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围捕
顶楼,很熟悉的地方。这个时候很安静,所有家户的门都紧闭着。他们下楼散步了,没有出去的,正在家里看电视。
曹贵生家里的窗户没有透出灯光。许攸的心跳开始加速,在上楼之前,他想象过很多回:上楼后,看见房间亮着灯,那个熟悉的人正坐在桌子旁边,一边看新闻,一边喝酒。
开门,进门,关门。许攸的动作很快很轻,尽量不发出声响。他在门内站立几分钟,以便眼睛适应里面微弱的光线。现在勉强可以看见一些东西。
餐桌上放着剩菜,一只老鼠正急忙逃离作案现场。曹贵生的卧室,床上被褥凌乱,这不是他的习惯,他爱把被子叠得很整齐。许攸的房间一如往常,他本来就极少回来住。洗手间的胶桶里面装着衣服,用洗衣粉加水泡着,凑近闻,已经有一股臭味。曹贵生的脏衣服不会放过夜,再晚,他都要洗干净晾起来再睡。
许攸重重坐在凳子上。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曹贵生已经数日未归家。而且,他出门并不是计划中的事情,属于临时匆忙决定。那么……许攸完全不敢设想,数日前,学校保卫室,被烧成焦炭的那具尸体,会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曹贵生。他感觉身体瞬间被掏空。他快步走到洗手间,胸腹一阵翻涌,张口吐起来。
许攸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
他在想,那具烧焦的尸体真的是曹叔吗?那么,李闯是如何逃过毒药的,而曹贵生,怎么会被李闯杀死在保安室里面。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攸觉得是他害死了曹贵生。
杀吴长安,他不后悔,但他憎恨自己杀吴长安而被李闯发现。太不小心了。如果当初做得天衣无缝,曹贵生就不会因为保护他而在李闯的茶水中下毒。肯定是被李闯察觉了,所以反被李闯下了毒手。
许攸突然想到什么,他站起来,走到自己的房间,挪开床头柜。后面墙壁上有一块松动的砖。许攸用力抽出砖头,里面果然有东西,是一封信。
从读高中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许攸都不爱说话,很少跟人交流,就算曹贵生,许攸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所以曹贵生想了一个办法,通过书信的方式为他打开心结。每次曹贵生写完信,都会藏在这块松动的砖头后面,许攸如果有回信,也会放在里面,这是许攸和曹贵生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许攸凑到窗口,打开信。
儿子,请允许我这么叫你。
你我虽无血缘关系,但你属我养大,叫你一声儿,不算过分吧。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请原谅我的自私,此后,不能再照顾你了。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个充满伤害的世界上,我很不能放心,或许会死不瞑目吧。
但儿啊,世界终归是美好的,不能因为你我境遇的凄惨,而完全否定她本来的真善美。我希望你可以放下仇恨。你没有快乐的童年,没有美好的记忆,没有享受过一分钟的父母的宠溺,这些,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告诉你真相,可是,当年我答应过你母亲,要替她报仇、雪耻。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善良的女子,同时却又是最可怜的女子。如果她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的事情,我想,她一定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生活。
你应该找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谈一场恋爱,结婚,生孩子,和他们过幸福的日子,而不应该为仇恨所困。复仇,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走上这条路,就万劫不复。
李闯没有喝那杯下有毒的茶,他发觉了。我要去找他,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如果我死了,请不要悲伤,希望你继续一如平常的过生活。千万不要替我报仇,一切都交给法律做主。另,房子和物产已交给可靠之人处理,你不必接受而致别人识破你我之关系。以后勿再来此。我积攒下来的钱全放在墙洞里,你可取走自便。
父,曹贵生
1995年5月24日
许攸感觉眼眶热热的,鼻子酸涩,眼泪流出来滴在曹贵生的遗书上。眼泪,这是个陌生的东西,一生之中,虽见过很多,但那些都是别人的。从自己眼眶里面流出来,很少,这是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吧。
从今而后,在许攸的复仇名单上又多了一个人——李闯。
许攸折好遗书,装进衣袋,返回房间,在墙洞里找到曹贵生留下的钱。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极尽目力,再看一眼吧,最后一眼。
走出这个门,他的心,将更加坚硬。是的,一个无牵无挂的人,他的心,无法再安装下任何跟温柔有关的东西。
报案的是木桥乡招待所老板。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有些发抖,看来很害怕,“我要报案,警察同志,你们通缉的杀人犯李……李闯,住在我们招待所……”
武平点好兵将,立即出发。临行前交代吕青青第一时间联系上木桥镇派出所,让他们先把招待所秘密围起来,等他到了再行动。
木桥乡是思茅县较偏远的一个乡镇,距离县城60公里,只有一条乡道进去,路面没有经过硬化,坑坑洼洼,很难走。武平催促司机加快速度,汽车颠簸的厉害,人坐在里面,五脏六腑都要被抖破撕裂。
下午五点半,吉普车在木桥乡招待所100米外的路边停下来。武平、刘得宝,还有另外两名刑警跳下车。武平示意司机在车上待命,不要熄火,随时准备追击。
派出所民警绕着招待所围成一圈,伏在遮挡物后面。带队的是副所长刘伟民。
“你们几个人?”武平问刘伟民。
“三个。我,加两个协警。”
“才三个?怎么守得住,要是在我赶来之前,嫌犯跑了怎么办。你们所长呢?”
“武队,没办法呀。所长一早带人去村里面出任务,联系不上,还没回来。人,他都带走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怎么样,现在什么情况?”
“按照您的要求,我们不敢打草惊蛇,一直密切监视着,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
“人还在里面吗?”
“在。”
“好。你们把守外围,我们进去抓人。”武平拔出手枪,作个手势,刘得宝他们迅速跟上。
老板是个女的,高高瘦瘦,武平进门时,她正躲在柜台下面发抖。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人呢,在哪个房间?”刘得宝一把将她拉起来。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吓死我了。”女老板满头冷汗,说话有点结巴,“三楼,右转最后一间。”
武平把刘得宝一把拽住,让他走在自己身后。每次出抓捕任务,刘得宝都冲在前面,但每次都被武平挡住。四人走得很快很轻。三楼三间房,楼道左边一间,右边两间,门关着,很安静。
在右边第二间房门口停住,武平手指勾到三,两名刑警一齐发力,将门踢开,武平和刘得宝举枪往房间冲。
房间空无一人。
第十七章 扑空
武平压制不住怒火,骂出了口,“把刘伟民和那个女老板叫上来。”
武平走到窗边往外看。房子后面是一条河,两岸整整齐齐的农田,油菜已经收完,正准备种水稻。
床上的被子被胡乱叠成一团放在床头,地上弹了很多烟灰,床头柜的烟灰缸里散落着数个烟头。再没有其他情况。
刘得宝将烟头装进塑料袋。
不久,刘伟民和女老板都进到房间。关于疑犯不在房间的事情,他们比武平更觉得惊讶。
“刘所长,你怎么解释。”武平尽量压制心中的火气,但从口中每蹦出的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味。
“我也不清楚呀。我们一直守在外面,没有看见任何人出来。小刘,你的位置在房子后面,看见人逃走吗?”刘伟民心中也很不爽,他把火气撒在协警身上。
“没有。”
“你确定嫌犯住进来了?你要是报假案,我立即把你拘起来。”刘伟民朝女老板吼叫。
“真的……真的……我怎么敢骗你们……”
“武队”,刘得宝递给武平一个笔记本,“这是入住登记本,我核对过了,身份证号码是李闯的,没错。”
“房间确实有人住过,这点不假。”武平抽出一根烟,点燃,吸起来,他从不给别人发烟,没有这个习惯。“跟我讲一下当时的情况。”
“你不要害怕,如实说出来就行。”刘得宝搬张椅子让她坐下来。他在安慰她,以便她平静下来去想事情。
“当时,四点钟这样。没错,就是四点钟。我让孩子他爸去接孩子放学,孩子是四点半放学,他爸总是四点钟出发。不久之后,有个男人走进来,说要住店,他戴着帽子。一开始,我并没有太注意,我说要登记,他不肯。我说不登记就没办法住,公安局有严格要求的。他才拿出身份证给我。我很快登记了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就给他住了进去。”
“登记时你没有发现他就是通缉犯吗?”刘得宝问,他语气很缓和。
“没有。后来我出去解手,再回来时,经过门口贴着的那张通缉令,才猛然想起,上面的名字和我登记的名字一模一样。”
“你原来没有仔细看过通缉令上面的东西吗?”刘伟民冲她发火。他觉得她肯定没有认真看过上面写的文字,不然,登记时就会发现。
“刘所长,我在问,麻烦您不要打岔。”刘得宝很不喜欢刘伟民这种问话的方式,会打乱被问话人的思路。
“我拿起登记本仔细核对了好几遍,名字,身份证号码,住址,都是一样的,就害怕起来。”
“看清相貌了吗?”
“他把帽子压得很低,看不到全部的脸,但还是很像。”
“后来呢?”
“一开始,我不敢报警,我害怕。可是我又担心,他杀了那么多人,要是把我孩子和孩子他爸也杀了怎么办。我就鼓足勇气,偷偷的走到三楼楼梯口,见他关着门,我才下楼,躲在柜台底下给你们打了电话。”
“从你打电话开始到我们出现,他有出来过吗?”
“没有。”
“你一直藏在柜台下面?”
“嗯。”
“刘所长,你们什么时候赶到的?”武平一直在抽烟,并且很认真的听刘得宝问话。刘得宝跟了他这么长时间,问话的思路和技巧都已经学会,他很放心。但这一句还得他问,因为他觉得,他的安排肯定没有引起刘伟民的重视,派出所的人来得太晚,李闯就是趁空隙逃跑的。
“四点多,四点十几分吧。没看时间,一接到大队的电话,我们就出发赶过来了。”刘伟民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心虚。
“人已经跑了。”武平首先下楼,他毫无心力去批评刘伟民,乡镇派出所的办事风格和办事效率就这样,懒散拖沓。
走到一楼,一辆警车刚好停定。从车上下来的是林文聪和吕青青。
林文聪一脸黑沉,“武平,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行动不需要向我汇报吗?人呢,抓到没有。”
武平猜想是吕青青告诉林文聪的,瞪了她一眼。
“你不用瞪青青,是我打电话问起你的行踪,她才告诉我的。刘得宝,抓到李闯没有?”
“跑了。”
“什么,跑了?”林文聪挨个挨个指着他们训话,“你们一个个的,平常能耐比天大,现在,一群人抓不住一个老头子?”他看见刘伟民,朝他开骂,“就是一帮饭桶,回去写份检讨给我。”
刘伟民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出。
武平知道,林文聪是借题发挥。自从申请成立专案组以来,林文聪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他一到现场,不问事情的缘由,就发这无名怒火,足以证明一切。
“武队长,你可以不向我汇报,但是,局长问起来,我可不替你兜着,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怎么回答吧。”林文聪没有看武平,是朝着刘得宝说的。
“青青,我们回去。”林文聪跨上车,重重的关起车门。
“林局,我想留下来,跟着队长学点东西,可以吗?”吕青青走到车门边向林文聪申请。
“嘿,跟着我就学不到东西!好吧,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林文聪叫司机开车,他语气生冷。但他不敢得罪吕青青,他是聪明人。
看着林文聪的汽车走远,刘得宝才问武平,“武队,我们也回去吗?”
“回去?案子不要了?他跑不远。两人一组,河道、田地、山沟,每个角落都给我仔细的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渐渐黑下来。考虑到警力分散,天黑以后存在安全问题,在出发搜查前,武平就吩咐他们7点钟准时回招待所集合。
武平这一组是最后回到的,他带着吕青青。看见弟兄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毫无收获。“回队里。”他交代刘伟民,“刘所,回去以后,跟你们所长详细汇报一下今天的情况,并请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仔细摸排搜查你们所辖区内的所有地方。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们。”
在局长孟默明办公室,他正在接电话。
是市局打来的,上级领导询问案子的进展情况。孟默明汇报说已经锁定凶手李闯的大概位置,在本县木桥乡一带,计划今天组织警力展开一次大清查。
武平虽然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内容,但从孟默明的语气和表情可以推测出:市局领导已经改变了对专案组的态度,目前,他们对案件的进展情况表示满意。
孟默明挂掉电话,“武队长,听说你们行动失败了?林局长可是一大早就来我这里告了你一状呀。”
“我检讨,是我没有安排周全……”
孟默明打断他的话,“不用跟我解释,我不需要你的检讨。林局长说了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以最快时间抓住凶手李闯。”
“是。”
“我已经安排下去,由林局长带队,从各大队、城区和各乡镇派出所抽调部分警力,今明两天,对木桥乡进行一次大搜查。你去找林局长商量具体工作吧。”
这时,武平的bp机响起来,是刘得宝发来的讯息:武队,派出所报告,发现尸体,疑是李闯。
武平长叹一声,“好了,孟局,今天的大搜查可以取消了。”
“嗯?”
“木桥乡派出所报告,发现疑是李闯的尸体。”
“看来,他最终选择了自杀。”
“不一定,我先带人去现场,回来再向您汇报。”
“好。另外,把吕青青带上。昨晚吕政委打电话过来,说青青向他提过好几次了,她不想做文职工作,想去外面历练历练。你以后有什么任务,就把她带在身边吧。”
“是。”
“不过,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记住了。”
第十八章 自杀
尸体是在木桥乡火炭村小学附近的河边,被早上放牛的村民发现的。
派出所的同志已经在尸体周围拉起警戒线,外面站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所长黄贵平、副所长刘伟民正在维护现场秩序。
“林局……”黄贵平打完招呼继续说,“尸体是早上八点钟左右被发现的,我们赶到时立即将现场保护起来,只是……”
“说下去。”
“死者的上半身被烧焦。”
林文聪边走边转过脸看着黄贵平,“那你们怎么知道死者就是李闯?”
“下半身的衣服基本完好,死者的裤子和鞋子与李闯失踪前的穿着吻合,而且,我们在他的裤袋里找到了身份证明。”
进入警戒线,走到尸体旁边。刘得宝见到尸体的上半身后,又忍不住呕吐起来,他这个习惯无法改变。吕青青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测尸体,而且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心中瞬间泛起惊悚和恐惧感,她紧紧抓住武平的衣角。
法医开始做初步尸检。
尸体仰躺在河边。上半身被火烧焦,无法辨认,肚脐以下部分浸没在河滩的浅水中。右手呈弯曲状,全部烧焦;左手手肘以上被烧焦,手肘以下浸没在水中,比较完好。尸体不远处有一只油桶,盖子打开倾倒在地。里面装的是汽油。
“你们移动过尸体了?”武平问黄贵平。
“没有,一切都维持着原状。”
“黄所长,你怎么看?”林文聪问黄贵平,他不问武平,是因为他知道武平一眼就能看出原委。
“依我看,死者是自杀。汽油从头顶浇下,点燃后迅速引起大火。因燃烧带来的巨大痛苦,在人本能求生**的驱使下,他往河里跑。所以上半身被烧毁,下半身比较完好。”黄贵平回答。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是上半身在水里面,下半身在岸上。”林文聪的推测很合情理,上半身着火后人往前跑,倒下去的位置应该是头朝前脚朝后。
黄贵平连连点头,“林局分析的是,是我想错了。”
“也不一定。两种可能,一是死者在胡乱的奔跑过程中,因浅滩的石头长有青苔,滑倒成现在的姿势,上半身继续燃烧直至现在这般模样,下半身因浸没在水中,火熄灭。”武平摸着自己的下巴,又说,“不过一般情况下,浇满汽油的人体被点燃后会迅速燃烧,人在极度痛苦和恐惧之下,只会原地打转或翻滚或胡奔乱爬,很难像死者这样有意识的往河边跑。”
“那你的意思呢?”林文聪很不满意武平当众否定他的推断。
“现在还不急于下结论。”
法医完成初步的检验工作后,向林文聪汇报,“林局,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死亡原因为烧伤。已经采集了死者的指纹和身体组织样本。”
“阿宝,能开工吗?”武平问刘得宝,他还在吐。
刘得宝找瓶水簌了口,“您分配任务吧。”他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不经过躺在河边的尸体。
“仔细摸清楚附近的状况。”具体包括哪些内容,武平不说刘得宝也清楚,他又吩咐刑警陆飞,“你带人去问一下那边的群众,把昨天下午直至今天早上发生在河边和附近村里面的事情调查清楚,尤其是可疑人物和事情。”陆飞比刘得宝先进警队,他性格比较内敛,沉闷不爱说话,脑子没有刘得宝活泛,但他做事很扎实。
“武队,我做什么?”吕青青的声音有点低,她还没有完全从初次见到尸体的惶恐中解脱出来。
“你跟着阿宝吧。”
武平安排妥当,在较远的地方找了快大石头,坐下来抽烟。现在是他的思考时间,他不想被人打扰。
半个小时过去,刘得宝和吕青青的搜查工作结束: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嫌犯遗留下的任何物证。简单说,除李闯和发现他尸体的村民以及警察外,再没有其他人进入过现场。
李闯,就是自己放火烧死了自己。
“你确定没有其他东西了吗?”武平一边抽烟一边听汇报,听完后,还继续抽,他脸上分明闪现出不安的神色,似乎刘得宝的搜查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没有,我们一寸地方一寸地方的搜,确定没有。”
武平看着吕青青,她心细。
吕青青摇摇头,“武队,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可是,真的没有。”
“嘿嘿……”武平一愣,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小丫头能猜到自己的心思。
现在,只能等陆飞的调查结果。
很快,陆飞那边的问话结束: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住户约八百米至一公里远,案发时间在深夜,村民都在睡觉,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村民夜起小便。据他所说,当时似乎远远看见过一团移动的火光,但他耳朵不好使,没听见什么声音,他以为是眼睛朦胧看花了。案发前几天与往常所有时间一样,未发生任何异常现象,说到陌生人,除了剃头匠和补锅匠挨家挨户寻找生意外,没有其他人出现过。
“不过,我找到这个。”陆飞戴着手套的手摊开,是一个打火机。
看到打火机,武平眼睛发亮,他弹飞二指间没有抽完的香烟,“怎么会在你手上?”
“我询问那个发现尸体的村民时,见他神色异常,逼问他,他才交代,在尸体旁边找到一个打火机,他见还有气,就装进自己口袋,随后才看见尸体。”
“小心装起来,这是关键物证。回大队。”武平的情绪高涨起来。
刘得宝不解,一个打火机,就算是死者用它点火的,那又怎样,“你知道武队在找打火机?”他问吕青青。
“嗯”吕青青点点头。
“为什么?”
“你那么聪明,再想想就会知道。”吕青青跟上武平的步伐。
刘得宝追上来,“武队常在我们前面夸你,说你的推断思路跟我们不一样,还说假以时日,必成警队新星,别卖关子了,说吧。”陆飞也追上来紧挨着吕青青。
在队里,吕青青一直被当作珍宝一样宠着,平时没有多少人敢接近她,更不用说故意去套近乎。她美丽的身姿,恬淡的笑容,温软细腻的语声,是整个大队甚至全公安局单身男警员梦寐以求的对象。但是,她一直被队长养在温室里,像刘得宝、陆飞这些经常在外面出任务的刑警,很少有机会可以这么长时间、近距离的和她接触。现在,机会来了,谁都不会轻易放过。
吕青青嫣然一笑,“好吧,看在你这么奉承我的份上。道理很简单:不管李闯是自杀还是他杀,火,总要被点燃……”她看看刘得宝,又看看陆飞,两人感觉已经目眩神移,连连点头。吕青青继续说,“所以,没有点火的东西就很不正常。现在找到打火机后,就可以基本推断李闯是自杀还是他杀。”
“没有了?”陆飞挠挠后脑勺。
“留点悬念给你们,说多了,武队会批评我卖弄的。”吕青青追上武平,不再理会二人。
第十九章 推测
经过两天时间,木桥乡火炭村李闯案结束调查,至此,关公镇系列案件真相初步浮出水面。
现在,专案组全体成员聚集在县公安局会议室开会。
“同志们,”孟默明双手作安静状,会议室立即安静下来。“经过近一个月时间的调查取证,到今天,关公镇系列案件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在此,请允许我代表县局对全体专案组成员和对案件调查工作做出贡献的同志表示衷心的感谢。你们辛苦了。”会议室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现在,请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武平对案件的调查结果做详细汇报。”又一阵掌声响起。
“我长话短说。1995年5月8日,关公镇中学校长周国强在校庆时被杀,凶器是安装在教学楼走廊天花板上的碟片弹射器,凶手是学校门卫李闯。经证人关公镇铁匠铺老板袁满交代,李闯借口学校后山有野物,前后两次要求袁满打制弹射器,调查组在李闯房间找到第二套弹射器的组成材料。杀人原因是二十五年前,李闯和周国强同时在临县公安局任职,周国强因嫉妒李闯,举报李闯导致李闯被革职,此后,李闯妻子和腹中的孩子离世。李闯的杀人动机是报复周国强。校庆同日,学校教导处主任吴长安死亡,死亡原因是*中毒。据证人袁满交代,李闯杀吴长安是因为其发现了李闯要杀周国强的秘密,遭对方杀人灭口。1995年5月25日,关公镇中学门卫室起火,烧死一人,调查后得知,死者为县教育局副局长曹贵生。调查组在曹贵生的家里搜到遗书一封。遗书内容称李闯酒后失言,说出了其杀害周国强和吴长安的真相,曹贵生趁李闯不备,用录音机记录下两人对话,有磁带为证。后李闯邀请曹贵生至关公镇中学门卫室喝酒,席间,李闯给曹贵生下老鼠药,并将其烧死。此后,李闯潜逃。”
武平喝口茶水,继续汇报,“1995年*,在木桥乡招待所发现李闯踪迹,调查组组织警力抓人,李闯发觉后继续潜逃。6月5日,于木桥乡火炭村小学旁的小河边发现李闯尸体。李闯因不堪全市通缉之压力,引火*。案发现场无打斗痕迹,无嫌犯痕迹。经将死者李闯指纹与招待所烟头所留指纹进行对比,二者吻合,确认死者为李闯本人无疑。”
武平的心情并没有随案件汇报结束而松弛下来,反而愈加沉重。会议室的掌声令他面孔变得微微扭曲。除了疯狂的抽烟,他找不到自我解脱的方法。
案子还存在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清楚。
前一天下午,在孟默明的办公室,“孟局,这样草草结案,我不同意。”武平无法理解,明明还有时间,为什么要急于结束调查。
“局里的决定,什么时候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况且,县委县政府已经作出批示,调查就到此结束吧。凶手李闯,畏罪自杀,关公镇系列案件,水落石出。”孟默明的话字字清晰,字字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说完,他重重靠在沙发椅上。“上级的决定,必须无条件遵从,不要说是你,就算是我,都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孟默明双手拇指按在太阳穴上来回揉搓。
武平听出了孟默明话中的果断,也听出了无奈。“可是,还有那么多无法解释清楚的疑点,难道,上级就不担心办成错案、冤案吗?”
“放肆。”孟默明狠狠在桌面上拍一掌,“你还有没有党性?”孟默明很少朝武平发这样大的火。
“孟局,正是因为我还有党性,所以才过来请求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出去。”
“孟局。”武平的眼中充满恳求,“李闯杀周国强,人证、物证俱在,杀人动机明确,对此我毫无疑问。可是,吴长安的死,铁匠铺老板袁满的供述并不能证明什么,李闯杀吴长安的动机是什么?真是吴长安发现了他要杀周国强的计划吗?证据在哪里?还有,毒杀吴长安的*,是从哪里购买的,如果是李闯自己配制的,原料在哪里?这些,都还没有得到答案。”
孟默明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他不打断武平,就证明想继续听下去。他默许了给武平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李闯为什么要杀曹贵生,真是因为他酒后失言,道出了杀人真相?一个连环杀人凶手,会这么轻易的失言吗?除非,他不想继续活下去,如此的话,那他就没必要杀曹贵生。而且,曹贵生偷偷录下的录音,为什么是断断续续的?他根本没有机会重复多次按下录音键。李闯杀了曹贵生后,逃跑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放火。如果解释成他想毁灭一切证据,那么,又如何解释在木桥乡招待所里面,要留下有指纹的烟头?难道仅仅是因为时间紧迫无法销毁吗?如果我是李闯,我就不会留下烟头给警察抓到线索。”
见孟默明没有作声,武平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并且正在思考武平的推断,于是继续往下说,“最重要的是,木桥乡火炭村河边的尸体,为什么只烧掉了上半身?是因为不像让我们知道死者的身份,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留下他的左手手肘以下部分,以便我们获取死者的指纹?那是因为他希望我们以为,死者就是在木桥乡招待所住店后潜逃的人——李闯。我之所以作如此推断,是因为在现场找到的打火机上面,除了那个发现尸体的村民留下的指纹,竟然没有其他人的指纹。理由很简单,凶手百密一疏,点火时戴着手套,打火机根本不是李闯的。如果李闯是自杀,打火机上面必然留有他自己的指纹。撇开这一切都不说,光只一点,警方正在铺天盖地通缉李闯,他会傻到用自己的身份证去登记住酒店?所以……”
“所以什么,往下说。”孟默明睁开眼睛看着武平,两眼射出两道利光。
“所以,李闯杀了周国强不假,但杀吴长安的另有其人。死在关公镇中学门卫室的人,是曹贵生,凶手或者是李闯或不是。死在木桥乡火炭村小河边的人,或者是李闯或不是,而真正的凶手正在逍遥法外。”
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推测,除了武平,没有人敢做出这样的推测。
“总之,除了周国强的案子外,其他案子都没有得出结论。”
“很好。你的断案能力,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所推测的种种可能,合情合理。”
“感谢孟局。这样的话,我们是否继续追查下去?”武平欣喜之情难以言表,他觉得孟默明已经答应他继续调查关公镇系列案子。
“明天上午开总结会,你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写份报告。我提醒你一下,案子的真相就是李闯杀了周国强、吴长安和曹贵生,然后畏罪自杀。你可以走了。”孟默明又闭起眼睛。
“孟局,我没有听错吧?我刚才说了这么多,您都没有听进去吗?是我听错了还是您糊涂了?”
“武队长,多次出言顶撞上司,已经成了你的习惯吗?”
“对不起,孟局,我急昏了头,可是……”
孟默明挥手制止武平的话,“后天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吕维远到县里视察,市主要领导作陪,我希望武队长以大局为念,切不可意气用事。觊觎你这个位置的不是一两个人,也不是一两天了。出去吧,抓紧时间写报告。”
第二十章 真凶
武平汇报完以后,林文聪作总结。
“同志们,在市局和县委县政府尤其是孟局的正确领导下,专案组成员风餐露宿、披荆斩棘,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侦破了骇人听闻的关公镇系列案件,杀人如麻、草菅人命、恶贯满盈的杀人凶手李闯,在专案组严密搜查和科学部署下,无处可逃,不得已之下,畏罪自杀。关于专案组取得的良好成绩,可喜可贺;关于专案组在调查过程中积累的丰富的工作经验,值得所有人学习。现在,我建议,以最热烈的掌声,感谢孟局;同时,以最热烈的掌声,为我们自己喝彩。鼓掌……”
掌声雷动。
武平突然觉得,林文聪在众人面前的言辞和行为,已经不能够用无耻来形容,而是可悲。在今天以前,他对林文聪饱含着抵触和厌恶情绪,现在,忽然觉得,其实他只不过是社会运行机制下的牺牲品而已,他没有自己特立独行的性格,在社会大潮面前,随波逐流。
武平开始同情林文聪,也同情自己。
晚上摆了庆功宴。
武平没有去,称病。这样的庆功宴,无非是给自己带上一个面具,既自欺欺人的告诉别人,案子圆满的破了,也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案子圆满的破了。
可是,真相,那些聪明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刘得宝和陆飞对武平坚持不去庆功宴表示很不能理解,整个系列案子,武平居功至伟,他不去,则不能成宴。
去吧,刘得宝、陆飞,包括一切为查案子费神费力的警员们,都应该去,饱饱的喝餐酒,喝醉最好,美美的睡上一觉,或许,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们。不知道真相的人,永远是最快乐的。
下班后,武平没有回家,他感觉心里被一副很沉重的担子压着,几乎喘不上气来。这幅担子到底是什么,他一下子又说不上来。于是就在刑警队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不停抽烟。
“武队。”
是吕青青,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在庆功宴会上吗。
“听阿宝哥说您身体不舒服,我猜您就在这里。”吕青青站在武平前面,她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不过看武平,目光里还饱藏着钦佩和仰慕。
“吃完庆功宴了?”武平问。
“我没去,没有意思。”吕青青将脸上的散发拢到耳朵后面,鼻子里轻哼一声,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解释一下你这个表情。”武平吐出一口烟雾,往前走。
吕青青跟上来,“和您不想去的理由一样。”
“哦?你身体也不舒服?”
“武队,您不能一直把我当作刚毕业的学生来看,即使我确实刚毕业不久。可是,您知道的,您的心思,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那你说说看。”武平目视前方,但心中已起波澜。他倒很想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是怎样看穿他心思的。
“简单的说,凶手还没抓到。”
武平心中一震,完全想不到,吕青青竟然能看到这一层。他盯着吕青青的眼睛,她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是坚定的神色。“哈哈……哈哈,小孩子,口无遮拦。总结会已开,庆功宴正在摆,明天省里的领导就下来视察了。谁有这个胆量欺上瞒下?”显然,武平的笑极不自然,他自己都能感觉得出来,那是在掩饰。
“武队,看来我不说穿,您是不会承认的。”
武平摆出手势,让她说下去。
“关公镇系列案子的材料,我都看过了,调查经过,我也仔细询问过刘得宝和陆飞。如果我没有猜错,仅从目前掌握的线索和证据来看,只能证明李闯杀了周国强,其他的,都不能确定。”
“没了?”武平心想,毕竟还年轻,经验也不足,不过仅凭材料就能推测到这些,已经难能可贵,远超出当年的自己,假以时日,吕青青必成大器。
“没了。”吕青青回答得很干脆。
“曹贵生和李闯是生是死?”武平打算干脆考考她。
“假设烧死在关公镇中学门卫室的人是曹贵生,凶手是李闯,而后面的线索一直证明死在木桥乡小河边的人是李闯,那么,这样就说不通。李闯要自杀,死了就算了,死多简单呀。您不觉得,是有人一直在引导我们往这条路上走吗?铁匠铺老板袁满的举报信,曹贵生的遗书,录音带,木桥乡招待所烟头上的指纹,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凶手是李闯,最后李闯自杀了。我们一直在沿着一条别人已经修好的路走,这条路,不是我们自己找到的。其实,最让我想不通的是,逼问袁满的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能搞清楚这一点,我们就离真相不远了。可怕的是,对方并没有威胁袁满让他隐瞒被逼迫的事,而是让他大胆的说出来。所以其实一直存在一种可能:死在学校门卫室的人是李闯,至于曹贵生,或者,他死在了木桥乡的小河边,或者,他才是真正的逍遥法外的凶手。”
武平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烟已经燃到尽头,被灼烧的神经瞬间将信息传递到大脑,感觉到刺痛后,他才猛地把烟头丢掉。
武平被震惊住了。
武平怔在当地,“曹贵生才是杀死吴长安和李闯的凶手,逼迫袁满写举报信的也是曹贵生?他还杀了另外一个人,伪装成李闯畏罪自杀?最后,他成功潜逃?”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也或许,曹贵生已经死了,木桥乡火炭村河边的尸体就是他,这样的话,就还有另外一个凶手存在。”
武平感觉到一阵羞愧袭上心头,竟然被一个刚入职不久的新丁打败了。“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猜的。”吕青青笑起来,“一切都还没有有力的证据作为支撑,所以只能说是,猜的。”
“看来,这个队长的位置要让给你坐了。”武平觉得很欣慰,有比自己更出色的人出现,就离真相更近一步。
“别。武队。我从材料上进行推测,是旁观者清,不受假象所累。您一直亲力亲为案子的每一个环节,难免跳进凶手设计的陷阱之中,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换做我是你,早就被凶手迷得昏头转向了。”
“你真能安慰人。”武平也笑了。
“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照着报告念。”
“您就甘心?或者说,您良心过得去吗?对死者和那些死者的家属来说。”
武平没想到吕青青会这样质问他,一般人不敢这样问,但她是吕青青。
吕青青对武平的回答感到失望,她以为武平绝对不会甘心就这样让真理屈从于权力。可是,武平只是普通人,他有老婆有孩子,这个家庭的负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肩膀上。他深知螳臂当车的后果是什么。
吕青青走了,留下武平一个人立在地上发愣。这个温柔的警花,在选择真理还是权威前面,表现出了比男人更坚定的立场。
县城发展大道每隔一百米站立一名干警,道理提前被清扫干净,后来还用水冲洗了一遍。路面上空旷开阔,没有任何人和车通行。上午十一点,一长串小汽车轻快的驶进发展大道,并很快驶进县委办公大楼前面的广场。在广场上绕一圈后,停在办公大楼下。
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吕维远到了。
首先是市委书记作报告,往后依次是市长、县委书记和县长,领导们语气和缓、声音洪亮,歌功颂德不断。吕常委对市、县两级的工作表示满意,并作了重要指示。
“来之前,听说县里发生了数起命案,现在,调查结果出来了吗?”吕常委问,他的声音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市县两级领导,没有任何人想到吕常委竟会有此问。市局还没来得及将案子上报给省厅,吕常委是如何知道的?市局指示县局在领导到达前结束调查,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防止哪个冒失鬼胡扯,影响到市局领导的升迁。
不过幸好,总算提前有准备。市公安局局长轻轻踢了一脚孟默明,孟局长立即会意。
“报告书记,案子已经调查清楚,正打算上报给省厅。如果不耽误书记宝贵的时间,就让案子的负责人汇报一下?”
“好。”
林文聪能说会道,让他汇报再好不过,关键是,现在别人不想出这个风头。案子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一旦将来真追责起来,可以拿林文聪出去顶黑锅。
林文聪不知真相,以为领导有意栽培他,激动得全身一阵一阵酥麻。
从林文聪嘴中说出来的案子,简直变成了福尔摩斯探案集,神奇而精彩。他汇报完以后,吕常委首先鼓掌,随后,会议室的掌声响了足足两三分钟。
大家都很满意。
皆大欢喜,圆满结局,市局领导们的嘴笑到了耳根底下。
可是,坐在中间位置的武平举起了他的右手。
掌声陆陆续续停下来,直至安静。
“那位举手的同志,你有话要说?”省厅副厅长姚友宁问武平。
武平是出了名的直肠子,不懂得绕弯弯,市、县两局领导都了解他。见他举手,省厅领导又问他是否有话要说,知道案件真相的人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背脊一阵发冷,汗已经冒出来。
尤其是孟默明,“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又想干什么。”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工作人员立即递给武平一个无线话筒。此刻,那些背上出着冷汗的领导们一齐狠狠盯向那个工作人员,他们不约而同的在想:帮凶,你是找死到家了。
武平在话筒上吹口气,音响那头立刻响起“噗”的一声,证明话筒能正常使用,“书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关公镇系列杀人案专案组的副组长武平,我参与了整个案子的调查。刚才,林副局长只说对了一小部分,李闯是杀死周国强的凶手没错,但杀死吴长安的凶手不确定,至于李闯和曹贵生,谁是凶手,谁还活着,现在无法查证。”
武平说完,坐回原位,他觉得心中突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他同时也明白,迎接他的将是什么。
昨晚吕青青走后,武平一直在琢磨她说的话。是的,他不甘心。案子查到一半,明明知道结果在前面,却要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走。从加入警队那天起,如果说没有犯过错误,那是不现实的,他犯过错,也走过弯路,但最终都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他不是伟人,不是真理的缔造者,但可以成为真理的守护者。寻找真相,缉拿凶手,还死者和死者家属一个公道,这是促使他成为警察的初衷。虽然经历这么多年,这个初衷开始渐渐模糊、疏远,但那仅仅是蒙上了一层灰而已,用力吹口气,还会焕发出当年的亮光。如果明知道是错的,不仅不去纠正,反而要助推错误的事情往更加错误的深渊发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只是,付出的代价可能会比较大。
武平是个正直的人,我们都很喜欢他,但同时我们也很同情他,做正确的事情固然重要,选择正确的方式去做正确的事情则更重要。
后来听说,吕常委在会上愤然离席,原打算在思茅县吃晚餐的计划也取消,视察组一行连夜去了另一个城市。临行之前,吕常委责成市县两级主要领导立即组成工作组,督办关公镇系列杀人案。再有谁瞒报虚报,一律直接摘掉乌纱帽。
林文聪因办案不力,知情不报,降为派出所副所长。
武平因办案不力,降为普通民警。
市公安局从市刑警支队某大队提拔了一名副大队长到思茅县公安局任副局长,接替林文聪的位置;又从市刑警支队提拔了一名副大队长到思茅县任刑警大队队长,接替武平的位置。重新成立关公镇系列杀人案专案组,继续调查。有关案子真实情况的信息被全面封锁,对外统一口径:真凶就是李闯,已经畏罪自杀。
封锁消息进行秘密调查的建议是吕青青提出来的,这得到了孟默明和更上层领导的肯定。理由是:一,稳定人心,减少市民不必要的恐慌,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已经伏诛,老百姓可以正常过日子。二,迷惑凶手,既然凶手希望警察认为他已经死亡,那就按照他的思路走,假装上当,促使凶手放松警惕。如果他继续作案或者公然行走于法律门前,那就把他关进笼子。
第二十一章 入警
时节刚过寒露,天气逐渐凉起来。一场雨下来,人们开始需要在长袖外面加一件薄薄的外套了。地里种下的油菜籽,经过雨水的浸润,一夜下来,竟然长出嫩绿的芽尖,刺破土壤,直插向蔚蓝的天空。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到十月下旬。从来时看着油菜开花到后来的收割,再到如今又下籽发芽,六个月从指缝间无声流逝。
最近,尉迟丽很少见到许攸。上课见不到,下课见不到,就连中午放学和下午放学,都很少能在食堂看见他。“这该死的许攸,究竟在忙什么。”尉迟丽打算去堵他的门。
可是,宿舍门上一把锁。
“尉迟老师,你不吃饭吗?”一名男老师从尉迟丽身边经过,欢快的朝她说话。
“不吃。”
吃什么饭,已经气饱了。再说,见不到许攸,吃饱饭有什么意思,饿死算了。尉迟丽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往学校外面走,走上经常散步的小路。李闯案告破以后,学校恢复了平常的祥和,到处都是郎朗的读书声。那个时候,许攸曾陪伴尉迟丽在这条路上散过几回步,真是美好的回忆。不过后来,许攸似乎开始有意疏远她,总躲着她,想见他一回,简直比见市委书记还难。
尉迟丽在路边拔了跟山芦苇,边走边抽打小路两旁的野草,很快,芦苇就只剩下一根直杆。她把那根直杆折断,“连你也惹我生气。”扔到老远。
走了很长一段路,快到后山,以前散步时基本不来这里。今天她一个人走,不觉时间过。正准备回头时,尉迟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许攸。
好你个许攸,不在教室,不在宿舍,不去食堂吃饭,你躲到后山。要看看你究竟在做什么。尉迟丽轻手轻脚接近许攸。
“许老师。”尉迟丽突然从背后猛叫一声。她见许攸定定的坐在地上发呆,想吓他一吓。可是许攸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回过头来看着尉迟丽。
这回,尉迟丽自己被吓到了,她看见许攸眼中两道凶光射来。
尉迟丽后退了一步,“许攸,你,怎么了?”她几乎想转身逃跑。
许攸发觉自己失态,急忙将脸上的肉堆起来,勉强做个微笑, “尉迟老师,你怎么到这里来。”他站起来,眼神恢复正常。
“这……不是曹局长的坟吗?你在这里,凭吊他吗?”尉迟丽指着前面的坟墓。
是的,几个月前,学校门卫室失火,有一个人被烧死在里面,根据警方最初的鉴定,死者是门卫李闯。尸体完成解剖后被火化,学校派人领回来骨灰,就葬在这里,下葬那天,许攸和尉迟丽及其他部分老师曾来过。
后面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才发现死者并不是李闯,而是县教育局副局长曹贵生。曹局长没有老婆孩子,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家属,即使有,也不知道如何联系,骨灰没有迁走,便一直葬在这里。只是把墓碑上面的字改了一下。
“你认识曹局长?”尉迟丽又问。
“不算认识,见过几面而已。我调到这里教书时,手续从他手上走过。”许攸解释,他在撒谎。
“哦。”
“快到重阳节了,过来看看曹局长。”
两人往回走。
“你这段时间忙什么?都找不见人。”
“没什么事,瞎忙。”
“你是故意躲着我吗?我是不是很讨厌。”想到方才许攸凶狠的带着杀气的眼神,加上几个月来,他的有意疏远,尉迟丽觉得很委屈。说话时,眼泪差点掉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竟变成一个容易掉眼泪的人,在遇见许攸之前,从不会这样。
在没有得到许攸的签收确认之前,尉迟丽的这颗芳心,就这样一直被悬着,飘来荡去,感觉随时会被狂风暴雨撕碎。
“怎么会,我没有故意躲着你的理由。尉迟老师古道热肠,大家都很喜欢你。”
“那你呢?”尉迟丽直截了当的问,让许攸不知所措,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你参加省考吗?”许攸把话题引开。
“省考?什么意思?”
“我打算参加这个月底的公务员录用考试。”
“你要离开学校,不做老师教书了?”尉迟丽听到这个消息,眼泪终于没忍住,悉悉索索滴落不停。
“对。我报考的是公安,我要去做人民警察。”
“哼!你还说你不是在躲我。”尉迟丽站住脚步,她看着许攸,已经哭成个泪人,“许攸,你太过分了。”这句话,简直是在咆哮,像蓄势了很久的山洪终于爆发,横冲直撞而来,势不可挡。
尉迟丽掉头往学校跑,她的心彻底碎了。
这真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许攸报考警察,当然不是要躲着尉迟丽。正如许攸自己所说,他没有躲着尉迟丽的理由。面对尉迟丽的求爱,他从来没有答应过。在这一点上,尉迟丽既不能*他的**,更加不能*他的精神。
躲着她?完全没有必要。
许攸考警察这个想法,是在得知李闯畏罪自杀以后产生的。根据警方向社会公开的关公镇系列杀人案调查结果,经过严密的逻辑推理,许攸发现,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要么是警方有意隐瞒了什么,他们还在继续调查;要么,他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许攸这样想。因为摆在面前的事实,吴长安是许攸杀的,警方不但没有把他作为怀疑对象进行调查,反而将吴长安的死安在李闯身上。真是一群匪夷所思的家伙。不过,许攸还是很满意自己移花接木的本事,他嫁祸给李闯的计划彻底成功了。
可是,案件的调查结果,令许攸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开始怀疑李闯的死。
苦于不是警察,一些具体细节和掌握的具体证据,许攸无从得知,但仅从李闯畏罪自杀这个事实来看,没有足够的说服力。门卫室的尸体,河边的尸体,为什么都会被烧焦?仅仅解释成偶然说不过去?难道不是凶手故意设计的?对方在隐瞒什么?曹贵生是死在门卫室还是河边?总之……许攸觉得,在黑暗中正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一切。
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无法启动第二项复仇计划,这有点耽误时间。
所以许攸选择报考警察的目的是:第一,名正言顺接触关公镇系列杀人案的材料,找机会毁掉不利于自己和曹贵生的证据,即使不能毁掉证据,能够及时掌握警方的调查动态,也有利于设计误区引导警方走上歧路。第二,老师这个身份,在吴长安死后,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现在曹贵生死了或者说是下落不明,没有办法再替许攸调动工作,这极不利于今后的复仇。做警察,能够掌握主动权,再说了,谁会轻而易举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警方内部呢?第三,警察这个身份,更加有利于他接近第二个复仇对象。
从曹贵生的坟前回来后,许攸很少再看见尉迟丽。许攸的心底开始有一些淡淡的感觉,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失落?遗憾?伤心?不管了,时间已经接近月底,他把一门心思全部放在备考上,别的再无力挂念。
第二十二章 再遇
时令又到春分。
沉睡一冬的大地,被滚滚雷声和绵绵细雨唤醒。山地、丘陵、田野,忙着给自己换上在冬天缝制好的绿色、红色、黄色五彩斑斓的花衣。天气已经不像严冬那么寒冷,即使还有从西伯利亚吹过来的北风,而从南太平洋吹来的东南风也已经能够到达,逐渐暖和起来。
经过三个月的体能训练,许攸比以前更加健壮,他感觉浑身充满精神,那种随时都可以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人很自信、很充实。许攸如愿通过招警考试,完成集训,被分配到感化市思茅县公安局刑警大队。
为此,他花光了曹贵生留给他的绝大部分遗产。
入职后接受的第一项任务,协助交警维护道路秩序。队里的其他干警自然不用干这份活,他和新分配过来的两个警员,现在正站在街道上。
“欺负新丁。”出发时一个同事开始发牢骚。
“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领导。听说,隔壁县——临县县长被提拔到咱们县任县委书记,今天是他第一天到任。”另一个回答。
“哦,给新到任的一把手铺垫排场,真能拍马屁。”
“嘘”前面说话的警员树起一根手指在嘴唇上,“慎言,慎行。”
天空飘着细雨,衣服和帽子渐渐湿润,眼睫毛沾满水珠,风一吹,脸上有点冰冷。
许攸直勾勾站在街上。
不久,车队缓缓驶过来。警车开道,打头的是治安大队长,后排坐着局长孟默明,从摇下来的车窗往里可以看到,他一脸黑色。
孟默明高兴不起来。原本,这次人事大调整,他在被提拔的行列之内,可惜去年省常委、政法委书记吕维远到县里视察时,被武平捅了娄子。孟默明能保住现在位置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升职暂时想都别想。
怨武平吗?他被贬去派出所做民警了。怨天老爷,不给他孟默明机会,怨自己的运气不好吧。
后面第二辆车坐着新任县委书记尉迟革命。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尉迟革命,正是许攸复仇名单上的第二人。前段时间,许攸正在为如何往来思茅县和临县而不被人察觉犯愁,现在好了,这就是天意吧。
老天爷对孟默明不公,但对许攸,是公平的。
当许攸的眼光睥见尉迟革命身边的人时,他感觉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那是尉迟丽,她消失半年后,现在,竟然坐在尉迟革命身边。
“为什么?”许攸问自己,他们是父女?
尉迟革命,尉迟丽,光从名字就可以想象到这一点。可是很久以前,还在关公镇中学教书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有把这两个人用一根直线连起来过呢。太大意了。
是的,他们肯定就是父女关系。许攸隐约记得,曾经有哪个老师提起过,尉迟丽的父亲是县长,那时他并没有在意。
许攸觉得身上泛起鸡皮疙瘩。
许攸没有爱上尉迟丽,在报完仇之前他不会爱上任何人。报完仇之后,他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或许在报仇的过程中就会走到尽头。可是,尉迟丽是第一个向他表示过爱意的女人。
现在要杀死她的父亲,许攸心中升腾起一丝不忍。
尉迟丽正经过车窗口看着许攸,显然,她也感觉到很诧异,然后朝他挥手和笑。
许攸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回到现实,“尉迟革命,必须要杀。”他告诉自己,“不管是谁和因为何种关系,谁挡着,一起杀。”他的眼中又露出凶光。
回到队里,吃完中饭,经过大厅,许攸准备回办公室。
在门口,两个人拦住了去路。大队长郑南司和尉迟丽。
尉迟丽穿着警服。
“等等。”郑南司叫住许攸,“小许,丽丽说跟你很熟,她在这里等你很久了。”郑南司年龄与许攸差不多,但他是大队长,领导得有领导的样子,尤其是在年轻的漂亮女警员面前,郑南司的架子十足。
武平被撤职以后,郑南司从市刑警支队副大队长的位置上提拔过来做了大队长。少年得志,眼睛长在头顶,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况且,他父亲是分管政法的副市长郑乾。
许攸看得出来,郑南司眼中充满嫉妒,以后的日子,怕不好过。
“你好,许老师。”尉迟丽主动伸出手,“我今天刚报到,以后请多多指教。”
“你好,尉迟老师。”
郑南司有点不明白,他们不是很熟吗,怎么这般客套。当然,他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从正式接手刑警大队队长的职务以来,关公镇系列杀人案停在武平当时的调查结果上,没有取得丝毫进展。他认为,李闯杀人事实俱在、证据充分,伏诛以后,案子已经可以了结,没有必要再继续追查下去。到目前为止,之所以没有找到新的证据,是因为根本不存在新的证据,武平在吕常委视察时汇报的那些东西,纯属别有用心。你看,副局长林文聪不是因此被降为副所长了吗?武平是在报复林文聪,他好大的胆子,为了一己私怨,竟然置事实、置国法、置社会公义于不顾。
所以,郑南司的精力没有花在案子的调查工作上,而是找武平谈话、询问,以证明武平当时的推断仅仅是为了扳倒林文聪。
可怜的武平,可怜的郑南司。
“你没有想到吧,我也考了警察。”尉迟丽盯着许攸。
许攸不知道,她的眼神中是什么意思,怨恨?还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以为你调去其他学校了,确实没想到,那么,我要祝贺你。”
“怎么,许老师关心过我的去处?”
“听别人说的……而已。”
“所以,躲是躲不掉的。”
尉迟丽在心中说:许攸呀许攸,你以为考了警察就可以躲开我吗?门都没有。你去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这辈子,你是躲我不掉的。
“对,缘分来了,躲都躲不掉。你看,像我和你,从小就见过,时隔十几年,现在又见了,还在一起工作,并接受我的领导。不,应该说是照顾。哈哈。”郑南司觉得不能再让他们这么继续对话下去,尉迟丽的语气充满了暧昧。这种味道,是尉迟丽不曾给过他的。
郑南司喜欢尉迟丽,虽然很多年没见,但在重新见到尉迟丽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要恋爱了。他还喜欢吕青青。他父亲是分管政法的副市长,吕青青的父亲是市消防支队政委,两家往来密切。他这次调来思茅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吕青青也在这里。
花心的郑南司。
“队长,我回办公室了,你们聊。”许攸告辞。
后来经过证实,尉迟丽正是县委书记尉迟革命的女儿。
许攸对尉迟革命的了解大部分是从曹贵生的嘴中得来的:爱喝酒,不抽烟,喜欢看武侠小说,对《虬髯客传》、《聂因娘》、《三侠五义》能倒背如流。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途经,从香港弄到金庸的武侠小说,简直爱到癫狂的程度。尉迟革命有雅兴的时候,会模仿古人写几首诗词,是当年一起下到梓县的知青中最有才华的人。他做人比较正派,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好色,这直接促使他犯下当年那些不可饶恕的错误。
从1976年底分开以后,曹贵生与其他人几乎不再联系,这是他有意为之。世事变迁,斗转星移,如今的尉迟革命,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不得而知。
第二十三章 尉迟之死
回到家里时,已经8点钟。尉迟丽下班离开刑警大队后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一个人沿着河堤路走了很久,她在想许攸的事情。
尉迟丽已经彻底搞不懂许攸的性格。原来在学校,每次往他身边蹭,他都躲得远远的;隔段时间不搭理他,又各种事情需要尉迟丽帮忙。反正就是:尉迟丽走近了,他就走远;尉迟丽走远了,他就走近。
尉迟丽觉得自己清水出芙蓉,天生丽质,普通男人早就应该被她风华绝代的容貌亮瞎双眼,可许攸,他熟视无睹。
尉迟丽从失望到伤心再到绝望。
父亲尉迟革命和母亲陈碧婷正在餐桌边等她,饭菜已经端上桌子。
“怎么回来这么晚?”陈碧婷关切的问。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疼着。
“第一天入职,见见新同事,多聊了几句很正常。”尉迟革命说完合上报纸,摘掉眼镜,“饿了吧?吃饭。”
“不想吃,我累了,你们吃吧。”尉迟丽去洗手间洗脸。
“尉迟,女儿是不是有心事?”陈碧婷问。
“这个要问你。”尉迟革命开始夹菜。红烧鱼,肉末茄子,烧鸭,空心菜,很丰盛,普通人家逢年过节才这么吃。
“你等等,女儿还没来。”
“她说了不吃……”尉迟革命看见陈碧婷递过来温柔中略带责备的眼神,只好放下筷子,“喝酒总可以吧……丽丽,快来吃饭。你不来,爸爸就得饿肚子。”仰脖子干下一杯,是五粮液。
“爸爸,”尉迟丽走出来,“您现在是一把手了,有什么打算?”
“怎么,县委书记需要向公安干警汇报工作?”尉迟革命不答反问,语气中充满宠溺。
“女儿想知道,你告诉她就是了,在家里还摆什么架子。”陈碧婷说。
“就是……”尉迟丽看着妈妈,母女连心。
“好,母女联手,我投降。”尉迟革命放下酒杯,“三点。第一,大力整顿治安。第二,着重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尤其要把农村经济搞上来。第三,重点发展教育,加大对教育资源投入,普及义务教育,降低文盲率。”
“哇,尉迟书记霸气,给你鼓掌。妈,给书记鼓掌。”尉迟丽首先拍起手来,“爸,村里面我不敢说,但县城确实太乱了,需要大力整治。”
到任的第二天早上,县委书记尉迟革命亲自主持召开县四家领导班子会议,研究整顿社会治安工作,中午不休息,召开全县治安工作大会,下午走访调研县城区。
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尉迟革命出现在县刑警大队门口。
只有副大队长高阁在,郑南司和其他领导班子成员下午就没来上班,也没有说去哪里。对此,尉迟革命很不满意。
“知道我过来的目的吗?”尉迟革命问。
“请书记指示。”高阁不明白尉迟革命的来意。
“书记,您是想了解关公镇杀人案的具体情况吧?”说话的是吕青青。
高阁干咳一声,示意吕青青不可乱说。
“这位是?”尉迟革命对吕青青投去赞赏的眼光,他不认识吕青青。
“报告书记,刑警吕青青。”吕青青给尉迟革命敬礼。她之所以这样猜,是因为早上听郑南司说,中午新到任的县委书记要主持召开全县治安管理大会,那么,他肯定会关注到关公镇系列案子。
尉迟革命点点头,“很好,你说的很对,高队长,把关公镇系列杀人案的相关情况说给我听听。”
高阁将案件的始末原原本本汇报给尉迟革命听。在临县做县长时,他对案子有过了解,但没有这么细致。听完后,他又详细询问了案子近期的推进情况。
“这个案子,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省领导也很关注,已责成专案组尽快破案。可是目前的进度,很不理想。高队长,请务必转告你们队长,要加大力度、想方设法,尽快破案。专案组那边,我会亲自督促。你们有什么困难,可直接找我。”
尉迟革命关心案子除职责所系外,还有一个理由:关公镇系列杀人案的五个死者里面,有两个是他熟识的人,他们当年一起上山下乡到梓县,吴长安和曹贵生。曹贵生久没有联系,但吴长安,双方一直在走动,感情非常好。最关键的是,他觉得吴长安和曹贵生的死,肯定隐藏着跟知青有关的事情。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时间里,尉迟革命走遍了全县乡镇和村庄,实地考察调研农村经济发展情况。
从各方面讲,尉迟革命是一个很称职、有想法、敢作为的县委书记,按照他的规划走下去,不用几年,思茅县就能追赶上省市先进县。
不幸的是,一道催命符正悄悄靠近他,这道催命符拽在许攸手中。
关键是在哪里动手,和以什么方式动手。尉迟革命较其他领导不同,不喜欢铺张浪费,不喜欢前扶后拥,他视察工作就三个人,自己、副秘书长、司机。这是下手的一个好机会,就在他视察的路上,剪断汽车的刹车线连同副秘书长和司机一起干掉。尉迟革命喜欢加班,经常8点左右才回家,他不允许别人陪着,在那个时候下手也非常方便,地点就选办公室,用刀捅刺或者绳子勒,都可以。
昨天下班,尉迟丽找到许攸。“晚上去我家吃饭吧。”这是她第二次邀请许攸去家里。第一次是周国强和吴长安的送别仪式,结束后尉迟丽曾邀请许攸,但被他拒绝了。
这一次邀请许攸的是尉迟丽的父母。
前天晚上,陈碧婷悄悄问尉迟丽,“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是不是恋爱了?带回家里看看。”尉迟丽满口答应,她本来就有此想法,只是因为被许攸拒绝过,害怕再次被他拒绝。现在有母亲做参谋,她信心倍增。
许攸当然不会答应,他决定今晚就动手,尉迟丽对他的感情越陷越深,再不动手,会因此误事。
晚上7点40分,许攸到达县委县政府办公大楼,他已经提前找好翻过围墙的地点。
大楼一共六层,下面三层是县政府办公室,县委办公室在上面三层。尉迟革命的办公室在六楼左手边倒数第二间。倒数第一间是小会议室,供县委常委开会用。六楼以下办公室没有人,走廊的灯全部熄灭。尉迟革命下的指示,要节约用电,人走灯灭。
六楼只有尉迟革命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许攸伏地身子,屏气凝神往前走,手心开始冒汗。尉迟丽的影子数次闪现在眼前,杀了尉迟革命,这个对他一往情深的女子,要肝肠寸断了。
到达门口,许攸侧耳倾听,办公室很安静,没有半点声响,只有外面蟋蟀的叫声。
许攸轻轻探出一点头,往里张望,见尉迟革命伏在办公桌上。“睡着了?难怪听不见声音。” 这是个好机会,快速冲进去,不给他反抗、挣扎和呼救,一刀致命。
许攸一个箭步钻进办公室,扬起手中的刀,正准备从尉迟革命后背刺下去,但发现桌面上有一大摊血迹,再看地上,更多。
尉迟革命已经死了,被人割断喉咙。
“这……”许攸怔在地上。
谁杀了他?除了许攸还有谁要杀尉迟革命?
许攸不敢多留,迅速离开办公室,下楼,翻出围墙。
晚上9点,刑警大队紧急集合,县委书记尉迟革命被人杀害在县委大楼办公室。凶手丧心病狂,胆大包天。
第二十四章 严密排查
到达现场。
陈碧婷伤心过度,昏死过去,尉迟丽抱着母亲,泣不成声。看到这个场景,许攸感觉很难过,他知道,这是尉迟丽的眼泪给他心理上带来的变化。
在启动复仇计划之前,许攸是一个没有情感知觉的人。遇见尉迟丽,再到与她相处,一年的时间,他变化很大。现在,许攸是一个能感觉到温暖、羞涩和悲伤的人。
可是,他还是要杀了她的父亲,就在半个多小时以前,曾拿着刀准备从她父亲的背上刺下去。幸好,他没有动手,许攸竟然有了幸好这种感觉。可是,她父亲还是死了。“我应该保护她免受伤害的,以便对得起她给我的一片痴情。”
天老爷,我们的许攸同志,竟然开始觉得他应该保护尉迟丽免受伤害。
这是怎样的一种变化?
他开始接受尉迟丽的爱,而且准备送出自己的爱。
这个微妙的变化,源于尉迟革命的死。
尉迟革命还活着的时候,他是许攸的复仇对象。一个背负仇恨的人,是不应该有情感的,更何况是仇人的女儿。许攸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或许曾经在心底萌生过情感的念头,但很快就被掐灭。现在,尉迟革命死了,许攸在他身上的仇恨随着他生命的完结而结束。
他没有杀尉迟革命,所以,他还有资格接受尉迟丽的爱。如果尉迟革命是他杀的,那照样不能接受。杀了人家的父亲,又霸占人家的精神和**,天理不容。
这一刻,许攸甚至在想,要替尉迟丽找到凶手,以便能减轻她的痛苦好使她在今后不至于生活在仇恨之中。仇恨是黑白的世界。
这真是个很奇怪的变化。
局长孟默明亲自带队勘察现场。接替林文聪上任的副局长屈兵,刑警大队长郑南司,副大队长高阁悉数到场。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致命伤为喉咙上的刀伤,一刀致命。凶手是趁尉迟革命不备时快速下手,他应该与死者相识,死者当时并未料到对方会杀他。
死亡时间在7点至8点之间。按照门卫的叙述,每天下班后,他会在7点钟准时从一楼开始关走廊的灯,按照他的速度,到关完六楼最后一盏灯大概需要4到6分钟。他经过尉迟革命的办公室时,尉迟革命正在伏案批阅文件,至于办公室是否有其他人,他不能确定,但没有听见说话声。
发现尸体的是尉迟革命的女儿尉迟丽和妻子陈碧婷。
一家人上午曾约定,晚上摆个家宴,庆祝尉迟丽如愿考上警察并顺利进入刑警大队。母女左等右等,尉迟革命未归。发简讯没人回,打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母女两人担心起来,赶到办公室找人,结果看见的是一具血泊中的尸体。
查看来访登记后得知,从下午2点半至5点半下班,有登记的外来人员包括:临县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仇任华,县农机厂采购员吕鹏,县中华饭店经理龚志鹏,城南贸易公司经理肖振。这四个人中,除仇任华找尉迟革命,其他三人都是过来办手续的,仇任华在下午4点15分离开。未作登记的外来人员也有,但都是经常出入县委县政府的熟人。
“那些没有登记的外来人员离开政府大院的时间,你都知道吗?”高阁询问门卫。
“大部分吧,他们办完事就走了。其他的,不太记得起来。”
高阁发现,在登记本上,有一行没填离开时间——县富乐百货商店,登记名字张启东。高阁指着那行字,问:“这是怎么回事?”
“送水的。一星期来好几趟,我这里只登记来的次数,和运送的水量。”
高阁往后翻,果然,百货商店每次来都只登记送水时间和桶数,没有具体的离开时间。“阿宝,查一下水厂今天送水的人。”
从现场的茶杯、烟头和文件上搜集到多个指纹。孟默明下令,明天早上,进过尉迟革命办公室的每个人都要接受指纹采集,找到对应的人,集中起来盘问。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孟默明双手紧紧按着太阳穴,他感觉头很痛。关公镇系列杀人案还没有查出真相,新来的县委书记又在办公大楼惨遭杀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天一早,市委、市政府甚至省里都会打电话过来询问具体情况,怎么办?关公镇杀人案的事情,林文聪和武平先后被问责撤职,这一回……死的可是县委书记呀,省市两级领导都会震动,限期查清真相在所难免。关公镇的案子有李闯这个冤大头顶着,有林文聪和武平挡着,然而尉迟革命的死……孟默明不敢继续往下想。
“屈局长,郑队长,你们是警界精英,在刑事案件侦破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工作经验,现在,谈谈你们的想法吧。”孟默明说话。
“从现场情况来看,凶手应该是尉迟书记熟识的人,尉迟书记没想到凶手会杀他,因此毫无防备,杀人发生在一瞬间。”屈兵今年45岁,年纪跟高阁相仿,在刑警队工作已经近20年。在他手底下侦破的案子不少,所以即使没有林文聪的事情,他也会很快得到提拔转正。
屈兵继续说,“今天下午到访的人,也可以说在办公楼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嫌疑犯,重点调查外来单位的人,那个送水的是关键。每一个人都需要提供8点以前的不在场证明。”
孟默明点点头。
“门卫是否也有嫌疑?”郑南司插话。
“对,他的嫌疑很大,他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和机会。”屈兵从见到门卫时起,眼睛就一直在他身上搜索。现在,他闭起眼睛回想:门卫51岁,退伍军人,步履矫健,他如果要杀尉迟革命,在力量方面不成问题,而且,尉迟书记肯定不会防备他。他回答问题时的眼神,游移不定,他在掩饰什么?
“政府大楼是八零年修建的,围墙设计不高,部分地方已经腐蚀,人要想翻进来,难度不大。”高阁补充说,他在县城摸爬打滚二十几年,对哪里都了熟于胸。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排查的难度就大了。”郑南司说。
“一步一步来吧。现在很晚了,大家都很辛苦,回去吧。明天起个大早,打起精神,好好应战。关公镇的案子先放一放,集中精力查尉迟书记的死。”孟默明闭起眼睛不再作声。
尉迟革命的尸体被法医接走。
陈碧婷母女一直跟到公安局大门口,被许攸和刘得宝拦住。郑南司进孟默明办公室开会前交代许攸和刘得宝照顾母女两人,他本不想让许攸去的,但他自己没空,现在这个时候,除了许攸,还真没有别人可以安慰尉迟丽。
陈碧婷一屁股坐在公安局大门前的地板上,尉迟丽陪她坐着。
陈碧婷她的灵魂已经升腾到九天之外去寻找尉迟革命,现在,只剩下一副躯壳。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一滴也流不出来,她呆呆的看着前方,像是在观测某件物体,也可能仅仅是往前看着而没有把任何东西纳入进大脑。由于长时间的悲伤和哭泣,双眼红肿,她眼睛原本就很大,在修长的瓜子脸上显得特别明亮,现在,肿胀的眼睛圆鼓鼓,血红血红,突然看上去,很吓人。
对尉迟丽来说,父亲离世,家里的天塌了半边。但她知道,必须坚强,如果她比母亲更脆弱,母亲就彻底没有了依靠。
“丽丽,要么,我先送你和阿姨回去吧,保重身体要紧。”许攸第一次如此亲密的称呼尉迟丽,几乎脱口而出,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如果在她父亲去世以前,许攸能有这样的变化,会让尉迟丽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而现在,她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些。尉迟丽看着陈碧婷,“妈妈,回去休息一下,这里我守着。”陈碧婷没有作任何反应,“算了,我们就守在这里。”尉迟丽看看许攸。
第二十五章 蛛丝马迹
经初步筛查,昨天,4月10日,外来单位人员和进入尉迟革命办公室汇报过工作的人,全部被集中起来。县政府一楼会议室成为临时询问点。已经证实:县农机厂采购员吕鹏,县中华饭店经理龚志鹏,城南贸易公司经理肖振在5点半下班前离开政府大楼,并且在6点至8点有不在场证明,他们的嫌疑先被排除。剩下临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仇任华,已经派人过去问话。向尉迟革命汇报过工作的一共有4人,也全部有不在场证明。现在,只有门卫李大山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他说他一直坐在门卫室里面等待交接班,除了关灯时间。同事向学军亲戚家摆酒,昨天下午请假半天,到晚上9点多才回来。而且喝得醉醺醺的,所以他一直在顶班。这只是李大山的片面之词,无人给他证明关完灯后他一直留在门卫室。
百货商店负责送水的是个小伙子,很瘦,脸黑黑的,话说得不很流利,他报了基本情况:张启东,20岁,县观音阁镇坪里村人。家里穷,在县城谋生计。百货商店老板是他远房亲戚。
“几点到政府大楼门卫处登记进去的?送了多少桶水?”这些信息门卫室登记本上都有,但高阁想看看对方是否还记得清,或者门卫登记是否认真。
“3点半,准时,每次来都差不多。二十箱,二百四十瓶。”张启东回答,他记得很清楚。
和记录本上登记的一样。
“几点钟离开的?”
“搬到四楼杂物房,两箱两箱搬,搬完就走,20分钟,3点21分离开。”
“为什么离开时不登记?”
“经常来,习惯了,都不登记。”
“离开以后去了哪里?”
“回商店,取水,送水。”过政府接受问话时,商店老板让他把记录带上了。高阁翻开记录,离开政府后,张启东先后给四家单位送了水。
“晚上6点至8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6点半开始吃饭,吃完饭帮商店清理货单,一直在商店到10点钟关门。”
商店老板为此做了证明,商店另外一个做工的也做了证明,没有漏洞。张启东有不在场证明,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问话时,高阁仔细观察过张启东,他有点慌,但这可以理解为被警察问话引起的。
全部都有不在场证明,除了门卫李大山,难道人是他杀的?但是,作案动机是什么?他只是个门卫,与县委书记没有利害冲突,而且,书记刚上任不久,彼此之间没有宿怨。他没有理由去杀他,高阁这样想。
这时刘得宝敲门进来,他们有发现,在围墙外边的一棵树干上找到不明脚印。
问话暂时结束。
副局长屈兵,郑南司,高阁跟着刘得宝来到现场。围墙外面种着香樟树,长得很高,有一棵长到两米多的地方,树干突然向围墙内长去。
在树干下的脚地上,首先发现脚印。鞋头朝外,鞋跟朝内。春季雨水多,围墙外没有硬化,脚印比较明显。这一段围墙外是田野,基本没有人来。树干上也有脚印,鞋头朝上鞋跟朝下的有,反之也有。
“很明显,凶手是从这里出入政府大院的。”郑南司双手抱在胸前说。
高阁蹲在地上凑近看,又站起来仔细观察树干上的脚印,“阿宝,把尺子拿过来。”
刘得宝知道副队长要量脚印的尺寸。“两个尺寸,大小不一样。”
“什么意思?”政府办主任问。
“凶手是两个人。”郑南司回答,他也凑近仔细看,边看边点头。
“也不一定,或者只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并不相识,但至少有一个是凶手留下的。”屈兵补充说。
五个人走进大门,走到那棵树对应的围墙内侧。果然,内侧地面也留有脚印,鞋头朝前,鞋跟朝后,是从外面进来时留下的。
鞋印朝着大楼后院方向延伸,大约15米后消失不见。众人向前走,后门开着。“大门和后门早上7点开,晚上10点关,除非有特殊情况,会提前开或延迟关,比如大型会议,大型庆祝活动,上级检查。”政府办主任解释。
“凶手从围墙外沿着香樟树往上爬,跳进大院,从后门溜进办公楼,做完案从后门出来,爬上树,再跳出围墙逃跑。保安一直坐在保安室,没有发现就很正常了,看来凶手对大院的情况很熟悉。”高阁说,他又想到门卫。送水的张启东虽然经常进大院,但他工作很机械,路线很固定。剩下就是临县的政府办副主任,但他对大院的情况应该不是很了解,如果不提前踩点,就做不到这么行云流水。
去临县县政府的人回来了,副大队长孔尚武带队,一起去的还有陆飞。
“情况怎么样?”屈兵问。
孔尚武摇摇头,“不是他,从县政府回去后,已经到晚饭时间,他一直陪着临县县长接待外地的投资商。而且,我们问过了,他和尉迟书记的关系一直很好,是书记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他没有理由杀书记。”孔尚武咂巴着嘴巴,“听到尉迟书记被杀的消息,他很伤心,痛哭流涕,那是真实的感情流露。”
“感情不能成为分析案情的依据,他有不在场证明才另当别论。赵副队长,你办案这么多年,感情用事可不行。”郑南司又趁机展示了一次队长的威风。
“是,下次一定改进。”孔尚武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他懂得审时度势,郑南司接过武平做大队长时,他首先表示了无条件顺从的态度。
线索走到这里断了,除了门卫李大山,暂时没有相对明确的可供警方假设为疑犯的对象。屈兵把人分成两组,一组由郑南司带队,负责从尉迟革命的家人和同事入手,调查他近期在工作和生活上的异常情况。一组由高阁带队,负责调查门卫李大山。
法医向郑南司汇报,经过尸检,尉迟革命的死亡时间可精确在晚7点至7点半之间,死亡原因即咽喉上的刀伤。
到市公安局做指纹鉴定的同志已经回来,在尉迟革命办公室发现的四个指纹,与当天进入办公室汇报工作的四个人完全匹配。这四个人均有不在场证明,暂时排除杀人的可能。也就是说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能够证明他身份的线索,除了那些模糊的脚印。
尉迟革命安葬以后,送走亲朋好友,家里就只剩下三个人:陈碧婷,尉迟丽,以及陈碧婷的母亲。家里冷冷清清,除外婆和尉迟丽偶尔说句话,陈碧婷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尉迟丽很担心巨大的痛苦最终会压垮母亲。
首先得让她开口说话。
可是找不到切入点,尉迟丽不敢随便问,害怕再触及泪点。正好,郑南司到了,他带着陆飞。
“还是没说话?”郑南司问。
尉迟丽点点头。
郑南司觉得屋里的气氛很压抑,想走出去透口气,但,他是来工作的,而且在这个时候,更需要表现出男人的担当。现在是俘获佳人芳心的最好时机。虽然趁这样的机会去侵占一个女子的精神世界,显得有点阴暗,但,他郑南司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
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丽丽,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妥,但是你知道我是真心的,家里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提,我随叫随到。”
“谢谢你,我应付得来,希望可以尽快抓到凶手。”尉迟丽很感激的看了郑南司一眼,她跟郑南司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不知道他为人怎样,小时候他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那时尉迟丽不太爱和他接近。现在更加不愿意,她心中有许攸。
第二十六章 武林高手
许攸去哪里了?他怎么不出现在我身边,我需要他,尉迟丽心中这样想,嘴上说,“队长,你也看到了,我妈妈现在的情况,最好别再刺激她,所以如果你想问话的话,还是下次吧。”
“是的,尉迟叔叔的事情,对她是毁灭性的打击,可是……”他做个很无奈的表情,“上面催着破案,尉迟叔叔的身份不比旁人,我们也没办法,我问几句就走,绝不打扰太久。”
尉迟丽的眼中流露出乞求,“这样吧,你想问什么,先告诉我,我尽快找机会问她,好吗?”
玉人相求,岂能不答应,况且,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展现他的担当, “丽丽,也就是你,别人可不敢跟我这么提。为了你,我什么都豁出去。你好好照顾阿姨,案子的事不用你操心。”
“队长,就这么走了?”陆飞问,他觉得很无奈,以前跟武平可不这样。死者家属的情绪固然需要照顾,但侦破案子比这个重要。
“你是在教我做事吗?”郑南司停下脚步,看着陆飞,“我很奇怪,武平是怎么带你们的,顶撞上司,目无尊长,无组织无纪律,是你们一贯的做法?”
陆飞心里很憋,但不敢发作,他从来没有顶撞过上司,但他不敢反抗,这就是陆飞。
“也罢,”郑南司回过头,“你去搞清楚,尉迟革命在生前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人,与哪些人有经济利益往来,死前有什么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调到城关派出所以后,武平开始做起一名普通的民警。现在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巡查辖区,事情不多,却很琐碎。帮助群众解决纠纷,调节未成年人之间打架斗殴,抓小偷等。他性格还是很直接,脾气还是很大,但群众喜欢这样的人,他能帮助他们解决实际问题。
武平刚从城乡结合部巡查回来。
“武队,有人找你,在会议室。”民警小吴跟他说。
武平想不到在这个时候会有谁拜访他,走到会议室门口,见里面正站着一人,他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背影再熟悉不过,是高阁。
“稀客呀,老高。现在我这道门,一般人可不敢进。”武平紧紧握着高阁伸过来的手,他嘴上不饶人,但心里还是很感激高阁的,被贬以后,没人理会过他。
“武队,你是在打我的脸。最近事情多,尉迟书记上任后,大力整顿治安,忙得不可开交。他是真正为老百姓办事的好领导,只可惜……”高阁叹口气,没有往下说,后面的结果,武平知道。
“如果你来找我喝酒叙旧,我很欢迎,其他的不必说,你说了我也不爱听。”武平已经猜到高阁的来意。
高阁咧开嘴笑,“武队,你不爱喝酒我是知道的,先别忙着拒绝,等我说完你再做决定,如何?”高阁知道,武平人虽然不在刑警大队长的位置上,但他绝不会放弃对一切疑难案件的分析研究。
高阁递烟给武平,又帮他点燃,才将尉迟书记的案子从头至尾详细叙述了一遍。
武平抽着烟,他在思考,“保安李大山不可能是凶手,至少我认为不是。凶手动手之前,经过了周密的部署,如果是李大山,他肯定会给自己制造出不在场的证据。”
“那么按照你的意思,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有更大嫌疑?”
“可以这么理解,具体要看证明是什么。”武平沉默一阵,又继续说,“那个送水员张启东,你们可以查一下。如果李大山足够称职,那么凶手进入政府大院的途径就只有两种,一是围墙,二是依靠张启东。”
“依靠张启动?怎了理解。”高阁问。
“现在还说不清楚,去调查他肯定没错,会有所发现的。”
“恩,我记住了,还有吗?”
“没有了,就这些。”
“就这些?”高阁很不满足,“我辛苦跑一趟,你就给我这点建议?”
“不然呢?你不知道去请示你们队长?能者多劳。我现在这个岗位,就只有这么多建议。”武平站起来,“你走吧,除了喝酒,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另外,告诉你们队长,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它内部的必然联系,关公镇系列杀人案,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还有,尉迟书记的死,看似与关公镇中学的案子没有联系,但是,不要轻易将它们分割开。”武平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或许,它也是其中的一环。”
武平走了,把高阁一个人丢在会议室发愣。
富乐百货商店,在城北建设路上,大小有二百平米左右,吃、穿、用,什么都卖。老板很胖,远看像一团肉球,眼睛深陷在满脸肥肉里面,如果不是因为发光发亮,真不容易找出来。
高阁和许攸,两个人走进商店,他们是来找张启东了解情况的。高阁带许攸出来,是因为最近许攸成了全局的明星。
那晚从公安局护送陈碧婷母女回家后,已经到凌晨两点。街上空无一人。许攸和刘得宝尿急,随便找了个隐密处解决。可是,需要隐秘的并不只有他们两人,还有六个瘾君子。
对方正聚在一起,轮流吸食毒品。
刘得宝本能反应,大叫一声,“做什么?”跑过去开始抓人。
对方听见喊声,拔腿就跑,可是并没有跑出多远就停住,道理很简单,六个人对两个人,胜负很容易分出来。
打架赢就赢在气势上。
平常抓毒,瘾君子没有哪个不跑的,刘得宝已经习惯于捏这些软柿子。现在人家忽然强硬起来,要与他对着干,倒显得很棘手。刘得宝硬着头皮走过去。
许攸紧随其后。
对方在地上找到棍子,砖头,石头,迎面逼上来。
刘得宝爆喝一声,朝最右边一人冲上去。那人身材瘦小,而且手上没有家伙,先把他打倒可以起到震慑作用。
刘得宝一记猛拳过去,又抬腿横扫,踢在他肚子上,对方应声倒地。好个刘得宝,刑警不是白做的,功夫真不差,立即转身,缩回右手再反扫出去顺势抓住另一个人手中的木棍。眨眼间,木棍已到他手中。
不过,双手终究难敌四拳,更何况是十二拳。
三四个回合过后,刘得宝腿上、背上、腰上,都被对方击中,疼痛难耐。此时,一人手持红砖,跳起来从上而下狠拍刘得宝的头,另一个人拿木棍从下猛击刘得宝双腿,再一人双手捧着石块要打他后背。
情况万分紧急,眼见刘得宝要重伤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斜向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那人横打而出的木棍,往上一引,挡住自上拍下来的砖头,木棍和砖头的危险立时得到解除。挡住砖头后,木棍在空中打个圈,被弹起的脚踢射出去,捧石头那人还没来得及接近刘得宝的身体,就被射出去的木棍打中门面,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倒在地上抱头乱滚。
不错,救刘得宝的正是许攸,一招之间,六个人被他解决四个。
剩下一人还想做困兽之斗,张牙舞抓扑过来。许攸一个连环腿,踢中他脖子的侧面。
刘得宝看得几乎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好嘛,许攸,没想到你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
第二天一早,许攸以一敌五的英勇事迹,很快传遍刑警大队,又传遍县局。
张启东不在,请假半天。
“在县人民医院,给他妈妈办住院手续。”商店老板回答许攸的问话,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一边说话一边把整箱整箱的矿泉水往店里面搬,力气很大。
“你知道在哪个科室吗,我们过去找。”
“心血管科,他妈妈心脏不好。病了很久了,家里穷,特别穷,一直没有钱治病。这小子,最近不知道在哪里发了财,终于有钱接妈妈过来住院。总算他有孝心,我给他放半天假,可把自己忙坏了。”商店老板在警察面前表现出了对员工的极大仁慈和厚爱。
在住院部心血管科,高阁和许攸找到张启东,他刚刚安排好母亲住院的一切事务,在医院楼底下打了份饭,正坐在病床前伺候母亲。坐在病床另一边的是他父亲。
张启东花十块钱,买了一份蒸排骨,一份青椒炒鸡蛋,半斤米饭。家里很穷,吃肉和鸡蛋不是经常有的事情。母亲胃口大开,足足吃下二两米饭,但她并不把所有的菜都夹在自己碗中,而一个劲的催促老伴吃肉,不吃就凉了。老伴只表示遵从的从碗中夹出一块排骨,两筷子鸡蛋,舀了一点排骨汤,吃完剩下的米饭。他决定把多余的菜留给老伴下餐吃。
这是一个充满爱和温馨的家庭。即使他们贫穷,即使他们一直被疾病缠绕和折磨,但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父慈子孝,夫妻相敬如宾。这样的家庭,不可能养出杀人凶手。
第二十七章 转机
见到警察,张启东瘦小的身躯突然惊颤一下,脸上的表情由幸福和满足变得惶惑不安,“你们,找我?”
“能说几句话吗?”高阁问。他朝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和坐在病床前的老大爷点头打招呼。
高阁今天穿着警服。
见到警察,两个老人家紧张焦虑起来,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警察只会找上做坏事的人。警察现在找的是他们的儿子,那么他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
“儿啊,是不是治病的钱……你们千万别抓我儿子,病,我不治了,我们回家。”老太太从病床上坐起来,就要下床。对于儿子突然有这么多钱给她治病的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怀,心总是悬着。她想:儿子如果不是做了坏事,哪里得来的这许多钱。现在,警察找上来,果然如此。
“妈妈,你躺好,没什么事。”
“阿姨,我们只是向您儿子了解一些情况,您不要着急,好好养病。我们说几句话就走。”高阁自己也是很孝顺的人,他不忍心让老太太因为儿子的事着急担心。孝顺的人,都坏不到哪里去,他有感觉,张启东不是杀人凶手。
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高阁递出一支香烟,张启东没有接。他还是有些紧张,瘦小的身躯佝偻着,让人生出怜悯之心。
高阁点燃烟,“案发当日,你离开政府大楼的时间能确定吗?”
“确定,就在四点二十分钟左右,不会超过四点半。”
“凭感觉?因为离开时间并没有登记。”
“我进门时,门卫室墙上的钟刚好四点。按照我搬水的速度,需要花费二十分钟。”
“搬完水就离开了吗?没有去其他地方?比如,后院。”高阁睨视张启东。
“没有。我送水快一年了,每次都是搬完就走,他们不需要我再把水搬去其他地方。”张启东是如实回答,他没有撒谎。水被送到四楼后,先存放起来,再由保安分送到需要的办公室。门卫李大山可以为此作证。
高阁再次询问张启东关于离开政府大院后做的事情和去的地方,他的回答跟初次询问的结果没有出入。
没什么可问的了,高阁准备走。
“你母亲得病多少年了?”许攸突然问,他基本不说话,高阁以为他性格沉闷,不爱说话。
“五六年了……”张启东看看许攸,又看看高阁,意思是这也要回答吗?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他都不懂,他没有知识文化,没有身份地位,没有金钱权力,他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
“之前一直都没治?”许攸又问。
“想治,没钱,只在镇上卫生所买点药吃。”张启东似乎明白了,警察是关心他母亲的身体状况,他的想法很淳朴。
“那么现在,在这里住院是因为有钱了?”
“是呀,一旦有钱,就必须立即过来治,医生说越来越严重,再不治疗,只能……”张启东不敢往下想,那是不好的结果。
“那么,可以透露一下你是怎么赚到钱的吗?”
张启东这才发现,这个问话的警察,一双眼睛正向外散发着毒光,而毒光全部笼罩在他身上。
钱,母亲住院治疗的钱是怎么来的?这个该死的家伙,原来是在问这些,他为何不直接问,好恐怖的家伙。张启东立时恐惧起来。
“借的,问朋友借的。”张启东回答。
这个理由似乎站不住脚跟,之前的五六年,都没有出去借或者都借不到吗?当然,这个也可以解释成现在的张启东在县城打工,社交圈扩大,有钱的朋友多起来,或者突然遇见了愿意借钱给他的有钱人。
“可以告诉我们那个借钱给你的人,他的名字或者你有什么依据证明是向那个人借的钱吗?”
张启东没有作声。
“你最好回答警察的问话,我们在调查命案,你有义务配合。否则,我们会经常来的,那样的话,对你母亲治病不利。”高阁向张启东说明他作为公民应该配合公安机关查案的义务,也向他传达了不配合警方可能带来的不好后果。他母亲肯定不希望再看到警察盘问儿子。
“他是我们的一个主顾,新星饭店的采购员,名字叫向前进。”张启东把手伸进裤袋,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许攸,“这是借条。”
上面写着:借向前进一千元,用于母亲治病。借款人是张启东,按着拇指印,日期是一九九六年四月七日。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好好照顾你母亲,希望她早日康复。”高阁向张启东表达谢意。许攸看完借条后就走了,他不擅长也不喜欢说这些他认为多余的客套话。
“小许……”高阁追上许攸,“走这么快。”
“对不起,高队,忘记等你了。”是的,许攸正在思考张启东借款的事,没有等候他一起走。即使他不思考问题,也不习惯等人。
“在想张启东借款的事?”高阁问。
“是的,高队。我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好理解。”
“走,去找向前进。”高阁抢在前面,“说说你的看法。”
“一,借款时间是四月七日,张启东是孝顺的人,我们都看得出来,那么他拿到钱后应该及时回家接母亲到医院治病,今天已经是四月十五日。从借到钱到住院治病,前后隔了一个星期。二,张启东和向前进既然是朋友关系,能借一千块钱的朋友,感情绝对不一般,那么,打借条,真的有这个必要吗?既然打了借条,这是个重要的凭证,应该好好保管,可是,这么长时间,张启东一直把借条放在裤袋子里面?还是他有意放在身上等待警察的调查。”
之前,高阁觉得,张启东不可能是凶手,也可以说不希望他是凶手。但现在许攸的怀疑,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高阁停下脚步,面带微笑,看着许攸,“小许,你以后跟我吧。”他开始喜欢许攸。
一开始,高阁包括大队的其他警员,都不太喜欢许攸,这个人不爱说话,不与人亲近,甚至不尊重领导。后来,他徒手打退五名瘾君子的围攻,救出战友;现在,在分析案件上,又展露出不一般的能力。那么,他的不爱说话及其他的不足之处,就变得并不重要。高阁觉得,在许攸身上看到了武平年轻时的影子。
他决定把他带在身边,仔细打磨和雕琢。如果将来武平得以官复原职,他还要把他推荐给武平。
向前进承认了对张启东的借款,并且他身上有一张同样的借条。
“他没有骗我们。”高阁说的他自然是张启东,离开新星饭店后,高阁决定回大队。
“恩,目前看,张启东给母亲住院治病的钱确实从向前进处借得。可是……”许攸向高阁申请,“高队,你先回大队,我想请个假,可以吗?”
“去哪里,做什么?”
“一点私事。”
第二十八章 隐情
郑南司主持召开案情分析会。
“首先公布一个通知,市局决定,成立‘4??10’案件专案组,调查尉迟书记被杀案件,文件稍后会传过来。组成人员和关公镇系列杀人案专案组一样,按照市局和县局的指示,关公镇中学的案子暂时放一放,集中精力调查尉迟书记的案子。”郑南司眼睛扫射一圈会场,“这和我之前作出的部署完全一致。”
“好,现在大家说一说各自手上事情的进展情况,还是先从我这里开始。我这一组,负责跟进尉迟书记的家人。经调查发现,在工作方面,尉迟书记与家人交流不多,偶尔会谈及一些。据其妻子陈碧婷和女儿尉迟丽透露,尉迟书记是个工作狂。他对工作的负责态度,我们都可以看得出来,是个好领导。他得罪过不少人,但都是工作上的原因,没有私人恩怨。调到思茅县任职以来,主要时间放在到各乡镇调研和与企业老板谈招商引资方面。没有特别不正常的事情发生。”郑南司低头喝水,他把嘴巴搓成一个小口,在水杯里把茶水吹的咕咕响,喝一口,发出嘶嘶的声音。他很享受现在这个时刻,他是所有人的焦点。“关于这一块工作,我的计划是请求临县公安局的协助,调查一下尉迟书记在临县任职期间的情况。好了,高副队长,说说你那边的调查结果。”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从表面上看,百货商店送水员张启东似乎与本案无关,可是,我们了解到,他最近得到了一笔钱——一千元,这不是小数目,用来给他母亲治病。有证据证明,这一千块钱是他从一个叫向前进的朋友处借得。可我和许攸分析觉得,借钱的事情,可能存在隐情。接下来,我们会继续对张启东和向前进进行调查。不过……”高阁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下去,“关于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和‘4??10’尉迟书记案之间,是否存在关联,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我前些时间找过武平队长,他认为不能割开两者之间的关系,也许,尉迟书记案只是关公镇中学案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它的延续。我很赞成武平队长的观点。”高阁间接反驳了郑南司的观点。
郑南司噗嗤笑出声来,把吸到嘴中的茶又吐出来,他的笑声带着鄙夷,“高副队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郑队长请问。”
“武平……队长,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撤职,而做了派出所一名普通的民警的?”他头不动,两只眼睛从左边移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到左边,他感觉的到,坐在这个会议室里的很多人,还在怀念武平当大队长的时候。
高阁没有作声,其他所有人都没有作声。
“我替你回答,”郑南司说,“那是因为在他任职期间,在一个月时间里,连续五个人死于非命,而他,竟然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现在,高副队长,你竟然试图拿他的意见来否定我以及上级领导的意见?”他把手中的水杯重重放下,杯里的茶水溅到桌面上。
“郑队长,武平队长被降职的原因,并非你想的那样,而是……”高阁想说武平之所以被降职,只是因为他在不恰当的时间说了不恰当的话,是因为他的心直口快和不懂得绕弯的性格。
可是郑南司并不给机会让他说完,“再强调一遍,上级的指令,我们必须无条件服从。好,散会,都忙起来吧。”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高阁还有很多话想说,可郑南司已经走出会议室。
在大厅门口,一个瘦小的身躯左右徘徊——百货商店送水员张启东,他说找刑警许攸。
高阁和许攸将张启东带到审讯室。
吕青青坚持要一起跟着,她猜想案件一定有了不同寻常的进步。自从许攸独战群凶,解救刘得宝以后,吕青青温柔的眼神以更加温柔的姿态凝固在许攸身上——这就是英雄。很明显,她对英雄的概念理解还比较狭窄,但她极度坚定的认为,许攸,就是她苦苦期盼的英雄。你看,他具备英雄所应该具备的所有共同点:聪明睿智、身怀绝技、特立独行。最近,在很多个晚上,吕青青竟然尝试着去体验孤独的滋味,她在想,许攸是孤独的,要走进许攸的世界,首先需要体验和感受他正在经历的东西。
尉迟丽还在休丧家,正全身心陪伴母亲陈碧婷,她肯定想不到,一个强大的敌人,悄悄诞生在情场上。
张启东站在桌子前,不肯坐下。他把一双小眼睛用力睁到他认为最大的程度,然后用它们死死盯住许攸。
“张启东,有什么需要澄清的,请如实交代。”高阁说话了。
张启东在做无声的抗议,许攸触犯了他的底线:那日高阁和许攸离开医院后,高阁回大队,许攸借口请假,他没有去其它地方,而是折回医院。
许攸趁张启东回百货商店的时机,走进病房,“大娘,跟你说几句话。”他回头的目的是想从张启动的父母下手。
老大爷和老太太对警察去而复回,感到有些意外和惊慌。他们是最朴实的老百姓,一辈子本分做人,在这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警察,更不用说接受警察的问话。
老大爷立马起身,并把老伴扶起来。
“大娘……”许攸略作思考,往下说,“你儿子给你治病的钱,不是他自己挣来的……”在折返的路上,他曾经觉得,这样做或许太残忍,老人家是无辜的,但许攸的心像石头一样坚硬。
老人家脸上所有的笑容顿时凝固,转化成不安和恐惧,“我就知道,怎么突然有这么多钱了,天老爷……警察同志,他犯了什么事?”老大爷急得跺脚。
老太太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墙壁,泪水滚出皱纹交错的脸颊。“走,回家。”她拉开被子,光脚落在地面。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来的目的,是想请你们劝劝他向我们如实交代,他是个孝顺的人,他会听你们的话。”许攸并不多做停留,说完就走,他知道,两位老人家一定能帮到他。
“你们可以怀疑我,伤害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我不允许你们伤害我父母。”张启东嘶吼出来,朝着许攸。吼完,张启东坐下来,他觉得已经把他能够展现出来的所有抵抗力量都表现出来了,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高阁猜到,肯定是许攸向张启东的父母询问了什么,“许攸,你后来又去医院了?”
许攸默认不语。
“我……自……首……”张启东痛苦的说出这三个字,“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他脸上的肉在抽动,他的表情告诉高阁,只有答应他的条件,他才会老实交代。
“这是公安局,不是交易场。”高阁也坐下来。
“高队长,先听他说完也无妨。”吕青青的声音很温柔,像流过平坦河床的水面,令高阁和张启东听了都很受用。
“他,”张启东用手指着许攸,“让他去告诉我爸妈,我没有做错事。我妈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不接受治疗她会没命的。”张启东的声音由高至低,由硬至软,到最后变成乞求。他双膝弯曲,噗通一声跪在桌子前面,“警察同志,我求你们了。”
高阁和吕青青都不是愚蠢的人,他们猜许攸折返医院见张启东父母时,一定向对方说明了警察对张启东的怀疑,并表示希望他们可以劝诫儿子改邪归正、回头是岸。张启东的父母按照许攸的要求做了。
“快起来。”吕青青拉起张启东,“法律主持公义,只惩罚违法犯罪之人,不会殃及无辜。我们答应你,你父母那里,我们会替你隐瞒,但你犯下的事,必须如实交代。”
“钱不是从向前进那里借来的。”张启东垂下头,陷入回忆。
果然,许攸的推测没有错。
第二十九章 死而复活
“4月8日,早上大概9点钟的时候,我吃完早饭,送第一趟水到教育路和发展路的路口,那里有道斜坡,你们都知道的。”张启东停顿下来,见警察同志很认真的听他说话并表示应和的点头,他得到肯定,于是继续往下回忆,“水装的太多,骑不上去,车子往后退,那可不得了,满车的水要是坏了,半年的工资就得打水漂。我魂魄都要吓走了,当时,突然从马路边上冲出一个人,在后面使劲帮我顶住车。”
“车到坡顶,都累坏了。我自然是很感激他,散根烟给他抽,可能是烟太低档,他并没有接……”
“说重点,那些没有用的东西跳过去。”高阁听的有点不耐烦了,印象中张启东不是个啰嗦的人,第一次接触时,他话都说不清楚,现在看来,那是装的。
“他让我也帮他一个忙,有回报的那种。说起来那件事情并不难,我就答应了。”
“他让你做什么?你答应的条件是什么——回报是什么。”吕青青温柔的声音又响起来。
“钱,他说只要我肯帮他,就给我一笔钱。我很需要钱,我妈妈正等着钱治病。”
“他说他是做生意的,有钱,但他生了个不孝顺的儿子。儿子在政府做大官,只顾自己往上爬,不管父母死活,妈妈病故都不回家奔丧,还交代保安,不给父亲进去找。他说要进去找到那个畜生,打不赢,骂一顿也能解气。我最恨这种没良心的人了。”张启动继续说。
“我答应帮助他,让他躲在运水车厢下面。4月11日早上,听说新来的书记被人杀了,我猜肯定是躲在车厢下面,跟我进政府大院那个人做下的。”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来找我,没想到这么快,这是报应。可我妈妈是无辜的,请你们无论如何要帮助她。”张启东黑黑瘦瘦的脸上,滚满眼泪。
“借钱是怎么一回事?”高阁问。
“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查到我,因为钱的事情会让你们起疑,于是在11号中午,我找到向前进。”
“你让他帮你欺骗我们说钱是向他借的,并且签了假的借条。”吕青青说。
“嗯。我当然没有告诉他那笔钱的真相,我给了他500块封口费,那家伙,真是贪心,硬收了500块。”
“好了,现在说说那个人,他的长相。”高阁指的当然是让张启东帮忙,躲在车底下进去政府大院的人——杀死尉迟革命的凶手,暂时可以这么认定。
“他戴着帽子,这么热的天气,我知道他是故意不让我看见太多的长相,但他脸上有个很明显的记号,一道疤痕,像刀疤,从右眼角一直到下巴。”
“李闯。”听到张启东对嫌犯的描述,许攸脱口而出,他心跳极速加快,李闯还活着,那么曹贵生就死了——死在关公镇中学门卫室或者木桥乡火炭村的小河边,天了,曹贵生死了。许攸像被人用巨大的铁锤在背上和头上锤了一锤。
三个人一齐看着许攸,“李闯?你说躲在送水车下潜进大院杀死尉迟书记的人,是李闯?为什么。”高阁问。
“那道刀疤,李闯的右脸上有同样的一道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他戴帽子遮住了一部分容貌,但没有遮全那道刀疤。”
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就是李闯。
李闯没有死,这和武平、吕青青以及许攸之前的推断完全一致。他们曾经认为,无非存在三种可能:一是李闯杀死周国强和吴长安后,无意间在曹贵生面前透露了真相,于是他在关公镇中学门卫室杀曹贵生灭口,并焚尸毁迹,在木桥乡招待所暴露行踪后,于火炭村小学下的河边焚火自杀。二是李闯杀死周国强,曹贵生杀了吴长安,曹贵生制造假证据引导警方误以为凶手是李闯,并且他还杀了李闯,被火烧死的小河边的人是他自己或者另外一个人。三是李闯杀了周国强,而李闯、吴长安、曹贵生以及死在小河边的人,都是另外一个人杀的。现在李闯还活着,那就证明第一种可能是正确的。
李闯,就是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的真正凶手,同时,他还杀了尉迟革命。这就印证了武平的推测,尉迟革命的死,是关公镇中学案的一部分。
高阁向郑南司汇报了问讯结果,“我一直觉得尉迟书记的死,过于离奇,它跟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在时间上属于前后相接的关系,断然认为二者没有联系是不科学的。可是领导不听我的,现在好了,元凶李闯还活着并且出现在尉迟书记的案子里。那么一切都很好解释了。”
“好了,你们继续往下跟踪案子,我立即向孟书记汇报。”郑南司脸上干干的,但他不会承认是他错了。
高阁和许攸赶往百货公司,找到张启东送水那辆三轮摩托车,在车厢底下发现了藏人的痕迹。根据痕迹判断,李闯双手抓住厢底横梁,双脚依托后轮边沿伸出的铁块作支撑,躲在车厢底下,神不知鬼不觉进入政府大院。据张启东交代,送水那天,他特意开车在大院内绕了一圈。李闯是在大楼后门下来的,他趁人不备溜进大楼,在某个隐蔽处躲藏起来。等到下班后,才动的手。
不过,李闯为什么要杀尉迟革命呢?这一点还无法解释清楚。
高阁安排许攸去一趟尉迟革命家,把暂时确定李闯是凶手的事情告诉死者家属,同时再仔细问问李闯和尉迟革命之间的关系。高阁安排许攸去,还有另外一层用意:让许攸安慰尉迟丽,她应该尽快振作起来,许攸是她提振精神最好的药。
吕青青要跟着去,她知道尉迟丽喜欢许攸,女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投怀送抱,她得看着许攸。
“买点水果吧,总不能两手空空。”吕青青挑选了苹果、桃子,再买个大西瓜,一律给许攸提着。这真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可以一直跟在许攸身边,其他的事情和人,都不能再进入她的眼睛和心里。
但吕青青有点紧张:尉迟丽喜欢许攸,许攸好像对她也有感觉。长时间以来,他们没有走到一起,既源于许攸的铁石心肠,也因为尉迟丽不服输的性格。可是现在,一个女子突逢家庭变故,父亲赫然长逝,凶手逍遥法外,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坚强的性格也会变的柔弱。一旦尉迟丽放下架子,软下性格,在眼泪和伤痛的双重作用下,许攸作出让步怎么办?
所以,吕青青跟着,她要防止许攸跳进尉迟丽已经变得脆弱的心里。
再温柔再大方再聪明的女子,在爱情面前,都会变得自私狭隘和谨小慎微,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开门的正是尉迟丽,她很憔悴,双目失去昔日的光彩,变得晦涩而暗淡。眼球深陷,颧骨凸出,人很明显的瘦了一圈。看到许攸,她本来平静如水的眼神,突然搅动起阵阵波澜。
在这之前,尉迟丽的眼泪已经哭干,她以为不会再流出半滴眼泪,可是在见到许攸的这一刻,眼泪竟然不听使唤夺眶而出,滴滴答答,泪湿襟袖。在过去的时间里,她和许攸的距离一直保持在同事和朋友两者之间,她很想把两人的关系再往前走一步,可是许攸的态度,令她伤心绝望。所幸,她一直还在坚持,此刻,她很想扑上去紧紧抱着许攸,告诉他,她心里很苦,身体很累。
可是,因为另一个人——吕青青的存在,刚刚从身体和心理上产生的这些变化和想法,又立即隐藏起来消失不见,“你们怎么来了,有事吗?”尉迟丽别过脸,把眼泪擦干,“进来吧……”她侧身把许攸和吕青青让进屋。
陈碧婷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
“阿姨她……”吕青青欲言又止,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措词。
“一直不肯吃饭,不肯说话,真担心她……”尉迟丽引导客人坐下,端来两杯水。
“一直这样可不行,会憋坏身体的,得找个人开导她,发泄出来就好了。”吕青青说她认识一个医生,那是个新兴职业,专门给人梳理心理疾病,很管用。
“你们今天来,不是只说这些吧?”尉迟丽问。
于是吕青青把案子的调查情况跟尉迟丽说了一遍,并向她说明他们的来意。
“李闯?”
尉迟丽的表情很惊讶,“怎么会是他?”旋即,她的目光开始充满仇恨,“李闯为什么要杀我爸爸,他们之间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们。”尉迟丽握紧拳头,牙齿深陷进下唇的肉中。
“他现在在哪里?”尉迟丽突然站起来,她要抓到他,还父亲一个公道。
“这正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吕青青说,“李闯杀周国强、吴长安、曹贵生,包括一个不知道名字和身份的,现在他又杀了尉迟书记,他制造了骇人听闻的系列杀人惨案,这不可能是巧合,他一定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周密计划。而且,一定有一个很强烈的杀人动机。”
“据我所知,我爸爸和李闯之间,不存在需要用死才能解决的仇恨,除了我,我父母都不认识他。”尉迟丽知道吕青青想问什么,他父亲尉迟革命和李闯并不相识,起码在她的记忆里面,父母从未提及过这个人。
第三十章 逮捕归案
尉迟丽想从许攸身上得到一些安慰,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可以,可是许攸什么表示都没有。
许攸已经读懂尉迟丽眼神中的渴求,但他不知道如何处理,更何况吕青青在身边。最近一段时间,许攸明显感觉到吕青青对他态度的转变,那是她在别的男人身上所没有表现出来的。
并不是说我们的许攸同志喜欢脚踏两只船,徜徉在两名警花之间逍遥快活,而是他忧虑心理和身体上的变化可能带来的不良后果,他拿捏不准所以不敢做下决定。我们知道,他身上系着一桩命案——他杀了吴长安。虽然所有的线索和怀疑都已经指向李闯,但真相只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总有一天,天底下的人都会知道是他——是许攸杀了吴长安。从这个角度说,许攸爱上或者接受任何一个女人的爱意,那么无疑是在伤害对方。
许攸,在经历了这一切的变故之后,开始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
尉迟丽有点失望及至生气,她要进行直接的攻击,“许攸,你是什么看法?”女人的感觉很精准,她发现吕青青看许攸的眼神较之前发生了突破性的变化,那种眼神,和她自己看许攸的眼神一模一样。
完蛋了!这个世界上,凭空生长出一个情敌,一个劲敌,尉迟丽突然感到很害怕,如果许攸被人抢走了,她会死的。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确实是李闯杀了尉迟书记,青青的分析是对的,请你仔细回忆一下,尉迟书记生前是否有提到过他跟李闯的关系。”许攸回答,他不敢看尉迟丽的眼睛。
尉迟丽将许攸的答案理解成他和吕青青站在一条船上,往更严重的说,他们已经是一条心。这种想法令尉迟丽感到委屈和醋意浓浓,“很好,关于这个事情,几天前,郑队长和陆飞已经来问过。现在,你们又来问我,我的答案和之前一样:没有。”显然,尉迟丽在赌气。
她开始忙自己的事情,把许攸和吕青青撂在一边。
打破这个尴尬气氛的是陈碧婷的声音,她终于开口说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就是报应,她回来了……她回来了。”陈碧婷从座位上滚下地面,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胸脯里,全身蜷缩成一团,身体颤抖不止。她很害怕。
“妈妈。”尉迟丽跪在地上抱着陈碧婷,想扳起她的脸,但没有成功,“妈妈,你怎么了,谁回来了?”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报应……报应呀。”陈碧婷的身体卷得更紧,颤抖得更加厉害。
“妈妈,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尉迟丽的声音急促、恐惧,眼泪滚出眼眶。
许攸和吕青青从座位上站起来,四目相对,愕然无语,他们只能静静的看着事情的变化,而没有办法做什么。
过了一阵,陈碧婷才安静下来。
“妈妈。”尉迟丽叫陈碧婷,扶她的肩膀,试着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施静,对,是施静,施静回来了。”陈碧婷猛然从地面上站起来,大叫一声,跑进卧室,嗵一声,狠狠关上门。
“妈妈”尉迟丽用力敲门。从外面可以听见陈碧婷在里面哭,尉迟丽进不去,丝毫没有办法,“许攸,快来帮帮我。”她向许攸发出求救。
而此时,许攸像尊石像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是静止的,他听到了一个令他身体要爆炸的名字——施静。施静是他母亲的名字,她很多年以前就已经过世。施静这两个字,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上落下来,砸在许攸头上,把他的头发砸飞、骨头砸碎,但他没有死,清晰的感觉到疼痛。
——施静,妈妈,二十年没有人叫这个名字。陈碧婷为什么会知道妈妈的名字?对了,因为尉迟革命,陈碧婷知道妈妈的名字,肯定是尉迟革命告诉她的。那么,她必然也知道妈妈的死,尉迟革命是凶手之一。因为她刚才提到了报应,提到了因果循环。许攸在心里迅速思考这些问题,没有听见尉迟丽正在叫他。
吕青青走过去帮忙,两人合力将门踢开。只见陈碧婷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之中。
“妈妈”尉迟丽走到床边叫陈碧婷,她没有作声,她响起沉重的呼噜声——睡着了。
好奇怪的人,吕青青想。
不过现在确实不能用平常人的标准看待陈碧婷,她承受着丧夫之痛,一时半会无法得到解脱,做出一些超乎寻常的事情很正常。吕青青很想问陈碧婷施静是谁,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但尉迟丽像禁卫军一样守护着陈碧婷,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她妈妈。
“我们走吧。”吕青青走出卧室,拉了许攸。许攸这才回过神来,他跟着吕青青走出客厅,没有向尉迟丽打招呼。
尉迟丽从卧室敞开的门看着两人走出去,心中泛起无数种滋味。她很想跟出去走在许攸身边,但她没有办法付诸行动,妈妈离不开她。
刑警大队除了高阁,吕青青和许攸,全体出动——有人举报,发现嫌犯李闯的踪迹。
举报说,在距离县城20公里的枫树林镇看见李闯,目击者看过公安局张贴出来的李闯照片,经过反复比对,他去电话亭拨通了110。
队伍赶到餐馆时,李闯已经消失不见。报警的人还在,是个30岁出头的男子,一脸正经的模样,不像是爱说谎的人。
“跑了多久了?”郑南司问。
“15分钟到20分钟吧,我报警后不久人就跑了,在你们之前,派出所的同志已经来过,也扑了空。”
郑南司双手叉腰,踢飞一张凳子,“往哪里跑的?”
“那边。”男子用手指指右上边的巷子。
“阿保你留下来问清楚具体情况,其他人跟我去追。半小时,他跑不远。”郑南司当先朝巷子里跑去。
穿过巷子,跑上蜿蜒在田野之间的公路,郑南司开始大口喘气,其他人逐渐追上来,平常疏于锻炼的结果,关键时候是会掉链子的。
天气已经很热,马路两边的水田里,水稻长势良好,稻穗长出淡黄淡黄的颜色,不用再过多少时间,一律会变成黄澄澄、沉甸甸,那是收获的季节。是呀,收获的季节,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加上尉迟书记的案子,在郑南司接手后,逐渐步入收获的季节——这是郑南司的想法,他很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尤其是破案方面的智慧感到满意。
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我们还是很为他担心的,毕竟,单单从如果李闯就是凶手这方面来看,警方离收获的季节还很远。李闯像神龙一样见首不见尾,抓不着凶手谈何破案。而如果李闯不是真凶呢,那又该当如何?
所以,路还很长。
“两人一组,分头追。陆飞,发简讯给枫树林镇派出所长,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郑南司的气息渐渐平缓,他很有信心,今天能够抓到李闯。
正好,陆飞的bp机响起来,“是黄所长的讯息,他们抓到李闯了,现在在清河村委会。”
“抓到了?”郑南司用力揩去额头上的汗珠,“妈的,终于抓到了,走,和黄所长汇合。”
清河村是大村,人口突破两千,全村地形以平原为主,点缀一点丘陵,这在思茅县比较少见。村子依清河右岸而建,农田土壤肥沃,原来主要种植水稻,间歇期种植油菜,自从前几年引进大棚种植以来,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搞温室农业,发了财,生活水平提上来,集体奔小康而去。
警车驶进村委会,里面围着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