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 再临大龙村
所幸胡广源确实没有吹牛皮,茜安距离延三百公里左右,马支书他们县城更近一些,但这个年代可没有高德地图,而且路况复杂,全靠司机的经验。
他载着李亚东一行翻山越岭、七拐八拐,约莫抄了近路,也不心疼汽车,走起来倒是挺快。
李亚东原本估计至少晚上**点才能到达目的地,不曾想抵达马支书他们县城时,西边还有太阳。
当年李亚东脚折了,倒是在这个小县城里住了一个月,如今时隔九年再过来,变化还是非常明显的。
过去这座县城给到他的感觉,还抵不上他们县里,临近天黑时街头已经没什么人了,沿街的店面都是有数的,更别提什么霓虹招牌。
如今还未到天黑,几幢约莫有个十二三层的楼房上的霓虹招牌便已经亮起,吸引了他的视线,都是饭店和宾馆之类的消费场所。
这些老板也算是误打误撞走了财运,随着陕北开油的计划落实,来自全国各地的大批老板不断向这边汇聚,像这种稍微体面一点的消费场所,想不发财都难。
“胡师傅,前面左拐。”
到达县城后,胡广源这个人形导航就失灵了他能一路摸到这里已经算相当不错,再往乡下走,再牛逼的外来老司机估计也是两眼一抹黑。所以马支书便开始了高端奢华的私人定制导航。
“李董,不在县里住一晚?乡下……有地方睡吗?”胡广源放缓车速询问,即便开了五个小时的汽车,依然感觉精神抖擞。
他其实是担心像李董这样金贵人,还带着一名洋妞目前为止他还没搞清科舍洛娃是个什么身份,因为她一路几乎没有说过话,潜意识里便觉得她是一个私人玩物。无法适应乡下的生活,但这话肯定不好直接当着马支书的面讲没听李董的两名保镖都喊他叔吗。这个小村干部,与李董的具体关系实在不太好说。
李亚东却是没有说话,而是望向马支书。
“有啊!怎么可能没地方睡?要是别人就不说,李老师到了我们村,家家户户都乐意腾出床来。”马支书瞪着眼珠子说。
李老师对于这个听了一路的称呼,胡广源同样有些琢磨不透。心说老哥,你还真不把客人当外人呐。
“那就直接去吧。”李亚东一锤定音。
当年在大龙村的时候,他们羊圈都睡过,现在九年过去,而且大龙村还有了自己的来钱产业,生活条件肯定提高不少,又有什么不能睡的?
他知道马支书有多么火急火燎地想赶回去,不然天就快黑了,在县里住一晚也无妨。
“诶!”胡广源应了一声,脚下油门开始加重。
汽车离开县城后,还没安稳一屁时的车厢又开始左右摇晃起来,像只大号摇篮一样,摇得人昏昏欲睡。
“我说老哥,前来就要进山区了,瞅着不像有大路的样子啊,而且天马上就黑了,真能走?”二十分钟后,按照马支书的导航,车辆行驶到一片山脚下,透过灰蒙的天色望向远方,胡广源心里也是犯了怂。
他干的就是汽车行业,驾驶技术是完全没问题的,但主要车上的人太金贵了,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就是发生点小事故,有些磕磕碰碰,感觉都是天大的麻烦。
“嘿,胡师傅,你这是好车啊,坐着就像坐沙发一样,而且动力也足,怕个啥?放心吧,前面有路,平的很,大解放都能跑,完全没问题。”马支书拍着胸口说。
李亚东坐在后排,犯困之中留意到二人的对话,下意识地睁开眼,瞪着眼睛望向车外,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一些亲身经历过的恐怖画面。
想当年这条路他是走过几遭的,但每一次都可谓心惊胆战,那种狭窄的盘山小道、仅容一辆牛车通行、且靠外侧的车轮子二十公分外就是悬崖峭壁的场景,谁经历过谁知道,可谓命悬一线,一车上的性命全交在赶车师傅手中。
“马支书,路拓了宽多少?”李亚东问。
“宽着呢,三米多,接近四米。”
听他这么一说后,李亚东才算长出口气。
胡广源却是还不放心,入山之前特地停下汽车,拿着一块干抹布,将两个前头灯擦了又擦,生怕待会儿光线不够。
“胡总搞慢点,不赶时间。”李亚东嘱咐道。
“放心吧李董,我知道的,完全第一。”
还算是个靠谱的人,虽然算不上知根知底,但也不怕对方害自己,同在一辆车上,要死一起死呗。
搭载着2.3升v形6缸发动机的猛虎大帅,咆哮着驶入山道。
此时天色已经非常模糊,但总归不算两眼一抹黑,李亚东伸长脖子透过车窗望向外面,正如马支书所言,当年的那条羊肠小道确实被拓宽了一倍不止,山壁上甚至能清晰可见斧凿锤打的痕迹。
之前听马支书说起这个时,已经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但此刻真正见识到,才真的感觉到内心中震撼无比。
全村人,五年时间,所耗费的钱财和聘请的工人就不提,硬生生地凿出这样一条山路,这种精神,堪比塞罕坝,或是红旗渠。
不过,这条山路依然很危险,因为它没有栏杆。
道路与悬崖之间,照样是一念之差,阴阳相隔。
‘其实这样的山路,白天的风景必定巍峨而刺激,如果做好防护,却是个很好的乐子啊!’李亚东心想。
若再过个十年,将大龙村稍微改造一下,弄点农家乐和民宿,或许再弄个牧场,那绝对有大把城里人愿意趁着节假日过来消遣一下。
他觉得这是个好点子,闲暇时倒是可以与马支书讨论一下,若是这趟大龙村之行赚了钱,帮他们修个二三十里水泥护栏也未尝不可。
其实这条路还是非常平整的,正如马支书所言,还没有之前刚出县城的那条路晃悠,只因为旁边是悬崖峭壁,感觉上比较危险。
胡广源全神贯注地开车,车速不过四十码,将安全摆在第一位。夜色之中,车辆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前面突然出现一片零碎的星点。
李亚东知道,大龙村到了。
时隔九年,他再次来到这里,大龙村已然通上电,想来变化应该不小,而他的变化同样不小。
从一名学生,到了一位身家亿万的商人。
回顾这九年的人生历程,仿佛就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一样,但李亚东自认过得还算充实,没有浪费上天再次给予他的机会。
对于今时今日的成就,他大抵上是满意的。
第九百三十一章 久别重逢
大山深处的小村子,静谧而安宁,一点风吹草动便能传遍整个村子,遑论一辆钢铁野兽的轰鸣?
汽车还没从村口驶入,便已经有人通过声音注意到,站在家门口,拿着手电筒向村口这边照射。
“真的是车!”
“妈的,这帮人真是阴魂不散啊,各家赶紧的,能使得上力气的都来,绝不能让这帮鳖孙得逞!”
“是啊!大伙儿都带上家伙,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敢打我们祖坟地的心思,没门儿!”
“狗日的,欺人太甚,七叔公你这回别再拉着我,我要上土铳了,干死一个我抵命!”
“天杀的,现在都敢抹黑来,悬崖峭壁怎么不摔死他们……”
整个村子一下就躁动起来,也不管原先在干嘛的,吃饭的扔掉筷子,洗澡的丢掉毛巾,已经睡觉的甩掉被子,一窝蜂地向村口奔去。
猛虎大帅上。
“哟,怪机灵的嘛,回来得快,我忘了通知,也都知道来村口迎接李老师你。”马支书透过夜色看到人头涌动,不由笑着说。
李亚东苦笑一声,深感无奈。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大龙村的乡亲们算是将这句话诠释得淋淋尽致,他不过是教了他们一门小手艺、带了几天孩子而已,但在他们心中,自己只怕已经成了跟红军一样亲的人。
“胡总,开慢点,视线不好,怕有小孩冲过来,撞到人。”
李亚东还特意嘱咐了一句。
“行,李董。”
汽车以龟速驶进村里,等过了村口以前没有的牌坊时,前面的路上已经站满了人。
“咦?不对呀!”马支书瞪着眼珠子四下瞅了瞅,却是发现了很好扁担、锄头的影子,顿时蹙起眉头。
“停车!”
车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是一个长得精壮,如同牛犊子一般的小伙子,恐怖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一杆土铳,站在乡亲们前面,一个人横在路中间,枪口正对着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枪的架势。
“吱”一个地板刹,胡广源赶紧停下汽车。
惹不起啊惹不起。
“老哥,你们这边民风这么彪悍的吗?”
“这个……”马支书顿时一脸尬笑,看了他一眼后,又望了望李亚东,解释道:“这帮家伙,肯定搞错了对象,万万没有冲李老师举枪的道理,我下去问问。”
说着,赶紧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走了下去。
“三娃,干啥呢这是!”
“叔?咋是你?”
李亚东就说这个小伙子怎么瞅着有些眼熟,原来是他的学生三娃,九年了,长变了样。
倒是越来越混了,欠收拾!
于是,也拍拍屁股站起身,准备下车。
“不是我还能是谁?”马支书原本想破口大骂一番,搞什么飞机嘛,人家李老师多年之后再次过来,不说打鼓迎接,一个个的驮着锄头、扁担,连土铳都拿出来了,像话吗?可一瞅大家都笑意盈盈地围拢过来,心又软了。
“哎哟,谁打我?!”三娃看清来人是马支书后,立即卸了枪,跑过来屁颠屁颠儿的跟他打招呼,背对着汽车,脑壳突然被人扇了一巴掌,猛地一回头……
却是,愣住了。
是那张他深埋在记忆深处、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脸,是那个告诉他“男人要争强,却不能耍强,得有个为之奋斗的目标,为家人,为乡亲,为袍泽,为祖国”的男人,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欺负过村里的其他孩子。
是他的老师!
那是他一辈子听过的最有道理的话,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讲过,所以他一直记在脑子里,现如今,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李老师!”三娃惊喜,瞬间红了眼。
“哟,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师呀,都敢用枪口对着我了?”李亚东笑了笑,打趣着说。
“我……啪!”三娃手中从他爷爷那里继承过来的、平时最宝贝的土铳、纵横大漠无往不利的凭仗,瞬间丢得老远,仿佛上面沾了瘟疫一样,然后反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毫不含糊。
‘这孩子,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根筋啊!’李亚东心想。依旧不太适合开玩笑。
望着他惭愧不已的脸,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当年一样,俩人经常放学后坐在校外的山头上,李亚东知道他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自尊心极强,把他当成大人,拍着他的肩膀说着一些“深奥”的大道理,试图不让他将来走了极端。
“臭小子,还是这么死心眼,跟你开玩笑的,你要是手里拿把枪,我都敢头上顶着苹果让你打。信不?”
这话绝不是李亚东扯犊子,是关乎信任的问题。虽然老话讲“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但这句话也不是绝对。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人,或许在某次的内心悸动之下,便能收获对方的绝对信任,就好比当年刘关张三兄弟桃园结义一样,看似草率,却义贯苍穹。
三娃于李亚东而言,正是如此,他对他的信任,并不亚于齐家兄弟,哪怕笼中斗,你死我活的结局,他都不信对方会对自己下手以他现在的身板,李亚东自认肯定是干不过的。
“信!但我不会打。”三娃傻笑,很天真、很淳朴,一如当年一样,只在鲜有的几个人面前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行,晚点再跟你唠,我先见见长辈。”李亚东又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错过身去,一大帮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顿时开始重叠,并老去……
时间荏苒,九年,已经是一段很长的岁月,孩子长大了,中年人老了,老人……或许已经不在了。
李亚东能明显察觉到,以前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今晚缺席了好几位。
“李老师,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七叔公扔掉手中利用木头结子、巧妙制作而成的拐杖,上前紧紧地握住李亚东的双手,表情激动,黄昏的眸子里有晶莹闪烁。
就是这个年轻人,做成了他一辈子没干成的事带领村民过上富裕生活。
现在村里家家户户用得起电,吃得起肉,也有余粮喂牲口,隔三差五的还能去县里走一遭,置办些城里人的稀奇物件儿。
这在他看来已经是顶富裕的生活。
“七叔公,身体还健朗不?”李亚东特地提高了几倍音量,因为当年老人家的耳朵就不太好。
算算年纪,应该过九十了,大龙村的活化石。
别看现在只是一个干瘦、佝偻的小老头,当年可是令土匪和日苯鬼子闻风丧胆的游击队队长,杀过的人,一双手指定数不过来。
“好着嘞,以前倒没什么,现在瞅着村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看着孩子们越来越有出息,却不想死了。”七叔公哈哈笑道,黝黑的脸上布满沟壑。
“一看您老这精神头啊,指定能活一百岁!”
“呵呵……你这小娃娃呀,还是像当年一样嘴甜,这次来了,可得多住一阵儿啊。”
“行,七叔公,一时半会儿不走。”
听到李亚东这么一说后,周围的乡亲们皆是眼前一亮。
“瞎子婶儿,您纳的千层底儿鞋我收到了,合脚的很,老舒服了……”
“大根叔,那对狼王牙贼稀罕了,我打算请银匠弄个包边,以后给孩子带着辟邪……”
“大凤姐,你那手艺还是没变,一瓶老酒真够劲儿,不比首都那边的牛栏山差……”
“付大叔……”
李亚东挨个儿的跟乡亲们打起招呼,记忆力也确实不是吹的,过了三十的人基本都能叫上名。
“咦?”就在这时,一旁的马支书却插话问,“怎么不见大军和红明啊?”
这是他的一对好基友,基本盖天一顿酒,今晚却都不在。
都是村里的顶梁柱,还都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很不合常理嘛。
然而,听他这么一问后,乡亲们脸上的笑容,却是逐渐黯淡下来……
第九百三十二章 马开山
别说马支书瞬间意识到出了事情,就连李亚东也下意识地停止了与乡亲们的攀谈。
原本一帮围绕在科舍洛娃身旁,一顿猛瞧的熊孩子们,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不敢再吱吱呀呀,都安静地闭上嘴巴。
“三娃,你来说,到底咋了?”马支书望向杵在身旁的三娃问。
三娃自然不叫三娃,真名字很霸气,叫马开山。
充斥着父辈们的美好愿景,希望到了他这一代能走出大山,过上城里人的富贵日子。
但很可惜的是,与村里同龄孩子不同,三娃不是没出去过,到市里建筑工地上干活,一人能顶好几个,一百斤的水泥一次性驮两包上十层楼顶,都不带喘口气的,开始可没乐坏包工头,但后面,又不得不开掉他。
为啥?
因为性子太野了,在工地上待了一个月,打了十三次架,几乎每两天一次。
他是那种到了大漠上都能欺负狼的狠人,一般人哪里能欺负他?
工地食堂规定菜是每人一份,但饭和馒头管饱,别人吃两碗,他不过吃四碗而已,打饭的黄牙嘟哝了一句“饿死鬼”,他就把人家的头摁到了饭桶里,差点没被憋死,也幸好饭是凉的,不然不憋死也得烫死,四名工友一起动手都没扯开,最后还是十几张嘴巴一起好说歹说,才让他松了手。
打那以后轮到他打饭时,黄牙总是两眼望天看,直接勺子一扔,一副爱咋地咋地的模样。
不过三娃从不出动挑事,但你也招惹他,怪就怪工地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皮痒痒的人很多。
被工地开除后他就回来了,扔给他爸三百块钱,说了一句“城里人看不起我”,然后就不再出去了,天天去大漠撵狼玩,一只好狼皮能买几十块,县里有固定贩子收,一样能养得起整个家,他爸年纪大了,也就懒得管了。
正在请乡里的媒婆说媒,看中了同样犄角旮旯的周旺村的一个姑娘,寻思着成个家,找个媳妇儿管管他这野性子,毕竟大漠撵狼这种生计,实在太凶险了,过去还真没见几个人干过,现在年轻力壮,腿脚利索,等以后上了三十呢?
当然,是他爸看中了,至今为止,三娃还没见过那姑娘,就听他爸妈成日花言巧语地说这里好哪里好的。
“大军叔,红明叔,还有二壮叔、大年叔,富贵叔。他们五个……替村里背了锅,被公安带走了。”三娃咬着牙说,一双铁拳握得啪啪响,因为原本最该被带走的是他,他撂倒的人最多,下手也最狠。
但公安一到,红明叔便俩耳光给他扇在了家里,不准他出门,然后他就眼巴巴地看着红明叔他们被带走。
站在他身后的齐家兄弟相视一望,眼神交流了一下,想不到在这大山深处,还有这样的好苗子。
俩人习武到现在,都已经超过二十年,哪里看不出这是一块上好的璞玉,龙头、虎背、狗腰、兔腿老爷子生前用四个字形容过这种独特身形的人练武奇才。
齐龙和齐虎,都不算。
“背锅?被公安带走了?”马支书诧异,连声道:“怎么搞的,你说具体点。”
他原本看今晚大家伙儿这架势,就知道那个姓谢的王八羔子在他离村的这段时间没少来捣乱,以为大军和红明他们几个村里的顶梁柱、凡事冲在最前面,干架吃了亏,在家养伤,这个还可以想象。
毕竟姓谢的那鳖孙有钱,身边的狗腿子其实都有两把刷子,万一这次多带了人呢?
真的没预料到,公安会突然掺和进来。
要知道,过往五十年、反正打他懂事的时候起,村里就从没来过穿制服的。
‘怕什么来什么呀,终究是晚了一步。’而旁边的李亚东,却不禁暗叹口气,已然将事情的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
果不其然……
三娃咬着牙说,“还是上午发生的事情,那个姓谢的又来了,带着钻井队和一帮狗腿子,我们在村口阻拦,他这次开始的时候却不耍横了,而是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说是政府将这块地包给他了,继明叔看过……”
“继明!”马支书听到这里,一嗓子吼出去,将杵在七叔公身后的一个清瘦的青年人吼了出来。
马继明,当年在村里搞文书工作,现在只怕升了官,那会儿是大龙村最有文化的人,读了一年半的中专。
“书记,那份文件是真的,有县委的公章。”马继明苦笑。
“妈的,县里还真包给他了,也包括龙头山那一片?”马支书大抵是名干部,如今却当着全村人的面,直接爆了粗口,可想而知心里有多气愤。
“是的。”
得到马继明肯定的答复后,马支书就更加怒不可遏,扭头望向三娃,“然后呢,你们不会让那个姓谢的进村了吧?”
“怎么可能?!”三娃的脑袋顿时摆成了拨浪鼓,“真让他们进村了红明叔他们也不会被抓走。那个姓谢的嚷嚷着他是合法挖井,受法律保护,红明叔就领头说我们都不识字,于是跟往回一样,又吵起来了,接着就打起来了,这回那个姓谢的当场就用大哥大报了警,公安来得贼快,就好像猫在那里等好了一样,红明叔听到警报后知道事情不妙,就把我们都赶走了,邀着大军叔他们五个跑到村口等公安,接着……就被拷走了。”
李亚东苦笑一声,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想如出一辙,三娃倒也不笨,这明显是事先计划好的行动,其目的就是为了敲打大龙村村民。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被抓走的五条汉子,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回来的。
“该死的姓谢的,再敢过来,我一定敲断他的狗腿!”连马支书这样的真老实人,这下都搞急了眼。
事情如果真按这个节奏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糟,李亚东庆幸他过来了。良民如何斗得过奸商,更别提官商勾结。
“叔,我估计那个姓谢的明天还得来,到时候你们都别动,让我来,我弄死他,然后要坐牢还是挨枪子随便,看谁还敢打我们祖坟山的主意!”三娃红着眼睛说。
别以为他在说大话,不提村里人,就连李亚东都清楚,他是真的说得出做得到。
一个如果执拗到不能开玩笑的人,千万别去怀疑他的任何话不带开玩笑的。
三娃他爸还没说话,他妈已经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喊道:“三娃,你可别乱来……”
她两个女儿,可就这一个儿子。
“就是,别乱来!”
马支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毕竟是村里管事儿的,大事临头,很好的按耐住火气,思忖道:“那个姓谢的如果明天再来,你们就人摞人地堵住进村的路,只要车进不来,他就钻不成井,千万别再跟他动手,有种就让他开车碾过去,等我回来再说。我明天起早去一趟县里,当务之急是先把红明他们从公安局弄出来。”
大家闻言纷纷点头,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包括三娃也是一样。
毕竟上午的架在场的男人基本都动了手,而红明叔他们五个却把大家的责任一揽子全包了,于情于理,都得先把他们救出来。
“都散了吧,时候也不早,先回去休息。李老师他们远道而来,我邀他们去我家吃个便饭,谁要是不犯瞌睡就来我家喝两杯。”
第九百三十三章 先捞人
酒是好酒,大凤拎过来的自酿烧刀子,她父亲以前是酒坊师傅,她嫁到大龙村后,便把手艺给带了过来,村里没哪个老少爷们儿敢得罪她,不然就是跟肚子里的蛔虫过不去。
至少60度以上,不勾兑,虽然入口辛辣,但一杯下去却是满口谷香、回味无穷。
菜也是好菜,因为没准备,压根就没想到自家男人今晚回来,所以马大嫂临时宰了只鸡,来不及炖,便红烧了。
这么吃虽然有些奢侈,却更有滋味。
她原本还想再备几个菜来着,家里还有今天刚下的羊奶、土鸡蛋什么的,可一只老母鸡还没拾掇完的时候,隔壁不远的几个老嫂子便全都上门了,有拿一绺猪肉的,有拿一只羊腿的,有拿着几根火腿肠的……等等。
反正都很舍得,将家里自认为最能待客的好菜全拎了过来,而且不光是她们,住得稍远一些的,速度要慢一点,但还是都来了,弄得马大嫂一个劲儿地说“够了够了”。
结果菜太多,有人提议干脆像城里人一样弄个宵夜吃,反正男人们也都过来了,准备跟李老师喝两盅,窑洞都挤不下,正把桌子往院子里搬。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于是一帮妇女们便一起动手,速度却是不慢,很快十几盆香气四溢的硬菜便上桌了。
只是……不管大家如何强颜欢笑,气氛却依然欠些火候,无法真正活络起来,李亚东自然知道原因。
未被世俗污染的偏远小山村,还保持着过去大集体那样“一起劳作,共享利益”的优良传统,全村就那么二三十户人家,基本沾亲带故不说,就算不是,那也算半个自家人。
而自家人被抓,如今他们在这里大鱼大肉,那五人却很可能待在铁笼子里忍饥挨饿,再有滋味的肉,到嘴里也就变了味儿。
“李老师,我敬你一杯,你小口喝就行。”
“李老师,我干了,你随意就好……”
村里除了孩子和老人没过来外,其他人基本都来了,男人们都上来敬酒,却主动提出来不让李亚东多喝。
这种待遇饶是李亚东,也有些年头没享受到了,哪次酒场上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对方搞死搞残”?
“李老师,我也敬你一杯,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反正我们村能有今天这个模样,都是你的功劳。”等众人全敬了一遍后,四方桌上,马支书也抬起酒杯说。
“这话就严重了。”李亚东同样举起酒杯,讪讪笑道,感觉受之有愧。
他的确教了大龙村的乡亲们一门手艺,但并不是什么独门绝技,大龙麻花之所以现在每年能给村里带来上万元的收益,每家每户可以分个大几百块,关键还在于他们自己的努力。
若自己不争气,别人想帮都帮不了。
他们不是自己捣鼓出了什么茉莉花麻花等新品种吗?
这在李亚东看来就很好嘛,老祖宗有云: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就是这个理儿。
马支书一口闷,李亚东依旧没敢干。不是不礼貌,而是敬酒的人实在太多,他就算小口小口的喝,加起来也有不少。
“大军和红明他们几个要是在,李老师你今晚估计真得醉了……”或许是心里有事,马支书显得有些不胜酒力,才三两杯下肚后,脸就红得像关公一样,叹着气说。
也算哪壶不开提哪壶,使得院子里站了一圈的人纷纷沉默。
“终究是慢了一步,我要是不耽误那两天,直接跟你过来,事情就简单了。”李亚东同样叹了口气。
他确实感觉自己有些责任,因为除了与家人道别之外,其他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到了这边之后再作布置,犯不着这么急。
如今显而易见,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谢兴洋已经将村外的这边大漠搞到手,签了合同。用他对乡亲们瑟的话讲也没错受法律保护。
李亚东若是再去争夺这片土地,无论玩明的还是玩暗的,都等于挑战法律。
然而,这是他一百个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李老师,别,这哪能怨你啊,得怪我,是我一门心思地想着,这么大的生意,他应该没那么快谈妥。”
李亚东沉默不语,所以说来说去,最该怨的还是当地不作为的领导干部,变相帮助奸商扰人祖先安宁的事情,他们居然也干得出?
是财政压力穷怕了,还是掉钱眼儿里了?
“马支书,明早起来喊我一声,我跟你一起去县里。”
谢兴洋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办,截至目前,李亚东还没有想到最好的办法,倒有一个从谢兴洋手里转过来这片大漠,但代价,应该会相当之高。
所以暂且就放一放,以大龙村人的执拗,三两天时间内,他想把载着钻井机的卡车开进来,几乎没有可能。
当务之急,正如马支书早前说的那样,还是先将五位村民给捞出来。
但马支书若自己去,不是李亚东小瞧他,应该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这显然是一场预谋好的计划,上面的人会理他?
李亚东倒想跟过去看看,当地县领导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嘴脸。
惹毛了他,搞掉一个县委班子的事情,他又不是没做过,而陕北开油的事情里,显然不缺猫腻。
只是通常情况下,能掌握证据的人不会往上捅,而豁出去敢往上捅的人,大概也没什么正经渠道。
“真的?”马支书顿时一喜,心情反应在脸上。
他当然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到了乡里总归还有个开会的位置,到了县里,看门的大叔还经常问他是哪位。
公安局,只有县里有,乡里的是派出所,也配不起带红蓝爆闪灯的警车,所以人显然是被抓到了县里,他原本打算明天豁出去到县里撒泼的,不怕没人管,有种将他也抓起来。
但如果李老师跟着去,那事情或许就简单了,上次开会还有好多县委干部在讨论民生银行的事情呢,他的份量明显比自己足得多。
“真的。”李亚东点头,看了他一眼后,又抬头望向周围说,“所以大家伙儿也别太担心,该吃吃,该喝喝,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没什么大问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军叔和红明叔他们明天就能跟我们一起回来。”
这倒不是李亚东在说大话,就算是预谋好的计划又怎样,以他的身份,因为打架斗殴这种小事,去县政府要几个人,对方还能不给?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敬当地主管政法的县高官是条汉子。
“喔”大家伙儿顿时一阵欢呼。
也都通过马支书得知李老师现在很了不得,具体的不太了解,但马支书曾经说过“在全国范围内都有一定影响力,八成不比他们县长差”。
俩人就算同级别,李老师去问县长要几个打架斗殴的人,还能不卖点面子,多大点事?
大家对于他的话根本不疑有他。
院子里的气氛终于活络起来,山里汉子豪爽,开始推杯换盏,不知怎么的,主要目标居然放在了胡广源身上,你一句我一句,“胡师傅辛苦了”,“胡师傅开了一天的车,晚上得多喝几杯”,“反正是晚上嘛,喝完睡觉,醉了也没事”……
弄得胡广源一嘴难敌四口,根本无法拒绝,八钱的酒盅,一杯一杯地往下灌。
当然,他之所以如此好说话,却也有着一些别样的心思。
譬如现在,看似喝高了,嘴边便一直挂着一句话“大家别难为李董,他不胜酒力,都冲我来,我来喝!”
其实……压根就没人难为李亚东。
第九百三十四章 面子不够大
晚上睡觉不成问题,这几年村里的生活条件改善不少,很多人家都凿了新窑洞,老窑洞倒也没闲着,平时放点杂物什么的,反正炕是现成的,铺上被褥就能睡。
不像当年李亚东他们过来这边,根本没有多余的床铺,一群人只能收拾出两间圈羊的窑洞住。
李亚东态度坚决,拒绝了马支书和乡亲们硬要腾出新窑洞给他们住的想法,带着齐龙和喝得烂醉的胡广源,就睡在马支书家的老窑洞里。
至于齐虎和科舍洛娃两口子,就让他们去隔壁的三娃家住了。
三娃家刚凿了一口新窑洞,还挺时髦的铺了地板砖,家里不是正准备跟他说亲吗,打算当作婚房用。
还没怎么睡,倒是便宜了他们两口子。
一夜无话。
大龙村的夜晚静谧得吓人,因为附近山头上的植被并不多,所以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却是偶尔能听到一声“呜嗷”声以前李亚东不知道,现在却晓得了,那是狼嚎。
想当年他险些饮恨村旁的这片大漠之中,现在想想,依旧令人心悸。
清晨,一轮火红的圆盘从大漠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阳光驱走黑暗,也驱走寒意,经寒风蹂躏一宿的小草们迎来了生命的供给,倔强地抬起头,羊圈里的山羊正“咩咩”叫着,迫不及待地想吃到今天的第一口草料。
新的一天到来,大龙村从酣睡中苏醒。
农村人大多是睡不了懒觉的,已经养成习惯,早晨的阳光温暖而舒适,是最适合劳作的时间。
平常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基本晚上九点前就会入睡,昨晚即便耽搁了,但生活作息已经养成,马支书还是凌晨五点就起了床,天刚蒙蒙亮。
今天要去县里,要换他一个人,八成直接踩着二八大杠就走了。
一辆前年买的二八大杠,赶到院子里洗了又洗,跟新的也没啥区别,今天当然用不到它,之所以如此,完全是为了打发时间他知道城里人都起得晚,却是不好意思太早去喊李亚东。
硬是磨蹭到七点半,期间还劈了两担柴,实在熬不住了,蹑手蹑脚地来到李亚东他们睡觉的窑洞门前。
“李老师……”
里面半点反应没有。
“李老师……”这次提高了一个分贝。
可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马叔,怎么,东哥还没起吗?”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吓了马支书一跳。
扭头一看,是一个穿着黑色二根筋,汗流浃背的肌肉猛男。
不是齐龙又是谁?
要知道今天天气预报上说,最低温度只有3c啊!
“你……啥时候起的?”
“哦,有一阵儿,天亮就起了,看你好像在洗自行车,去井边打水了,就没打招呼,出外面锻炼了一下。”齐龙笑着解释。
‘原来如此。’马支书心想,就说自己好像没怎么离开过院子,也没见开门,人咋就出去了。
“你看……”
“我来喊。”
马支书赶紧“退位让贤”,他知道现在好多年轻人都有起床气,万一李老师也有这毛病,到时候搞得尴尬,还是让齐龙上比较好。
齐龙进屋不久,李亚东便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爬了起来你还别说,这三四月的天儿,火炕睡得贼舒服,暖洋洋的,要是没人喊的话,他再睡两三个小时不成问题。
他倒是没有起床气,然而……
“干嘛呀!别动我!”
李亚东碰了碰胡广源后,一脸懵逼,对方眼睛不睁,绷着个脸,眉头蹙得老高,像是下一秒就要打人的样子。
‘算逑。’李亚东心想,就让他睡好了,毕竟昨晚确实喝高了,已经到了地方,又有马支书这个人形导航,倒是用不着他,自己这边包括科舍洛娃在内,所有人都是司机。
甚至今天去县里,科舍洛娃李亚东都不想带身边一直带着一个洋妞,若无必要,其实挺碍事的,是个人都得瞅你两眼。
陕北这边的早餐几乎不用他想,而且还是在村子里,只有面条。所幸与平时的白水煮面不同,马大嫂上了心思,用面粉滑了些昨晚没吃完的瘦猪肉在里面,又一人打一个溜水蛋,吃得也算健康可口。
“阿虎,要不今天你就别去了,带着科舍洛娃待在村子里吧。”饭桌上,李亚东干完一碗面条后说。
“这怎么行?出门在外的!”齐虎顿时不依,他约莫知道李亚东的想法,看了眼科舍洛娃后,说,“让她自己待着,这么大个人,难道还怕丢了?”
倒是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而科舍洛娃也是好脾气,半点不生气,还笑着说,“是啊东哥,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待在这边就好了,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刚好四处走走。”
“那行吧。”李亚东笑着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还交代了一句,“可别离村子太远,大漠里有狼的。”
他原以为科舍洛娃应该会有些害怕,然而,并没有……
“没关系,就算真遇到我也有办法对付。”
果然不愧是战斗民族的姑娘,即便看着再柔弱,骨子里自有股彪悍劲儿。
有办法对付狼,啥高招?李亚东打算什么时候向她请教一下。
吃过饭后,李亚东带着齐家兄弟,外加马支书一个,一行四人,开着那辆顶配版的猛虎大帅,离开了村子。
齐龙开车,马支书导航,配合默契,至于原本的老司机,太阳都晒屁股了,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来到县里后,一点儿弯路没走,也没去公安局,直奔县政府。
县政府不大,就那么几幢抹了白腻子的四五层楼,但戒备却挺森严,没有通行证的车,不让进。
“老哥,是我呀,不记得了?”马支书笑呵呵地走下汽车,从裤兜里摸出一包李亚东塞给他的大中华,抽出一根,递过上去。
他路上原本打算去买包烟,却被李亚东拉住了。
李亚东虽然不抽烟,但总会备一些,发给别人抽,已经养成了习惯,只是现如今已经很难再发出去了,有时候一包烟能在口袋里放半个月。
“哟,我说谁呢,马老弟,啧啧……一个月没见,鸟枪换大炮啊,二八大杠换成了大吉普,延换成了大中华。发了?”门卫是一个两鬓斑白的小老头,约莫六十左右的年纪,一支大中华拿到手后舍不得抽,不留痕迹地塞进了左胸袋中。
“发啥发呀,也是蹭的别人的车,烟也是别人给的,来县里办点事,老哥行个方便?”马支书一脸谄媚地说。
他大抵也是个村支书,面对一个看门的却如此表情,李亚东都有点看不下去。
不过也知道像他这种乡下穷村子里的村干部,实际上出了村子后根本没啥地位,在城关人的眼中,跟街边买菜的估计也没什么区别。
“老弟啊,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规矩你懂的,没通行证的车就是不给进啊,出了问题我得负责。还是停在外面吧,里面车多,我看你这车也新,万一刮了可就不好。”
然而,一支大中华,外加一脸殷勤,依旧屁用没有。
恰好这时,县委大院里出来了一辆黑色皇冠,李亚东扫了一眼前挡风玻璃,同样没看到那种政府机关几乎统一标准的红色通行证。
门卫虽然话说的不算难听,但态度已然摆在这里这个方便不能给。
换句话讲,你的面子不够大。
第九百三十五章 蔡科长
看到马支书扭过头来一脸尬笑的样子,李亚东也不好让他为难,笑着说,“没事,就停外面好了,旁边有空地。”
于是齐龙便开始倒车,转到大路上又往前开了大约150米,找到一个划了线的空车位。
马支书就在县委大院门口等他们,还在跟那个看门老汉搭着话,看着让人心酸,李亚东瞥了那老汉一眼,却也懒得说什么。
他脑袋上的头衔随便丢出一个,譬如全国政协委员,不怕对方不舔着脸迎上来,然后乖乖放行。但不知为何,他越来越不愿意向人透露自己的身份,特别是针对这样的小人物,不高傲的讲,感觉双方很多东西不在一个层面,所以哪怕对方的行为有些不妥,也生不起太大脾气。
也就几步路的事情,他还没老。
“马支书,怎么搞,要不我直接去找县长?”在门卫处登了个记后,一行人进入院子,望着前面的几幢楼房,李亚东问。
“直接就去找县长?”马支书情不自禁地咽了抹口水,心中纠结了一下后,下意识地说,“要不……我还是先找找别人吧,我在这边也认识几位领导。县长他肯定忙得很,怕不是能会就能会到的,我去年来过这边四五次,却只见过他一次,其他几次好像都在外面开会。”
他感觉事情应该并不严重,就是动手打人而已,也没打出什么毛病,如果能在下面解决的话,还是不要惊动县长这个等级的领导最好,不然小事也变成了大事。
典型的胆怯型想法。
人生地不熟的,李亚东也有点无奈,他连县长和县高官的办公室在哪里都不知道,也清楚马支书所言不虚,机关政府别的不多,就是会多,不好说人一定就在。
于是点点头道:“也好,那就先见见你认识的人吧。”
实在搞不定,再通过这些人,找县委杠把子谈谈人生也不迟。
马支书在前面带路,李亚东三人跟在后头,有两次比较尴尬的场景,他撇过头去权当没有看见。
第一次是在县委行政楼的楼底下,刚好迎面走过来一个人,从里面出来的,马支书殷勤地上前打招呼,喊了声“王主任好”,然而对方却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眼神先看了看李亚东三人后,才问他“你是哪位”?
第二次是在楼里面,三层,约莫快抵达目的地,马支书又碰到一个人,笑着喊了句“周主任好”,这个姓周的明显比那个姓马的高明一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马支书和李亚东三人一番后,才笑着伸手与他握了握,同样笑着说“你好你好,你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李亚东敢断定,他压根不知道马支书是谁。
之所以回应的态度还算不错,很大程度上是看在他和齐家两人的面子上。
因为就他们三人的得体打扮,以及1-2的站位,明显有些来头,特别是在这种小县城中,能带保镖的人屈指可数,本地或许没有。
偏偏马支书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还一本正经地跟对方道明了来意,说是“村里出了点事,有几个村民被抓了,来县里走走门路”。
他不说这事儿还好,对方一听这话后,脸上的笑容明显黯淡下来,随意敷衍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开,临行时再次诧异地打量了李亚东一番。
“咚,咚……”
目的地到了,马支书抬手敲门。
李亚东抬头看了看门头上的铭牌,写的是……计生科。
眨巴眼睛再次瞅了瞅,确认自己真的没看错后,一脸懵逼。齐家兄弟也一样,相视一望,面面相觑。
能不能现在扭头就走?
“进!”
可门却开了。
马支书已经走了进去,笑呵呵地说,“蔡科长,在忙呢,有点事情想麻烦你。”
李亚东长叹口气,也只能跟着走了进去。
一个并不大的办公室,两排红色漆面的长条办公桌,此刻里面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桌中间被一排资料架和一盆盆栽,以及一些零碎的物件隔断。左边的是一个带铁架眼镜的年轻姑娘,长得……挺磕碜,却很斯文的样子,有人进门,只是看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右边的则是一位有着古铜色皮肤的中年妇女,理着短发,隔着厚棉袄不知肥瘦,但骨架很大,看着很干练的样子。
马支书的话正是对她说的。
“哟!我说谁呢,原来是马支书,你咋今天有空跑县里,坐……”
这个蔡科长倒是与之前遇到几名县领导不同,等看清来人后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准备邀请马支书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却瞥到后面走进的李亚东三人,因此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你们……”
“一起的。”李亚东笑着说。
蔡科长“哦”了一声,诧异地看了马支书一眼,那模样似乎在问“什么情况”?
只要不是眼瞎的人,就能看出李亚东一行气度不凡,与土里土气的马支书,近乎两个极端,很难想象,这样的两拨人会走到一起。
“见笑了,办公室有点乱,其他人都出去了,马支书和……几位老板,你们就随便坐吧,没讲究。”
蔡科长确实“与众不同”,还亲自给四人倒了茶水,也难怪马支书一来到县政府,第一个就找她。
“马支书,你们村的那个大妮的问题得重视呀,乡里的洪主任已经跟我说过好几回,知道我和你关系好,让我给你敲个警钟,家里已经有个崽儿,还生那么多干嘛,不知道政策不允许吗?将来负担也大,你说对……”
“那个……蔡科长,这事儿咱们晚点再说行吗,我今天来不为这个。”马支书尬笑一声,将她打断。
“哦,对了,你说找我有事,啥事儿?”
她这么一问,马支书也就不藏着掖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人还在公安局?”蔡科长闻言,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头。
“对,已经快二十四小时了。”马支书点头道。
“小静啊,月湖湾那边的龚月梅家,今天还是要去走访一下,继续做做思想工作,你要不现在过去一趟吧。”这时,蔡科长突然岔开话题,望向那个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的眼镜姑娘说。
眼镜姑娘点点头,啥都没说,起身拿上挂在椅背上的白色羽绒服,又挎上了一只很少女心的粉红色皮包,便直接离开了办公室。
李亚东明显注意到蔡科长望向她背影的眼神中,有着几分厌恶。
只能说办公室的人际关系,确实复杂。
这个姑娘看着斯斯文文、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不知为何,蔡科长明显有意支开她。
第九百三十六章 想什么呢
“我现在处境不太好,有人想搞我,县里每年的计生罚金……你懂的。”
蔡科长总归解释了一句,但并未多提。
看得出也确实没拿马支书当外人。
李亚东恍然,敢情刚才那姑娘还是个奸细什么的……
也真是够了,这种机关单位的勾心斗角。
马支书笑着点头,也很识相的没有多问。
“马哥,这件事儿看着简单,但其实里面的问题很……复杂。”
原来她私底下是喊马支书“哥”的,看来关系确实不错。
马支书怕李亚东不明缘故,还笑着解释了一句,“小兰的奶奶和我奶奶是姊妹,所以我俩还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原来如此。”他这么一说,李亚东就明白坐在对面的是实打实的友军了。
这个蔡小兰显然还是头一次听说大龙村那边的纷争,但只听马支书讲一遍,便看出事情不简单,也算一个心思活络的人。
“怎么个复杂法?”马支书望向蔡小兰问。
“你想来县里走门路把人捞出来?”
“嗯。”
“别想了,没用。”
“……”
“马哥,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这事儿就是你说的那个姓谢的,跟县里已经串……商量好的事情,而这五个人又刚好掉进坑里,你想就这样把他们捞出来,根本不可能,可以说走任何门路都没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马支书下意识地竖起耳朵。
实际上他到这里来,也没想过小兰能解决此事,她管不到这一块儿,就是想听听她的想法,请她出出主意。
县里她比自己熟,人也比自己聪明。
“简单,放那个姓谢的进村,他要钻井就让他去……”
“这不可能!”蔡小兰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马支书出声打断,表情显得有些激动,眉头蹙得老高。
“那就没办法了。”蔡小兰摊摊手道:“我可以说你一天不放那个姓谢的进村,这五个人一天就出不来,不信你等等看。”
“但我不想等,我今天就想把他们捞出来,都是一辈子没做过坏事的人,打个架而已,也没搞出什么严重伤势,直接关进了公安局大牢,这算怎么回事?”
蔡小兰苦笑,长叹口气道:“马哥呀,这事儿可由不得你。从人情的角度讲,你们守护村里的祖坟地,确实没错。但如果站在法律的角度讲……那个姓谢的手里有合同,他有资格开发那片大漠,你们再去阻扰,就是违反行为,公安抓人关人也名正言顺。你不服软,表示尊重法律,你让人家怎么宽大处理?”
“……”
马支书沉默,良久,突然爆发了,怒声道:“都怪县里,凭什么把我们的祖坟地卖给别人开发!”
他终于想明白了此事的关键症结在哪里。
“嘘!你小声点。”蔡小兰下意识地望向门口,提醒道。
“我小声什么?我要去闹!那些家伙怎么不把自己家的祖坟地卖给别人去挖?”马支书虽然这样说,但声调明显降低了几分。
他自己是无所谓,但显然不想给蔡小兰惹麻烦。
“马哥,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说这些气话没有用的,你去闹也不见得能闹得开,就怕事情越闹越严重。我看呐,你还是……按你说的不是也隔着一点了吗,又挖不到祖坟地,就是有点响声而已。”蔡小兰苦笑不止。
“那要是钻井一开钻,祖人们就永远不得安宁了!”
“还是我出面吧。”这时,李亚东插话道。
搞来搞去的纠结死了,马支书的性子他算是看出来了,还是有几分乡下人的胆怯,潜意识里不想与那些县委高管当面估计也没有当过面。
他之前说去年见过一次县长,只怕是什么时候集体大会的时候远远地见过一面罢了。
“你……是干嘛的?”蔡小兰下意识地问。
直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搞清这个看似有点来头的年轻人的身份。
“李老师,真找县长?”李亚东还未回话,马支书却插话道。
“嗯,县高官也可以。”
李老师?找县长?县高官也可以?
蔡小兰一脸懵逼,以为对方什么身份呢,原来只是一名老师。
再仔细一瞅,确实也像,斯斯文文的,衣裳体面整洁,就是不知道后面那两个大块头是干嘛的,原以为是他的手下什么的,看来不是。
一名老师,还是外地人,说找他们县长就找县长,说找县高官就找县高官?
想什么呢!
“那……行吧。”马支书摊摊手,也是非常无奈,原以为事情没那么严重,现在听小兰这么一说,才意识到其实比想象的严重得多。
而这样的难度,显然超出了他能处理的极限,只怕撒泼赖皮都没用,而他又不想妥协,再说了,乡亲们也不能答应,那能怎么办?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李老师身上。
“蔡科长,能帮忙联系一下你们县长吗?”
“……”
蔡小兰心想,你一名老师,应该有点头脑啊,咋就能想出这种馊主意呢?
所幸……
“暂时联系不到的,去市里开会了。”
免得到时候尴尬。
最近事多,想见他们县长的人预约都排到下个月了,能见你才有鬼。
“那书记呢?”
“病了,在省医院疗养呢。”
“……”
妈的,咋就这么不凑巧?
李亚东也是略感烦躁,他昨晚可都跟乡亲们讲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会将五个人带回去。瞅着他们当时兴高采烈的模样,恐怕已经自动省略了“不出意外”四个字,所以……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他今天必须把五个人带回去。
实在不行,说不得只能动用省市级的关系了,他在这边虽然没有人脉,但在首都那边有,只是有些麻烦,还要托人。
“那你们县委目前在的,官职最高的是谁?”
“……”蔡小兰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问,“你真要见?”
难道我还跟你开玩笑吗?李亚东没好气地想。道:“当然。”
“县委领导班子大部分都跟县长一起去市里开会了,要过两天才回来,今天在的……就办公室的腾主任了。”
“县委办公室主任?”李亚东问。
“嗯。”
那也算是头几把交椅了。
李亚东点点头道:“行,就他了,麻烦你带我过去见他。”
“这个……”蔡小兰犹豫了一下后,用建议的口吻说,“要不你们先在这边坐一会儿,我去看看他现在还在不在办公室,反正早上看着在,打声招呼。行吗?”
“好。”李亚东下意识地点头。
哪里不知道她有些什么顾忌,也不让她为难,毕竟是友军。
蔡小兰点点头后,便起身离开办公室,直接上了四楼。
等来到腾主任的办公室门外、正准备敲门时,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这叫什么事?
她马哥也是的,乱找关系,也不过心想想,一个也不知搁哪里教书的外地老师,有用吗?
这老师也是的,不是金刚钻,你就别瞎揽瓷器活儿啊,大龙村她是去过的,以旁边那片大漠的规模,底下如果真有石油的话,至少也是过百万的利益关系,任你口才再好,就能说得通了?
可是没辙啊,这沾亲带故的关系找上门,这点小忙,她必须得帮呀,哪怕挨顿批也算了。
“咚,咚,咚……”
第九百三十七章 不见
“进!”
办公室里传来一个在不知情的人听起来、有些雌雄莫辨的声音,但蔡小兰却是下意识地心头一紧。
暗道晦气,腾主任这个点居然在。
这几天上面的领导都出门了,腾主任也不傻,没有把事情都往身上揽的思想觉悟,通常早上过来报个到,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后就走了。
至于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反正公车出行,看着像是日理万机的样子。
久在政府部门任职,蔡小兰深知大家伙儿推诿工作的功力,那种什么事情都逮着干的干部,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要不怎么一个偌大的中国,就出了一个***和孔繁森呢?
深吸一口气后,蔡小兰弯起嘴角,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间干净整洁的办公室,比他们整个科室都大,空调、沙发、书柜应有尽有,还是一个色的,拿给普通人都能当个相当不错的家。
刷有光亮红漆的实木办公桌旁,正埋头伏案着一个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头发稀疏,脑门光亮,皮肤很白。
“腾主任,在忙呢,没打扰您工作吧?”蔡小惠笑着说,心里却加了一句:装个屁啊装,脸上的红印子还没消,显然刚从桌板上离开,就说今天怎么没出去,原来是在补觉,指不定昨晚去哪里浪了。
这段时间县里来了不少外地老板,类似于腾主任他们这样的掌权者算是爽了,揣进口袋里的先不说,几乎每天都在花天酒地。
刚好他也好这口。
平常看着阴里阴气的,不好与人沟通,像个娘们儿一样,可但凡遇到大院里有数的几个漂亮姑娘后,就显得特别善解人意,可谓有求必应。
当然,她肯定不属于漂亮姑娘的范畴。
“哦,是小蔡啊,也没什么,这不是县长他们都不在嘛,撂下的工作太多,我得帮他们分担一些。”腾刚强抬头看了眼来人后,淡笑着说,然后问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于是,蔡小兰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地讲了一遍,措辞委婉。
只说大龙村的五位村民被抓了,快24个小时还没放出来,村长领人过来打听消息,看什么时候能放。
暂时还没有提到李亚东实际上她也不太想提。
感觉是一种很脑残的行为,想先听听腾主任怎么说,这事儿他必然是知道的,因为县里开油的事情,他是第二负责人。
“大龙村那件事……”果不其然,滕刚强微微蹙眉,显然对此事知之甚详。
指不定就是他一手操办的,因为县长这几天不在。
“这件事情的性质很严重啊,可不像你说的,只是单纯的打架斗殴。县里目前正在大力招商引资,吸引外地企业家参入到本县的石油工作中,振兴全县经济,这是为人民谋福利的大好事,国家的政策支持,而大龙村那帮人倒好,不为县里排忧解难顶力支持也就算了,还阻扰人家企业家合法进村钻井开油……”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蔡小惠一眼后,继续说道:“小蔡同志,我知道你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干部,但这件事,它的性质是相当恶劣的,你想想看,要是县里每个地方都像大龙村这样,那百年开油大计,还如何落实?”
言下之意很明显,让蔡小兰别插手此事,知道她属于比较接地气的那种干部,跟地方上的一些小干部走得近。
当然了,即便蔡小兰插手,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毕竟在一个大院里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潜意识里把她当作“自己人”,而大龙村那边的则是“外人”,想适当地敲打她一下,让她知道该站在那边。
至于马支书与蔡小兰的关系,他是完全不知情的,实际上县里也没有人知道,一是不关心,二是马支书过来县里的次数不多,且都是公事,所以即便遇到蔡小兰,都是以公职相称,一来二去,俩人也就形成了一种默契:不在外人面前披露亲戚身份,省得有什么闲言碎语,大院机关有这个忌讳。
听他这么一说后,蔡小兰顿时心头一沉,知道事情和自己所想如出一辙,根本就是事先计划好的,县里也参入其中。
你让一个要对付你的人,高抬贵手放你一马,怎么可能?
老师,也不知道这种有学问、有口才,多少也有些社会身份的人过来说情,会不会让紧张的局势有所缓和,不然这样下去,以她马哥的那个倔脾气,事情恐怕会越闹越糟,那是她万万不想看到的。
‘罢了,姑且一试吧,他硬要见,我就说一声,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如此一想着,蔡小兰便斟酌着说,“腾主任,是这样的,大龙村的村支书带了个人过来,想见您一面。您看?”
“带了个人?”腾刚强眉头一挑,如何不知道是来说情的,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只是这件事情可不是说情就能说过去的,关系到县里动辄百万的税收利益,好歹也是个精明人,没直接拒绝,问道:“什么人啊?”
“具体什么身份我不清楚,是个老师。”蔡小兰如实地说。
“老师?”腾刚强一听这话后,差点没被气笑,他原本想的是:一个村支书,至少去乡里找点关系,他也是从下面干上来的,乡镇机关里多少有些旧友,如果真的来了,办不办事先不提,肯定不能闭门不见,否则传出去不太好听。
一个老师,还是一个不明身份的老师,八成跟自己也没交情,牵扯到这么大的厉害关系的事情,你丫的来求个什么情?
谁给你的胆子?
“不见!”腾刚强摆摆手道:“让他们回去吧,这件事不赖别人,得赖他们自己,你要跟他们关系熟的话,就把道理讲给他们听,这种行为可是违法的,公安抓人很正常。你也看到了,我这边还忙着呢。”
说着,不再理会蔡小兰,继续拿起钢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至于画的什么鬼,天知道。
蔡小兰苦笑一声,告辞离开,对于这个结果也没感觉太意外。
老师的身份终究份量不足,要来个记者,说不定还有点效果。
‘记者!’无意间想到这个,蔡小兰顿时眼前一亮,自认为想到了一个或许能缓和事情的办法,轻轻关上房门后,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
她自己就是县委干部,很清楚大院里的领导们,比较害怕的几种东西。
计生科。
房门被推开,蔡小兰走了进来,马支书顿时从靠背椅上站起,关切地询问道:“怎么样,腾主任在吗?”
“在倒是在。”蔡小兰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眼李亚东。
“然后呢?”李亚东淡淡询问,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太顺利。
“说是很忙,没空见你。”
“呵呵……”李亚东笑了,笑得十分灿烂的样子,却让旁边的齐家兄弟二人不寒而栗。
一个小小的县委办公室主任,居然敢对东哥闭门不见,也是……没救了。
李亚东直接站起身来,蔡小兰既然有顾忌,他也就不劳烦对方了,人在就行,出门打听一下便知道。
他倒想看看,对方长成什么德行,好大的官威呀!
第九百三十八章 混账
蔡小兰看到李亚东的动作,赶紧出声询问,“你……想干嘛?”
“去找你们那位腾主任,我自己过去就行。”
李亚东说着,抬脚就走,蔡小兰不由一阵无语,心想你这个老师,怎么这么不懂板儿呢,人家都说了不见你。
“小兰,行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李老师有分寸,我们自己过去就行,免得影响到你。”马支书好心嘱咐。
然而蔡小兰却一脸无奈,心说你们就这样直挺挺地冲过去,不影响也影响到了呀。
“其实,马哥……”蔡小兰将马支书拉到一旁,咬着耳根子说,“我刚想到一个办法,你不如去找个记者帮忙,说不定这事儿还有几分戏。”
这是妥妥的看不起李亚东。
马支书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别瞎说。”
于是不再理会,跟在李亚东身后,直接出了办公室。
望着他们的背影,蔡小兰不禁长叹口气,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忍住跟了上去。
事情腾主任已经知道,她当面与不当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却是没有走得太近,吊在后面,给指了路,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
等来到腾刚强的办公室门外时,蔡小兰下意识地站在一个视线盲区,依然没敢直接现身。
“敲门吧。”她小声道。
她要不说,李亚东可能真敲了,毕竟行为素质已经养成,但她这么一说后,李亚东却犟起来了,谁还没有几分脾气?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与地位,有些年头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了。
来个小小的县政府,居然还能吃闭门羹?
“呀!”
他直接转动黑漆门把手推开房门,吓得蔡小兰惊呼出口。
“还有没有点规矩了!”办公室里,腾刚强仓皇地从桌面上爬起,脸上的红印子比先前更加清晰,有种丑相败露的感觉,显得怒不可遏,头还没扭过来,便直接来了一嗓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腾主任,敲了门,里面没反应,以为你出去了,门把手一扭,谁知道开了。”蔡小兰现在想不现身都难,倒也机灵,顺口一句说辞就冒了出来,而且笃定对方八成不知真假。
事实上确实如此,腾刚强虽然睡得不深,但也不敢保证刚才就没人敲过门,有些做贼心虚,于是直接忽略了这一茬,蹙眉道:“小蔡,怎么又是你,这两个人是……”
此时他的目光才落到李亚东和马支书身上,房门毕竟就那么宽,齐家兄弟还站在门外,他倒是暂时没看见。
“腾主任,这位就是大龙村的马支书,这位……就是他带来的人,刚才跟您说过的。”蔡小兰赶紧介绍了一番。
听她这么一说后,腾刚强一双眉毛顿时蹙成“一”字,冷哼道:“不是说了我这边很忙,没空见吗,怎么说了不听?”
“很忙?”
蔡小兰刚准备说点什么,但语言还没组织起来,李亚东却已经率先开了口,表情中带有讥笑,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我看你是忙着睡觉吧?”
“混账!你谁啊你,谁让你进来的?”腾刚强噌地一下便从座位上站起,恼羞成怒道。
“马支书,这……”蔡小兰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打死也没想到这个什么李老师这么混,他不是一个老师吗,怎么行为举止却像个二流子?
“蔡科长,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要不然先走吧。”马支书没藏着掖着,故意将话说给滕刚强听。
蔡小兰如何不明白他的好意,可……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这个姓腾的可不是什么大方人,阴起人来要人命,偏偏官职还比她大得多,以后算是有小鞋穿了。
走是绝对不能走的,事以至此,她得候在这里避免事情进一步恶化。
“混账?”李亚东微微眯眼,已经很久没人敢对他这样说话了。
恰好这时,齐家兄弟从门外走进。
两个肌肉虬结的大汉,使得腾刚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问,“你们又是什么人?”
语气却比刚才对李亚东时,要柔和得多。
但齐家兄弟会理他?
看都懒得看,默默地守在房门两侧,好似两尊怒目金刚一样。
腾刚强也是最近见惯了外来老板的人,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是两名保镖无疑。
显得有些诧异地打量李亚东一番……
刚才小蔡不是说对方是个老师吗,咋还带保镖的?
“你就是县委办公室主任?”李亚东看不出喜怒地问。
以他现在的城府,即便生气,外人也根本看不出来。
“是我,你又是谁?”腾刚强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个年轻人,他可不相信对方是什么老师。
只能说小蔡太好糊弄了。
“我是李亚东,东方红集团董事长。”李亚东淡淡道,连掏张名片的想法都没有。
此言一出,腾刚强还未有所表示,杵在门口旁的蔡小兰却一脸懵逼,碰了碰马支书,咬着耳根子问,“你不是说他是老师吗?”
“我啥时候说过?”
“你喊他李老师。”
“是啊,他九年前读大学的时候来我们村支过教,现在是个大老板。”
“……”蔡小兰直接被搞无语了。
“董事长?”红漆办公桌旁边,腾刚强很好地捕捉到这个职务,暗道对方果然有几分来路,应该是个大老板无疑,不然不能叫董事长。
但是!
你就算再大的老板又如何,终究是个商贩,谁给你的权利来县府衙门耀武扬威的?
顶着董事长头衔的人,他们县一样有几个。
他就是还没意识到李亚东这个大老板“大”到何种程度,否则就不会这样想了。
“你是来为大龙村的事情说情的?不好意思,人是公安局抓的,我也是刚听小蔡说才知道,管不到这一块儿。”腾刚强莫无表情地说,一副你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的模样。
丝毫面子没准备给。
“不。我不是来说情的,我是来要人的。公安局那边怎么抓的人,你比我清楚,冤有头债有主,今天这五个人你们县政府不放也得放,我必须带走。”
李亚东此言一出,别说滕刚强和蔡小兰了,就连马支书都一脸震惊。
是的,震惊!
居然敢这么说话?
客观讲,要换平时李亚东不会这样强势,怪就怪对方刚才那句“混账”坏了事,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骂不还嘴,打不还口。
眼前的这个家伙他收拾定了,这只是前奏,所以……有必要客气吗?
“好大的口气!”腾刚强怒极反笑,“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像你这么嚣张的人,我还真是头一次见,你当你是谁啊?”
“他是谁,你应该认识。”这时,站在房门旁的齐龙却突然插话道。
他这么一说后,别说滕刚强,就连李亚东都显得有些不明所以。
他实际上并没有打算显摆自己的身份,显摆了对方一个县级干部,也不见得就知道,麻烦。已经想好了动用首都高层领导的关系,部级领导他还是认识几个的,且关系都处得不错,而中央的部级显然比地方上更金贵,随意一个,也甭管分管什么的,应该就能轻松搞定此事。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齐龙也不说话,却是抬手朝办公室窗台边的报纸架上指了指。
大家顿时会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
那个报纸架上挂了八份报纸,说来也巧,其中七份露出来的基本是文字,唯有一份,却是一张大图片……
一个人的图片。
很大,占据了整整半张版面。
第九百三十九章 吓死人的身份
由于报纸折叠着,所以一副偌大的肖像图依旧有一部分看不见,少了眼睛和额头,马支书和蔡小兰显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亚东就不说了,瞅着鼻子、嘴巴和脸型,齐龙都能一眼认出是他,他要是自己认不出自己,大概就可以直接走到窗台边跳下去了。
不由一阵苦笑,这份什么报纸他见都没见过,还真是够给面子的,一张照片就给他弄了几乎半个版面。
而现场表情变化最明显的,还要数腾刚强,能挂在这里的报纸,他自然看过没办法,坐班时间太多,正常情况下还必须得耗着,哪有这么多工作可做,每日干的最多的事情,无非就是品品茶水、看看报纸了。
他猛地回忆起些什么那张照片很大,他看的时候不得不多留意了两眼。直到现在,努力去搜索的话,脑子里依然有些印象。
再将视线从报纸架上挪开,落在对面那年轻人的脸上……
心想,不会吧?!
顾不了其他,绕开办公桌,快步来到报纸架旁,扯起那份报纸,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
只一眼,腾刚强就愣住了眼下实物在前,太好对比了,照片上的人不是旁边的这个年轻人,又是谁?!
这好像是一个来头大到没边的人物啊!
虽说事不关己吧,他当初看报纸时并未十分关注,但还是有些模糊的印象,没心情细想,直接往下看去……
“近日,我国第一家民营商业银行民生银行,在沪成立。它反应出国家对于民营经济前所未有的重视,标志着民营经济彻底走上政治舞台,享受着与以往国企同等待遇的贷款增值服务……
“民生银行由56位私营企业家股东共同筹建,都是我国民营经济流砥柱式的人物,其中不乏一些老百姓都耳熟能详的名字,譬如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勇好先生,其集团旗下的各种家禽饲料早已畅销大江南北,为养殖户带来福音。
“但今天,我们将着重介绍一位对于很多人来说还稍显陌生的名字。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过分低调,使得他的知名度并不高,但此人的来头却一点不小,甚至可以说远胜其他55位,包括刘勇好先生在内。刘勇好先生与泛海集团董事长卢致强先生,现双双担任民生银行董事会副主席的职务,但此人,却是民生银行董事会主席。他就是……东方红集团董事长,李亚东先生。
“李亚东,男,经济学学士学位,年仅29岁,祖籍湖,目前定居于首都,名下东方红集团是一家实打实的跨国集团,在英、美、俄等世界老牌强国中均有产业,其产业经营链极广,涵盖贸易、汽车、金融、娱乐、地产、风投等多个领域,保守估计身家超过一百亿美元。
“与此同时,李亚东先生的身份也极其多元化,现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政协委员、香港商业联合协会名誉会长、亚洲电影协会名誉副会长……”
这篇新闻的小编也不知道是谁,对李亚东的了解那是相当的全面,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情报。
就譬如李亚东的一长串头衔,讲句实在话,有些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记得,譬如什么“亚洲电影协会名誉副会长”,他确实有这么个头衔,证书也拿到了手,主要他名下的东方红娱乐公司在电影方面的造诣实在是狠,譬如《古惑仔》系列、《赌神》系列……全都火得不能再火,人家硬要给他颁个头衔。让他出面去领一下吧,他都懒得去,也实在没空,当时因为郭琦的事情刚好在美国,后面陈家英去给他拿回来了。
连这么隐晦的事情都给他挖了出来,可见这个小编确实是个人才。
这份报纸李亚东也就是没看过,否则保不齐得约这位小编出来喝喝茶。
再说腾刚强这边,将这篇报道从头到位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后,只感觉腿肚子都在打颤,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溢出。
身家百亿美元?
这是什么概念,他都有点不敢想象!
而且还是保守估计……
他之前甚至还有点看不起对方一名商人的身份,认为你再牛的商人,也不能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办公室里,对他耍横!
他毕竟是官。
但……如果是这种等级的商人……
那你要耍就耍吧,他心甘情愿的受着。
凡事就怕做到极致,生意做到这份儿上,若说这位李董没点手眼通天的关系,他死都不信!
就算抛开对方“大商贾”,以及这些关系的事情不提好了。
对方自己,就是一个“大官”啊!
全国政协委员。
看似没实权,但那毕竟也是能进人民大会堂、能见国家元首,甚至有机会说上话的人物啊!
身具这种职权的人,其实已经算得上官了,还是大官!
另外,对方还是什么香港商会的主席,港商的领头羊,以国家现在对于香港的关切、以及对于港商的重视,从某种层面上讲,这个头衔比等闲的高官官员还要牛逼!
他刚才……居然……喊对方……混账?
一想到这里,腾刚强差点没两脚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早上出门没烧高香,一脚踢在了金刚石上!
那能怎么办?
赶紧补救啊!
这个根结若是绕不过去,对方要追究,恐怕都无需他自己动手,有的是想巴结他的人愿意代劳。
官场上能舍己为人的人少之又少,但热衷于落井下石的……却一抓一大把。
这事儿他都没少干,不损人利己,又没干出什么不可磨灭的功绩,哪能爬得这么快?
一想通这些,腾刚强也顾不了其他,隐晦地瞥了眼蔡小兰和马支书后,赶紧侧过身,对着李亚东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连声致歉道:“李先生,在下有眼不知道泰山,刚才……出言多有得罪,实在是不知情,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这……”
他突如其来的一番举动,李亚东还未有所表示,蔡小兰却直接懵了。
心想这什么老板啊,最近县里来的外地大老板也不在少数,不说别人,就说此事的罪魁祸首,那个谢兴洋,据说可是南方来的身家好几千万的大老板呢,她曾经遇到过,一样见他殷勤地给腾主任上烟。
别说她,就连马支书也微微有些愣神。
他知道李老师很厉害,民生银行的老大呢,但也没想到厉害到这种程度,民生银行远在魔都,离他们这边十万八千里,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这么大的威风?
要知道,腾主任可不是小官呀,县委办公室主任呢,在这整个县委大院中,头上也没几个了。
他跟县长、哪怕是老县高官站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这副哈巴狗的样子吧?
第九百四十章 放人
‘又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李亚东心想。
你要是真牛逼,就一路牛逼到底,对于这样的人,他或许还会高看几分。
就譬如当年的许多福,他虽然憎恨,但并未看不起,某种程度上甚至敬他是条汉子。
但眼前的这个姓腾的,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
“我现在要去公安局,在我到之前,那五位大龙村的村民最好已经从羁押房里出来了。”李亚东淡淡道,根本懒得跟他多说什么。
收拾此人,何须过多理会,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有职位更高的人找上门,到时候有的是机会。
“好好好,一定一定……”腾刚强只要不傻,就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弥补过失的机会,否则此人如果硬要找他麻烦的话,那就真是天塌下来了。
他又哪里知道,在李亚东眼中,他已然是个废人。
“居然……搞定了?”
“这样……就好了?”
蔡小兰和马支书这对远方表兄妹相视一望,面面相觑。
腾刚强擦了把冷汗后,赶紧开始拨打电话,李亚东也懒得听他说什么,转过身去,扭头就走。
丝毫不担心对方阴奉阳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心里寻思着再让他逍遥几天的想法,恐怕都得马上收回了。
是,他是没有权利决定政府官员的升调,或裁撤。但动一动这种等级的官员,也实在算不上麻烦,如今身份已经明朗,首都那边的关系他都懒得用。
“李老师,这就好了,真能行?”一行人走在廊道中时,马支书感觉刚才就好像做了一个美梦一样,仍然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将信将疑。
“嗯。”李亚东笑着点头道:“放心吧,借他个胆子也不敢信口开河。”
“哦……那就好,那就好。”
与马支书一心惦念着自己的几位老友、没心情多想其他不同,走在他身旁的蔡小兰,此刻眼神却不停瞟向身前的年轻人,心中充满骇然、也充满疑惑。
心想他到底是谁呀!
老师的身份是假的,只是他马哥叫惯了没改口而已,看模样确实是一名商人。
但一名商人,还是名外地商人,怎敢公然跑到县政府,可谓蛮横无理的要人?!
重点是,目前县委大院里官职最高的腾主任,面对此人如此猖狂的态度,竟然犹豫都不带犹豫的,一口就答应了!
这个人的身份……只怕不是一名商人那么简单吧!
蔡小兰终究不傻,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滕主任刚才仓皇间浏览过的报纸,他是看完那份报纸后,态度才陡然180度转弯的那份报纸上,必定有什么关于这个年轻人的信息,指不定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是他!
一个有资格屠版一期报纸的人,他到底是谁?
心里就像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恨不得立刻返回办公室,将近期的所有报纸翻出来查找一遍。很显然的是,她马哥对此人的身份都仅知皮毛。
“小兰啊,这次……真是。”快要下楼时,恰好四下无人,马支书停下脚步,望向身旁的蔡小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估计要连累你挨批评了,我这心里……”
“好了,马哥,没事的。”蔡小兰却是笑了笑,不是装的,因为她早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只要这个年轻人的来头足够大,腾主任是决计不敢给她小鞋穿的。
保不齐她还会因祸多福,从此得到滕主任的保驾护航。
因为看得出来,腾主任十分惧怕眼前这个年轻人,而很不幸的是,他刚才一句“混账”,把对方得罪了个干净。
对方毕竟是自己带来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腾主任今天下班之前,应该会见自己一面。
不得不说,蔡小兰久在官场历练,一些人情世故上的思想觉悟,还是极高的,事情与她所想如出一辙。
办公室里,腾刚强刚向公安局打完电话后,话筒还没挂稳,便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样还是有些不妥啊,待会儿得去找蔡小兰帮忙说说情,人毕竟是她带来的。她跟那人虽然不熟,但那个马支书看起来还挺熟的样子,蔡小兰应该又跟马支书比较熟……
“该死的大龙村,一个小小的村支书,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这下事情可就麻烦了!”
滕刚强百思不得其解,以对方的身份,别说他、或是他们县政府了,就算跑到省委,那边的人估计都得着脸巴结。
这个大龙村的马支书,土包子一个,祖上埋了风水宝地吗,居然能结交到这种人物?
“不好!”蓦然想到这一茬,腾刚强不自觉地就联想到了大龙村的那座眼中钉龙头山。昨晚谢总可说了,今天还得过去,不占了那座山头,他誓不为人!
但如果大龙村请来这种强援看势头还一副管定了的样子,那事情可就不是自己这边和谢总一配合就能搞定的,会相当麻烦!
此事,要须从长计议。
得让谢总先回来,这种来头的人物,可不能硬碰呀!
不是他看不起谢总,他虽然也有钱有势,但真论起来,应该还不及此人的一根腿毛。
如此一想着,腾刚强不敢怠慢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真要弄出什么乱子,谢总遭殃,他也得跟着完犊子。反手又是一通电话拨了出去。
“不好意思,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该死!”滕刚强怒骂。
大龙村那边的山洼洼里,移动信号时有时无的,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上次谢总报警都特地选了个高地势,他要不主动找信号,自己这边怕是很难联系得到。
“这可怎么办呐……”
再说李亚东他们这边。
一行人告别了蔡小兰后,便直接离开县政府,驱车来到县公安局。
倒是无需进门。
为啥?
因为公安局铁闸门外面的左侧石狮子底下、靠墙的位置处,此刻正蹲着五个人,其中两人手里正各自捧着一包葱油饼干,五人狼吞虎咽地分吃着,模样十分狼狈。
“红明,大军……”
车还没挺稳,马支书就已经降下车窗,招手呼喊起来。
“强哥!”
“我去……强哥,你这可以呀,都坐上高级吉普了。”
“我就说呢,怎么突然把我们给放了,还告诉我们别走开,在外面等着,说一会儿有村里人来接我们。原来是强哥来救我们了。”
“强哥,啥也别说了,一句话,仗义!”
五人虽然落魄,估计在公安局里也没给饱饭吃,但心态倒是挺好,居然还能笑呵呵地开着玩笑。
“你们几个呀……就是没关够!”马支书没好气地笑骂道,等车挺稳后,火急火燎地走下汽车。
“你们看,谁来了。”
这时,李亚东也从车上走下。
第九百四十一章 又打起来了
“呀!是李老师!强哥,你可以呀,真把李老师给请来了!”
“我就说吧,就强哥那个芝麻绿豆的官,那能轻易地把我们弄出来?”
“军叔,明叔……”都是老面孔了,只是比当年苍老了许多,村里顶梁的几个,性格都挺直爽,过去李亚东没少跟他们打交道,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李老师,听说你发达了,现在是个大老板?”
“什么大老板啊,是个大官好不?”
“反正牛气就行,要不就冲姓谢的那副嘴脸,一副要把我们告到法院的样子,我们能这么快被放出来?肯定是李老师的功劳……当然,强哥也功不可没。”
几人倒也不笨,一看见李亚东,就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七嘴八舌的,十分热络,弄得李亚东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行了,看看你们几个的样子,像个要饭的一样,赶紧上车吧,先回村。”马支书没好气道。
只是……
上车可以,却出了点问题,车坐不下。
其实李亚东早上出门时考虑到了,但问题是他只有一辆车。
“阿龙阿虎,你们俩打个车回去。”李亚东交到道。
齐家兄弟自无不从,但马支书却不依,“那哪儿行,还是我下去,二贵他们早上要到县里的店面上货,我去找找,待会儿就坐他们的牛车回去。”
但他不依也没用,五个饿死鬼得先送回去,他就一个人,而齐家兄弟两个,车又刚好是七座的。
一番拉扯之后,还是齐家兄弟下了车,李亚东亲自驱车,载着一行人先走了。
可怜齐家兄弟估计得找一阵儿,这年头像这样的小县城里可没什么出租车公司,出来搞运输的基本都是摩托车,俩人如果想安全点,最好还是找个黑车当然,这年头还没有黑车的概念,就是打个私家车的意思。
“李老师,你过来是不是就可以把那个姓谢的赶走了?”
“是啊李老师,听强哥说,你现在贼出息了!”
旅程并不枯燥,一行人九年未曾谋面,可聊的话题很多,但聊来聊去,终究还是回到了眼前的问题上。
李亚东暗叹口气,知道他们对自己寄予了极大期望,但问题现在却有些棘手,没敢把话说死。
“本来确实不算什么麻烦事,但我和马支书回来还是晚了点,你们也知道的,那个谢兴洋已经跟政府签了合同,所以从法律的角度讲,那片大漠现在的确归他所有,至少拥有合法开采权。”
“啊……”众人闻言,皆是心头一沉,脸上的笑容也纷纷黯淡下来。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也不准他在龙头山下打井,我父亲去年才入的葬,都还没睡安稳。”
说话的是红明,一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比马支书略小,为人仗义,而且在乡里念过几年书,有些文化,讲话带着几分理儿,所以在大龙村的威望很高,并不输马支书多少。
如果他要振臂一呼,大龙村的乡亲们只怕无不应从。
“对,红明说得对,这事儿没得商量!”
果不其然,红明的话立马得到众人的附和,就连马支书都一副鼎力支持的模样。
大山深处的汉子,平时接触的外界事物较少,或许对法律还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但对抚养他们长大、给予他们姓氏、教会他们怎样做人的长辈,却敬意极深。
所以与李亚东早前所想如出一辙,真按这个节奏发展下去,得出大乱子。
“明叔,听我一句劝怎么样?”李亚东一边专注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李老师,你讲。”
“你暂时按耐一下,先别激动,至少不能再动手了,因为现在对方占着理,我们一动手就是理亏,我说的这个理,是法理。这件事情虽然有些棘手,但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它解决掉,但你们得给我一点时间。怎么样明叔,你信得过我吗?”
“说这话……李老师。”红明佯装着有些生气道:“我们要信不过你,强哥也不会特地跑出去请你回来,什么人,什么性子,接触一下就晓得了。行,我听你的,先忍着,不跟他干架,堵住村口不让他进就行,就算他先动手,我也不还手。你看这样行吗?”
谁说乡下的莽汉子不讲道理了?
李亚东就没见过比这更讲理的人。
“行,就这么办,给我几天时间,我想想主意。”
此事就暂且商量好了,大家便不再继续讨论,开始聊些别的,例如麻花什么的。
而聊这些东西就完全没有戾气了,有的只是欢声笑语。车厢里不断有笑声传去,气氛融洽。
然而,这种好气氛却并未持续太久。
“看!你们快看,前面有辆警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马支书,突然伸手指向窗外说。
开车的李亚东其实已经注意到了,面沉如水。
事情与他所想完全一致。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官商勾结。
“妈的!我说呢,昨天那个姓谢的打电话时我注意到了,结果还没10分钟,公安就到了,当时还寻思着他们得在路上开多少码呀,原来早就在这边候着了!”
此地距离大龙村已经不远,大约两三公里的样子,刚好是这段山路中少有的一个开阔地带,地势很高,有个坡度警车停在这里,只怕是为了更好接受行动信号。
“这帮没**的家伙,联合起来搞我们呀!”
“是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车厢里,包括马支书在内,所有大龙村的人都瞬间红了眼睛。
“各位,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所幸此时,李亚东及时出声道:“事情已经这样,跟他们硬怼,对大家一点好处没有。先沉住气,让我来处理。”
他这么一说后,众人的情绪才渐渐好转了一丝。
猛虎大帅与那辆夏利警车擦身而过时,里面的两名公安下意识地看来,李亚东同样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李老师,你快点,公安既然已经候着了,那就说明姓谢的王八蛋肯定到了村。”马支书催促道。
李亚东又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哪怕山路崎岖,依旧加深了踩油门的力道。
很快,绕过最后一道山壁,大龙村近在眼前。
事情显而易见,谢兴洋那厮自然来了。
而且,令众人有些错愕而急躁的是……
又打起来了!
“这……我昨天不是特地交代了吗,让他们别再动手!”马支书焦急道。
“很多事情说是一回事,但真正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对方肯定少不了一些挑衅行为,你让三娃那种性格的人,怎么做到不动手?”
“……”面对李亚东的一句解释,马支书顿时无言以对。
第九百四十二章 有种抓我
村口。
“狗日的姓谢的,你特么的有种别躲在后面,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双方激战正酣,大龙村的乡亲们虽然人更多,但因为少了几个主力,再加上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这次除了工程车外,一共来了四台私家车,所以倒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而冲在己方阵营最前面的人,正是三娃,他此刻暴跳如雷,虬结的手臂和脖子上青筋暴露。
但任他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因为对方阵营中身板明显最壮实的四个人,正将他前后包夹起来。
难得,他居然不落下风,但也无法突破对方的封锁。
而一个穿着一套松垮白西装、梳着大背头,大腹便便的家伙,就站在他们几人身后的一个岸坡上,手里拎着一只黑色大哥大,正一脸戏谑地望着三娃。
“小子诶,昨天让你跑了,今个儿我谁都不抓,就你了,甭想溜!”
显然,他已经打通了电话。
一辆汽车猛地驶来,好似一台推土机一般,正好在双方人马酣斗最激烈的地方,犁出了一条“楚河汉界”。
无论敌我,纷纷避让。
而这突然杀入的推土机,也使得现场的打斗不自觉地停止下来。
“是李老师回来了!”
“红明叔他们果然也跟着回了!”
“李老师有本事啊……”
一行人从车上走下,乡亲们定眼一瞧,顿时大喜过望。
而与他们表情正好相反的,则是谢兴洋与他的那拨人。
“你们……怎么出来了!”
“咋的?是不是我们出来之前,还得先跟你打个报告?”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红明一瞥周围,见有几个乡亲身上都挂了彩,差点没控制住火气,所幸李亚东就站在旁边。
他记得答应过李老师的事情,因此咬着牙,硬生生地按耐住满腔怒火。
谢兴洋一时语塞,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计划好的事情井不开钻,人就不放。
但显然也无法从这帮土鳖嘴里得知真相,寻思着只能等回县里再问问。
“哼!别以为你们回来了就能无法无天,这事儿肯定出了岔子,回头我必须弄清楚。我是讲道理的人,再跟你们申明一遍,我可是合法开采,而你们阻扰,就是违法行为!我刚才已经报了警,公安马上就到,识相的话你们就赶紧让开,不然我还是一样要告到底,让公安今天再带走几个!”
“你特么的,敢不敢下来说话,看老子不弄死你!”三娃作势就要上前,而围着他的四名狗腿子,同样齐刷刷地向前一步,针锋相对。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眼看大战有再次爆发的趋势,这时,李亚东适时地站了出来。
“三娃,退下。”
“李老师,他……”
“嗯?”
令谢兴洋诧异地是,这个也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什么破老师,居然还挺牛逼。
马开山这个狗篮子,凶得就像匹野狼一样,干起架来他们村最德高望重的七叔公都拉不住,他这一嗓子,居然屁都不敢放一个,直接回去了。
“你又是哪个,也想来抄乱子?”直到此时,谢兴洋才开始正视起这个八成是对方请来的体面人外援。
指不定昨天抓进去的五个家伙就是他捞出来的。
什么破老师?
开得起猛虎大帅,还有本事捞人,省城来的大学老师?
这县里的一帮家伙未免也太怂了吧?
一名老师怕他干逑。
笔杆子狠又怎样,自己手里握有合同,闹到省里也是自己有理!
“你就是谢兴洋。”
“怎么?这里还有人看起来比我更像老板吗?”
“呵呵……”李亚东笑了笑,道:“好大个老板呀你。”
“别在这儿逼逼叨叨的,我也甭管你是谁,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没你的事就赶紧走,这边的乱摊子可不是你一个臭教书的能掺和得起的。”
“是吗?”李亚东又笑了,微微眯眼,“如果我非要掺和呢?”
“非要掺和?”谢兴洋冷哼一声道:“教书的,听我一句劝,看你细皮嫩肉的,不比这些土包子,真要冲突起来,你撑不了两下。打哪儿来的从哪儿回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还怪热心肠的呢!李亚东冷笑,也就是齐家兄弟刚好不在,否则他真有种把这家伙提下来捶一顿的冲动。
无关大龙村的事,就是想跟这个死胖子干一架,让他清楚自己的拳头有多硬。
“你报了警,想抓人?”李亚东看不出喜怒地问。
“怎样?不行吗?老子合法开油,政府的文件都给他们看过,他们还故意阻扰,这就叫作知法犯法!我还不能请警察叔叔帮忙,维护我的合法权益?”
也不知道这个胖子为什么说这么多,大概心里也明白,想要用强进入大龙村根本不切实际,所以才耍起手段。
“警车我们在路上已经遇到,确实马上就到了,但很不幸的告诉你,今天这里的人你一个都带不走,要抓人,可以,有种就抓我。”李亚东淡淡道。
“教书的,你也别吓唬我。文化人又怎么了?你以为我不敢?你是没动手,你动个手给我试试,看我敢不敢让公安抓你!”
这种要求李亚东还能不满足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蹲下身体,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咻”地一声便扔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点没耽误,而且运气似乎不错,力量和准头都挺好,谢兴洋躲都没躲赢,后脖子上狠狠地挨了一记,瞬间火冒三丈!
“狗日的,有种!我今天谁都不抓,就抓你!”
“好呀!”李亚东笑了笑,很灿烂的样子。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蹲过大牢,不都说人生短暂,百般滋味都得体验一下吗,这么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笑,让你笑,狗日的,等一下就要你哭!”谢兴洋吃痛,伸手揉着脖子,恶狠狠道。
“呜呜呜呜……”
警车到了。
“李老师,这怎么行,我们再没用,也不能让你被抓走啊!”
根本无需马支书指示什么,乡亲们文化水平是不高,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李老师是他们大龙村的恩人,这次也是过来帮他们的,本身其实跟这事儿根本没关系,怎么能让他替自己等人蹲牢房?
“李老师,不行!他们要抓就抓我,我绝不让他们抓你!”一群人中又数三娃表情最激动,拽着李亚东的胳膊死都不放,目视着那辆已然临近的警车,似乎连公安都敢打的样子。
“傻瓜,怎么哪儿都有你,我自己愿意去的,你别管。”李亚东没好气地赏了他一颗红烧板栗。
弄得三娃一脸懵逼,其他乡亲们也差不多。
稀奇事儿听得多了,但还从没有听说过有人愿意自己去公安局蹲牢房的。
李亚东是真的想去,半点不扯谎,甚至都有点迫不及待。
“我说乡亲们,别围着了,让李……老师去。”这时,刚才没见到人的胡广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看了李亚东一眼后,一脸奸笑,显然完全洞悉了李亚东的意图,确实是个聪明人。
老话说得好啊,请神容易送神难,一个小县城而已,敢把李董这号人物请进号子里,再想送出来……
嘿嘿!
第九百四十三章 如愿以偿(为‘叶城呦’掌门加更1/5)
李亚东如愿以偿的被带走了,在大龙村的绝大部分乡亲们仍然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在谢兴洋等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中。
为啥?
因为他根本不用公安动手,车门一打开,自己主动就坐了上去。
而且,面带微笑。
“这怕是个傻子吧?”谢兴洋坐上自己的大奔时,还情不自禁地吐槽了一句。
今天的任务大抵已经完成,又抓了一个狠人至少是连马开山都唯命是从的家伙。他现在还有要紧事,得马上回趟县里,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边的移动信号实在太差,就算能找到信号,听到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按照他们的策略,不断挑衅大龙村的村民们动手,然后一天逮他几个,大龙村毕竟就那么二三十户人家,等将那些刺头全部逮光后,剩下的老弱妇孺能有什么用?
等油井开钻了,再把他们放回来就是,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们就算不服气,又能怎样?
敢闹事,那就再抓一次。
长此以往,不怕他们不服。
可为什么讲好的计划又不实施呢?
难道就因为一个臭教书的出面,便把人给放了?
那丫的未免也太好说话了吧!
自己上百万的租金白交了?以后50%的税收分成不要了?
偌大的一片荒漠呢,连专家都说了,底下的藏油量都算得上一个小型油田了!
谢兴洋多少显得有些气愤,感觉县政府那边办事太不靠谱了。
“你到底是谁呀?”警车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公安同志,扭过头来蹙眉询问。
他本有意给对方带副手铐,但手铐都掏出来了,却犹豫一下后又塞了回去。
一是感觉没有必要。因为对方太配合了,配合得有些不合常理,不喊、不骂、不跳、不急。坐在后座上像颗铁蛋一样,安逸的很。
二是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先前他可是明明看到的,那辆黑色猛虎大帅就是这个人开的,而且看他的衣着打扮,从骨子里都透露着一副高贵,明显是一个有身份的人。
绝不可能是大龙村的村民。
“重要吗?”李亚东淡笑着说,“你们反正是为那个谢老板办事的,我扔石头砸了他一下,他要抓我,你们照办就是。”
“你……别胡说!我们可不是为他办事的,我们是人民公安,为党和国家、为人民办事。”年纪约莫与李亚东相仿的年轻公安,红着脸说。
“呵呵……是吗?”李亚东丝毫不掩盖表情中的讥笑。
“你……”年轻公安的面色更红了,连声道:“我们也是服从上级领导的命令,保护外来投资者的合法权益……”
“行了,你跟他说这些东西干嘛?”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开车的中年公安打断。
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多少还带有些正义感,另一个就是混迹已久的老油条,早已习惯了随波逐流。
他们不搭腔,李亚东也乐得自在,甚至感觉有些兴奋。
公安局的羁押房,嗯,不错,再不体验一把,这辈子估计也啥机会了。
李亚东睡一觉醒来,县公安局也就到了主要早上确实起得早,这进城关的路又一颠一颠的,像个摇篮一样。然而他是睡舒服了,却把两名同车的公安直接搞无语了。
见过心大的,但还没见过这么大的!
上了警车,还有心情睡觉?
“不必麻烦,告诉我要把我关在哪里,我自己过去就行。”
走下汽车时,年轻公安约莫习惯了,想过来拉扯李亚东,而李亚东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淡淡地说。
他虽然想过来体验一把蹲号子的感觉,可没有真被当成犯人的思想觉悟。
年轻公安楞了一下,被吓到了,刚才那个眼神,虽然并不凌厉,而且对方也没放什么狠话,但他却从其中读懂了一丝深深地警告意味。
仿佛只要自己敢上手,就会惹下滔天大祸一样。
‘真是……邪了门!’他心想。眼前这个家伙太古怪了,所有的行为都不合常理,而老话不是说了吗,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然对方如此配合,罢了,索性他也懒得去招惹什么未知的麻烦……
是的,麻烦。
此时此刻,他有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带回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一样。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县级的公安局,特别是这个年代,建设还是比较落后的,说穿了就是三栋楼房外加一个大门合成的一个院子。
羁押房在左侧的楼房,三层,走进去是一条廊道,两旁如同切豆腐一样,被分割出许多四四方方的铁笼子,大多都空着的,不过也关了十来个人。
类似格局的地方李亚东曾去过一个,就是美国波士顿的警局羁押室,但中国这边羁押的人,可要比美国那边的安分得多,见到公安出现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就差没有稍息立正了。
“进去吧。”年轻公安将李亚东带到一间空笼子外,打开铁闸门说,“你自己犯了什么事情你清楚,一是故意伤害他人,二是侵害他人合法权益,现在当事人要告你,所以你需要在羁押房里待到开庭审理,当然,你也有权利聘请律师为你辩护。清楚了吗?”
李亚东点点头,却是没有回话,大摇大摆地走进牢房。
弄得年轻公安又是一脸懵逼。
就感觉这家伙迫不及待的想进去一样!
罢了,罢了,反正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后面的事情就跟自己无关了,还是先撤为妙。
此人身上要是没点幺蛾子,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李亚东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水泥墙、铁栏杆,有张木板床,上面铺着硬邦邦的蓝色被子,有个蹲便池,还有个水龙头,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也是可以的嘛,吃的应该有人送,睡的地方也有,方便的地方也不差,吃喝拉撒都能解决。”李亚东呵呵笑道。
“我说兄弟,这么想得开呀,怎么进来的?”这时,旁边笼子里探过来两只手,是一个尖嘴猴腮的青年人。
“你呢?”李亚东反问。
“点不好呗,公交车上被逮住了。”青年人叹着气说。
原来是个扒手。
“我嘛……打架。”
“哟!看不出呀,瞧你这斯斯文文的模样,倒是像个有学问的人。”
“有学问的人就不能打架?”李亚东感觉有些好玩,这辈子都没跟三只手对过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那倒不是,是人就脾气嘛。”青年人笑着说,倒是与李亚东聊开了。
名字叫钟小四,不是外号,就这名字,县城本地人,打小死了爹娘,用他的话说,没这手艺也不能活到现在。
改倒是想改,但已经习惯了,总是忍不住,毕竟也没啥其他的靠谱本领,钱总是不够用。
居然也结了婚,还有一个儿子,今年才四岁。
俩人这边谈笑风生的时候,就在这座院子里的另一间房子里,又是一副别样景象。
“黄局长,啥意思,你是说腾主任亲自打电话过来让放的人?这怎么可能!我昨晚还和他……”
“谢总,我骗你有意思吗,到底是与不是,你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行了?”
谢兴洋狐疑,没用自己的大哥大,顺手摸起实木办公桌上黄仁贵的红色座机,一串号码摁了出去。
居然很快,电话就被接通了。
“哪位?”
“腾主任,是我,谢兴洋。”
“谢天谢地呀,谢总,可算联系上你了,你还没去大龙村吧?”
以大龙村那边的信号,通话质量指定没这么高。
电话那头,滕刚强明显长出口气。
“去了呀。”
“啊……”
“咋了。滕主任,听你这口气有些不对呀?”
“你……有没有抓人回来?”腾刚强根本没空理他,连声询问。
“抓了。”
“抓了?!”电话里的音调明显升高了几个分贝,甚至都带有哭腔,问,“抓了……几个?”
“就抓一个。到底怎么了呀滕主任,你这……”谢兴洋显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个主意不是你提的吗?
咋现在又好像一副我不应该抓的样子?
“还好就一个。这样,你赶紧让黄局长把人放了,别问为什么,然后立刻来我这边一趟,出事情了!”
第九百四十四章 自由是啥
谢兴洋原本还想追问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搞得他现在一头……不,两头雾水。
然而,滕刚强那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撂下一句话后,直接挂掉电话,似乎不愿在电话里多讲。
“谢总,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黄仁贵笑呵呵地说。
谢兴洋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后,道:“刚才从大龙村那边带回来的一个人,你去把他给放了。妈的,晦气!”
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也注定好不起来。心里把腾刚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小县城的芝麻绿豆官,办事就是不靠谱!
但也不敢逆着对方的意思来,一是没这种行政权利,二是他一个外地人过来这边,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还需仰仗对方。
不然他那几十万不是白塞的?
反正人先放,不给对方话柄,然后他得过去要个交代。
必须得让他满意才行!
否则他谢兴洋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行,谢总,我这就去办。”黄仁贵倒也不觉有多意外,既然已经放了一拨,再有一拨,也不足为奇。
显而易见的是,大龙村开油的事情肯定出了岔子此事他是了解的,因为他也是计划的实施人之一。
但具体出了什么岔子,腾主任没说,他也就不清楚了。
没有打听的心思,多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浑浑噩噩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意味着所需承担的责任就越大,不明所以、依命行事最好。
这就是所谓的“难得糊涂”。
说句不好听,如此一来,即便生了什么祸事,他的责任也小得多,一番口舌就能推脱大半,不是吗?
谢兴洋不再理会他,面色阴沉,拂袖而去。
黄仁贵倒是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态度,也没想着对方一个身家千万的大老板,能将自己当根葱。
反正上面的人拿大头,他这个小的有点剩菜残羹吃,也就知足了。
他觉得自己的这种人生观很好,不贪心、不冒进,人畜无害,所以为官二十年,一路从镇派出所的干事做到县公安局局长,总能左右逢源,没有针锋相对的敌人,无论场面上还是私下里,人际关系都挺不错。
他今天不过42岁,对于现在的成就,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拉开实木办公桌上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包中华香烟,抖出一根,点上,瞥了眼抽屉角落里的两摞崭新毛爷爷,舒服地吐了一个烟圈。
随即,抓起桌面上的红色座机话筒,抬手拨出一个短号。
“哪位?”电话很快被接通,里面传来一个干劲十足的声音。
“军儿吗?是我啊,你二叔。”
“哦,是黄局啊,有什么事情吗,您交代就是。”
这孩子,都不知跟他说了多少次,没人的时候不用搞得这么正儿八经,他是自己考进公安局的,正牌警校毕业生,又不是自己这个二叔走后门弄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也是有些无奈,暗叹口气问,“你刚才是不是从大龙村那边带了个人回来?”
“嗯,是的。”
“放了。”
“啊……”电话那头黄军的声音明显有些变样,显得有些错愕地问,“放了,现在?”
“嗯,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上面的指示,所以没法告诉你原因,你照办就是。”
“哦……”
公安局的一间综合办公室里,黄军挂掉电话后,眼皮子一直跳,心想:看吧,幺蛾子来了。
“军儿,咋了,黄局的电话?脸色有些不对呀?”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公安问,正是刚才一起出勤的那位,也是他的师傅,郝志鹏。
“嗯,让我把刚才抓进来的那家伙给放了。”
“啊?”郝志鹏闻言后,同样一脸懵逼。
这特么的才几分钟啊,刚关进去又放掉?
要知道他们可是早上七点半就跑了二三十里山路过去蹲点的,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吗?
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就放呗。”
还能怎么办,局长亲自下达的命令,他比一般人更清楚黄军跟局长的关系,从小抱养到他家,十二岁那年局长踹了发妻,娶了个小的,生了个儿子后,才被局长他大哥又要了回去,说是侄子,其实是半个儿子。
所以他虽然带过不少徒弟,但对于黄军,则是最上心也最放心的一个,很多新人没资格办的事情,已经老早的就让他上手了,反正也出不了问题,对吧?
黄军点点头后,起身离开办公室,来到院子里,没做耽搁,直接来到羁押房。
“东子,坐好点,有公安来了。”
钟小四不愧是下九流的盗爷出身,耳目聪慧,似乎眼珠子不转,便能眼观八路,黄军前脚刚进门,也没弄出什么动静,后脚他就注意到了。
此时的李亚东确实坐没坐相,嫌木板床吱吱呀呀的,便将蓝色被褥铺在了地上,光着脚坐在上面,一边跟钟小四探讨下九流的门道,一边扣着脚丫不都说环境很容易改变一个人吗,李亚东算深刻领悟到了,到了这里后他几乎放浪形骸,想干嘛就干嘛,因为一切不合理的行为都显得相得益彰。
你还别说,贼爽!
怎么?有身份的人脚丫就不痒吗,平时换来换去的都是皮鞋?
钟小四小声提醒了一句后,便立马跑到木板床上端坐好,挺胸收腹,仿佛等待将军检阅的士兵。左右隔壁羁押的其他人也差不多,用赵小四的话讲,这叫端正态度,得让公安有个好眼缘,否则的话……那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然而,李亚东此刻的行为,无疑就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脚却是没扣了,但屁股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动都懒得动一下。
弄的钟小四不停地对他挤眉弄眼,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嘛,人都有两面性,小偷也不见全是黑心肠的坏人,也有可能确实是因为生活所迫。
钟小四讲了,过年的时候去给粮店背面粉,一百二十斤一包的,一天只有四块钱,不够一斤肉。一个月下来也就一百二十块,他儿子上两次医院就完了。
或许是缺德事做得太多吧,报应在他儿子身上,生下有就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不能受刺激。
李亚东没理由不信,因为以他现在的“阶下囚”的身份,对方完全没有编谎话博取他同情的必要。
令钟小四诧异、以及一些等着看好戏的人失望的是,公安居然没有生气。
黄军看了李亚东一眼后,对于他这么嚣张的弄脏公家被褥的行为啥也没说,直接掏出钥匙打开铁闸门,在现场所有人错愕的表情中,挥挥手道:“走吧。”
“去哪儿?”李亚东呵呵一笑,哪里不知道消息已经“败露”,显然是来自于县政府的那个腾主任无疑,但目前透露出来的应该还非常有限,否则来的就不会仅仅是一名小兵。
黄军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道:“你可以出去了,自由了。”
这话使得满屋子人皆是眼前一亮,心想这家伙有点路数啊,抓进来还没一屁时,直接就放了,看来上面有人呀!
包括钟小四在内。
然而……
“自由?哦不不不,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就不要自由了吧。”
静!
落针可闻。
别说黄军了,一屋子全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