬。
施静是他母亲,按照曹贵生的说法,袁柳阳是他父亲,他愿意相信这种说法,即使村民的议论进一步印证了曹贵生口中母亲死亡的根本原因是遭那五人糟蹋。
长舌妇和以道德制高点自居的泰山北斗是村里面最惹人醒目的两种人物存在。长舌妇负责传播一切她们认为于风俗于时局不相适宜的事物,以此彰显自己在掌握信息方面的灵通和快捷,当年她们就承担了将施静的被糟蹋和袁柳阳的自杀传播至三乡四镇的全部任务。泰山北斗当然不会轻易开口,他们以尊者自居,轻易开口的都会被冠以急躁、浮躁、不务实的帽子,当年知青的事情发生后,那些泰山北斗们接受四方来朝的普通群众请教,于是伤风败俗、水性杨花这样的词语从他们口中缓缓蹦出,甚至连红颜祸水、红颜误国这样的词也被他们冠在施静头上。她只是一个受害者,但低俗礼教的桎梏毫不同情她,最终将她逼到命运的尽头。
今天,在小房间里面,当年那些长舌妇们和硕果仅存的泰山北斗们,又将那时候的桎梏尽数套在施静身上。
许攸终于忍不住,啪的一声折断手中的圆珠笔,用力拍在桌子上。所有人都被他这一举动震住,合住嘴不再言语。武平和周福喜投来的眼光在问他怎么回事?许攸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胀,眼睛发红,“施静和袁柳阳都是受害者,况且已经身死,你们这样指责和侮辱死者,不应该吧。”许攸咬牙切齿,他感觉喉咙里一阵温热,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令许攸更加难以忍受的,除了他们对母亲施静的语言中伤外,他们还把曹贵生一并带进来。许攸是曹贵生养大的,曹贵生并没有参与侮辱施静。
“许攸,注意你的言行。”武平觉得许攸就要爆发,急忙用话压住他。武平跟许攸接触时间不长,但他看得出来许攸是个孤僻冷漠的人,这样的性格很适合办案,可也容易走极端。他不能够完全猜测出许攸发火的原因是什么,暂且认为是许攸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也只能是这个原因,否则许攸没有理由因为陌生人对陌生人的谩骂而火冒三丈,施静、袁柳阳以及聚集在村委会的这些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
可武平何等老练,他对许攸这样的反应,多留了一个心眼。
问话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朱方几次挽留众人在桥水乡吃晚饭,好让他略尽地主之谊,都被武平谢绝,一来他不喜欢这样的酒席,二来急着回去和高阁汇合,他想很快知道那边的进展如何,时间不等人。
回到县城过了公安局食堂的饭点,周福喜强烈邀请,到县城最好的酒店聚一聚,他说和武平一见如故,晚上一定要好好亲近亲近。周福喜搞不懂武平等人受到政法委书记贺东蓝亲自接待的真正原因,以为是武平与贺书记关系密切,便想亲近和拉拢他,亲近武平就是亲近贺东蓝,圆满的一盘棋。
武平像拒绝所长朱方一样拒绝了周福喜。
高阁和吕青青还闷在档案室里,他们查阅完档案就一直留在里面分析讨论,不知不觉过了饭点。五个人相约在路边的大排档随便吃了快餐,马上回到招待所。
讨论的地点放在武平房间。
武平拿烟、点烟,迅快的往外吐烟雾。
吕青青向来尊重长着,况且武平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她佩服武平敢说真话、敢于直接向权威挑战的勇气,更佩服武平的断案能力。但她不喜欢二手烟,急忙用衣袖遮住口鼻。
“哈哈”武平笑出声来,“对不起,青青同志。”武平急忙掐灭烟头,“先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武平看着高阁和吕青青。
“档案我们仔细看过好多遍,公安局当年的结论是自杀。”高阁回答。
“自杀,袁柳阳,还是施静。”武平问。
“袁柳阳和施静,都是自杀。”
“可并没有找到施静的尸体。”吕青青说,“根据村民的说法,施静在袁柳阳死后不久即失踪,但因为有目击者称看到施静跳河,所以公安的结案是自杀。”
“目击证人是谁?”武平问。
“桥水乡青龙村的一个村民,名字叫张宝宝。”吕青青回答,她把一切重要线索都记在笔记本里。
“之前调查吴长安的案子时,我派阿宝去过他老家临县,据吴长安的舅舅说,袁柳阳死于自杀,但并未听他提及施静的死。这是条新线索,明天找张宝宝问话。”武平眼睛发亮发光,这是他找寻到未知线索时的一贯反应。
“袁柳阳的死是怎么回事?我们调查的结果,说法有很多,一说他自杀,因不堪忍受施静被人侮辱的事实。一说他死于他杀,凶手是同为知青的另外五个人,即吴长安、曹贵生、尉迟革命、郑乾和吕安之。”武平说。
“我爸爸是杀人凶手?”吕青青高度紧张起来。
“流言蜚语而已,没有证据证明袁柳阳死于他杀。”高阁说,他在安慰吕青青。
“不会空穴来风。”武平用手握住下巴,他在思考。
第三十六章 分析
“判定袁柳阳自杀的证据是什么?”武平问。
“说到证据,那就得牵出另一桩案子:当年梓县革委会副主任雷应天贪污**案和强奸案。”高阁说。
武平和许攸一起看向高阁,等他往下说完。
“雷应天时任梓县革委会副主任,他文化层次不高,但善于阿谀奉承,善于发动群众运动,因此得到上级领导赏识,前途无量。1976年初,他因为帮助一名女知青办理返城手续将其强奸,事情捅到市革委会,造成极大的不良影响。雷应天落马后,事情还没有完,又有大量官员、群众检举他以权谋私、贪污腐化,甚至还有人告他犯下谋杀罪,当然,谋杀事实不成立。后来,雷应天被判处无期徒刑。”
“这和袁柳阳自杀案有什么关系呢?”武平问,他已经忍不住想抽烟,双手在桌面的烟盒上摸了又摸。
“从这方面来看,雷应天与袁柳阳自杀案确实没有关系。可是后来,有人举报他还强奸了另外一名女知青,是四人联名举报。”
“这个女知青就是施静?”吕青青问。
高阁朝吕青青树起大拇指,“聪明,另外一名被雷应天强奸的女知青正是施静。”
“这么说来,那些村民说的没有错。”武平嘀咕,“我们在青龙村做群众调查时,就有很多群众坚持说施静为了返城,*政府官员,可惜当官的食言并没有帮助她。”
“区别是一边说是*,一边说是强奸。”吕青青补充。
“举报雷应天的四名知青就是吴长安、尉迟革命等人。”许攸说。
“对,他们联名举报雷应天强奸施静,致使施静怀孕。袁柳阳和施静是一对恋人,他忍受不了自己的女人遭到践踏,又鼓不起勇气报仇,思前想后,无奈之下选择了自杀。”高阁一口气说完剩下的内容,“武队,你先去抽根烟,回来我们再说。”
武平连连摇手,“不用,你继续说。”
“让我和高队纳闷的是,雷应天强奸施静并没有完整的证据链条,除了那封联名举报信,还有就是他们四个人的笔录。更奇怪的是雷应天本人对强奸施静一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此外,我们没有找到对施静的调查记录。”吕青青补充说。
“所以,当时的情况纯粹是:既然有人举报雷应天强奸施静,而他自己又无法证明他没有强奸,那么,这样罪大恶极的一个人,再往他身上增加一条罪状又有何妨。”武平说。
“他当然没有强……侮辱施静。”许攸觉得把强奸两个字用在母亲身上很不妥。强奸施静的当然不是雷应天,而是吴长安、尉迟革命、吕安之和郑乾四个人,这是曹贵生的说法,许攸相信曹贵生的话。
武平等人对许攸的话感到不解,“你是查到什么证据了吗?”吕青青问许攸,她眉目含情的看着许攸,她觉得许攸应该知道什么。
“没……没有……猜测而已,雷应天既已伏法,他应该会如实交代,而不是闭口不言。”许攸急忙掩饰。
这种猜测在情理之中,众人不觉有何不妥,高阁于是继续往下说:“所以案子的完整过程是:七名知青中,袁柳阳和施静是一对恋人,施静因不甘忍受插队之苦,求雷应天帮忙返回到县城,雷应天趁机*了施静。发现事情的真相后,吴长安等人联名举报雷应天。袁柳阳因不能承受恋人被辱之事实,自杀身亡。施静在经历被*,恋人自杀的双重打击之后,跳河自杀。”高阁环视全场,“这就是公安局当年做的判定。”
“我去抽根烟。”武平起身往外走。
高阁了解武平,他在这个时候抽烟,不是因为忍不住,而是对案情的结论起了怀疑。相信一通烟抽完之后,武平会有不同的分析和推测。
“许攸,你怎么了?”吕青青注意到许攸脸色不对,一时通红,一时惨白。她关心许攸,关心就会发现别人不容易发现的东西。
“没事,我只是……很累了。”许攸双手敲击额头。他确实很累,但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累。从梓县公安局当年的判定上看,父母的死疑点重重,而曹贵生的说法似乎也存在很多漏洞。过去,许攸没有时间和精力思考父母的死因,更加不会花时间分析曹贵生口中事实的真假,曹贵生的话像权威一样,压住许攸,令他不想挣扎和反抗。现在,许攸开始成为一个活着的具有较多感情思维的人,在他的脑海中,不再只有仇恨,他开始思考很多原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许攸在想,曹贵生的目的是什么:一,吴长安等人为什么会突然萌生侮辱母亲的念头并很快采取行动,而独独曹贵生没有加入。二,父亲袁柳阳发现母亲被辱的事情后,找众人讨要说法时被他们杀害,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杀曹贵生,据曹贵生说,他当时知道事情的经过。三,母亲为什么要托付曹贵生将他养大。
最重要的是,李闯并不是梓县知青的成员之一。李闯杀周国强是为报杀妻害子之仇,而他杀曹贵生和尉迟革命的动机是什么呢?如果真像武平的推断那样,吴长安、曹贵生和尉迟革命的死与知青的事情有关,那么,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许攸外,最有可能杀人的是曹贵生,而不是李闯。
可是,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曹贵生已经死了,李闯还活着,那这又该做何解释?真是千头万绪,令人越想越乱。
“武队还在抽烟,他不会那么快进来,你先在床上躺一下,养养神。”吕青青温柔的声音钻进许攸的耳朵,像是从天边传过来的,渐渐,渐渐才从虚幻变成现实。
“我没事,谢谢你。”
可以听见武平在门外长长叹了口气,他走进来。
“三点疑问,几点安排,说完就休息,明天一早再进青龙村。”武平并不坐下,在房间踱步,“一,袁柳阳自杀的理由,警方解释得很牵强,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他为什么不选择报复凶手?二,施静自杀后,尸体在哪里,警方不找还是找不到。施静自杀时已经怀有身孕,孩子是无辜的,做为母亲,她真的会选择一尸两命吗?三,被强奸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施静还没有结婚,正值花季,她应该没有勇气将这件事情告诉袁柳阳,更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如果理解成是她告诉袁柳阳,袁柳阳又告诉其他人,这不可能。被强奸的事情传播到村里后,施静为什么没有立即自杀而是在袁柳阳自杀之后。”武平不间断的说完他心中的疑问,长吁一口气。
“现在做三点安排:一,找到施静跳河自杀的目击证人张宝宝。二,今天询问搜集到的信息很多,但价值不大,明天需要找到当年知青进驻的农户,他们掌握的信息比别人多,也更真实。三,提审雷应天。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人事已非,要想从中找到突破口,难度很大,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相处近二十年来,高阁几乎从未见过武平提及办案的困难,看来这一回,是真遇到棘手的事情了。
“另外,还要申请郑乾副市长配合调查,吕安之也一样,他们是当事人,没有谁比他们更能清楚了解施静被雷应天*的事情。”
“调查郑乾副市长?”高阁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武平胆子果然比一般人大。他刚刚得到翻身,就又立即想着去捅马蜂窝。
“副市长就不能查?最应该查的就是他。”武平性子提起来,谁都不怕。
是的,这才是吕青青佩服的武平。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辅警兼司机赵章去开门。赵章年纪不大,24岁,退伍后到刑警队开车,最近才转成辅警,因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司机顶替他,便一人双岗这么做着。
是周福喜。他过来报送一条重要消息,并想邀请武平等人出去吃宵夜。
“武队,当年知青分散住在四户人家,我们回来后不久,村主任就找到了那四户人家。”
很好,这是武平下午离开青龙村时请所长朱方办的事情,效率挺高。
第三十七章 柔情万丈
“梓县是旅游城市,和思茅不同,晚上很热闹,出去走走?若不是因为案子,你们也难得来一趟,我做东,请各位尝尝当地的美食。”周福喜发出邀请,他很有诚意。
去不去,当然要看武平的意思,大家看着武平,等待他的回复。吕青青和赵章是年青人,爱热闹,早就听说梓县夜景好看,在出发时他们就对此充满想象。高阁想出去喝一杯。许攸去与不去,都没有相对明显的冲动。
“去,好不容易来一趟。”武平当先走出房间。
旅游,是高层次的生活享受,属于精神领域的满足,跟经济发展水平密切相关。人首先考虑的是吃饱穿暖,其次才是诸如教育、时尚、美容、美食、旅游等高层次的追求。中国经济发展到二十世纪末期,人民生活进入不平衡的小康阶段,吃饭穿衣已经不成问题,旅游业在这个时候得到初步发展。
梓县,因其独特的喀斯特地貌发育闻名国内外,除大量的国内游客外,偶尔还能遇见外国游客。
街上很热闹。小吃,手工艺品,土特产……应有尽有,还有精彩纷呈的民间艺术表演。
这下把吕青青乐坏了。她爱美,更加爱在自己心仪的男人面前展现美。梓县以苗族人居多,苗族女人心灵手巧,做出的民族服饰华而不俗,简而不凡。吕青青一口气买下五六件。
周福喜闹中取静,在最繁华的地段找了家二楼夜市店,据他介绍,这是全县最有名气的夜宵店。果然,一楼早已爆满,二楼都是包间,需要提前预定。
吃宵夜适合喝啤酒,菜还没上,酒已经干了三轮。
周福喜又给武平满上,“武队,怎么样,没骗你吧,很热闹。”
武平点点头,他开始抽烟。周福喜已经发现他这个爱好,买了一条芙蓉王香烟摆在武平前面。
“确实热闹,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思茅的夜市就差多了。”高阁感叹道。
几杯酒下肚,许攸的兴致稍稍被提起来。他喝酒少,酒量差,在酒精的作用下,脸开始发红发烫。
吕青青把小嘴凑到许攸耳朵边,“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一阵淡淡的幽香钻进许攸的鼻孔,那是吕青青的体香。闻着这股幽香,许攸的心跳突然加速,但他不表现出来,轻嗯一声,和赵章干了一杯。
半个小时过去,众人正喝得性起,许攸却已有几分醉意。吕青青从外面开门进来,她手上提着一个圆柱形的盒子,那是蛋糕。
“青青,你买蛋糕做什么?”高阁问。
吕青青笑而不语,只顾拆开盒子,插上蜡烛点燃,“生日快乐。”她把蛋糕推到许攸面前,“先许愿,再吹蜡烛。”
看着吕青青递过来的深情的目光,许攸一阵惊愕,今天是他生日吗?他问自己。生日是什么东西,他不过生日,从来不过。
“你发什么愣,快许愿呀。”吕青青催促许攸。
“原来今天是许警官的生日,疏忽,是我疏忽了,真是对不住。”周福喜带着歉意说。
“我看了你的身份证号码,就是今天,你别告诉我你忘记了。”吕青青含情脉脉,又略带责备的看着许攸。
许攸有点不知所措,生命中,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过生日,而且是个貌美的年轻女子。“我,从来不过生日,这是第一次,谢谢。”一股暖流从腹腔升起,极速往上窜,直冲脑门,许攸感觉鼻子涩涩的,眼眶有些湿润。他被感动了。
许攸许下愿望,他的愿望很简单:早点替父母报仇雪恨。
第一次?一个人怎么会从来不过生日?他的父母他的亲朋好友都不给他过生日吗?对了,吕青青想起来,许攸个人资料的家人信息栏里填着父母亡故。多可怜的一个人,吕青青心口有点绞痛,母性的光芒闪耀出来,这更加坚定了她要照顾许攸一生一世的想法。
众人喝到十点半才散去,许攸已经醉得不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在这以前,他从未喝醉过酒。
吕青青说要送许攸回房间。武平等人已有醉意,见她坚持,便让她去送,况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吕青青喜欢许攸。
吕青青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许攸扶到床上,给他脱了鞋,又给他打开风扇。
许攸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吕青青坐在床头,仔细端详着许攸。许攸长得很帅,这在大队是公认的,只是脾性过于冷漠而已。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呀?你偷走了我的心,却又对我不理不问,你可知道,外面那些追求我的人,我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偏偏喜欢上你,你到底是有什么魔力,令我如此着迷。吕青青这样想。
想着想着,她自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就是爱情,没有为什么,能说清楚的,就不是爱情。
这时许攸说话了,“妈妈,别走,妈妈,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吕青青把脸凑近,许攸又不说了——他在说梦话。吕青青看见两行眼泪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来,又从耳朵旁边流到枕头上。
“妈妈……妈妈……”许攸又叫了两声妈妈,就不再说话。
吕青青看到这些,心里更痛,她想:许攸一定是在想他妈妈,而他妈妈可能很久以前就离开他了,包括他的父亲。难怪他的性格这么冷僻,他不愿意接近任何人。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承受着多大的孤独和痛苦。相比他,自己真的好幸福。许攸呀许攸,你遇见了我,从今而后,在这个世界上,我会比任何人都要对你好,一定。
吕青青在许攸的额头上吻一下,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玻璃铺洒在窗前的桌面上,微风轻轻的吹,掀起半拉的窗帘布,窗帘布来回飘荡,阳光便时隐时现。窗外,人声渐渐嘈杂,嘈杂渐至喧闹,又是美好的一天。
许攸睁开眼睛,头还有点痛,床头柜上摆着一碗稀饭,一杯豆浆,另外一杯淡黄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豆浆底下压着一张小纸片,许攸拿起来看,上面用隽秀的字体写着:洗漱完毕后一定把早餐吃了,蜂蜜水记得喝,解酒养胃。我和武队去县委拜见贺书记,回头接你。落款是青青。
是吕青青准备的,这种高级别的待遇,令人十分享受,许攸是人不是石头,他也会被一些细微的动作所感动。刷牙?洗脸?如此幸福的事情耍那些劳什子事情做什么,先吃了再说。昨晚应该是吐了,许攸记忆里有朦胧的印象,现在肚子很饿。
准备妥当后不久,听到敲门声。
许攸开门,吕青青站在外面。她穿白色的衬衣,下摆束在牛仔裤里面,穿一双白颜色的运动鞋。雪白的脖颈下是高高耸起的胸脯,随着呼吸很有节奏的一起一伏。紧身牛仔裤勾勒出丰满而又曲线玲珑的大腿、臀部和小腹部。她真的很美,很诱人。一瞬间,许攸几乎有冲上去抱住她的冲动。
杀人犯三个字一下子在脑海中闪过,许攸终于忍住没有那么去做。况且无论如何,还有尉迟丽呢,她对许攸一往情深,两人相识又在吕青青之前,就算要动感情,也应该是接受尉迟丽。不是吗?
这当然是错误的想法,爱情没有先来后到,只有两厢情愿。
“早餐吃了吗?”吕青青走进房间,目光扫向床头柜,“头还痛吗?”
“一切都很好……可以出发了吗?”许攸有点心虚和愧疚,他觉得就要辜负吕青青的一片心意,他是杀人犯,而且他又不能丢下尉迟丽不管。以后应该和吕青青保持一定的距离,许攸这么想。
“走吧,武队在下面等着。”
武平安排高阁和赵章赶回思茅县,向局领导汇报这边工作的进展情况,并请示去市金海监狱找雷应天谈话。经过二十年的牢狱生活,相信雷应天已经接受过良好的改造,当年他不愿意说的事情,或许现在可以和盘托出。只是不知道雷应天是否还活着,或者他在监狱有重大立功表现,已经得到减刑提前释放。
武平和许攸、吕青青等人第二次赶往桥水乡青龙村。
第三十八章 荒村野屋
雨还没有落下来,村主任在前面带路。
他脸上挤出尴尬的神色,走几步回过头来看,走几步又回过头,把所有人的脚步都拉得很慢。“主任,您有什么事情要说吗?”吕青青走在主任身后,看出他脸上的难处,问他。
村主任苦笑起来,他把双手叠在胸前,不停拍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你们看雨就要落下来……”他停下脚步,犹豫不决。
“主任,有什么话快说,不说就加快脚步,雨落下来都要被淋湿。”所长朱方催促他。
“他们家的情况,进去了也躲不住雨。”主任见众人没有往回走的意思,只得继续向前,“然而去了也没什么用。颜艳耳朵不好使,听不见别人说话,她便索性不张嘴。儿子刘宝昌疯疯癫癫,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还能盼望着从他嘴里弄出有用的东西?”主任极不愿朝那幢房子走去,好似里面有无数只恶鬼等着他一般,去了,就是苦海无边。
终于走到屋前的场地上。回首来时路,真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人们为充分利用土地种植农作物,在自私心理的强劲催动下,将原本宽大的道路每年挖一点,挖到现在,就成了眼前的状况——仅够一个人和一头牛前后走,分产到户前是可以并排走的。
房子的门一律敞开着,在风吹的作用下,一张一合,拍打在门框上。房子里面黑黢黢,没有开灯。这一切的景象都向人们传递着一个信息——诡异。
吕青青不由自主向许攸身边靠。
忽然间,从中堂传出一声惨叫,“有鬼,有鬼呀……”一条人影极快逃窜出来,差点撞到朱方身上。朱方毕竟是派出所长,身手不错,他上半身往侧边倾斜,脚留在原地不动,那人碰在朱方的脚,打个趔趄,跌了个狗吃屎。
这一跌力道很大,那人抬起头时,脸上已有数处皮肉被擦破。
只见他:及耳长发乱糟糟,污泥毛草经过汗水的长期浸润凝结在发梢,满张脸油污漆黑,分不清五官的具体位置,只有眼睛往外闪烁着亮光。他上半身穿件秋衣,一只袖长,一只袖短,胸口的大洞露出刚才在地上擦破的皮肉,渗出血水。下半身穿条短裤,关键部位几乎裸露出来,打着拖鞋,鞋面上破着洞,露出里面黑色的脚指头。
擦破皮肉的痛苦令他放声哭喊起来,以至于暂时忘记了鬼的事情。众人看着他,眼神充满疑问。
“这人就是刘宝昌。”村主任说。
真是个失望的开始。
之前听村主任说起颜艳家中的情况,众人总抱着试试的心态,心想情况或许会好一些。现如今见到刘宝昌本人,才知道,果然来与不来一个样。
“嗯……”一个声音从屋后发出来,沉闷而痛苦。武平和许攸几乎同时听见,那是人的*。
两人起步快速跑进中堂,穿过隔门,来到中堂后面的里间。风很大,其他人没能从杂乱的声音中分辨出人声,但见武平和许攸往里面跑,便紧紧跟着。
里间的窗户只有窗格,没有玻璃,在风中不停拍打。探头往外面看,是整齐的梯田,田埂上一个身影往山上疾跑。
许攸当先跳出窗户,武平跟着跳出。窗位很高,腿部受到较大力道冲击,脚掌和关节发出阵痛。窗外墙角有一堆碎玻璃,武平的鞋被扎破,一阵剧痛过后,火红的血从鞋的破口处往外流。可以猜到,刚才那一声沉闷的*,也是因为脚被扎破。武平顾不上脚痛,全力往前追逐。
经这样一折腾,三个人的距离拉开。那人在前逃,许攸居中追,武平在最后,眼看距离越拉越大,武平掏出手枪,“啪啪”连开两枪示警,但对方的速度丝毫没有放慢。
武平感到很奇怪,那人的脚已经被扎伤,可是许攸竟然追不上。再过去几秒钟,那人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梯田的尽头。朱方和吕青青追上来。吕青青帮武平看他受伤的脚,伤口很深,要立即止血。
“别管我,去帮许攸。”武平忍痛发出指令。
朱方继续往前追,青青留下来照顾武平,她知道许攸身手过人,况且她追上去于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这时,一声炸雷响彻天际。远处梯田的水面上已看见雨滴落时溅起的水珠,很快急剧增多,雨终于落下来,倾盆大雨。
吕青青和村主任扶着武平往屋里走。雨来的太快,等进屋时,众人浑身都已湿透,幸好在夏天,并不冷。刘宝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雨把他头发上的污泥和草皮冲洗掉不少,脸上的油污也被冲淡很多。没人管他死活。
中堂漏雨严重,三人挤在墙角瓦片厚重的地方,才勉强遮住暴雨。吕青青打算去找张凳子给武平坐下。往左边走到堂屋,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再往里走,有一张床。她退出来往右边走,突然看见堂屋里侧墙壁下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很明显,她是颜艳。她耳朵不好使,没听见身边发生的事情,故能安然的坐着不动。
两人都被对方的出现惊吓到,“你是谁?”颜艳扶着身边的桌角站起来,她身子有些发抖。
吕青青缓慢靠近颜艳,“大娘,我是警察,您别害怕。”可对方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吕青青伸手进裤袋,拿出证件递给颜艳。
颜艳接过,手伸到眼睛外尺把距离,借着从窗口照射进来闪电的光,她看清了上面的警徽和凸显的公安二字。“哦,是警察同志,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吗?”颜艳能识字,还会说普通话,都是当年施静教的。
堂屋相对干爽一些,靠近门口的屋顶处在往下漏雨,风还是很大,夹着雨从门口和窗口往屋里飞。“主任,这边能躲雨,麻烦把武队长扶过来。”吕青青朝中堂说话,她走过去把门关好,以阻止飞雨,窗户没有玻璃,关与不关都一个样。
村主任把武平扶到堂屋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就只有两张椅子,他和吕青青站着。“这就是颜艳,她听不见我们说话。”
武平想问她从中堂后屋跳出窗户逃跑的人是谁,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既然听不到,问也是白问。
颜艳见到这么多警察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却并不惊奇,她只认得村主任,便问:“主任,警察同志是你带来的吧,有什么事情?”
主任只顾拧干自己的衣服,并不回答颜艳的问题,有吕青青在,他不好意思脱下衣服,只把能拧的地方拧干,但这样穿着还是很不舒服。该死的天气,他在想,该死的差事,他心里在骂。他盼着雨能尽快停下来,好回去换套干净的衣服。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躲,淋成这样,生病怎么办。”老人家把脚在地上一跺,很是生气。村主任以为在说他,心想这老太婆真能管闲事,可是他抬起头来,发现刘宝昌已经站在中堂过来的门口。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众人都忙着整理自己的狼狈模样,倒没有发现刘宝昌的出现。
颜艳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干毛巾,可能是用久了的缘故,变得黑黄。她给儿子擦头,擦脸,及至看见他脸上被擦破的伤,“怎么办哦,你这个样子,我死了你怎么办哦。”老人家又气又心疼,她没有再顾旁边的外人。
许攸、周福喜、朱方三个人前后从中堂走进来,衣服没有一寸干的地方,全身不断往下流水。从表情可以看出,人没抓到。
他会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武平在琢磨。
并不是许攸抓不到人,凭他的脚力,不需追赶三分钟就可以把人抓到手。从跳下窗看到那人的身影许攸就知道了他是谁。他跑步的动作,他的背影,再熟悉不过——那是曹贵生,绝对不会错。
第三十九章 摩斯密码
许攸的心一阵抽搐,他没有死,为什么。他从李闯的刀下逃走了?那为什么不回家而要躲起来?还是有其他难言的苦衷?可李闯也还活着,那死在关公镇中学门卫室的人是谁,死在木桥乡火炭村小学河边的人又是谁?尉迟革命是谁杀的?
一连串问号冒进许攸脑子里。
是曹贵生杀了所有人,包括李闯,这一切都只是他伪造的假象?因为只有他才有杀尉迟革命的动机。可是,他一向胆小怕事,他能做下这许多可怕的事情?
许攸心中千丝万缕,理不清,脚步自然慢起来,况且,即使不思考问题,他也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抓住曹贵生,他还没有想好怎样对待他。
曹贵生没有死,总是一件大好的事情,可是暂时还不能让警察知道。他躲藏起来,隐瞒他的死,必然有他的原因。那么,他出现在颜艳的家中,又是为了什么,许攸想不明白。
那个傻子的头发和脸被母亲擦干,看起来顺眼不少。颜艳没给他换衣服,看来是没衣服可换。傻子刘宝昌一直盯着许攸看,他之前那些飘忽不定的眼神,落在许攸身上却变得很笃定,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他患有失心疯,仅仅从这眼神,还真看不出他是傻子。
许攸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把头偏向别处。
可是,这个傻子盯着许攸仅仅是因为他傻?还是在向许攸传递什么信息?一个彻底的傻子是不会闪着明亮的眼光这样盯着一个人看的。当许攸回头看刘宝昌的时候,他避开了许攸的眼光,而重新恢复痴傻的状态。
雨完全落下来之后,天空渐渐明朗起来,云还没有走,积累成厚厚的高度。闪电和炸雷已经停止下来,风小了许多,雨不再像之前那么张狂,按照重力规律老老实实滴落在地上。
从颜艳和刘宝昌的身上不可能得到武平想要的东西,前途艰难重重,希望高阁那边会有好的进展吧。
可是,那个傻子刘宝昌竟然抓住许攸的手,拉他到墙角边,“听,宝藏。”刘宝昌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用右手食指在墙面上敲击。敲击声长长短短,敲敲停停,听似杂乱无章。
许攸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吕青青以为是刘宝昌触怒了他,谁说不是呢,被傻子拉着听他敲击墙壁寻找宝藏,况且许攸的性格就极不愿意与生人接触。
吕青青想错了。
起初,许攸并不在意,然而听过一段之后他猛然发现,在那些听似杂乱无章的敲击声里面,竟然隐藏着很有规律的节奏,“咚咚……咚……咚咚咚……咚……”
——摩斯密码。
天老爷,傻子刘宝昌竟然在用摩斯密码向许攸传递信息:今晚11点,桥水乡邮局。
匪夷所思。
刘宝昌为什么要装疯卖傻二十年,另外,在场这么多人,为何他偏偏选择许攸,而且,他如何知道许攸懂摩斯密码。
除非——因为曹贵生。摩斯密码是曹贵生教许攸的,而曹贵生又是许攸的母亲施静教的。许攸懂摩斯密码只有曹贵生一人知道,从这点看,曹贵生知道刘宝昌在装傻,他们两人是一伙的。
心念电转,来不及细想,许攸决定试探试探刘宝昌,他在墙面回击:收悉,你是谁。
刘宝昌并不回应。
但许攸分明看见他的眼睛里再次显露出那种笃定的光芒,肮脏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宝藏——有鬼呀。”刘宝昌尖叫一声,跑出门外。
雨,刚刚收住。回路太窄,不方便搀扶,朱方给武平找到一根棍子,权当作拐杖用了。
回到桥水乡派出所时,天开始放晴。被暴雨洗刷过后的人间万物显得干净清爽,水能涤荡万物,却无法涤荡灵魂,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的人们,善恶美丑、真假曲直,各怀心思,只有当他们的肉身腐化、魂魄散去,才真正能返归自然。
武平的脚在卫生所做了处理,问题不大,没有伤到筋骨,将养一段时间即可恢复。
“武队,既然这边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只能寄希望于高副队长那边能否有收获,那我们先回县城。镇上卫生所的条件有限,您的脚应该回县城再看看。”吕青青关切的说。
留在桥水乡确实没有多大意义,可武平却不愿意回,“明天再走,脚挪一挪就痛,休息一晚吧。”他看着许攸,似乎在征求许攸的意见。
“我同意,武队的脚刚受伤,不宜长距离走动。”什么时候轮到许攸同意或反对武平的意见,走或留,武平并不需要征求许攸的意见。可是,武平现在这么做了,难道他知道许攸还有事情没办完?
桥水乡招待所,鲜有人住,管理员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收拾出三个房间。吕青青单独住,武平和许攸,周福喜和司机。
众人都已疲累,中午饭吃点包子对付过去,躲在房间晾晒衣服,下午休整。晚饭在派出所吃,朱方吩咐人找了只野鸡,割了几斤野猪肉,再炒点竹笋、青菜,这已经相当丰盛。好菜当下酒,喝酒自然不能少,桥水乡酿的米酒,清香醇厚。
武平脚伤未愈,上了药,不能喝;许攸借口肚子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只勉强喝下一碗。周福喜和司机连干完十几碗,醉得晕晕乎乎,不省人事。
夜晚,许攸躺在床上,思虑万千。曹贵生未死,傻子不傻,这期间到底隐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难道,曹贵生真的是凶手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很难熬,看看bp机显示屏上的时间,10点45分,该出发了。
武平侧面躺在床上,脸朝着窗户,鼾声匀称,他已经熟睡。
许攸很小心的穿好衣服,衣服经过一个下午阳光的暴晒,已经干燥。开门,关门,整个过程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10点50分。桥水乡纵横两条街,乡镇农村没有夜市可言,人们在此时已全部进入甜美的梦乡,除墙角蟋蟀的鸣叫和远处偶尔传过来的狗吠,夜,黑黢黢、静悄悄。
星光点点,勉强能看清楚街道的轮廓,许攸白天已经摸清楚邮局的具体位置,现在是轻车熟路。很快,他赶到了邮局门口。
许攸极尽目力,向四周扫射一圈,没看见任何人影,再等片刻,时间过了11点,还是没人。许攸暗暗嘀咕,莫不是自己搞错了,根本就没有摩斯密码,那个傻子,哪懂摩斯密码。他打算走,不能出来太久,被武平发觉不好解释。
“这么没有耐心?”声音和人影从邮筒后面转出来。
是那个傻子刘宝昌,他还是那般疯癫的打扮。
他一直躲在那里吗?许攸竟然没有发现他。
第四十章 突然袭击
“我知道你心中疑惑万千,但时间紧迫,不容细说。你记好了:你母亲施静并没有被雷应天侮辱,她是被他们——吴长安、尉迟革命、吕安之和郑乾轮番……欺负……的。”说到后面几个字,刘宝昌的牙齿磨出声响,可见他心中之恨。他不等许攸反应,继续说:“你母亲被侮辱时已经怀孕三个月,那帮畜生……事情发生后,你母亲无法面对你父亲,她投河自尽。至于你父亲——袁柳阳,他当然不是自杀。他发现你母亲被辱的事实后,找那帮畜生理论,可怜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他们杀了他。以上这些,你曹叔基本都告诉你清楚了。”
“那你又是谁,你并不傻,为什么要装傻这么多年。”许攸问,他很激动。
“嘿嘿……”刘宝昌冷笑数声,“我是谁并不重要。那帮畜生有后台撑腰,他们只手遮天,其实当年公安已经查到部分证据,但,后来就那样不了了之。嘿嘿,他们把一切归于自杀,真是好大的能耐。邪不胜正,正义总有被伸张的一天。小许……”
刘宝昌两只眼睛射出强烈的光芒,他盯着许攸,“小许,我和你曹叔原本打算将你抚养成人后,再让你替你父母报仇雪恨。可是,后来想想,你是无辜的,上一代人的恩怨不应该强加在你身上,你有权利过属于你的平凡生活。所以,吴长安是我杀的,尉迟革命是你曹叔杀的,至于李闯和火炭村河边的那个人,则是我们合力杀之。”
刘宝昌说完这些,长长舒了口气,像把积压在心中的千斤重担终于放下,“所以,你心中不必有负罪感,你并没有杀吴长安,至于吕安之和郑乾,更不需要你动手,你应该好好过你的生活。白天我见到的那个女刑警,她对你用情很深,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和老曹……哈哈,不必你挂念。”刘宝昌轻轻笑出声来,许攸听出了笑声中的悲怆,那是英雄一去兮不复返的悲怆。
“不行,绝对不行,我父母的仇我自己报……”
“住嘴。”刘宝昌打断许攸的话,“你报仇杀人,惹上官司,无法替你父母延续香火,是为不孝;我和老曹已杀下数人,我们罪孽深重,为的就是你可以平平安安过生活,辜负我们的一片苦心是为不义。你要做一个不孝不义之人吗?”刘宝昌的声音变成低沉的嘶吼,字字泣血。
忽然间,他们感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的加入,两个人几乎同时轻喊出:“谁。”
“站着别动,把手举起来,不然我开枪了。”那人手中举着枪,是武平。
许攸惊呼,“武队,你……”
“别这么叫我,许攸,你穿上这身衣服,是为守卫公平、伸张正义的,是为人民守一方平安的,你却用它来做掩饰而干起报仇雪恨、杀人越货的勾当。”武平的声音很大,他自认为是正义的代表,不需要躲躲藏藏。声音惊醒了远近院子里的狗,它们疯狂的吠起来。
对武平的出现,刘宝昌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他淡定的说:“你听懂了我用摩斯密码传递给许攸的信息,你也听见了我和他的全部对话。”
“不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投降吧,刘宝昌。”
“嘿嘿。”刘宝昌还是两声冷笑。
此时,附近的居民已被狗叫声惊醒,不少人家打开灯,准备起床巡查。
许攸内心经受着痛苦的挣扎,他是警察,怎么可以包庇罪犯。可是,在这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也是罪犯,他加入警队的初衷并不是守护地方安稳,而是查清楚曹贵生的死因并以警察的身份做掩饰替父母报仇。现在,刘宝昌突然告诉他,吴长安不是他杀的,他并不是罪犯。为了父母的仇,为了许攸平凡幸福的生活,曹贵生和刘宝昌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去以身试法,这份恩情,此生难报。
许攸给刘宝昌使眼色,让他赶紧逃,再过几十秒,人一旦多起来,远处派出所的值班民警可能也会很快赶过来,到时想逃已经没有办法。
“许攸,把刘宝昌扣起来,这是你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武平的话没有说完,发出一声闷哼,人栽倒在地。
另一个人从黑暗中闪现出来,是曹贵生,他手中握着木棍。他趁武平注意力全部放在刘宝昌和许攸身上的机会,朝他后脑勺用力敲下去。
武平的口鼻喷出鲜血,身体发生痉挛。
没等许攸反应过来,刘宝昌在他脖子上重击一掌。许攸晕过去。刘宝昌和曹贵生两人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附近的居民来到现场时,只看见倒在地上的武平和许攸。他们议论纷纷,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值班民警很快赶到,幸好武平和许攸都还有鼻息——赶紧送医院。
到达梓县人民医院时已过午夜12点半,值班医生做了简单处理,他判断武平颅脑出血,县医院没有相关医疗设备,于是又急忙将人往怀柔市人民医院送。
朱方、周福喜和吕青青收到消息时,人已经在送往梓县人民医院的路上。吕青青听说许攸和武平被歹徒刺伤生死不明,两眼发黑,差点没扶稳房门,幸好朱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会这样。
朱方和周福喜也想知道,经过询问值班民警和附近居民,大家给出了一个答案:不知道。
据值班民警说,他们听见疯狂的狗吠,于是立即出门巡查,到达现场时见到围观的群众;围观的群众也称是听见狗吠才爬起来看看究竟的,他们只见到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凭许攸和武平的身手,两人联合起来,普通五六人很难将他们打倒。附近居民从听见狗吠到赶到现场,不过四五分钟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许攸和武平同时被敌人打成重伤,仅判断为对方人多似乎说不过去。因为并没有谁听见打斗声,况且武平身上有枪。
所以吕青青推断:敌我双方相识,武平和许攸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对方下了手。
朱方留在派出所调查案子,周福喜和吕青青紧急赶往梓县人民医院,到达时才知道人已经被转送去市医院,两人又调头往市医院追。
县医院不敢收,看来情况非常危急。吕青青有很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许攸就要离她而去,一阵强烈的恐惧袭上心头,她双手紧紧抓住前座的靠背,指甲陷了进去,泪水在眼眶中转两圈后,肆无忌惮的倾泻出来。
武平被诊断为外伤导致硬脑膜下出血,需立刻进行开颅手术,否则性命不保。值班医生将基本情况向医院领导作了简单汇报,医院马上组织医生进行手术。手术很顺利,脑内积血基本被清理完毕。因着力角度卸去部分外力,武平后脑没有受到毁灭性打击,加上他本身体质好,出血暂时未引起高烧,不过人还处于昏迷之中。关键看24小时之内的反应。
许攸诊断为普通昏迷,没有其他外伤或出血现象,问题不算严重。可是,经过治疗,他并未苏醒。
武平和许攸受伤的事情,思茅县公安局领导高度重视,孟默明作出指示:全力抢救,无论如何保住英雄的生命。这关乎警队声誉,关乎民心稳定。武平和许攸遇袭绝非偶然,一定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案件的关键线索,才被凶手进行有预谋的戕害。武平和许攸无论谁清醒过来,凶手将无处遁形。
孟默明将情况向市局作了汇报。
第二天上午,县公安局副局长屈兵、市公安局副局长伍永元先后到医院病房看望因公受伤的公安干警。他们嘱托医院领导,一定要竭尽全力,把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设备集中起来,确保英雄渡过难关。
武平妻子在早上收到丈夫受伤的通知,火急火燎赶到医院。看见平日里生龙活虎、高大威猛的丈夫死死的躺在病床上,除了从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数据可以感知他还活着,其他便没有半点生机。她自然是一番伤心欲绝,这里暂且不表。
第四十一章 齐人之福
吕青青守护在许攸床边寸步不离,即便医生告诉她许攸生命迹象稳定,不必太过担心,她还是一夜未合眼。现在,她端来热水,给许攸擦脸、擦手、洗脚……除了身体的**部位不敢碰,其他地方,都给许攸擦洗个遍。
即使是死,也应该让他干干净净的走。吕青青这样想,她一边给许攸擦洗身子,一边把眼泪滴落在许攸的身体上,她再擦,又再滴。
尉迟丽在几天前开始上班,母亲陈碧婷的身体没有根本好转,她便从老家接来小姨照顾母亲。班,总要上。
清晨7点半,在刑警大队门外的小食摊,尉迟丽要了碗牛肉粉,许攸就很爱吃这里的牛肉粉,有时候办案回来饿了,吃完一碗还会续要一碗。他饭量真大,想起这些事情,尉迟丽不禁笑起来。是呀,哪个怀春的小娘子想到心中的爱郎,不生发出甜美的笑容呢。
不知道梓县的事情进展如何,他也不给我发条讯息,唉!尉迟丽叹口气,牛肉粉,没有心思再吃下去。是了,现在吕青青时刻不离他的身边,两个人工作生活都腻歪在一起,他哪里还能想起我的存在?真后悔当时没有跟过去,可是母亲身体不好,总不能丢下她不管……这一切怪就怪那个该死的李闯,他杀了父亲,害了母亲,现在就连亲爱的许攸,眼见着就要被别的女人抢走——真恨。
尉迟丽时而欢喜时而悲伤,心情阴晴不定,全部系在许攸身上,郎啊,你真是害苦我了。
粉不吃了,她结完账往大队办公室走,远远看见刘得宝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进来。“宝哥,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尉迟丽问刘得宝。
“没什么。”刘得宝飞快的从尉迟丽身边跑过。
“站住,阿宝,肯定有事,不说是吧?”尉迟丽知道刘得宝暗恋她,所以对他敢放大招。
刘得宝果然站住脚步,转过身,嬉笑着脸皮,“我说了你可别着急。”全大队都知道尉迟丽喜欢许攸,他很无奈,但又没办法,感情的事情不是勉强就能够得到的。
“快说,阿宝,你少卖关子。”
“许攸他……”刘得宝盯着尉迟丽的脸想看她的表情变化,以决定是否继续说下去,他知道一旦尉迟丽听到许攸的事情肯定会急坏。
“许攸?许攸怎么了?”尉迟丽听到许攸两个字,身体发起一阵惊颤,肯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她感觉自己心跳加快,背脊冷冷的。
“他……武队和他在执行任务时遭凶手袭击,人还在昏迷中。”
“啊?”
“不过你放心好了,听医生说他问题不是很严重,武队的情况却很危险,我要赶紧向郑队长汇报,你别着急哈,千万别急。”刘得宝见一个协警走进来,吩咐他照顾好尉迟丽,自己急忙跑去找郑南司。
尉迟丽感觉天塌了下来,压住她的身体,喘不过气来,背脊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手心冰冷冰冷,双脚完全不听使唤,一寸都挪不开。这种感觉,跟当时见到父亲尉迟革命的尸体时一个样。
我要去找他,立刻就去,他现在需要我。尉迟丽还没问清楚许攸在哪个医院就发疯似的往车站跑。
尉迟丽匆忙赶到医院,她问明白了许攸的病房,直奔上楼。
住院部三楼309病房。门开着,她差点就要一头栽进去,可是大脑命令她停止脚步。原因很明显,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正拿着毛巾温柔的为许攸擦拭身体,现在已经擦到他的胸部,往下是腹部。
吕青青一个人在病房给许攸做护理,周福喜把她送到市医院后没有多作停留,他要赶回梓县调查案件。
这是多么亲近的关系才能有资格去做的事情呀,完全到了肌肤相亲的程度。尉迟丽脑袋嗡一声,像有一个人拿着铜钟放在她耳边敲击。她尝到一股酸涩的味道涌上喉咙,思想指挥她的脚步往后退,一直退到走廊上有连排长凳的地方。
她坐下,没有其他可供她选择的动作,如果不坐下,就会倒下。她用双手扶着面,痛哭起来。她多么渴望冲进去,趴在许攸的耳边说一声:“许攸,我来了,不怕。”可是她迈不进步子,她很害怕知道许攸与吕青青之间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到底是有多么的懦弱呀,尉迟丽冲着自己的灵魂喊叫:啊!你是多么的无知,现在,那个男人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他并不是在有意识的接受吕青青给予的一切,如果他清醒着,他或许会拒绝呢。就是这样,吕青青能做的,我也能做,而且能比她做的更好。
尉迟丽擦干眼泪,打起精神,大步走进309病房。
“青青,你休息一下,我来。”尉迟丽打算接过吕青青手上的活,夺取主动权。
吕青青并不抬头看尉迟丽,她腾不出多余的心思,而且她觉得在这种关键时刻,只能是她待在许攸身边。“不用,很快就擦完了。”她很认真的做手中的活,比之前更细腻,她要让尉迟丽看到,除了她,别人没办法做得像她这样好。
尉迟丽只得坐下来,“医生怎么说?”
抹完肚子,吕青青把许攸的上衣扣起来,把毛巾在热水里揉一遍,拧干,卷起他的裤腿,给他抹脚。她边干这些活,边跟尉迟丽说话,“医生说并无大碍,可是,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没醒过来。我正在想,是不是医生看错了,要不要立即送到省城更大的医院去。”
送去省城,她有这方面的资源,只要伯父吕维远一句话,哪家医院最好的医生不围着许攸转?吕青青并不经常动用这层关系,她很少请求伯父帮忙,上次替人说情是为武平的事,武平的事说到底是公家的事,没有为自己谋取私利。可现在,为了情郎,哪里顾得各方面的考虑,只要能治好他,她做什么都愿意。
医生当然没有看错,许攸并无大碍。他早就可以醒来,在从梓县人民医院转往市医院的路上,已经有了意识。他只是不想醒来。
许攸还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现实:二十五年来,他为仇恨活着,这是支撑他一直活下去的源动力。他曾经想过,等报完仇以后,他还能做什么,那时候,应该是死去。可是现在,很突然的有个人告诉他,再不需要他去报仇,就连他认为的已经杀掉的第一个仇人其实并不是他杀的。抚养他长大的曹贵生还有那个陌生的刘宝昌,把原本属于他的仇恨全部承揽过去,这一下子掏空了他的身体,侵占了他的灵魂,从此以后他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吗?没有。他更加想象不到怎样继续以警察的身份活下去。
刘宝昌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了许攸,他现在知道真凶是谁——曹贵生和刘宝昌。警察抓贼天经地义,可是,他能够去抓他们吗,他连告诉上级真相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话,还有何脸面继续穿这套衣服,即使他穿这套衣服的初衷不是抓贼,可他现在已经知道曹贵生并没有死,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没有必要再借用警察的身份做掩饰去报仇,他的仇被别人拿去报了。
听完吕青青和尉迟丽的对话,许攸不想继续装下去,这对她们是残忍的。在死亡气息弥漫的救护车厢里,许攸失去生的希望,那时候他很想去死。及至感受到吕青青的温柔,及至体验到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为他煎熬痛苦,他忽然又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人就是这个德性,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想方设法去追求更多更大的甜头。
许攸睁开眼睛,看到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一个温柔似水,一个**如火。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吕青青像只小鸟一样极快的扑跳进许攸的怀中,她再也管不得娇羞矜持,管不得淑女形象,她只要许攸。
“你怎么才醒,吓死我了。”尉迟丽不像吕青青那般温妮柔粘,她在许攸手臂上狠狠捏了一把,“我以为你就这样死了……”
第四十二章 真命天使
许攸放弃死的念头而打算追求新的生活,当然有他的考虑,不可能全部是为了吕青青和尉迟丽。他仔细思考了刘宝昌的话,不错,他应该为父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血脉,这是他的责任。另外,曹贵生和刘宝昌宁愿用他们的生命去换取他的生命,他再如此妄自菲薄,如何对得起人家的一片苦心。许攸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搞明白:如果说曹贵生因为是他父母的朋友并且受托养育了他而愿意替他报仇,那刘宝昌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曹贵生和刘宝昌杀人是为了替许攸的父母报仇雪恨,那么他作为父母唯一的儿子,又如何能袖手旁观。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现在,他找到了另一条路:找到证据,将戕害父母的元凶绳之以法。这样做,其实也是在解救曹贵生和刘宝昌,他们杀了人,终究逃不过法律的制裁,即使不能拯救他们的生命,至少可以拯救他们的灵魂。许攸要在他们动手杀吕安之或郑乾之前,找到吕安之和郑乾当年侮辱母亲和杀害父亲的证据。用公平正义去制裁吕安之和郑乾包括死去的吴长安、尉迟革命,就是对曹贵生和刘宝昌灵魂的最好解救。
现在,武平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医生说到今天晚上如果没有出现恶化,就算挺过了这一关。他单独住在一个病房,吕青青和尉迟丽在许攸清醒以后,打算过去看望武平并安慰他的妻子。但遭到医生阻止,在他未脱离危险之前,不宜太多人进入病房,以免感染。
许攸清醒后,医生再次对他进行全面体检,没有问题,可以出院。孟默明指示许攸,立即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形成书面材料上报县局。案子的调查工作有郑南司、高阁和孔尚武盯着,一切进展顺利,暂时不需要许攸等人急忙赶回去支援。武平的安危很重要,县局派他们留下来照顾和保护武平。
“许攸,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晚你们还出去,又不叫上我们,太不注意安全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做。”吕青青说。
许攸可以出院了,但吕青青坚持要他再住一天,多出的费用,如果国家不给报销,她就自己掏腰包。武平那边,现在是白天,又有妻子守在身边,不会出什么岔子,许攸应该老老实实在床上再休息一天。
尉迟丽也是这个意思。没办法,许攸只能遵从两位警花的安排。“凭你的身手,加上武队长,你们两个人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对付的,对方是不是突然就对你们动手了。”吕青青问。
在假装昏迷的那段时间,许攸已经盘算好如何应付清醒后同事们的询问,实话实说肯定不行,他暂时还不准备把曹贵生和刘宝昌是真凶的事实说出来,可是一点都不说也不行,即使他不说,武平醒来也会说。
现在无法确定的主要有两件事情:一是武平能不能躲过此劫,二是昨夜他和刘宝昌的对话,武平听到了多少。
“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心中压力大,反正睡不着,又担心影响武队休息,就一个人在招待所楼下闲逛。当时夜很深了,我打算回房间睡觉,可是我看见了一个人。”
“谁?”吕青青和尉迟丽同时问出来。
“那个傻子刘宝昌。”
哦,是他,一个傻子而已,不足为奇。
许攸见两位警花对刘宝昌的出现并未产生很浓厚的兴趣,灵机一动,“一个傻子而已,四处流浪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起初我也这么认为,可是,经过我仔细观察,发现他的行为与我们白天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
尉迟丽对许攸和吕青青这段时间的调查工作一无所知,但她并不打算插嘴询问清楚,这个时候听比问要好。
“我突然有种想法:刘宝昌并不傻。可是,白天见到的他又作何解释?除非,他的傻是间歇性的,于是我决定跟过去看个究竟。”
两位警花的兴致被提起来,好,继续往下说,“我一直跟着刘宝昌到邮局门口,原以为自己的跟踪技术高,不会被他发现,哪曾料到他突然转身问我为什么要跟踪他。他这一问,我当时就被惊到了,刘宝昌明显不傻嘛,他说起话来就很正常。”
“傻子突然不傻了,那他跟你说了什么?”尉迟丽终于忍不住,还是插了话。
“他跟我说袁柳阳并非死于自杀。”
“果然如此,武队的推测是对的,可是,是刘宝昌袭击了你们吗?”吕青青问。
“不是。当时我正在和他交谈,其实也说不上交谈,主要是他说,我听,虽然他的样子比白天清醒一些,可还是语无伦次。后来武队出现了,我猜,他肯定是误以为刘宝昌要对我不利,所以他拔出了枪。再后来……醒来的时候,就躺在这里了。”
“所以你和武队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对你们动的手。”吕青青说。
“袭击发生在一瞬间。我想,这绝非偶然,一定是事先有人埋伏在那里,然后趁你们不备突然下手。这样看的话,刘宝昌跟凶手是一伙的,他故意将你引诱到邮局门口。”吕青青站起身来,在房间来回走动,她的逻辑思维能力比尉迟丽强很多。
“可是,这似乎又说不通。首先,时间太晚,一般情况下人在那个时候已经睡下,不会在外面溜达,刘宝昌是如何料定你会在那个时间下楼。其次,他是如何知道我们昨晚没有赶回梓县而留宿在桥水乡,这个暂且理解为他跟踪了我们或者向人打听了我们的行踪。最后,刘宝昌如果不是真傻,那么那装疯卖傻二十年的目的是什么,一个人放弃正常的生活而去过那些肮脏、低劣的生活,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赡养母亲,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才能够驱使他忍辱负重。”吕青青分析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
尉迟丽听完,内心升腾起一种不得不佩服她的冲动,她甚至在想,吕青青才有资格和许攸相匹配,而她自己,很难走进许攸的世界。或许,这就是长久以来,许攸一直没有接受她的爱意的主要原因吧。
“所以我才说,他虽然看起来正常了很多,但感觉还是稀里糊涂的,我当时并没有相信他的话。我仔细想了想,袁柳阳不是死于自杀的说法村里面也有不少人说起过,但没有谁亲眼看见袁柳阳死时的场景,也没有人握有相关证据,刘宝昌作为一个傻子,他只是扮演了流言蜚语传播者的角色而已。如果他并没有跟踪我们也没有向谁打听我们的行踪,那么,昨晚他的出现完全是巧合。可能是我们太过于急切查清事情的真相,想多了而已,刘宝昌,依然只是个傻子。”
许攸抿起嘴唇,“不过,最好再摸摸他的底细,我觉得他不可能是在装傻,没有任何一种理由可以驱使他这么做,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活在社会底层的人。”
“电视剧里面的卧底才会这么干。”尉迟丽的一句话把三个人都逗笑起来。
许攸心想,必须承认在邮局门口见到了刘宝昌这个事实,如果否认这一点,武平醒来之后双方一对质,许攸就输了。至于刘宝昌和许攸的话,他不确信武平是否全部听见,即便他全部听见了问题也不大,刘宝昌是个疯子,他傻了二十年,一个疯子说的话,能信?日后武平问起来,许攸只要说“他告诉我袁柳阳死于他杀,施静跳河自杀”就行,即使武平还有其他说法,那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没有人能够证明谁说的话是真的。
虽然这不是最完美的选择,但目前只能这么做。许攸只盼望着刘宝昌昨晚之后不要学曹贵生一样潜逃出去,只要他照旧像个冤魂一样痴痴傻傻晃荡在桥水乡一带,就没人愿意去相信一个傻子在半夜突然清醒并告诉许攸一切事情真相这个说法。真是这样才是活见鬼呢。
傍晚时分,许攸想下楼走走,他在病床上躺了一夜又在病房干坐了一个白天,头晕乎乎的,得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武平那边开始需要有人帮忙,今晚是关键时刻,他妻子总要吃喝拉撒,一个人倒腾不起来。所以,许攸叫吕青青和尉迟丽都留在楼上照顾武平。
太阳将落未落之际,余晖把住院部大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斜斜的铺在东边的广场上。广场上一条笔直的水泥路面通到大楼门口,两侧种满杜鹃花树,在这个季节只剩下郁郁葱葱的叶子。杜鹃树被修剪的很整齐,大医院就应该有大医院的风格,连清洁工和绿化工都很勤快。广场左侧有个小型喷水池,池水很浑浊,没有活水流进来,喷泉可能很少开吧,许攸这样想。水池后面是一座凉亭,柱子漆成红色,亭子顶上盖着青色的瓦。现在,成排而有空隙的杜鹃花树丛中的人行道,水池周围和凉亭里面,都行走着散步的人们,病人、家属、护工,很多人。
三伏天,闷热,房间的风扇不能全天候开着,医院有限时开关的规定,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出来走走,不是太热,还有风,挺好。蝉在近处和远处高树的枝干上勤奋的鸣叫着,它们似乎永远不知道疲累。可是许攸觉得很累了,他找到一块干净而宽大的石头坐下来。旁边坐着一个穿白色大褂的女医生,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她刚好把头转过来,与许攸的眼睛碰个正着。许攸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多作停留,急忙转向它处。
“你……醒了?”女医生主动打招呼。
许攸看看四周,有人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距离,很显然,女医生在跟他说话。“你好,我们认识吗?”许攸有点不解,他并不认识这个医生,即使她脸上的光芒刚才刺到了他,但他不是见到漂亮女人就胡乱搭讪的登徒子,楼上且有两个令他头疼的女人呢。
女医生走到许攸身边站定,脸上露出很好看的笑容,“嗯,你不记得我很正常,那时你还在昏迷之中呢。昨晚凌晨,你跟你的同事被送到急救室,是我和焦医生抢救的你们……哦,不,严格说是你的同事,你的情况比他好很多。”
原来是这样,那就不足为怪了。“谢谢你救了我们。”许攸发自内心的感谢,不是为他自己,而是替武平。虽然武平活下来对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利,但他不希望武平就此牺牲。武平是个好人,社会需要他这样的人。
“许警官,您客气了,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就像你和你的同事一样,用生命在守护者社会的和平安宁。我很佩服像你一样的人,包括军人。”女医生的眼睛里流露出崇拜的神色,美女爱英雄,自古如是。
第四十三章 脱离险境
女人对男人的爱都是从被折服开始的,一见钟情是被他的外貌折服,日久生情是被他的内涵或才华折服,最起码,是因为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许攸表现出很惊讶的表情。
女医生把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你是我的病人,我知道你的名字和职业并不奇怪,这也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她把手伸出来,“认识一下,我叫宋然,外科医生。”
“你好。”许攸伸出手。
许攸突然尴尬起来。宋医生的手温热细腻,捏上去感觉不到骨头的存在。许攸发现自己的脖子有点发热,并且很快传递到脸上,这种现象在吕青青和尉迟丽面前从未发生过。
宋然用手捂住嘴巴,格格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声很好听,比吕青青的温柔多了一分坚定刚毅,又比尉迟丽的率真直白多了一分含蓄娇羞。
“许警官,你也会脸红呀,真想不到你这样的男子汉也会像女孩子一样害羞,好可爱……”宋然笑得更开心了。
从前的许攸并不明白生命的真谛是什么,他的眼中只有仇恨,后来即便在心里腾出来一点点的空间安放尉迟丽和吕青青,但相对于仇恨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现在突然要过起正常人的生活,才发现,在生活上他基本是一片空白。
“对不起许警官,是我失态了。”宋然见许攸失措的样子,觉得不应该取笑自己的病人,连忙收住笑声,恢复常态,“你下来很久了吧,走,我陪你上楼,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要注意休息。”
许攸立了起来,他感觉脸上的热已经消退,“宋医生不用这么麻烦的,我自己上去就行。”
“没关系,正好我也要去看你的同事,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明天。”宋然让许攸走在前面,她紧紧跟着。
许攸想,那么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打听武平的情况,“宋医生,我可以向你了解一些关于我同事的情况吗?”
“可以,请问。”
“他活过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不好说,他脑内出血量很大,能坚持活到我们医院已经是个奇迹。不过手术很成功,焦医生主刀,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今晚没事,往后应该问题不大,他本身的体质比较好。只是……”
“只是什么,宋医生直说无妨。”
宋然稍微思考了一下,看来她不是很想说,“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
“能说具体一些吗?”
“比如说能不能很快醒过来,瘫痪、不能说话、失明等等这些都有可能发生,他的脑组织受损面积较大,从镇里面到梓县再转送到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
“哦,这些请先不要和他的家人说,除非到必要说的时候,可以吗?”
宋然点点头,她看着许攸的侧面。
“他老婆很伤心,不能再刺激她,等过了今晚如果情况好转的话,再说不迟。”
“你挺会关心人呀。”宋然说。
关心人,这三个字用在许攸身上,他觉得有些可笑,多么陌生的三个字。他向来我行我素,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那么,从现在起,关心别人,要成为许攸的一门必修课。
尉迟丽在病房里面守着,她让武平的妻子去打水洗脸,从上午到现在,她没有离开过病房半步。吕青青下楼打饭,人是铁饭是钢,铁打的身子也得吃饭。
武平的妻子蒋童语和武平是高中同学,毕业后武平考了警校,她则留在县城做老师。武平从警校毕业后回到县城关派出所当民警,和蒋童语结婚。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后来生下女儿武子阳。武平受伤住院的事情,蒋童语不敢马上告诉女儿,她就在市高中读书,过来医院很方便,但她担心女儿一时承受不住。女儿和爸爸的感情很好,胜过和妈妈的感情,对此蒋童语一直很吃醋。
蒋童语洗完热水脸,感觉轻松了很多,她端着脸盆走进来。她不失礼貌的跟所有人打招呼,即使情况再糟糕,生活再艰难,老师总会在人前人后给大家树立起很好的榜样。
“蒋老师,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许攸,刚才和您说过的。”尉迟丽把声音压得很低,深怕影响到武平。
蒋童语朝武平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点难得的笑容。
许攸感觉有点歉疚,武平的受伤,他觉得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因为曹贵生是为了替他父母报仇才对武平下手的。
关于昨晚遇袭的事情,许攸想明白了很多:刘宝昌把他约到邮局门口,是和曹贵生商量好了的,他们除了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还打算除掉武平。武平太厉害了,如果让他继续查下去,很久就能查出真相。
不过也有许攸想不明白的:武平怎么会跟出来,他明明睡着了。即使他后来醒了,也不至于能跟出来到邮局门口。除非他是假装睡着。如果这样的话,那就证明在刘宝昌家里,武平就已经读懂了刘宝昌和许攸通过摩斯密码进行交流的内容——许攸摇摇头,这不可能。
“嫂子,真是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武队。”许攸向蒋童语表达歉意。
“许警官言重了,不怪你,你自己也受伤了。一切都是凶手犯下的罪,希望可以早点抓到他们。”
“一定会的,你放心。”
蒋童语把脸转向宋然,问她,“医生,老武情况怎么样?”现在,终于把那些客套的流程走完,她急切的想从医生口中知道武平的情况是好是坏。关于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回了,但一点都不觉得多,她恨不得现在她自己就是医生并且是这方面的专家。
一个担心自己老公随时会死亡而又把一切生活的压力都揽在自己肩上扛着的女人,宋然读出了蒋童语眼神里的坚强和脆弱,“没事的,您放心,一切都还正常。”宋然安慰她。实际上武平的情况确实很稳定。
“那就好。谢谢你,谢谢你们。”她感谢宋然,也感谢尉迟丽和许攸以及下楼打饭的吕青青。如果武平能度过这一劫,她会感谢所有人,包括凶手,他们总算手下留了情,不然武平会死。
蒋童语就是这样一个心胸宽广的老师。
吕青青打了四个人的饭菜上来,他们邀请宋然一起吃,她谢绝了。她还要去其他病房转一转。
宋然走时特地回过头交代许攸,“好好休息,少到处乱跑。”
许攸把这个理解成医生对病人的负责,而吕青青和尉迟丽却从她的眼神中解读出了另外一层含义,这让她们感觉到很不安,有彼此的存在已经令她们头痛不已,现在,难道还要出现第三个人吗。许攸,你真能折磨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八点,九点,十点……武平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这算好也算不好。好的是没有恶化,接下来会越来越好,直至康复;不好的是他没有醒过来,一般说,手术结束后一段时间,病人在未出现恶化的情况下清醒过来,就证明成功了大半,现在不醒就有可能一直这么睡下去。
24小时已经平安度过。吕青青和尉迟丽坚持让许攸去休息,她们担心他的身体,而她们本身谁都不会主动要求去休息,现在是在情郎面前表现自我的最好机会。
许攸不得不把她们赶走。他的理由很简单,他是男人。嗯,对,男人,男人在关键时刻尤其是艰苦时刻应该承担起一切。而且,武平一旦有意外,他比吕青青和尉迟丽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能力处理突发情况。
吕青青带上尉迟丽,回家睡觉。一旦离开那个环境,她们就突然感觉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之前全部依靠意志在支撑着。
许攸坚持留下来陪蒋童语守夜自有他的思考:得在第一时间知道武平醒来后跟蒋童语说什么,跟医生说什么,以便决定他下一步的行动。他当然不会弄死武平灭口,但他可以采取补救措施。
时间到凌晨三点多,武平依旧没有醒过来。蒋童语抓住武平的手,跟他聊了一个多小时,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再到结婚生下女儿,生活的酸甜苦辣没有疏远他们的感情,而让这个家庭越筑越牢。她知道武平能听得见,她希望以此唤醒武平,可是她失败了。
武平顺利度过24小时危险期,一整天的疲劳使蒋童语逐渐放松警惕,她终于伏在武平身边沉沉睡去。
清晨,护士首先进来查房,脚步声惊醒了蒋童语,恍恍惚惚中,她首先扑去看武平,还好,一切正常。“真该死,怎么睡着了。”蒋童语责备自己太过疏忽。
许攸在接近五点时,实在撑不住,也深睡过去。
主刀的焦医生以及助手宋然等人走进病房,他查看了武平的身体症状,脸上蒙起一层阴影。但他并不把这些不乐观的情绪传递给家属知道,现在还不是悲观的时候,一切好的情况随时可能会发生。
“医生,怎么样?”蒋童语的眼中充满渴望,他渴望医生告诉她丈夫很快会醒来。
可是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常**,她和武平也不例外。
“不能太着急,病人能够度过危险期已经很难得,接下来是规范的治疗和依赖病人强大的求生意念。当然,我们做医生的,固然应该把康复的基础建立在科学的治疗上,但是……”焦医生看看众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蒋童语脸上,“也千万不能忽视病人本身的意志力,这往往能创造奇迹。所以,家属可以选择多和病人说说话,增强他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有助于他清醒过来。”
“谢谢医生,辛苦你们了,谢谢。”蒋童语把腰弯成90度,深深鞠了一躬。
许攸的心里泛起很复杂的味道,武平若一辈子躺在床上,对许攸来说是最好的,但这对武平来说却生不如死。
许攸既不希望武平就此死了,也不希望他很快醒过来。“武队,你好好休息,后面的事情交给我。”许攸看着武平那张惨白的脸,在心里说。他觉得或许这是目前最好的结局,至于将来,如果他可以把父母的死因调查清楚,将凶手绳之以法,而同时又能及时阻止曹贵生和刘宝昌杀吕安之和郑乾,到那时,武平再清醒过来,真是美好的大团圆呢。
第四十四章 借尸还魂
时间这样过去两天,武平的身体没有太大变化。许攸接到副队长高阁的命令:带尉迟丽和吕青青回大队。原因是县城再次发现李闯的行踪,同时,发生另外一件天大的事情:曹贵生死而复活,已于昨天清晨回到县教育局上班。
“天老爷,怎么会,曹局长他……竟然没有死?”尉迟丽首先表达出惊讶。
许攸和吕青青齐齐看着她。“你们知道的,我的意思并不是希望他死,而是他这个情况,难道你们不觉得太过离谱吗?”尉迟丽摊开双手,她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她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这是曹贵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做法。
许攸想不出曹贵生此举还有其他什么理由。可是,一旦武平醒来,他这样做就无异于自掘坟墓。不过话说回来,曹贵生和刘宝昌都不是等闲之辈,单从他们联手杀害吴长安、李闯、尉迟革命而又能把一切的罪责转嫁给李闯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杀人的水平和逃避追查的能力远远超出一般人。所以,他们这样做自然有他们的考量。
曹贵生从幕后大胆的走到台前,那刘宝昌呢?他是继续做他的傻子还是选择逃跑?许攸觉得,他最好不要逃跑。曹贵生现身多半是在博武平醒不过来,那刘宝昌也应该博一下。
许攸暂且不必为他们两个人担心,担心没有多少用处,现在只盼望着武平不要那么快清醒过来。想到这里,许攸突然有些害怕:曹贵生和李宝昌不会是想要杀掉武平吧!
武平在受伤之前,安排高阁去监狱提审雷应天。现在,在感化市金海监狱,高阁见到了服刑的雷应天。他两鬓斑白,脸上颧骨突出,人很瘦,但骨架很大,可以想象的出来,在当年他还是县革委会副主任的时候,应该肥而高大,很有威严。
雷应天精神很好,闪着两只发光的眼睛盯着高阁。
高阁先说话,“你就是雷应天?”
雷应天点点头,不作声。
“听说你积极配合改造,并且有过一次立功表现,所以过两年就可以出狱,恭喜你了,能够在有生之年重见天日。”这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对雷应天而言,这样的恭喜基本上带着挖苦和嘲讽的味道。
雷应天的嘴角抽动一下,表示他在笑。他的反应告诉高阁,有话可以直接问,不要啰嗦。
“直奔主题吧。1976年,梓县知青案,施静被强奸,袁柳阳自杀,两起案子存在诸多疑点,警方现在要重新调查。我来就是乡确认一下,施静是不是你强奸的。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再回答。”高阁的意思很明白,如果雷应天可以如实交代,那么剩下的两年牢狱之苦或许有机会可以缩得更短。
雷应天的嘴唇启动了两下,又闭住,他把身体往后斜靠在椅背上,“同志,这个问题在二十年前我就回答得很清楚了,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又来问,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
雷应天把双手举到空中,露出手铐给高阁看,“我一直都很配合,如果你们真的不厌烦,那我就再回答一次,是,我强奸了施静。”
不意外,和高阁来时的想法一样,雷应天不会轻易说出真相。
“吴长安、曹贵生、尉迟革命,这三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听说过名字,没见过真人。”
“他们死了——被人杀死的。”高阁想从雷应天的脸上找到惊讶和大快人心的表情,可结果令他失望。听到这个消息,雷应天没有任何反应。陌生人,死了就死了,与他何干,反正人不是他杀的。
“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他们?”高阁又问。
“这和我有关系吗?”
“我觉得,这三个人的死与施静和袁柳阳的案子有关,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的命案之间应该潜藏着某种联系。”高阁还是盯着雷应天的脸。
“同志,查案子是你的工作,我唯一能够配合你的就是回答你我强奸了施静的事实,其他的,我帮不了你。”雷应天的语气很平淡。
看来,在雷应天身上找不到对案子有用的东西。
高阁毕竟只是高阁,脑子不知道转弯,换作武平或者许攸,他们就不一定会相信雷应天的话。起码,他们会觉得很奇怪:雷应天的反应过于平静。一个吃够了牢狱之苦眼见着就要出狱的犯人,绝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跟命案再有任何牵扯,一旦有涉及到他身上的东西,他应该感到紧张甚至恐惧,他会解释清楚以撇清关系。
雷应天平静的反应像在告诉我们:哦,他们死了,这是他们应得的,没什么可奇怪的。
这恰巧就是他的不正常之处。
从曹贵生出现在县教育局大门口到他走进局长陈桂鹏的办公室,整栋办公大楼一直处于轰动的状态中。
“曹局长没死”、“他活着,他竟然还活着”、“曹局当然还活着,我知道他福大命大,怎?你希望曹局死好替他的位置?”、“他竟然没死”。各种议论充斥在教育局办公大楼的走廊、办公室,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罩住曹贵生的耳朵。人世百态、人心百种,在这一刻立马见分晓。
“你们说的是甚话,我出去旅游一趟,就以为我死了?我活得好着呢。该干嘛干嘛去,去。”曹贵生在走进局长办公室之前,回过头来朝身后围观的人群喊话。
“局长,我回来了。”曹贵生敲响陈桂鹏办公室的门,站在门口说话,他没有立即走进去。
“你……”陈桂鹏张大的嘴巴半天喝合不起来,他的表现力极度夸张,“你还活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离开座位快步迎上去,拉着曹贵生的手到沙发上坐下来。
不管他真心希望曹贵生还活着或者对此感到失望,总之,已经死去的人在一年后重新站在他面前,这不能不让他感到天大的意外。
“警方向我们通报,你在关公镇中学被门卫李闯杀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曹贵生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在局长陈桂鹏这里,他编了一个谎话:李闯要杀他,千真万确。李闯杀了吴长安和周国强,也是千真万确。那日在关公镇中学门卫室,他从李闯的屠刀下成功逃脱,至于烧死在门卫室的人是谁,他不知道。从关公镇中学逃离后,曹贵生并不敢立马回到教育局,也不敢去公安局报案,他既然掌握了李闯杀人的真相,那么李闯就绝对不会放过他多活一日。对警方的保护,曹贵生抱着无法彻底信任的态度,于是,他选择了背井离乡去遥远的地方躲灾。
这虽称不上是一个完美却是一个说得过去的谎言,陈桂鹏相信了。“你现在就敢回来了?李闯还没抓到呢。”他把那颗硕大的肥头偏向曹贵生,小声的说:“昨晚和朋友吃饭,从公安局内部听说,李闯又现身了。这该死的家伙,难道还要杀人……”他似乎突然猜到李闯现身的原因是什么,“不好,他一定是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他要对你动手。这样,你赶紧去公安局,派出所也行,我这里不安全。”
曹贵生喝一口陈桂鹏倒下的茶,笑起来,“局长不用担心,李闯不会杀我。”
“为什么?”
“去年,在我逃走之前,那时只有我知道他是杀人凶手,他杀了我灭口就可以掩盖真相;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杀人凶手,再来杀我,还有什么意义。”
“也对,可是……你还是应该去公安局,把事情交代清楚。”
“哈哈,我不在的这一年,副局长的位置可有人替了?”曹贵生把话题转开,没有必要再讨论李闯的事情,“我还没到退休年龄,想着为国家的教育事业再发挥几年余热,请局长成全。”
陈桂鹏肥厚的脸皮完全遮住了他本来的表情,他的脸上并不展现心里的真实想法,“老弟,不瞒你说,起初我一直顶着压力,可是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组织上的安排,不是你我可以顶得住的。”
“明白,组织上以为我死了,副局长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可以理解,那么现在我还能做点什么?打打杂也是可以的。”曹贵生想做份工作,一来可以掩饰今后的行动,二来过生活需要稳定的经济来源。去年假死之前,他给许攸留下一笔钱,自己带走那部分基本上已经花完。杀人没有钱不行,买把刀、买根绳子,都是钱。
“你是在打老哥我的脸,怎能让你干那些活。是这,你先舒舒服服清闲一段时间,我立即向县里汇报,争取尽快给你谋个体面的差事。局长不敢说,做个副的不成问题。”陈桂鹏夸下海口。
第四十五章 愚昧无知
曹贵生还活着的消息很快传到刑警大队,郑南司立马布置任务,“高队,你走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
高阁当然无法从曹贵生的嘴巴中得到真实答案,像欺瞒局长陈桂鹏一样,曹贵生把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辞又说一遍给高阁听。
“哦,你不相信警察?”高阁听完曹贵生的话,把脸拉下来,他心里面已经填满气。跌跌撞撞到四十岁,高阁觉得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尽头,但他对他的事业感到自豪,因为有这份事业,好人看见他有安全感,坏人看见他会腿软。
高阁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为之奉献了大半辈子青春的事业会被人怀疑。
曹贵生用力捏了捏鼻子,他很能明白高阁此时的心情,在一个警察面前说得不到安全感,是对他们工作的全盘否定,“这和信任无关,我胆小且又爱惜自己的性命。所以,高队,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想先回家看看。”
曹贵生是刚刚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就被高阁堵在教育局大门口的,他还没来得及回家一趟。
“有一切需要的地方,曹局长随时可以到刑警大队找我。”高阁让出道,侧着身子说。
高阁觉得曹贵生是个很怪的人,这个人心中藏着很多事,表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记得武平曾经说过:曹贵生有可能是凶手。不过这种假设随着李闯的频繁出现逐渐淡化,现在,这种假设就更加站不住脚了。如果曹贵生是凶手,躲都来不及,不可能主动现身。
许攸三人回到大队时正巧碰着高阁,他们看到了他脸上显露出来的不愉快的神色。尉迟丽话到嘴边,“高队,遇见难事了?”
“哦,你们回来了。”高阁猛然抬起头,“武队怎么样了,好点没有?”他很关心武平的身体,两个人同事十数年,彼此之间早已经建立起来深厚的感情,平时表现不出来,可一旦有一方遇见困难或苦难,另一方就会立即施以援手,他们认为他们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
“过了危险期,人还没有清醒过来。”吕青青幽幽的说,通过她的嘴和语气说出来的难事,让它更加增添了几分令人忧愁的分量。
高阁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的眼睛中凝聚的光突然间涣散开,他感到一阵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有人拿着一把尖刀刺进他的心脏,再转个弯,丝毫不留余地。过去,武平被降职发配到城关派出所,但他活得好好的,他的思考案件的能力还在,只要高阁需要,他会把它们从脑袋里面拿出来。现在,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像个死人一样——他的思考案件的能力已经死了。
高阁从此失去了依靠,他怎能不恐慌,孤身奋战在布满敌人的天地里,他一个人找不到光明的出路。
相对于武平,许攸更加急于知道曹贵生的情况,“高队,你急忙调我们回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高阁当先往大厅走,“两个人:曹贵生和李闯。曹贵生还活着,李闯出现了。”
郑南司正组织干警开会商量案情推进工作,孔尚武坐在旁侧。看见许攸等人走进来,干警们整齐站起来,轰隆价为许攸鼓掌。英雄归来,大家的士气为之一振。
两位警花回归队伍,点缀在万千绿叶之中,会议室顿时吹起暖暖的春风。郑南司两眼发光,他连忙整齐自己的发型和上衣,“安静,开会呢。”他要装得深沉、稳重,好让刚刚回来的尉迟丽和吕青青感觉她们的大队长对侦破案件信心十足并且已经胜券在握。他递给许攸一个微笑,这是必要的礼貌上的行动,即使在他内心很不爽快许攸一个人住院两大警花做伴,但,事情已经发生,他能做的补救措施就是一边向警花靠近并示好,一边表示出他的大度。
“阿宝,讲一讲李闯的事情。”郑南司吩咐刘得宝。
“这样……”刘得宝环视全场,最后把目光落在尉迟丽身上,他喜欢她,可没等奋起直追,尉迟丽的心就被许攸掳走了,“今天清晨接到群众举报,在星星百货发现李闯行踪。在孔副队长带领下,我们迅速出动,不过最后,还是扑了个空。经询问百货商店工作人员得知,那人外貌特征与李闯相符,肯定是李闯不错。”
“陆飞,你那边是什么情况?”郑南司问。
“报告队长,”陆飞站起来,“我们第一时间通知城区各派出所,并请县城周边乡镇派出所协助,迅速组织警力,正全面搜捕李闯。”
“好,都行动起来吧,散会。”郑南司走到高阁身边,“高队,曹贵生那边有什么消息?”
高阁于是把和曹贵生的谈话原原本本汇报给郑南司。
“好家伙,能从李闯这个杀人狂魔的手底下逃出来,真不简单。好了,不去管他,把全部精力放在追捕李闯身上。另外,许攸,你写的关于遇袭的报告局领导已经看过,我也看过,稍后你再当面向我汇报。”郑南司一张板紧的脸在转向吕青青和尉迟丽时马上宽松下来,“辛苦你们了。”他不想问许攸的身体是否恢复,也不想问武平的近况如何,他只告诉两位警花:他为案子的侦破工作忙碌得焦头烂额。
“队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吕青青说。
关于李闯再次现身的事情,吕青青觉得存在太多不符合逻辑的地方,但如果把这些解释不通的地方与曹贵生的死而复活联系起来思考,就显得一切又说得通了。
“当然,这是个自由讨论的地方,想说什么都可以。”
吕青青不是不敢说,而是想顾全郑南司的面子,因为她要说的事情郑南司肯定想不到。“我们不得不思考几个问题,一,李闯在此时现身,他的目的是什么。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断,吴长安、周国强、尉迟书记等人的死跟当年梓县知青有关,那么,李闯的下一个目标是我父亲或者郑队长的父亲。他们二人生活和工作都在感化市,不在思茅县。也就是说,李闯应该出现在感化市区而不是思茅县。二,作为一个连环杀人犯,李闯会傻到跑去人潮拥挤的市场买件衣服?他是在挑战我们的缉捕能力吗?我看不是,肯定另有原因。三,我们知道,李闯不是知青,也没有在梓县生活或工作的经历,如果连环杀人案和知青有关,那么李闯是凶手就解释不通。所以,李闯真的是凶手吗?”吕青青一口气说完她的想法,把郑南司等人弄得昏头转向、莫名其妙。
咋?凶手不是李闯?怎么可能。这简直就是笑话嘛,凶手只能是李闯。
在座的只有高阁和许攸镇定自若,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意外。而许攸,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吕青青曾不止一次表示过,对于凶手是李闯的推断,她不敢苟同,今天,她终于在公开场合充满自信的发表了她的意见。许攸隐隐感觉出来,从此以后,案件的侦办方向将发生改变。
“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凶手是曹贵生吗?”吕青青温柔的眼神忽然露出寒光。
高阁点点头,“武队曾经做过这种假设,当时他推测凶手就在李闯和曹贵生之间。后来所有的线索指向李闯,直到尉迟书记的死,我们才认为凶手是李闯而非曹贵生。”
“李闯是凶手的断定建立在曹贵生死亡的基础上,可现在,曹贵生并没有死,他回来了,那么之前的推断可以被推翻。”吕青青很坚定自己的看法。
“好了,不要再提武平的假设或推断,我只相信我的判断。青青,正是因为曹贵生他没有死,而且活生生的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恰好说明他不是凶手。全力缉拿李闯,其他的不必再讨论,这是命令,执行吧。”高阁处处提到武平的判断令郑南司很不开心,武平真有那么厉害吗?厉害的人躺在病床上等死?嘿,真正厉害的人是他郑南司,能跟凶手干到底的人才有资格领导刑警大队。郑南司心里这么想,脚步已经挪到会议室外面。
许攸知道,李闯的出现是曹贵生搞的鬼,他在给警方施障眼法。他的手段很高明,不过,似乎吕青青比他更高明。
许攸暗想:急需找个机会去会会曹贵生,以阻止他和刘宝昌展开下一步行动,现在每走一步都要很谨慎。虽然武平躺在病床上暂时醒不过来,失去他这个劲敌是曹贵生和刘宝昌的幸运,也是许攸的幸运,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许攸发现吕青青的推理能力非但不比武平差,反而超过武平。吕青青只是缺少实战经验而已,假以时日,她将是个很恐怖的对手。所以,今后的行动,千万不能在吕青青面前露出丝毫马脚。
要见曹贵生并不难。今时不同往日,许攸现在的身份是警察,见曹贵生的目的简单而明显——查案,别人想不到其他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