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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绝计

    刺猬的住处搞得很优秀,连小椅子都被苏油派了工。

    庄子上有瓷砖,苏油带着孩子们在庄子后边划出了一小块地,拉上线,大家一起掘出一个方坑。

    然后在方坑底部铺上瓷砖,边上也插上瓷砖,用土围起来,再往坑里填土,做出了一个规规矩矩的饲养池。

    接下来就是恢复饲养池中的生态环境,铺上草皮,种上瓜苗,浇水,将从瓜地里收集来的虫子蚯蚓鸟蛋之类的全都放了进去。

    干完之后还在饲养池周围开了水沟,钉上木桩,搭上防雨的棚子。

    最后将抓到的刺猬放了进去。

    漏勺也跟着跑前跑后,这时候突然冒了一句:“动物园。”

    苏油想伸手摸漏勺的脑袋,才发现手上全是泥,看着这个生态饲养池也很得意,笑道:“忙活了一上午,勉强能看了,走吧,洗手吃饭去!”

    中牟庄子的早饭很受孩子们喜欢。

    因为奶多,周二做的就是奶油蛋糕,面包,果仁馅饼,牛奶西米露之类的吃食。

    甜食,永远是小孩子的最爱。

    等到不知道该算是早饭还是晚饭的一顿吃完,苏油和几个小孩就开始犯困了。

    于是八公忙完回来的时候,发现大人小人都溜到床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了。

    八公摇了摇头,悄悄退出了卧室。

    这一觉便睡到了晚间,苏油被庄子外的热闹声吵醒。

    出门一看,却是行猎的队伍回来了。

    猎物不少,主要是野猪,鹿,獐,麂一类,就连蜀国公主和卫国公主鞍前都挂了几只山鸡野兔。

    苏油笑道:“呀,两位大家原来也是深藏不露啊……”

    卫国公主说道:“少保就别取笑了,原来猎铳学会操作,还是挺简单的。”

    蜀国公主微笑道:“我与妹妹就是见猎心喜,想试试火器的威力而已,想知道曹安民威震南海的名声是怎么得来的。”

    苏油说道:“其实那一战相当凶险,夜战于新军本是不利,曹安民能当机立断,以数百人对抗数万,绝对当得起将种二字。”

    “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关键的还是人。哎呀说这些干嘛,天气挺热的,赶紧下马来歇着,凉茶都泡好了。”

    众人纷纷下马,石薇问道:“扁罐他们呢?”

    苏油说道:“他们还睡着呢,我们给刺猬打造了一个小花园,八公正带着漏勺在那边看。这麂子挺肥的,今晚就吃它了!剩下的也得收拾出来,下到冰窖里去。”

    现在青豆正好,当晚的青豆焖麂子和野鸡炖蘑菇就是主菜。

    等到晚饭吃完,小妹捧着一个西瓜上来:“哥哥,你来揭谜底吧。”

    张敦礼说道:“这不就是西瓜吗?有何神奇之处?”

    苏油摸着嫩绿的瓜皮:“我觉得我们该开个赌局,大家说说,这西瓜里有没有瓜籽?”

    张敦礼笑道:“明润这说法可就稀奇了,所谓瓜瓞连绵,子息繁昌,这西瓜要是没有籽,可不成了笑话了?”

    苏油笑着问几个女士:“你们说呢?”

    卫国公主说道:“你苏家庄子怪事儿多,说不定就能搞出无籽瓜来,我选无籽。”

    蜀国公主说道:“那也委实过于匪夷所思了,我还是选有籽。”

    苏油问石薇:“薇儿你选什么?”

    石薇笑道:“小油哥哥选什么,我就选什么。”

    苏油说道:“那我选无籽。”

    小妹说道:“我觉得大概率还是有籽,不过种子发育极度不成熟,和西瓜本身的成熟度会相差很远。”

    苏油将片刀拿起来:“现在就来揭晓谜底!”

    一刀下去,西瓜分成两半,但是两边的瓜瓤上,愣是一片鲜红,一粒西瓜籽都没有!

    张敦礼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儿?!要是这种西瓜无籽,那这瓜却又是用什么种籽种出来的呢?”

    苏油说道:“这瓜啊,本来是有籽的,不过被我家薇儿使了仙法,隔空将西瓜籽摄走了而已……”

    说完丢了一把西瓜籽在桌上:“看吧,都在这里了。”

    见张敦礼都快要傻了,蜀国公主才笑道:“鱼国公惯会诙谐,这些瓜籽明明是你刚在后边盘里偷抓的。”

    张敦礼拿起一枚西瓜籽一磕,不禁哑然失笑:“明润你就坏吧!这是八公前几天炒的五香味儿瓜籽!”

    小妹说道:“哥哥你再切几刀,把瓜分了。”

    再几刀下去,原来这瓜还是有瓜籽的,不过瓜籽有小又白又嫩,和瓜瓤的成熟度完全不同。

    完全可以同瓜一起吃下去,不用吐籽。

    大家开始吃瓜,这瓜个头比普通瓜大不说,还沙甜,瓜香也浓郁,绝对算得上是好东西。

    小妹又去取了一个来切开,还是如此,招呼八公和孩子们一起来吃。

    张敦礼心痒难熬:“县君你给我讲讲这瓜到底是如何种出来的,鸡生蛋蛋生鸡,我就是想不明白,没有种子的瓜,用什么种子种出来,这不是那啥……矛盾了吗?”

    八公对这瓜的品质很满意:“味道不错,还不用吐籽,省了好多麻烦。”

    “小妹怎么搞出这瓜来的我也想不通,不过就我想,这应该就是瓜中的骡子。”

    “骡子也挺大挺结实,但是就是生不出小骡子来。”

    苏油和小妹一起抚掌赞叹:“正是!”

    苏油笑道:“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就说出了真相!嘉彦,你把昨晚我给你们讲的道理讲一遍。”

    等到韩嘉彦将道理讲完,八公笑道:“小妹厉害了,比产骡子多一步,就是先把驴子变成马!这本事儿古往今来谁见过,谁想过?!”

    ……

    吃完瓜,张敦礼借口消食,约苏油去月下散步。

    两人一人挑着一个灯笼朝庄子树林外头的一个小湖边走去。

    张敦礼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开口:“明润,我有一计,可覆辽国。”

    苏油说道:“说来听听。”

    张敦礼说道:“刚刚小妹培育无籽瓜的法子,是不是也能够培育稻麦的种子?”

    苏油点头:“从理论上说,应该是可以的。”

    张敦礼说道:“要是我们培育出一些杂交的种子卖给辽国……”

    苏油停下了脚步:“那辽国第一年必然获得高产。农人得利之后,肯定会喜不自胜,留下种子第二年继续栽种,辽国朝廷,也会大力推广。”

    “然而那样的种子再种下地去,到第三年必将长出瘪谷,颗粒无收。辽国势必饿殍满野,国势大衰,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张敦礼喟然道:“看来,明润你也是想到了。此范蠡灭吴之计,如今的农人谁能知道,有一种种子,会第一年高产,第二年绝收?”

    苏油说道:“如果施行,必然是会成功的,至少在局部范围内,可以成功。”

    “但是此计实在是过于歹毒,和战争不同的是,死者首先会是孩子,然后是老人,妇人,最后才是青壮。这是对敌国百姓,而不是对敌国军人动手。”

    “还有,我朝河北空虚,如果辽人遭此毒计,他们肯定会要想办法摆脱和报复。那他们会怎么做?”

    “新军虽然已经部分成军,但是决定军队战力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武器。军队,都是需要战争磨练的。”

    “高节度的军报已经上来了,感义,镇国,定国三军,军纪,风貌,战士文化知识,操典熟悉程度,都比囤安,控鹤两军要高,但是在最近一次实战演习中,却被囤安,控鹤完胜,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其中的原因,就是因为囤安控鹤两军,二十余年来,数月一战,几乎没有间断,他们的每一道条令,每一句操典,都是在血火刀光里铸就的。”

    “如今高节度已经驻节在了控鹤军,就是要尽早拿出一部真正有用的新军操典,构建出一套战区战时的后勤,指挥,情报,作战体系。”

    “在我朝河北军力未振,重点经略西北的情况下,不管于情于理,这条计谋,都用不得。”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廷议

    “何况辽国本不是完全农耕之国,只怕到时候打蛇不死,反受其殃。”

    张敦礼默然良久,吐出了一口长气:“知晓此计不奏上官家,是为不忠;而此计如此恶毒,奏上去真被官家采用,则是不仁不义。”

    “历仕太艰难了,我啊……还是老老实实的教书作画吧……”

    苏油笑道:“驸马还是心怀天下的,不过你放心,对辽人我们准备另外采用一套策略,大体上是如此……”

    回到汴京,苏油和蔡确,开始了与萧禧的正式谈判。

    宋辽再开岁币之议,在朝堂上引发了又一次争议。

    反对的和支持的两种声音都有,而且都很大。

    赵顼本来想要乾纲独断的,被苏油所阻止。

    这是国策,一定要统一思想,要不陛下,我们举行一次朝会,专门讨论岁币这件事情吧,多听取意见,总是没错的。

    赵顼对苏油这样的执政方式有些不以为然,讨论是不是还是通过奏章走比较好?这样的当廷讨论,大臣们在天子跟前争得面红耳赤,实在是有失体面。

    苏油笑了,争得面红耳赤,那就说明政策真的有问题。

    首先要我们并不是怕大家反对,如果反对的原因是对的,那我们就可以调整;如果反对的原因是错的,我们又可以给出解释避免误会。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最后实在不行,还可以施行投票制呢,如果赞成的声音比反对的多,我们就施行;如果反对的声音比赞成的多,我们不施行就是了。

    赵顼表示异议,那盘庚迁殷,商鞅变法,也是一意孤行,最后获得成功的呀?

    苏油说道,那个时候的士人太少,百姓智识未开,需要上智之人引导,开化。

    而如今士人已然深入到了乡村之中,情况本来就和以前不一样,陛下不光要看到盘庚商鞅,同样还要看到苻坚败淝水,曹操败赤壁,那同样是一意孤行的后果啊。

    计较历史算概率,一意孤行地执行政策,终究是赢的时候少,输的时候多啊。

    赵顼觉得苏油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召集朝会,两制以上官员,都可以在殿上畅所欲言。

    这是有先例的,汉昭帝时,经谏议大夫杜延年提议,霍光以昭帝名义,令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召集贤良文学六十余人,就武帝时期的各项政策,特别是盐铁专卖政策,进行全面的总结和辩论。

    会议从二月讨论到七月,会议闭幕后,汉室取消酒类专卖和部分地区的铁器专卖,调整国家战略,开始与民休息。

    到汉宣帝时,桓宽根据那次会议的记录,整理出了一篇著名的文章——《盐铁论》,那次会议,也被称为“盐铁会议”。

    朝会之上,王珪就表示了深刻担忧:“陛下,辽国自来骄横无礼,如今要求将岁币的一半换成货品,臣以为不过是他们的以退为进之计。”

    “等到货品到手,再来要求添加岁币,我们又该怎么办?”

    苏油是今天负责回答和解释问题的人:“王相公,这些都会是签署协议的,两国之间的协议,不是说推翻就能推翻的,那必将经过又一次的磋商和谈判。”

    “对于辽国的要求,我认为,有理的,对大宋同时也有利的,我们可以同意;但是对于那些无理的,对大宋不利的,我们也当然要予以拒绝。”

    “我们与辽国的协定,主要还看是否于宋有利。大宋和辽国自澶渊之盟以来,几次岁币之议,渐渐从二十万贯缗,增加到了五十万贯缗,而边界之议,也是一再退让。”

    “如今这个协议,两国堪称敌体,可以说,这是自澶渊之盟以来,对我大宋最有利的一次协议。”

    王珪说道:“明润有偷梁换柱之嫌,这二十五万贯银铜换做了货品,同样还是价值二十五万贯。”

    “所以给辽国的岁币其实还是一分未少,而且增加了榷货的环节,反而多生事端,怎么就是有利了呢?”

    李肃之是政策的支持者,这时候出列:“将银铜换做货品,对大宋当然是有利的。”

    “相公乃是国朝华翰,不知道商贾之事,其实道理很简单,商贾进货越多,那价格折扣就越大,同样的订单里所含的货品越多,那成本就越低。”

    “这二十五万贯,可以让更多的商铺工坊扩大规模,提高效益。”

    “在如今河北凋敝的情况下,臣请用这二十五万贯,加上优惠的税制,在真定,大名两处招纳商贾,工匠,为辽国人生产所需的货物。一来能够刺激河北的振兴,二来可以就近调运,降低成本。”

    “这二十五万贯的货品,成本其实不过十多万贯,以钱易货,对我朝来说,还有一个有利的地方,就是变相降低了岁币的金额。”

    “而剩下的那些,化作了百姓和商贾的收益,以及国家的税收,何乐而不为呢?”

    孙固孙老头这次站在了反对的一边:“陛下,商贾之利,与国家之利不同。”

    “辽人也不是易于之辈,二十五万贯给他们带去的,是机井,窥天镜,药品,奢侈品。”

    “有了机井,便有了良田;有了药品,就有了强健的国人;有了窥天镜,就有了正统的历法;有了奢侈品,就有了笼络部族酋长的手段。”

    苏油笑道:“孙公所虑甚是,不过这些东西,也得看用在什么地方。”

    “不出苏油所料的话,机井,辽人不会用于改善百姓的生活,而是增加贵族,佛寺的良田;药品,那也是先给勋贵们保命,用不到国人身上;奢侈品,的确可以笼络人心,但是靠奢侈品笼络来的人心,靠得住吗?”

    “窥天镜我要说明一下,对于研究星体有帮助,但是历法是有一套观测算法的,需要很长的时间天文记录加以推算和佐证。”

    “辽国的天文记录并不靠谱,天文之学如今已然被大宋远远抛在了身后。”

    “天文学,是理工之学山巅上的那颗明珠,没有理工之学为根基,天文之学就不会有大的成就。这东西,不是一个窥天镜就能弥补起来的。”

    “之所以出售窥天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窥天镜前期的图纸设计,模具设计,耗费了大量的成本。”

    “如今一共才造了两台,分别放置在钟山和汴京。之后那些模具图纸便堆放在工部,再无用处。”

    “现在辽国愿意以十万贯巨资采购一台,就大大摊薄了我们制造窥天镜的巨大成本。只要能再拉到一张订单,我朝的窥天镜的前期研发成本就全部赚回来了。”

    “而且在满足持续订单的过程中,我们还可以进行继续进行研究和改良,一个大型窥天镜,涉及的零部件极多,辽国要让窥天镜持续运转,以后也少不得需要替换损坏部件。”

    “那些部件精密异常,辽人是做不出来的,那就必须找我们继续订购。”

    “所以这不但是一个大生意,还是一门长久的生意。”

    孙固微微一笑,退回了朝班当中。

    薛向其实是挺赞成这项制度的,但是他的经济之能也在大宋数一数二,这时候出列:“应该说宋辽贸易,对两国都是有好处的,但是我认为,对辽国的好处,远大于对大宋的好处。”

    “有一点我想不通,纸币的确能够缓解钱荒,给我大宋带来了极大的利益,可为何却要让辽人也得此利器?”

    “大辽经济肯定会因此带来一个极大的增长,其国力的增长,如何不会对我大宋形成极大的威胁?”

    苏油说道:“经济薛公也是行家,辽国这次有大宋代为印刷二十五万贯‘绢钞’,我大宋,可是要收取手续费的。”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讨论

    薛向问道:“多少?”

    “手续费不高,五个百分点,一万两千五百贯。”

    薛向的白眉毛抖了抖:“多少?”

    苏油笑了:“薛公不是老抱怨制币厂是三司的负担吗?我建议将事权移交皇宋银行,三司改行监督之权,薛公却也不愿意。”

    “有了这一万两千五百贯的手续费,薛公应该满意了吧?”

    薛向摆手:“明润别闹,我们现在说的是国计。”

    苏油说道:“这二十五万贯的纸钞,的确会让辽国尝到甜头,但是薛公,自古滥发劣钱带来的灾难,还少吗?”

    “汉初行半两钱,即十二铢,但刘邦时的荚钱仅有五分,吕后时八铢,文景时四铢,实际重量与币值严重不符。”

    “铸币权不归中枢,铜钱大小轻重又不一致,导致币制非常混乱,给私人铸造劣钱造成了可乘之机。”

    “当时的人不知道货币的重要性,比如邓通,更是明目张胆的得到了皇帝的许可,可以发行货币。导致国家经济严重混乱。”

    “到了王莽时期,因为滥发劣币,物价腾贵,民不聊生,直接导致了新朝崩溃。”

    “到了唐代,前期经济状况总的来说是比较好的,但是随着生产复苏,经济发展,货币流通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

    “那就是货币紧缺,流通领域中货币不足,私铸和劣钱重新泛滥。”

    “武德四年,才废用五铢并诸杂色钱,只用开元钱。铸币收归中央,严禁私铸。”

    “这本来是好事,但是供应明显不足,加上对外用兵和财政支出增加,导致货币更加紧缺,私铸不但没有得到抑制,反而更加盛行。”

    “为了整顿劣钱,唐自显庆五年开始,以一比五的比例,用好钱换取劣钱,又出粜米粟,想要搭收劣钱。”

    “但是经济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货币融通量不足的前提下,注定不可能取得很好的效果。”

    “于是唐室又企图采用铸造新钱的办法来整顿。”

    “乾封元年铸造了‘乾封泉宝’,钱重比开元钱增加一成,,却要当开元钱十文之用。”

    “这本身就是一种虚价劣钱,结果造成旧钱为人们收藏,商贾不通,米帛等物价上涨,只能废除。”

    “直到玄宗开元、天宝年间,由于重视农业生产,裁汰冗官,抑制食封,强使僧尼还俗,使百姓负担减轻,生产再次增加,物价开始下跌,私铸才得以稍息。”

    “然而好日子不长,到了玄宗后期,皇帝不问政事,生活奢侈,而安史之乱后,军费开支巨大,财政更加困难。”

    “朝廷不得已,于乾元元年七月,用第五琦之钱法,铸造‘乾元当十’,‘重轮乾元重宝’。”

    “重宝钱重为开元钱的三倍,却要当五十倍的开元钱使用,大钱发行后,引起了物价飞涨,‘米斗价七千文,饿死者相枕于道’。”

    “同时盗铸严重,长安城中寺庙的钟及佛像都被熔化铸钱,因犯私铸罪而被处死的,一年当中高达八百多人。”

    “当时人称这种虚抬作价的钱,为‘虚钱’。这种货币政策,本身是为了弥补财政亏空,而对百姓进行赤裸裸的掠夺。”

    “其结果必然是饮鸩止渴,货币流通陷入完全混乱,给国家带来了极大的灾难。”

    “直到代宗年间,刘晏为相,停什一税收制,改进榷法,漕运,常平,盐法,使盐税从每年六十万贯,增长到占国家赋税收入之半。”

    “同时紧缩朝政开支,减低京官职田,裁撤冗官,淘汰僧尼,去奢崇俭。到代宗末年,终于让物价渐趋平稳,币值回升。”

    “可惜刘晏还没有来得及改革币制,就被杨炎所害。之后唐朝再无优秀的经济之才,没有敏锐地把握到经济形势的变化,而适时调整经济策略。”

    “大唐的经济按照政策的惯性继续,结果又导致严重的通货紧缩,各地划地为政,大唐灭亡。”

    “到了南朝各代,那更是军阀天下,为了应付连绵不断的征战,各路军阀大造劣钱,达到了历史的巅峰。”

    “南朝宋前废帝刘子业,铸二铢,形式精细,官钱每出,人间即模效之,而大小薄厚皆不及也。无轮廓,不磨,易于仿造,如今之剪凿者,故谓之‘耒子钱’。”

    “景和元年,沈庆之启通私铸,由是钱货乱败。一千钱长不盈三寸,大小称此,谓之‘鹅眼钱’。”

    “鹅眼钱还不是更劣的,劣于鹅眼者,谓之‘环钱’。”

    “贯之以缕,入水不沉,随手即碎。市井不复料数,十万钱不盈一掬。斗米一万,商货不行。”

    “于是问题就来了,我大宋宝钞,乃是纸制,却有为何能通行天下,毫无阻碍呢?”

    “道理其实很简单,这些旧币,其信用就在其本身所含的铜上,一旦钱不足重,那就会成为虚钱。”

    “在座的都知道,大宋宝钞,其实类似盐引,其发行的数额,有皇宋银行金库中的贵金属存量为担保。”

    “如今三司每年都在计检大宋的经济体量,流通领域规模,货币的存量,流通量。”

    “虽然事务繁累,但是却可以对我朝的经济情况,有一个全面细致的掌握,可以控制货币发行规模,使其与国家经济状况相匹配。”

    “辽国见到我朝宝钞使用得力,因此想要效仿。但问题是,两国的经济基础,完全不同。”

    “辽国产业单一,经济脆弱,没有独立货币,朝政腐败,君主昏聩,北边和东边,鞑靼与女直开始造乱,经济人才匮乏。”

    “这样的国家,其经济背景与史上劣币盛行的那些朝代,何等的相似?!”

    “大宋助其发行纸币,那是要求他们用二十五万贯的绢帛为库本的。但是以辽人的经济意识,和纸币发行的巨大好处,他们关注货币的目光,迟早会从流通功能,转移到掠夺功能。”

    “一旦其国内出现什么危机,他们必然会饮鸩止渴,哪怕是我大宋明确告诉他们——你们不能那样做!”

    阳谋!纯阳谋!

    薛向也是经济专家,已经完全领会到了苏油的意图,转头对赵顼躬身:“鱼国公所言,乃是一把双刃之剑,有史以来,教训不绝,望陛下勒石于国家计财重地,为后世子孙垂诫。”

    “国与民无信,民于国无心!”

    赵顼感觉今日这场议论收获颇丰,颔首道:“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币,民之通施也。故善者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

    “握之则非有补于暖也,食之则非有补于饱也,先王以守财物,以御民事,而平天下也。”

    这是《管子》当中的语句,将货币对国家的作用,论述得相当的精彩。

    群臣一片赞扬,我们陛下的学问还是可以的!

    就听赵顼接着说道:“上位者的贪念,让这称提天下,衡均四海的国器,成为了吞噬百姓生命的猛兽,销磨国家膏血的帮凶。朕甚不取。”

    “今日之议,有此一得,也足值了。继续吧。”

    章惇其实也是非常赞成苏油此议的,但是他也从另一个方面提出了疑问:“与辽人通榷之后,纠纷必多,这就是给了辽人闹事的借口。他们习惯了无理都要搅三分,以后纠纷起来之后,我朝如何处置?”

    苏油说道:“所以我们要定下一个前提,那就是两国互榷,对于政府来说,只是提供了一个贸易的场所而已,至于交易,那是榷市中商贾们的行为,与政府无干。”

    “官府只是实行监督,一切以合同文式为准,与国内解决商贾民事纠纷如出一辙。”

    “要是觉得麻烦的话,臣还有一策。”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谈判

    赵顼问道:“还有什么办法?”

    苏油说道:“还有就是通过第三方,进行转口贸易,我们不和辽人直接打交道。”

    “东海豪商唐四郎,在海贸上声誉卓著,宋辽商贾都钦服其公允。二十五万贯的贸易额,还真不在人家眼里。如今獐鹿二岛上的生意,对日本,高丽,辽国,宋国的商贾吸引力极大,可以拜托他代为转贸。”

    “倒是听说辽国耶律伊逊权倾一时,声威显赫,曾经想利用水师偷袭海岛,被唐四郎的船队打得几乎全军覆没,还被唐四郎在保州港外焚毁舟船,列示京观,竟然就这样灰溜溜的忍了。”

    “唐四郎的老巢,在日本国新兴的宋京港,辽人就算再跋扈,那也是鞭长莫及,惹不起他。”

    王珪最怕起外交纠纷:“要不,就还是这样办?能不直接和辽国打交道,我们就不直接与他交道。”

    冯京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说了这么多,贸易的物资是什么?我朝的好说,辽朝能够提供什么货品?以前辽盐走私对我河北的淮盐冲击很大,可如今嘛,呵呵呵……”

    “要是没有货品,这不成大宋将流往辽境的货币全给收回来?我们总不能收那什么……绢钞吧?”

    蔡确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这个是我的提议,辽国白头山麓,女直人控制地区,巨木参天蔽日。”

    “那些木材可以通过鸭渌江水漂往保州,保州离獐鹿二岛不过百里,离沧州滨州不过五百里。”

    “我大宋现在振兴河北,治河,筑城,都需要大量的木材,北洋水师选定的港口,也在密州胶西县大沽河口的海湾内。”

    “从辽国购入的木材,除了以上所用,还可以打造我大宋北洋水师!”

    “要是价值相当,倒也不错。”冯京对此计表示赞同:“枢密院为此事头疼好久了,北洋水师的驻泊港一直争议未休,因为从杭州以上,就没有好的木材产出之地,对造船,保养维护造成了极大麻烦。”

    “他们真会卖吗?呵呵呵,要是能用辽人的木材打造我们自己的水师……等等,刚刚你说鸭渌江上游,女直人控制地区?”

    蔡确眼里全是笑意,拿下冯京他把握极大:“正是。”

    冯京也笑了:“蔡参政活该是我枢密院的人才才对……既然如此,陛下,臣再无异议。”

    吕公著出列:“陛下,如此大家对这次商贸谈判,大致认可,不过臣要提醒鱼国公和蔡参政的是,我朝不可让步过大。”

    “每日商谈的内容,必须奏报中书,三司,枢密,并且知会陛下。王相公,李计相,冯枢相需要进行监督,如果有不恰当的内容,必须立即干预。”

    苏油笑道:“那就是我军机处的职责了,蔡京就是专职干这个的。我没有异议。”

    蔡确对赵顼躬身:“臣也没有异议。”

    苏油再对其他人问道:“列位两制上的官员,还有别的问题吗?”

    见众人都不再说话,苏油转身对赵顼施礼:“臣请陛下圣裁。”

    赵顼对这种议事方法感到既新奇又舒适,将知制诰王存叫了出来:“诸位臣工所议,都记妥当了?”

    王存躬身:“已然记下了。”

    赵顼点头:“那此事便议定,命鱼国公苏油,参知政事蔡确,提举与辽国使臣共议通商贸易事。今日之议,请各位臣工,在所言下押字,备档方便咨询。”

    “以后的国事大议,皆行此法,成为制度。”

    等到众人签押完毕,王存根据赵顼旨意起草的诏书也写好了,赵顼命门下省主宝:“交中书下敕吧。”

    ……

    等到苏油和蔡确再次见到萧禧的时候,萧禧的态度神情已经从容不迫了。

    鱼国公这三天休沐,接着廷议,给他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如今他已经知晓大宋在河北治理黄河的大方略,还有从相州开始的农牧业试点工程。

    也就是说,辽国手里,如今有着大宋人急需的货品——木材!

    虽然要通过女直人搞才省时省力,但是女直人是什么?那是大辽的藩属!

    如今的生女直节度使完颜完颜劾里钵与他的叔父兄弟争得不可开交,几方常常相互攻伐,这中间既有大辽的挑拨离间,也有大辽的间接控制。

    和宋国的木材生意,无疑又给大辽控制生女直增添了一个得力的手段。

    对辽国来说,这是有百利无一害,对宋国来说,又是他们急需,这就是佛祖给咱老萧送到手上来的功劳!

    苏明润在对面坐了下来,还有蔡确,身后则是各自的一队幕僚。

    苏油从包包里取出笔记本,拿出铅笔:“萧使相,我和蔡参政将贵国的意图转告了陛下,陛下下两制以上官员集体讨论之后,决定同意贵国关于边境互榷的动议,现在正式通知你。”

    萧禧微笑道:“多谢明润,多谢参政,两位费心了。”

    苏油看着笔记本说道:“但是在廷议之上,我方三司,枢密院等一干大臣提出了一些问题,经过激烈磋商之后,也形成了几项建议。”

    萧禧说道:“请鱼国公讲来。”

    苏油说道:“首先,关于贵国提出的,由大宋协助印制二十五万贯绢钞的事宜,大宋三司,皇宋银行原则同意。”

    “不过宝钞制版,套模,用纸,油墨都非常特殊,成本也非常高昂,我大宋收取制作成本,这一点不为过吧?”

    萧禧问道:“不知道大宋准备收取多少?”

    苏油说道:“经过仔细核算,我朝认为,一成的成本费,一文也不能再少了。”

    “二十五万贯绢钞的印刷成本,将花费贵国两万五千贯。”

    萧禧皱眉:“这也太贵了吧?”

    蔡确让从员送上来一个盒子,将之打开:“这里是新式的制版,以及样钞,萧使相,一成的费用,已经是格外的优惠了。”

    从员将放大镜递给萧禧,萧禧接过,发现黄铜的厚厚钞板之上,全是细密盘绕的花纹。

    这工艺是大辽绝不可能制造得出来的,堪称巧夺天工。

    黄铜也不着墨,不知道宋人是如何用来印钞。

    再取过样钞,纸张挺括,对着光看还有水印,钞面采用了四色油墨,只比大宋宝钞少一色,图案是一匹安静站立的骏马,周围花纹缭绕的四角,分别印着一个大写的壹,旁边一个小一些的汉字贯。

    翻到背面,图案是一个缫丝作坊,几个妇人在边上劳作。

    图案上部是几行文字:“大辽绢钞当一贯许行使诸路州县公私从便主官见钱流转”。

    其下还有另一行小字:“大宋皇家银行代印两国诸路四民不得造伪犯者严惩不贷首告免罪亦支上例赏给”。

    萧禧心里其实是非常满意的,宋人做事实在,这个钞票相比大宋宝钞也差不到那里去,除了内中的图案粗糙了一点,四周和文字部分相当精细。

    将东西推了过去,对蔡确说道:“这上面大宋皇家银行代印几个字,就不需要了吧?”

    蔡确皱着眉头:“那样又得重新制版,这成本又上去了……”

    萧禧认真地说道:“如果去掉这几个字,我大辽愿意支付这笔费用。”

    蔡确看了看苏油,苏油说道:“那有依萧使相所言,去掉吧。”

    “不过如此一来,就算是大辽独立发行,那我大宋就不再承担印刷以外的任何责任。因此连同上边的两国二字,也当去掉。使相你觉得呢?”

    萧禧点头:“也算是在理,那便如此吧。”

    苏油点头,对随员里的晁补之说道:“无咎,记录吧。”

    萧禧端起了茶杯:“大三元给明润你做书办,可真够奢侈的。”

    苏油笑道:“这不是对大辽和使相的重视嘛,这项议题便算是议妥了,剩下的便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吧,我们接着讨论第二项……”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气跑了

    国与国之间的谈判,即便是双方都有合作的意愿,其过程也是非常艰难的。

    苏油这还是只抓大局,都有无数的条款需要敲定。

    在机井,水力磨坊,风磨三项上,两人你来我往地交锋,最终苏油做出了让步,同意给辽国的这三样东西,提供十套第二代滚子轴承。

    这是萧禧的一次试探,苏油让步之后,让他更加摸清了大宋的底牌。

    大宋对白头山的木材有真实的企图!

    于是在接下来的谈判里,萧禧渐渐掌握了主动权,苏油和蔡确开始有些扛不住了。

    比如在药品上,萧禧就提出了药材换药品的建议。

    仅仅这一项,就给岁币省出了五万贯。

    奢侈品上,萧禧又提出了东珠贸易,让苏油同样没有理由拒绝。

    最终苏油有些恼怒了,提出了反制措施,所有货品,均在宋辽都控制不到的第三方,也就是獐子岛上进行交割。

    因为他害怕舆论,害怕背上一个卖国贼的骂名。

    一天的谈判下来,萧禧为辽国争取到了八万贯的贸易额,用辽国的货品代替岁币,竟然打了苏油和蔡确一个措手不及。

    獐子岛极有可能有宋人的背景,但是萧禧并不害怕,即便不在獐子岛,那也得在雄州,白沟,对辽国来说,其实是一回事儿。

    不过对于宋人这种当了婊子还要遮遮掩掩要脸的行为,萧禧不由得觉得好笑,自己多年的谈判经历,就是捏死了宋人的这一块。

    他可以尽情地耍泼使横,而宋人不敢,所以那些小便宜都该他占。

    于是萧禧再次讹诈了一把,那就是辽国只管将货品送到自己国家的苏州,也就是后世的旅顺,那里到宋国的文登是最短海程,只有两百里!

    剩下的全是大宋的事情,谁让你们海船那么多呢?

    这个建议苏油非常抵制,因为这样的话大宋就要开辟多余的海路,第一条是苏州到登州,第二条是保州到獐子岛再到胶西,运营成本大增。

    但是萧禧却有自己的理由,保州那边,主要是组织鸭渌江过来的货品,以及接受大宋送到獐子岛的货品,而苏州那边,这是辽国的东珠和药材主要产地。

    苏油就装傻,我们要鸭渌江过来的什么货品。

    萧禧呵呵冷笑,少保就别跟我老萧装傻了,一句话,辽国的海关设在苏州,大宋的海关设在獐子岛,接下来,我们还是好好议议这木材如何贸易吧。

    苏油都傻了,苦笑道:“使相你要讲道理,獐子岛,鹿儿岛,那是人家高丽的地方,大宋焉有将海关设置在他国领土上的道理?”

    “如此一来,成了你们只需要将货送到自家边境,丢给我们就算完事儿;而我们却要跨海五百里送到你家门口,这个亏吃得太大了。”

    萧禧哈哈大笑:“少保你就别叫苦了,高丽是贵我两国的共同藩属,我们两国联合对它胁迫,难道它还敢不从不成?”

    “另外有了这个理由,贵国可以在獐子岛上修建仓廪,构建市镇,这本身也是对高丽有好处的。”

    “在宋人抵达之前,那里就是两个荒岛而已,如今每日进出不下十万贯。大不了,给高丽王徽一份租金,让他面子上好看一些就行了。”

    谈判进入了关键节点,苏油也跟着摊牌了:“既然萧使相已经点出了鸭渌江,并做出了对我大宋如此过分的要求,看来这几天功课做得齐全啊……”

    萧禧笑而不答。

    苏油说道:“如此我就不多兜圈子了,这些让步,我大宋都可以接受,只有一个条件。”

    萧禧问道:“什么条件?”

    “条件就是,让步的程度,与辽国能够提供的木材数量直接挂钩。”

    “那敢问大宋能要多少?”

    “敢问大辽能给多少?”

    “你要多少我就能给多少。”

    “你给多少我就能要多少。”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萧禧有些惊着了,估计了一下女直人的产能,决定来个狮子大开口:“一年三万根三尺上的木材,一根五贯,合十五万贯,如何?”

    苏油呵呵冷笑:“使相实在是厉害,连汴京城里房梁的价钱都打听清楚了。”

    “不过使相是真当我苏油是卖国贼了?还是庸钝无能?你大辽国内,木材能值这个价钱?无咎!”

    晁补之起身:“去年上京大火,辽皇命工部重修楼橹,日月宫,灵鹫寺,显真观。共计购入大椿一千六百五十根,计两千零三百四十五贯文。这在辽国国史馆是有文档记录的。”

    萧禧讶异道:“三元连这个都记得?”

    晁补之微笑道:“有些感兴趣的东西,顺便就记下来了。”

    苏油摆着手:“使相不要转移话题,我在你辽国家门口拉木头,你用大宋汴京城的价格卖给我?”

    萧禧丝毫不以为耻,笑嘻嘻地问道:“如依国公之见,又是如何?”

    苏油说道:“十五万贯,一文钱不少你的,不过价格嘛,可就得按照辽国的来,宫观的大柱想来你们也凑不出那么多,就三尺上,一贯一根,不能再多了!”

    萧禧大惊:“这就是十五万根!”

    苏油一副大款的模样:“这就很多吗?就算是三十万根,我大宋也吃得下。”

    萧禧说道:“明润啦,不是哥哥不想做你这笔大单,不过你得想想,女直人他们伐木的办法,乃是在树下堆火焚烧,让其倒塌,你要这么大的数量……”

    苏油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还如此落后?要是大宋提供斧锯呢?”

    萧禧点头:“那可以,但是必须交给我们,由我们来控制发放。”

    苏油翻起了白眼:“然后你们又得一笔好处是吧?”

    萧禧嘻嘻笑道:“刀斧乃是兵器,放到哪个国家都一样,明润你说是不是?”

    苏油犹豫了半晌:“就依你,不过你们得给钱!”

    “可以,不过得从木材钱里边扣。”

    “你!你真的过分了……”

    “干不干?”

    “尼玛……”苏油气得猛然站起身来,就差掀桌了。

    但是就算恼怒却也只有憋着:“成交!”

    转头气鼓鼓地对蔡确说道:“蔡参政,接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拂袖扬长而去。

    蔡确将苏油留下的资料接过来,命属员送上笔墨:“铅笔我不大用得惯,还是觉得笔墨好使。鱼国公到底年轻气盛,不过使相,也的确过于咄咄逼人了……”

    “这么多年,能让鱼国公如此失态的,萧使相,你是第一个。”

    萧禧还在盘算从木头交易里自己能得到多少好处。

    三元记忆能力过人不假,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但是也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辽国上京的木材价格,和鸭渌江女直人手里买进的价格,中间的差距也是非常巨大的。

    甚至自己招揽几个部族,予以军事保护,直接雇佣他们干活,还能赚得更多。

    听到蔡确说话,萧禧才回过神来,赶紧说道:“好在大事都已经定下,改日回请明润一席,就算是道歉了。”

    “明润这个人做事情讲究,公是公私是私,这一点我还是非常喜欢的。”

    “不用管他了,接下来就是细节,我们接着谈?”

    蔡确点头:“嗯,那就从绢钞的第一批印刷数量和交割地点说起吧,海运虽然量大快捷,但是毕竟风险比陆路较大,我认为还是在白沟交割给贵军比较合适……”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日本

    从都亭驿出来,苏油打马回了军机处。

    蔡京过来接着:“国公,情形如何?”

    苏油甩鞍下马:“上套了。”

    蔡京笑道:“国公大手笔,别说辽主昏庸,萧禧贪婪,就算是贤君名臣,也没有不上套的。”

    苏油说道:“滥发货币的灾难,研究得如何了?”

    蔡京有些笑不出来了:“我觉得,历朝上位者,当真是不知道危害?还是刻意为之?要是今后有机会,我绝不会让这些败政,成为掏空国家的灾难!”

    苏油有些惴惴然,真实历史上的你,可是吹嘘“丰亨豫大”,连国家预算都取消了,视官爵财物如粪土,然后谄媚君王,大造园林,前代积累的财富被挥霍一空不说,还导致国家财政出现巨大赤字。

    之后为了弥补赤字,又滥发盐引作废旧引,败坏盐政。

    富商大贾曾拥有数十万缗,一朝化为乌有,成为乞丐,更甚者赴水或吊死。

    盐引百年来一直坚挺地作为北宋信用货币在使用,此举直接后导致国家经济彻底崩溃,待到金人南下之时,如入无人之境。

    所以说敌在前三排,苏油曾经如同讲笑话一般,说有一个国家的宰相,曾经如此行事,最后被外敌入侵而亡。

    蔡京听得义愤填膺:“此等荒唐之辈,如何能把控要枢?!当四通商号一个伙计都不够资格!”

    苏油当时哈哈大笑,要蔡京体会其中的得失,考议历朝的经济制度,尤其是货币制度,。

    从春秋的“子母论”,“轻重论”;《墨经》中关于商品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区分;《管子》中关于货币是国家重要经济干预工具的思想,以及货币保有量,流通量的论述;

    到汉代的统一国家货币制度和经济制度思想;

    再到唐开始出现的“虚实论”,即商品与货币的关系理论,货币本身的商品价值和流通价值之剥离;

    到宋初以贵金属金银、盐钞之类的类似信用货币代行货币职能的现象,引入货币流通速度这个概念。

    到最终完成货币的定义:即货币,为由国家信用背书的,各方关于商品交换权的根本契约。

    其本质上是所有者之间的相互约定,即“吾以吾之所有予市场,换吾之所需”的流通工具。

    这是历史上第一本关于货币的论述专注,虽然其中经过苏油的辅导和指点,但是其主体还是由蔡京完成的。

    蔡京想让苏油列名,他自己副署,却被苏油拒绝了,将之作为蔡京独立的著作予以发表,并且上呈赵顼。

    赵顼览后赞赏不已,取名为《宝泉引缀》,列在自己的书房。

    蔡京对苏油感激莫名,认为这是苏油在提携成全他。

    但是苏油的目的,其实是防着这娃乱来,有了这本书,蔡京以后行事作为如果出格,不按照自己书里的来,那就是前后不一,政治态度摇摆。

    在如今的大宋,这是大忌,沈括就是因为前附安石,后诋安石,到今天都还翻不了身。

    吕惠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南海功劳卓著,一样还回不来。

    郭逵正拿着一份资料在看,见两人进入正厅,便道:“晁三元当真是神异,这是将辽国史馆整个搬到军机处来了。现在我们对辽国的军制边患了如指掌,这个女直和高丽,大有可为啊……”

    苏油说道:“女直如今在内乱,高丽外戚势力雄厚,这些可以是闲棋,早日布置起来。但是也只是闲棋。”

    “高丽仁州庆源李氏,世代与王室联姻,王徽的三个后妃,都是李氏家主李子渊的女儿,其中两女生育许多王子,这些王子又大多同庆源李氏下一代联姻。”

    “如今庆源李氏的势力迅速膨胀,成为隐忧,王徽也有担心。”

    “不过我们如今已经插手进了高丽政局,王徽的三子,鸡林公王颙有一个宠爱的妃子叫傅明珰,乃我福建商人傅旋之女,如今也生有一子。”

    “傅贤妃要在高丽立足,对抗后宫强大的李氏势力,就需要我朝的援助……”

    郭逵突然制止了苏油:“等等,这个傅明珰我听说过,时报上将之形容为神奇女子,当年曾经将国公菜园子的萝卜和白菜种子缝入香囊,窃往高丽……明润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苏油摸了摸鼻子:“这个真不是,那是人家傅明珰眼光独具,知道要在高丽立足,最需要的是什么东西。”

    “能在全是李氏把控的高丽后宫独立相抗,我也是后来见到这位傅贤妃的能力,这才命两浙商贾予以帮助,算是一项投资吧。”

    “对了,今天已经和萧禧谈妥了谈判大框架,可以让獐子岛上的商人联络女直完颜部了,虽然萧禧要求大宋提供的斧锯必须由辽国人经手才行,不过女直人通过鸭渌江漂到了獐子岛上要买东西,我们大宋也管不着是吧?”

    “还有之前金悌要求大宋卖给高丽三千军器的事情,现在也有了充分的理由,辽国想要宋国将海关设在獐子岛,必定会刺激到高丽人,作为安抚手段,这点军器,不算过分吧?”

    郭逵笑着摇头:“老夫在交趾连场血战,结果差点就给李常杰拖死,后来你和王韶却取占城如同拾芥,我一直就很纳闷,怎么那些桩桩件件的发生得就那么巧。”

    “原来却是功夫做到前头去了。”

    苏油笑道:“这是童贯的事情,那小子呢?”

    郭逵说道:“这段时间整理辽国资料,童贯也实在是辛苦,今日在送资料过来的时候竟然头昏脑涨地绊倒在门口,我见实在不是事儿,强令他回去休息了。”

    苏油说道:“这段时间还要和萧禧扯闲篇,军机处就多劳郭公坐阵了。”

    郭逵笑道:“我们都是些废人,蒙陛下和明润还看得起,那还有啥好说的?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报效皇恩啊……”

    ……

    日本,京都。

    蔡卞和邵伯温,在平正盛和张散的带领下,进入王宫,觐见日本国名义上的最高领袖,白河上皇。

    日本如今也到了矛盾重重的时候。

    白河的父亲是后三条,他在位的时期,是摄关之家藤原氏族最鼎盛的时期。

    藤原道长去后,嗣子藤原赖通尽管能力一般,居然也仰仗着藤原家数百年之余威,历尽后一条、后朱雀、后冷泉、后三条四朝而不倒。

    但是后三条并不是藤原家的外甥,他老娘身份贵重,乃是三条天皇的女儿,是一位公主!

    嫁了后朱雀之后,夫妻恩爱,不久就产下麟儿,也就是这位后三条。

    公主皇后高贵无匹,可却不姓藤原,为了保证天皇血统代代有藤原血脉,赖通将一个养女嫄子嫁给了后朱雀,而自从嫄子入宫之后,那公主皇后居然和天皇老公同房的权力也让藤原给禁了,可见藤原家族的威势。

    可惜天不佑藤原家,也可能是后朱雀耍了什么手段,直到后朱雀死后将位子传给了哥哥后冷泉,册封了儿子后三条做太子,藤原家都没能让自己送进宫里的女儿们生出皇子。

    相反,公主皇后积蓄的不满,被一股脑地由后三条继承。

    这是一百七十年来,唯一一个不是藤原家血统的太子。

    藤原家继续故技重施,把家里的女儿一个个送到后冷泉身边,只等那个女儿怀孕,就废了后三条。

    可是非常神奇的是,人就没能怀上!

    后三条的日子过得艰难,只要有人进宫,他就认为是废太子的人来了,就是来一帮打扫卫生的,都能吓得浑身栗抖。

    象征储君地位的太子剑——壶切,藤原家也一直没有交给后三条。

    但是就这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随时等死的前半辈子中,后三条居然熬死了后冷泉,成了日本国的君主!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白河

    后三条的登基,结束了藤原家外戚的地位。

    但是作为天皇,后三条还是无法绕过摄关大障碍,所有的政令,都需要藤原家的人许可才可执行。

    后三条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突围的办法,内禅!

    就是把皇位留给儿子白河天皇,自己以太上皇的身份组织了另外一个政府,也发号施令!

    这个太上政府叫院厅,日本从此进入了院政时代。

    绕过藤原家的政治障碍后,后三条一辈子就干了一件事情——打压藤原。

    当时很多庄园寄在藤原家名下,后三条命令大力清查,将一切手续不全的庄园全部收归国有。

    此举沉重的打击了藤原的势力。

    而后三条敢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还有一个重臣,名叫大江匡房,这人眼光独到,帮助后三条联络了大量武人,这些武人依靠天皇,地位慢慢提高,渐渐改变了日本重文轻武的风俗。

    确立了院政之后,后三条上皇隔年就死了。

    白河即位之初,后三条尚在,诏旨他立白河的二弟为继承人。

    这个二弟当了十几年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让白河也整日提心吊胆。

    好在老二没熬过白河,然而,家里还有个老三。

    而且后三条当时心里是最喜欢家中老三的,但是此时白河已经有了儿子,于是走上了自家老爸的老路,将王位内禅给儿子,号堀河,断了自家老三幸进之心。

    但是堀河身体羸弱,不堪江山之重,很多朝臣还是看好当年的皇三子。

    白河如何肯让?于是把自己身体健康的妹子嫁给了儿子,也就姑母下嫁侄儿,指望妹子能速得麟儿,再续香烟。

    虽然三十岁的姑母对十几岁的外甥体贴入微,却奈何只开花不结果。

    最后白河无法,又送了几个大姑娘到儿子的床上,这回总算是成了。

    皇孙生出来的那天,白河手捧爱孙,老泪纵横。

    把孩子给自家老爹生出来没几年,堀河就如大家意料那般,死了。

    白河又立了自己的皇孙为天皇,号鸟羽,再次狙击了自家三弟的念头。

    这号称三宫的三弟自知无缘天位,每日也就“以声乐自娱”,时常邀请一群公卿在家“观赏歌舞”。

    这些事情都是张散告诉两位使臣的,船队先是抵达的宋京,那里已经被张散经营得铁桶一般,依靠平家,如今日本国内,也有宋人的势力在影响其走势。

    白河如今可谓内忧外患,宫内兄弟阋墙勾心斗角,宫外藤原家族势力犹盛。

    还要继续父亲大人的复权大业,他能依赖的,除了院政和刚刚册封的北院武士,就只能是平家势力和平家背后的宋人势力了。

    加上野外各地此起彼伏的平将门厉魂作怪的传言和骚乱,更是让白河焦头烂额。

    白河是内禅的君主,内禅的方式,和大理一样,就是出家为僧。

    因此当蔡卞和邵伯温见到白河的时候,白河是一身僧袍。

    见到蔡卞和邵伯温,白河异常欣喜,赶紧几步过来对邵伯温合什行礼:“得蒙上国先生指点,大佛寺的典礼如期得以施行,典礼之日,祥兆横空,上国先生真乃神仙中人也。”

    白河生性独断专横,出家之后要造大佛寺,大佛寺修成之后就需要举办落成典礼,不想几次落成典礼,均天降暴雨,无法施行。

    白河一怒之下,把一桶雨水囚入死牢。

    然并卵,该下还是下。

    邵伯温一行抵达日本之后,平正盛先入京都禀报,将小邵先生吹得陆地神仙一般。

    听说白河为典礼无法举办而烦恼,平正盛拍着小胸脯保证,这件事情,不劳小邵先生吹灰之力。

    邵伯温于是开坛布法,占星诀斗,算得七月初三未时,乃是上吉大利。

    白河将信将疑地准备,毕竟邵伯温太年轻,不太像传统印象里边的高人模样。

    结果到了七月初三,风清日霁,典礼得意顺利的进行。

    就在典礼进行到下午快要结束的时候,坐东朝西的寺庙大殿后方天空上,出现了两道彩虹!

    上面一道内红外紫,下面一道内紫外红,上面那道叫霓,下面那道叫虹。

    参与典礼的众人都以为是神迹降临,齐齐跪倒膜拜,邵伯温在他们心中,化身成了风伯雨师一样的人物。

    邵伯温和煦地与白河还礼:“此非伯温之功,乃老国主解了山林渔猎之禁,所得来的福报。”

    白河再次施礼:“我自归了佛门,笃信禅宗,日里诵读经文,乃知杀生之戒,于是下令日本境内不得杀生,却不料惹来天怨,典礼难施。”

    “听上国先生之言,解除禁令,许百姓杀生之后,上天竟然却又降下吉兆。”

    “这里边的道理何在,老僧愚鲁,实在是想不明白,还请上国先生讲解一二。”

    平正盛躬身道:“上皇,还请先遵礼仪。”

    “对对。”白河这才醒悟过来:“实在是太高兴了,竟然对上国先生失了礼数,还请入内奉茶。”

    日本的茶道还是用的团茶,蔡卞取过钧窑大碗,欣赏这白河亲自点的茶沫在碗中生幻:“国主的茶道,拿到汴京都是可观,可与黄鲁直,晏小山一争高下了。”

    白河非常高兴:“在上使面前不值一提,主要还是这茶的功劳,这是真草前几天来看望我,特意送来的,乃是贵国建安北苑试御茶后所留的少量纯品,虽然不及上国御用的龙团,凤团,却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说完又对张散合什:“多谢昭宣厚意。”

    张散如今是宋朝右班武臣,白河以官职相称。

    蔡卞笑道:“可得称节度了,逸之如今已然交卸了国信所回易库干当公事,现在已是堂堂大宋镇海军节度副使。”

    镇海军节度使乃是富弼,那是遥领,拿退休工资的散官。

    镇海军治所在青州,这个番号是赵顼准备给北洋水师用的,也就是说,张散已经是内定好了的北洋水师统帅。

    白河再次合什:“恭喜恭喜。”

    大家饮过茶,白河才开口:“刚刚那个问题,还请上国先生指教。”

    邵伯温微笑道:“其实很简单,国主慈悲,仁爱之心及于禽兽鱼虫,这份心意,本身是没错的。”

    白河问道:“那上天为何还要责怒呢?”

    邵伯温笑道:“无他,只是国主将这份慈悲仁爱之心,要求到了没有能力实施的人身上而已。”

    见白河还有些困惑,邵伯温耐心解释道:“国主锦衣玉食,宫中每日进奉丰美,国主自然可以因为慈爱之心,选择食素。”

    “而对于山野贫民来说,纵然力作耕耘,渔猎不歇,或者也难得日日温饱。”

    “要是他们也如国主一般可以选择的话,国主这道命令,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他们没有啊。要执行国主的命令,那挨饿的日子可能就会更多,甚至连性命都有危险。”

    “人是万类之中,最能体悟天心的物种,因此上天虽然有好生之德,却也要先垂怜于人。”

    “人所不及,焉论禽兽?”

    “春秋时期,卫国的懿公喜欢鹤,将所养的鹤封官,给俸禄。后来邻国的狄人出兵侵犯卫国,卫懿公命令国内的男人必须上前线应敌。”

    “国人们纷纷报怨说:‘你的鹤有官职,有俸禄,那么让鹤去上前线把狄人击退好了,我们饭都没吃饱,可没力气打仗呢。’”

    “卫懿公带着部队迎敌,结果将士们纷纷逃散,卫懿公最后在战死沙场,卫国从此就灭亡了。”

    要说白河有多爱老百姓那也不见得,不过邵伯温最后的提醒可谓一针见血,点到了白河的死穴上,不由得再次施礼:“原来如此,幸得先生提点,否则不免犯下卫懿公的大错。”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刺客

    说完又请求道:“最近宫内不宁,皇孙每每半夜惊叫嚎啕,不知其故,内外传言,乃……某人阴魂作祟。”

    “老僧曾多方恳请高人禳解,然而尽皆无效,先生有惊人神通,节度也百邪不侵,老僧想请二位想想法子,破此邪魔,保我天照神武一系根脉。”

    邵伯温说道:“国主如今改辙易命,已然征应上苍,兆祥宏献。气运开始周回,妖道邪魔,自当退散。”

    “昔日唐太宗梦兄弟索命,命尉迟敬德,秦琼守之,那我便与张节度镇守小国主寝宫一晚,看看有何怪异吧。”

    白河大喜:“如此就有劳上国先生,张节度了。”

    平正盛说道:“待我披挂上桃宝甲,也与小国主镇守!”

    ……

    入夜,鸟羽的寝宫安静异常。

    大门外,平正盛全身披挂,手里杵着蜻蜓切,端坐在一张石凳上,一身宝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反光将宝甲上的符文投射到宫墙之上,那神奇的符文光辉,让经过的仕女们对平将军倾慕备至。

    这才是能给人安全感的男人,要是能替他生个猴子就好了。

    而张散和邵伯温却不知去向。

    邵伯温给鸟羽点燃了一支香,保证今晚的鸟羽雷都打不醒。

    然后拉上张麒,正在宫中四处晃荡,找寻蛛丝马迹。

    鸟羽的后花园很漂亮,尚宫跟着两位已经在日本国传为神人的人物,却搞不清楚两位的路数。

    邵伯温检查的地方,是厕所,女使们的房间,储藏室,花园的下水道,围墙上的青苔……

    违禁之物发现了不少,比如宫女们玩耍用的鹿角先生,汤婆子,让尚宫觉得丢脸丢大发了。

    邵伯温却不以为意,温和地微笑着,还让尚宫不要责罚宫女们。

    不过邵伯温心中却是渐渐讶异,宫里藏着高人,那是一定的。

    而且这人手段非常诡秘,下水道的入口很小,但是边上的水藻青苔明显有被剐蹭过,说明曾经有人利用那里出入。

    还有后花园梅树上的苔痕,也有两道断痕,这是屐齿的痕迹。

    然后那人就上了树,跃上了宫殿,最后……

    邵伯温的目光,投向了宫殿的屋脊。

    就在这时,一处地方冒起了火光,邵伯温问道:“那是哪里?”

    尚宫大惊失色:“那是膳房。”

    邵伯温说道:“走,赶紧去看看!”

    ……

    大家都在慌乱的时候,一个使女捧着一个茶盘,轻轻地进了寝殿。

    “国主,该进药了……”使女的声音很温柔。

    然而变生肘腋,使女身后,突然又幻化般出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使女,紧跟着在前边那位使女的脖子上一捏,前边的那位便一声不吭软软地倒地。

    手中的托盘,被后边那位使女敏捷地接手,四平八稳,汤药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这位使女端着托盘,一步步来到寝帐之前,跟着一按托盘上一处地方,盘底弹出一根长针。

    长针向着床上的鸟羽头顶刺去,然而帐内鸟羽竟然从床上跃起,刀光一闪将钢针荡开,却是一柄尺半的短刃!

    平正盛!

    使女大惊,将手中托盘猛然向平正盛抛去,趁平正盛躲闪之机,翻身闪出了大殿。

    尚宫对邵伯温的推断佩服得五体投地,上国先生说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当真不假,不由得大喊:“有刺客——”

    宫里已经乱了起来,鸟羽的卫队正在朝这边赶来,弓箭手已经跃上墙头,如今唬得魂飞魄散,赶紧将弓箭对准了大殿外的花园

    张散入宫没有携带武器,抓起一支扫帚一脚蹬掉扫把头,挡在尚宫身前:“贼子休走!”

    使女夷然不惧,迎上张散,两人错身而过,使女身形灵活异常,如水中游鱼一般躲过了张散戳过来的竹棍。

    接着就听见张散“嘿”了一声,显然是因为要保护身后的尚宫,吃了个小亏。

    宫墙上的侍卫赶紧放箭,但是就和弓那虚弱的力道,长箭速度都不行,被使女拨飞,紧跟着使女跃上一株梅树,扑向墙头。

    侍卫们也算勇武,两名侍卫抛下长弓,朝使女扑了过去。

    长针连闪,两名侍卫连声惨叫,跌落地下,竟然对使女造不成一丝阻碍。

    就在使女双脚落上墙头,正要发力掠下之际,就听见“砰”的一声,院子里闪过一道闪电,使女一个踉跄从墙头上摔落了下来。

    张散和赶来的平正盛齐身扑上,将使女压住:“好贼子!”

    邵伯温拎着转轮铳从假山后边闪了出来:“就知道这里是你的退路。”

    宫中骚乱并没有持续多久,不到半刻钟,白河匆匆赶来:“听闻拿到了刺客?”

    刺客已经被剥得一丝不挂,反绑在地上,连嘴巴里也被勒上了木棒,以防自尽。

    刺客的肩膀上受了严重的创伤,邵伯温还给他挑出了子弹,包扎了伤口。

    同样的,张散也露出了半身,上臂伤处扎上了纱布,衣服上都是血迹。

    白河见到刺客身边的使女衣裳,假发,又见到他胯下那玩意儿,不由得脸色铁青:“正盛,提下去狠狠用刑!审!”

    “扎!”平正盛应了一声,拖着刺客下去了。

    白河这才对邵伯温问道:“皇孙在哪里?”

    邵伯温笑道:“皇孙睡得好好的,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是吗?刚才那道雷法……”白河说到这里赶紧合什:“竟然敢质疑上国先生,白河失礼了。”

    邵伯温笑道:“无妨,走吧,进寝宫看看去。”

    大家进入寝殿,鸟羽却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白河对邵伯温问道:“这是……”

    邵伯温从袖中取出一截香来,在火上点着,放到鸟羽的鼻子上方晃了两晃,就见鸟羽的鼻子轻轻抽了两下,然后就醒了过来:“爷爷……我刚刚梦到一个大花园,那里的花都好香啊……”

    白河欣喜异常,孙子睡得这么沉,可是很少见的事情。

    轻轻拍着鸟羽的胸口:“那就接着睡,好好睡。”

    鸟羽说道:“那里有一个大水池,水池里都是云彩,我听见有人在云彩下叫我,便探身去看,一不小心掉回床上来了……”

    白河赶紧说道:“孙儿你闭上眼睛,赶快入睡,说不定还能回去逛一逛……”

    鸟羽乖乖地闭上了眼睛,白河嘘了一口气,带着几人退了出来。

    来到偏殿,尚宫伏地请罪:“刺客潜入宫内,对国主不利,臣失察之罪,不容诛戮。”

    邵伯温替尚宫说话:“此子手段实在是高明,也不能全怪尚宫,还请国主饶过她这一遭。”

    白河点头:“你也是跟着太后过来的老人了,多年来一直谨慎,好在此番变故未起大碍……可搜过刺客的窝藏之处了?”

    尚宫连连叩首:“宫中俱已搜查过,然而……没有奸贼的痕迹,便如同……如同每夜飞来一般。”

    邵伯温笑道:“此子能够高来高去,要是在地上留有痕迹,尚宫肯定早已察觉,我看小国主寝殿上的大梁宽广,那上面,搜查过了吗?”

    见尚宫瞠目结舌,白河斥道:“还不快去?!手脚轻点,不要惊扰到鸟羽。”

    尚宫连滚带爬地去了,白河这才对邵伯温问道:“敢问上国先生,如何知晓宫中藏有刺客?”

    邵伯温说道:“说是刺客,或者也不准确。”

    “不过宫中藏有外人,其实从很多地方还是可以推断出来的。”

    “后花园景色很美,水中藻荇招摇,但是出水口处的水藻却掉了一大块,虽然后来重新生长,但是新旧长短,到底有些不一样的。”

    “那个水口很小,能潜入进来的,身法手段肯定是经过长期严格的训练,非常的高明。”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妖师

    “刚刚说过,要是刺客在居室内躲藏,肯定早已被发现,只有藏在殿宇的上方,才会不露行藏。”

    “从水池出口处,到大殿上方,必定通过树木,宫墙,我一路查看过去,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用定神香让小国主睡眠安详,将他移到床榻之下,让正盛着甲入宫后,将盔甲摆放到大殿之前。”

    “桃宝甲全身披挂起来的时候,连面部,手背都有遮挡,因此里边有没有人,其实根本看不到。”

    “我和节度在一路讨论痕迹,目的就是为了打草惊蛇,贼人见绳索一步步勒紧,不得不狗急跳墙。”

    “而另一边,让正盛潜伏在寝帐之内,保护小国主,等待刺客。”

    “刺客非常小心,因而肯定会留好后路,不过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高明,能够连续摆脱正盛,节度,宫中侍卫的三层拦截。”

    白河合什:“多亏上国先生神机妙算,神术通天,否则还真就给这恶贼逃了。”

    邵伯温眼神闪烁:“刺客入宫已久,却为何一直不对小国主动手,直到行藏渐渐败露,方才破釜沉舟地一击?”

    白河对此也有些不解:“正是,这一点也是匪夷所思。”

    “还有,刺客的武器藏在托盘当中,由无辜的使女带入寝殿,看似高明,其实是留下了线索。”

    白河有些明白了:“凶手在宫中有势力?”

    邵伯温正色道:“其实也容易推断,如果小国主遇刺,那最大的嫌疑人是谁?如果小国主正常龙宾,最大的受益人,又是谁?”

    “如果这两个人,刚好还是一个人的话,呵呵呵……”

    白河猛然站起:“三宫!他竟敢行此悖君大逆!”

    邵伯温摆摆手:“这些只是猜测,相信很快我们就会有答案。”

    很快,侍卫们进来了,寝殿房梁之上,果然发现了很多东西。

    东西很古怪,除了刺客用的东西,还有很多黑布,上面绘画这狰狞的鬼怪,不少东西上还有符文。

    邵伯温说道:“这些东西是邪法,有人要利用小国主睡梦之机,摄其心魄。国主你想,要是有人辗转之机,见到床边都是这些形象……”

    说完又取过一段熏香,闻了闻:“无色无味,这东西却也古怪,宫里有饲养什么小动物吗?”

    一名侍卫说道:“后花园里养着几只兔子,还有梅花鹿。”

    邵伯温说道:“去试试,将兔子和鹿关到一间屋子里,用这个熏熏看。”

    这时候平正盛进来了:“上皇,那人招了,叫千手丸,是一个和尚的侍者。他供出那和尚如今在醍醐寺挂单。”

    白河目露寒光:“醍醐寺,乃是三宫的护持之庙!事不宜迟,正盛,召集北面武士,给我将醍醐寺围了!”

    “嗨咿!”平正盛抱拳领命:“那三宫大人那边……”

    白河呵呵冷笑:“不用管,我倒是希望他跟这刺客一样,狗急……跳墙!”

    不一会儿,侍卫来报,梅花鹿闻过那种无味熏香之后,变得异常暴躁,踢破门板跑了。

    ……

    这一夜,京都注定不会平静。

    北面武士的首领乃是源义家,也是屡立奇勋的好打手。

    接到平正盛的传令,立即点齐了武士,包围醍醐寺。

    中间还闹出点小插曲,源义家的儿子源义亲在日本嚣张跋扈惯了,现在来了个装备比他强,钱财比他多,靠山比他硬,还比他嚣张跋扈的平正盛,狐假虎威对着自己父亲发号施令,不由得大是不忿,当场就对着平正盛拔刀。

    虽然被源义家及时制止,但是两人的梁子,从现在就算是结下了。

    北面武士动作迅速,不到天明,此案的当事人尽皆擒获。

    醍醐寺被围的时候,有一个叫仁宽的和尚企图逃走,被平正盛拿下。

    经审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清楚了。

    这个仁宽和尚,是白河的弟弟三宫大人的护持僧。

    眼看自家主子无缘大位,他心急如焚,就企图镇魇鸟羽。

    而镇魇鸟羽的目的,就是想要鸟羽自己惊悸而亡,这样白河就没有了继承人,只能传位给年富力强的三宫。

    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不过仁宽和尚也交代了千手丸,如果事有不谐,行非常之事也是可以的。

    邵伯温入宫之后,通过蛛丝马迹的搜检,很快就怀疑到了房梁之上。

    千手丸见即将败露,只好在膳房纵火,然后企图趁乱行刺。

    仁宽和尚虽然遭受酷刑,却坚称此事与三宫无关,一切都是自作主张所为。

    但是三宫是撇不清干系的,虽然逃过了一命,却被白河勒令闭门思过,其实是从此软禁起来,从此无缘皇位。

    加下来就是老套路,清洗宫禁,抓捕逆党,日本皇室内部的威胁,彻底解除。

    而三宫被软禁之后,邵伯温又开始作妖……啊不,捉妖了。

    在邵伯温抽丝剥茧的调查之下,京都几处郊区的镇魇之所,以及蛊惑百姓的巫师,也被连接破获。

    很多时候,关于平将门的传闻和一些古怪的现象,都是这些人搞出来的。

    同时还抓获了不少的乱党,一时间,京都多处,爆发了激烈的反抗和冲突,平正盛有宝甲和神兵加持,一枝独秀,踩着人头登上了北面武士中的高位。

    在平定京都之乱里立了大功,这娃也渐渐地开始不再迷信,平将门怨魂的传说,现在看来是那么的不靠谱,直到……

    直到他在邵伯温的指点下,在京都北面一座神社底下,发现了一具巨大的骸骨!

    骸骨相当的恐怖,骨架高达两米多,在普遍矮小的日本,这就是刑天一样的巨人。

    巨大的头颅分明是人的骷髅,然而上嘴部分前突,显得非常的怪异。

    头上长着两支大角,两枚犬齿也极长,如同虎牙一般。

    骸骨还穿着一身破旧黑色的皮甲,大部都以朽败,然而其上平家的家徽,吓得平正盛狂呼大叫——将门前辈的遗骸!!还是妖化之后的遗骸!!!!

    邵伯温飘然而至,在骸骨之上打出了几道符文,镇住了即将变化的妖骸,将平将门的怨魂锁在了里边。

    然后浇上仙油,无明一举,将妖骸点燃。

    黑烟汹涌,妖骸在大火中扭曲挣扎,巨大的头颅发出不甘的唧唧鬼语,似怨似咒,让周围的士兵百姓包括平正盛在内,全都跪地匍匐颤抖战栗。

    都指望不上了,邵伯温和张散亲自动手,往大火中添加柴火,踏罡念咒,足足炼了三天三夜,将妖骸烧得踪迹全无。

    大火过后,邵伯温命人拔开灰堆,在其地下一米多深的地方,掘出了一柄长剑。

    长剑是日本剑的制式,不过只有剑条,也远比普通日本剑厚重长大,完全匹配得上大妖的身材,不过没有任何的剑装。

    最为神奇的,是剑上密布花纹,还隐隐能够从花纹里边读出四个非蚀非刻的小字——“向化从吉”。

    跟随船队一起到达日本,正在京都讲学的义天法师,认为这是平将门被邵伯温收服,表示归顺的意思。

    白河听闻之后,认为那四个字,还是平将门对日本国的暗示——要得万世国祚,需要对中国宾从向化。

    于是将那个地方改名为从化,建立起一个巨大的神社,供奉从化巨剑。

    同时尊奉邵伯温为上国良师,献上谦卑的上表,表示愿意世代成为中国的藩属。

    最神奇的是,此事之后,日本全国境内关于平将门怨魂作乱的事件,突然就平息了。

    即便是再偶有传说,也很快会被人揭发是有妖人生事,将之举报抓获。

    七月末,使团再次出发,这一次的目的地,是高丽开京。

    京都万人空巷,拥到港口相送。

    上国先生让白河解山林之禁,救民于水火,协助占断吉期,擒拿反贼,救治鸟羽,收服怨魂……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演绎出了一连串比西游记故事还要离谱的东游记。

    日本变得安宁和谐,百姓欢声满野。

    临去之时,白河命鸟羽送上了丰厚的礼物,恭恭敬敬地拜谢。

    礼物之上,横放三条鹿脯,这是以师礼见大人。

    妖师邵伯温,一举成名!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矾楼

    而与船队一同的,还有苏油命张散调拨给高丽的三千柄质地精良的三胴长刀和三千副甲胄。

    胴,就是身体,能够一刀切断三具人体,称为三胴。

    当然不能真用人体来测试,不过有老法子,用的是悬挂的整猪,而且也需要平正盛那样的高手才行。

    而最新的消息也被后续的海商带到了京都,宋辽两国谈成了最新协议,两国准备在獐子岛上进行贸易,宋国的海关,将设立在那里。

    为了安抚高丽,宋国对辽国做了大量的工作,答应给王徽三千套具装和兵器,今后每年还将赠送高丽一万贯的海岛租用费。

    这个交易,金悌相当满意,大宋对小弟还是非常够意思的,而王徽也应该能够非常的满意。

    因为这三千人的装备,是通过宋人得到的,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大王会有一千种办法,让外戚李氏无法染指。

    大王将会拥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

    汴京,矾楼。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大宋和辽国达成新和议了!”

    “什么和议,协议!协商定议!战都几十年没打过了,没有战,哪来的和?”

    “你个酸秀才就是喜欢挑字眼!听说了吗?我大宋吃了亏,苏鱼公都恼怒得差点掀了桌子!”

    “哈?我说老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时报看了吗?你哪里看出来我大宋吃亏了?”

    “哈?不是吗?”

    “米等一下……夫子!书夫子!”

    一个身着襕衫,秀才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几位老客,是要听书吗?”

    “小二!小二给书夫子挂五十文的书费,记和瑞米店的帐!”

    中年人微笑着拱手:“多谢老客了。”

    和瑞米店掌柜是个胖子,指了指边上那个明显是外间客商的人:“把那期时报翻出来,给这位客官讲讲宋辽协议。”

    中年人回到柜边的一个报架,报架上挂着几本报纸。

    中年人取下夹着时报的报夹,来到商人的这一桌,翻倒六月二十五的那一期:“嗯,这里了……”

    “咳,时报评论……”

    “诶?夫子你先念原文,评论后说。”

    “哦,好。本报讯,我朝与辽国于元丰二年六月二十五丙子,达成《宋辽岁币增订协议》暨《两国边贸协定》,其内容大略如下……”

    等到一篇文章读完,书生才接着读到:“时报评论,此议于促进河北振兴,互通有无,帮助辽国,加深两国昆仲之谊,尽有裨益。然一时利钝,无益国家长计。民之膏血,入于他国,亦宰执之过也。”

    “我的个去……这听着也没吃亏啊?”先前说大宋吃亏的那个商贾先不干了:“时报现在都这么大胆了?宰执之过,那也是以前宰执的过错,怨不得少保吧?”

    “诶!这话说到点儿了!”和瑞米店掌柜的表示赞同:“要我看,这个协议真没啥不好的。”

    “想想看,二十五万贯钱财,还是给我们留住了是吧?换成货品,那就是生意。”

    “这一进一出一赚,是不是等于扣了一笔利润下来?你我都是做生意的,这道理不用多说了吧?”

    外乡商贾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米店掌柜说道:“要我说少保这也是没啥好办法了。河北如今需要木头,听说辽国卖给大宋的木头,三尺径的一贯钱一根,比京中便宜五倍啊,这生意完全做得!”

    外乡商贾表示困惑:“那为何有传言说少保掀了桌子呢?”

    米店掌柜笑了:“这事情得这样想,少保是什么人?打夏狗,交趾狗,占狗,几十年里头可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一言不合,那就是干!手底下……耶,到现在得有二十万蛮夷的性命了吧?”

    边上那个秀才也明白过来了:“应该是了!和辽国搞这两个协定,以往的宰执,那是求都求不来的,但是在少保看来,却尽落了自己的面子!”

    “着啊!就是这个道理!凡事儿都得看人不是?”

    米店老板口沫横飞:“就你我这点家底,一日能够赚到个三五贯,那就是老天爷开眼的大恩德了。可是要放在人家这矾楼,怕是支使跑堂都不够。”

    “少保心气儿高,因此上就觉得是吃亏了,其实呀……打真宗爷起,我朝和辽国可曾有过这么有利的协定?”

    边上一人也笑道:“还登报让老百姓都知晓!要真是吃亏不利,汴京城早就闹翻天了。”

    “还是的!”米店掌柜说完又叹了口气:“唉,不过不管多给少给,到底还是岁币,也不怪少保闹心。要我说,咱大宋啥时候硬气一回,将这岁币给抹了才好!”

    话题说到这里,能够参与进来的民间争论家就多了,大堂的知事见势不妙,走了过来:“列位,京中不比别处,这风头可是说变就能变。虽然如今官家仁德,不禁舆论,可大家伙儿还是顾忌一下的好。”

    “开封府的棒子,红黑两个色,那叫水火杀威棒,各位要是没有官身啊,到时候拿了去,治一个妄议之罪,为了爽嘴亏待了自家屁股和脸面,可就划不来了。”

    “少保是怎样的人物,岂是我等升斗小民可以置嘴?都收敛点啊……”

    米店掌柜哈哈大笑:“狗日的樊老三,是怕自己受累吧?你们矾楼和方知味打老了擂台,现在却替少保说话了?”

    樊老三不干了:“王胖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挑拨我们和方知味的关系!你也不看看那里进出的都是什么人,真拿人家当饭馆儿呢?”

    “嘿你别说,薛家冰雪这回可真是捡着个大便宜!你们说怎么少保连做冰雪都会?”

    “啥意思?”王胖子明显是苏油的脑残粉:“有日子没听到少保的新鲜事儿了,怎么着,说说?”

    樊老三讶异:“你都不知道这事儿?薛家冰雪推出一款冰奶油,少保嫌弃那东西占了两只手,给老掌柜的写了俩方儿,一个能将冰奶油固定在棍儿上,称之为雪糕;另一个是将冰奶油扣到一个蛋卷筒子上,称为蛋筒冰雪,那俩玩意儿,可卖大发了!”

    “馋!你就是看着人家老薛的生意馋!”王胖子将扇子打开扇得呼哧呼哧的:“所以说老薛的人性比你强!少保才主动相帮,不像你,老偷人家方知味的菜色!”

    “诶老王你这话就不对了!”樊老三顿时不依了:“人家少保都说了,我矾楼对于推广大宋饮食……那什么文化,是有贡献滴!对于各色新式调料的运用,那也是……嗯……有所建树滴!”

    “他老人家还鼓励我们多研发下脚,肚内菜,比如我矾楼的蒜芥毛肚,凉拌鹅肠,糟鸭头,少保都赞过的!”

    “行行行,该你得意!诶对了,樊老三,少保最喜欢矾楼的哪道菜啊?”

    樊老三得意坏了:“这个你们绝对想不到,要不列位猜猜?”

    “羊舌签!”“鳝鱼炒鲎!”“鹌子水晶脍!”“鸳鸯炸肚!”“五珍脍!”“奶房玉蕊羹!”……

    “所以列位还不是老饕。”樊老三笑得不行了:“不过这菜也真是上不得台面,矾楼的菜单里边根本没有。”

    “少保也最好的一口啊,你们打死也想不到——淋过辣米油的老卤兔头!”

    “咿!那可怎么下得去嘴?不管了!少保吃得,老王我也吃得!来一份先看看!”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年终总结模板

    七月,辽国大旱,宋国大水。

    丙戌,彗星见,戊子,太白昼见。

    老规矩,赵顼又开始避殿,减膳,诏求直言。

    详定礼文所提出三条建议,其一,明堂仪注,御位于中阶下之东南,西向。这个方位是自曹魏以来,有司搞错了。

    应当按照古者人君临祭的方案,伏请设皇帝版位于阼阶之上,西向。

    赵顼从之。

    其二,《礼记》曰:‘天子之席五重。’

    今太庙祭祀几筵,皆不应礼。

    请改用筦筵。纷纯加缫席;画纯加次席;再在左右黻纯设玉几,方为完备。

    赵顼从之。

    第三,明堂昊天上帝礼神之玉,当用苍璧。今用四圭有邸,不合礼制,请改用苍璧礼天。

    有司摄事五帝,亦应当依大宗伯礼神之制,陈玉各仿五方之色。

    这个如今南海拉过来的存货不少,什么颜色都有,从之。

    从这次彗星的反应来看,朝堂似乎并不怎么热闹了,和王安石时代每次异变就导致群臣纷纷上房揭瓦的状态迥异。

    只有一个检正中书户房公事毕仲衍,上了自己所修《备对》,其内容乃是从周代到汉唐一千多年以来,宰执要求百官年终汇报的内容。

    所谓“冢宰令百官府正其治;小宰以叙受群吏之要。”

    毕仲衍将历史上关于这个的内容分门别类,凡为一百二十五门,附五十八件,作成六卷。

    书成,毕仲衍欲求赵顼御览,正好赶上赵顼求直言,于是特意上书。

    然而赵顼一开始并没有重视,认为这是“臣备君问之书”,不当奏御。

    只命中书、门下抄录,交纳执政收藏,让他们学会问问题,其余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以苏油如今的地位,也收到了此书,一看不由得大为诧异。

    这尼玛,不就是政府工作报告和各单位年终总结模板吗?!

    于是苏油屁颠屁颠地跑去找赵顼,陛下这东西有用啊!

    我们再加上一个来年展望,让各单位每年来上一份,参照上一年的报告,审查抽检,看他们前一年的承诺是轻是重,哪些做到了,哪些没做到,不就可以看出官员能否,施政得失,执行效率?

    这是好事儿啊!

    各地检察干什么用的?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不是一直在抱怨受自身履历所限,不是所有业务都精通吗?

    有了这个,让各部门先自行汇报,然后检察们不就能够按图索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了?

    赵顼也醒悟了过来,别说下头的检察,就连好些正任,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是太明白各部门的详细工作职责,大宋境内的糊涂官,那真不是一个两个。

    难得有个明白人干了这件事,这就相当于让各部门明确了自己的工作职责,权限范围,还能对官员们做事多少摸出个大概脉络,对各地区各部门的职能差异也能有一个大体的判断。

    此等良策,如何能够随便放掉呢?

    然后问题就来了,这人是王珪手下,不出名啊。明润你如此看重,是跟他相熟?

    苏油被问得懵逼,臣……臣也压根不认识这个人啊……

    赵顼便叫流内铨的官员送来履历,一看我靠,老子手下还有这等能人?!诶明润,此人如今虽然挂职在中书,却是在令族兄手底下做事呢。

    那就好办了,把苏颂叫来问一问吧。

    苏颂到来之后,听闻是询问毕仲衍,躬身奏道:“陛下,毕仲衍归臣调用以来,制文字千万计,区别分类,损益删补,皆曲尽其当。”

    “此子早年还未考取功名,以荫补入吏员,就曾经识破县里刁民的奸计,帮助县令除之。”

    “给事中张问是毕仲衍的老乡,当时致仕在家,亲历此事,曾经夸赞他:‘谚云‘锄一恶,长十善’,君之谓也。’”

    “中进士之后,因为学识出众,又得到了欧阳修和吕公著的举荐。”

    “吴充为相,引为中书检正。凡从中问其事,必经仲衍然后报。”

    “对了,听钱勰说奉命出使契丹时,辽主对此子也印象深刻,曾询问:‘毕少卿何官?今安在?’”

    “钱勰回来翻阅毕仲衍出使辽国的记录,才知道毕仲衍在出使辽国时,宴射接连破的,让辽人惊异莫名。”

    “辽主伟其姿容,让人悄悄去驿馆取了他的衣服丈量,特意为其做了一身新衣服赏赐。”

    “当时毕仲衍参加的是辽国的元会大朝,回来之后,尽记其朝仪节奏,图画以献。钱勰也在臣面前称道过。”

    “如今这些已然成为重要的外国制度史料,藏于太常礼院。陛下如有兴趣,臣可以给陛下送来。”

    赵顼明白了,王珪与吴充不相能,毕仲衍是吴充提拔起来的干才,到了王珪那里就不得用。

    真实情况是不但不得用,还被刻意打压。王珪曾经数求其罪过欲伤之,但是无机可乘,然而始终还是留滞不迁。

    赵顼命王珪整顿六朝会要,王珪借口苏颂也急需用人,两边还要沟通交流,便一脚将毕仲衍踢去了那边,算是剔除出了自己的班子。

    嫉贤妒能到给对手输送弹药的份上,也是没谁了。

    事情大致了解后,赵顼便让苏颂将毕仲衍整理的辽国朝仪资料,还有《唐六典》里由毕仲衍整理的那部分资料,一并送上。

    三日之后,赵顼突然宣毕仲衍问对,然后内中降旨,擢升毕仲衍秘阁校理,同知太常礼院,官制局检讨官。

    同时下旨,毕仲衍所著《备对》六卷,乃是纲要;全文名为《中书备对》,共达三十卷之多。

    中书分类加印,发放各部院相关曹,房,并外路州,县。

    中书不及者,许各路官书坊自行翻刻。

    着为格式,官吏每年按职责填写“瞻望”和“总结”,以为预案,计较得失,供各路检察备档稽查。

    一时间,“士大夫家争传其书”,各路书坊纷纷“奉旨盗版”,毕仲衍之名,一夜之间天下尽知。

    ……

    乙巳,辽主以旱情严重,亲临上京群牧司西郊马场祷雨。

    大草场上,牧草枯槁,只有临溪湿气较重的一些地方,还有青草。

    小溪已经变成了细细一道水流,辽人为了得水,在溪中拦出了一道水坝,每晚拦出的溪水,勉强能够让马匹饮用。

    为了搞好这个形象工程,耶律洪基拒绝了李拴住的合理建议,在上京周边一些山谷掘井,而是将之全部集中到了这里。

    五口深井的天车,如今就架在了这里,根据李拴住的推断,今天将打穿水层。

    黎明时分,上京城西门大开,鼓角声中,四万多骑兵簇拥着耶律洪基的仪仗,朝着西郊马场行来。

    耶律洪基身侧,无数的萨满,僧尼,跳着乞雨的舞蹈,吟诵着经文,让这气派恢弘的场面显得多了一分热闹。

    马队身后,是宗室,北院群臣,南院群臣。

    随着队伍的行进,周边无数的部落纷纷加入,等到抵达西郊马场之时,整整聚拢了三十万众。

    这是辽国特有的四时捺钵之礼。

    天车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看到远处过来的人马洪流,从旗杆上溜了下来:“师父!他们来了!好多人!比眉山蚕市人都多!”

    小孩是孤童,苏轼治密州,徐州,因为洪水饥荒,在两州整整收养了三千孤儿。

    大苏被贬官之后,这些孤儿的生计成了问题,当地官府不愿意再接纳这些孩子。

    大苏向苏油写信求救,苏油请示了太后,由慈善基金出钱,将孩子收容到汴京,杭州,眉山,继续教育。

    李拴住很喜欢这样吃过苦的孩子,自家娃靠不住了,人家现在是西军高节度手底下的机要参谋。于是便挑了几个机灵的,带在身边,准备传授衣钵。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五泉井

    李拴住如今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刚在渤海打出了三眼油井,四通正在那里建炼油厂。

    这就解决了河北大建设里一些急需物资难题,赵顼颁令嘉奖,擢李拴住虞部郎中。

    在国外要讲国格,工部五品郎中,虽然是有职无事,那是要穿红袍的。

    不过明明是文官的五品红袍,穿在李拴住身上,倒像是禁军的战袍,加上魁梧的身材和一把大胡子,手里拎着一把大扳手,简直就是悍将风采。

    李拴住摸摸孩子的脑袋:“锣儿别闹,躲师娘那里去,小心给马踩着。”

    锣儿表示自己很勇敢:“不,我保护师父!”

    李拴住不禁笑了:“傻孩子!他们是来求咱们的,又不是来打战的,保护什么保护!”

    很快骑兵列阵,将宋人营地围在了当间,一名辽国礼部官员,陪着辽国南院参知政事陈义过来:“拴住老兄,陈参政来看你来了。”

    陈义是辽国的正牌士大夫,见到拴住不由得一愣:“大宋的笏板,从何时有铁制的了?”

    李拴住闻言赶紧将手里的扳手扔掉,放下衣裳的前摆和袖子,从腰后抽出真正的笏板,顺便在头上一拨,两枚盘在一起的幞翅啪地打开:“刚刚等待贵国皇上到来的时节,抓紧时间调试天车。怎么着?这就走?”

    一听就没受过正经的士大夫教育,陈义有些惊讶和怀疑:“听闻你是鱼国公的义兄,眉山土地庙七子之首,大苏小苏的弟子?”

    陈义是见识过苏家人和苏家弟子的学养气度的,苏辙和晁补之,在辽国学界那是横着走的平趟,翻着滚儿的碾压。

    可眼前这一位,嗯,不像宋国士大夫,更像辽国的宫帐皮室指挥。

    李拴住“嗐”了一声:“那是少爷抬举,当时人都快饿死了,是少爷收纳了我们,教我们手自衣食,传授文字理工之学,其实亦师亦父。”

    “我们不过是占了年纪大的便宜,少爷坚持要以兄弟相称,我们心里边是不敢自居的。”

    “大先生和小先生,休假期间有时被少爷拉来给咱们授课,因此外间传闻我们是两位先生的弟子,其实就是粗识文字。”

    “说是弟子,那怕不得笑掉士林的大牙,这个我们也是万万不敢认的。”

    听了这番话,陈义反倒对这个粗直汉子颇为喜欢:“今日打出水来,有把握吗?我可是把前程都赌上了。”

    李拴住说道:“临来之前少爷特意交代过,陈参政是大辽少有的明白人,也是商号的朋友,他早就仰慕。因此这几口井,一定要打好了。”

    “其实昨晚就能出水了,不过按照参政的要求改到了今日,你看,这不天车都停了,顺便检修呢,保证万无一失。”

    陈义笑了:“甚好,那请随我们来吧,陛下要见你。一回儿奏对注意言语,莫要失仪。”

    三人来到了辽人的中军大阵,穿过还在努力舞蹈诵经乞雨的萨满和僧众,进入了一间极大的皮室帐篷之中。

    耶律洪基带着皇孙耶律延禧正在接受群臣和部族头人的朝拜,陈义上前:“陛下,宋国虞部郎中,四通商号勘察司司长李拴住来见。”

    耶律洪基招了招手,李拴住上前:“外臣李拴住,见过辽朝陛下,见过小王爷。”

    人如铁塔,声若洪钟。耶律洪基最喜欢这等巨汉:“郎中倒是一副好身板,应当战阵厮杀,为国效力才是,宋朝这是将人用错了地方啊。”

    李拴住躬身:“为将者,除了厮杀本份,还要料风定候,识察山川,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至于体格身材,那只是基础。”

    “拴住空有一身体格,奈何智慧不足,材识鲁钝,受教又晚。只好仪仗家传的一些伎俩,为国效忠而已。”

    “不过小儿倒是颖悟,也继承了外臣的体格,如今在西军高节度帐下。”

    耶律洪基笑道:“能说出这番话来,却也不是材识鲁钝。今日之事,看来是有成算了?”

    李拴住自信满满:“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一个时辰之内,五口井必将一起涌泉。”

    “好!”耶律洪基笑道:“如果事成,朕不吝重赏!”

    李拴住躬身:“如果陛下有兴,也可以移驾一观。”

    陈义赶紧制止:“陛下不可,那是宋人营地,倘若遇到冲突,大失国体。”

    “笑话!”不说还好,听闻此语耶律洪基立刻站起身来:“要是蒙壮士相邀,我身为辽主,在自己的国内还不敢入内巡视,那才是大失国体!”

    “摆驾!朕要前去一观!”

    来到宋营,耶律洪基看着五口巨大的天车,还有下方的牛拉辘轳:“这东西可真大啊……”

    李拴住说道:“其实这井配上风力水车,已经可以使用了,但是少爷有交代,宋辽乃兄弟之邦,一定要给陛下打出最好的井。”

    “因此我准备给陛下打穿水层,形成自喷泉,给陛下助兴。这样也能节省下五架风车,用于别处。”

    耶律洪基很满意:“你要不说,我们也都不知道,难得你如此诚实忠勤。”

    “要是能得到自喷泉,八千贯一口,那算是……我们占便宜了?”

    李拴住拱手道:“这是天然的地利,也是陛下洪福,我们只是在商言商而已。”

    “陛下下了订单,就算是我们四通的客户,能在不增加自身的成本前提下,给客户带去最大的好处,这是我们四通的经营理念。”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有此什么……理念,也难怪你们能将生意做到辽国来,这样的客商,我们辽国也是欢迎的!”

    李拴住解下腰间的铜号:“那陛下,我们这就开始?”

    耶律洪基又感兴趣了:“那是什么?”

    李拴住将铜号献上:“哦,这是铜号,动静很大,我们约定号响为信,五口井同时开工。”

    耶律洪基将铜号接过:“我能吹吗?”

    李拴住赧然:“这个……还是有些技巧的,需要经过训练才行。”

    耶律洪基将铜号交给他:“那就开始吧。”

    李拴住将锣儿唤过来:“陛下吩咐,开工!”

    锣儿将铜号接过放到嘴边,滴滴哒滴哒滴滴——

    五口井边的壮牛开始拉动巨大的辘轳,辘轳有带动齿轮和铁链条,一路将动力传到天车顶部。

    天车顶部的齿轮开始转动起来,提动绳索,将井底重达一吨的錾头提起了一段距离。

    绳索转到一定程度,齿轮边上的离合器棘爪自动弹起,带动绳索的滑轮失去制动,錾头猛然落下,击打在井底的岩层之上。

    李拴住得李老栓的真传,对岩层厚度的判断精准异常,不到一个时辰,五口井下的岩层被先后击穿。

    耶律洪基还在把玩铜号:“这是犀利的军器,我辽国可以大用啊……”

    就在这时,五口泉水几乎同时喷涌而出,足有半人来高!

    陈义大喜过望,舞蹈匍匐:“陛下亲临,五泉献瑞,天佑大辽,万世永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十万人一起伏地跪拜,声震天地:“天佑大辽,万世永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拴住用铜碗接过一碗清泉,献给耶律洪基:“陛下。”

    耶律洪基心神激荡,将清水朝天上猛一泼洒:“先生神技!此天佑大辽!许众官民以水相沃,自行取饮,祈求上苍降雨,解我旱情!”

    接下来就进入了狂欢,五口喷泉水势很旺,沿着地势合流成一股,然后流入到小溪当中。

    小溪的水一下就大了,很快将之前拦起的水坝出积出了一个水塘,然后漫过堤坝,朝下游流去。

    三十万人马齐齐涌向溪边,不少人下到溪中,用清泉相互泼洒,人马的笑语嘶鸣,汇聚成了欢乐的海洋。

    群牧司的官员们为了给自家皇帝助兴,将厩中的骏马尽数放了出来,马儿们久渴之下,情不自禁地朝着溪流奔去。

    耶律洪基在李拴住的陪伴下登上天车高台,见到这幅壮观的场景,忍不住拉起李拴住的手臂:“郎中你看,我大辽可盛壮否?”

    李拴住很老实:“士马精强,人民归心,陛下实乃大辽英主。”

    就在这时,天车下传出一个痛哭的声音:“天亡我也——”

    耶律洪基顿时大怒:“谁?!”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室尚书

    宫帐武士从观礼的辽国臣子里边揪出一个老头来,打去帽冠,推到地上。

    耶律洪基怒气冲冲,人还没到地面就在喝问:“燕五,何人敢御前造次?!”

    韩燕五赶紧过来扶耶律洪基下天车,低声道:“室尚书乃室昉后人,还请陛下稍息雷霆之怒,宽容室氏后人一二。”

    韩燕五乃南京步军都指挥使,辽国最著名的汉人大臣韩德让之后。

    韩家是辽朝除耶律氏,萧氏之外的第三大家族,如今已然出了三个王爷,四个节度使。

    室昉更是辽朝的大功臣,历仕太宗、世宗、穆宗、景宗、圣宗五朝。景宗保宁年间拜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加同政事门下平章事。

    圣宗统和年间,与韩德让、耶律斜轸同辅政,改革时弊。

    统和九年加尚父,十二年卒,赠尚书令。

    临死前举韩德让自代。生前死后,为辽国的强大贡献了举足轻重的力量。

    耶律洪基稍息震怒,来到室纯面前:“老尚书是见不得辽国好吗?”

    室纯以头抢地:“陛下,大宋如今的机械之力已然精绝到了此等地步,天文仪器,钟表,无一不是其国力的展示。”

    “今日这五口井,岂是辽国力所能及?宋国已然崛起,其势雄浑难当,陛下尚且不悟吗?”

    耶律洪基不以为然:“老尚书要我悟什么?”

    室纯忧心如焚:“陛下!苏辙使辽,以铁弓破的,其人素不以弓术见长,而能健射百步,依赖的不是人力,而是精良的器械!”

    “我朝民众自幼鞍马,十六年方可成为合格战士,而宋国凭借这等器械,数月之间,便可让农夫士子,成为堪比我朝射雕手一样的精锐。陛下,真的尚且不悟吗?”

    说完伸手朝斜上方一指:“这凿井用的天车,其齿轮契合如天生,万斤的机械,一人都能够拨动。”

    “以数牛之力,便可驱动千斤的錾头,如此省力便捷,一车之力,可省百户日汲。”

    “大宋每多一口这样的井,就能多出千亩良田,每多一架这样的车,就能省出数百男丁。”

    “那些人再装备上百步不失,力透重铠的强弓劲弩,会是何等的强盛?!陛下,尚且不悟吗?!”

    耶律洪基淡然道:“那以老尚书之见,却又当如何解决?”

    室纯白发披散,状若疯狂:“要不遣人入宋,卑辞厚意,向宋朝求学理工之技,让大辽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造出这样的天车,打出这样的深井。”

    “要不,就趁如今宋朝还没有完全觉醒,河北空虚之际,发举国之兵,跨过黄河,决战汴梁,一统天下!”

    “你老糊涂了!”耶律洪基暴怒:“澶渊之盟以来,两国不动兵革八十年,如今岁币新议刚刚达成,我大辽一年因此多得二十五万贯!”

    “萧禧议开边市,以东珠药材贸易,又是十余万贯!这还没有说到木材大宗!”

    “今日凿井,大宋本可以欺我不知,然李郎中不以异国君臣,坦言相告,才有了这五眼能够自喷的神井,可谓是不遗余力。”

    “彼待我以至诚,我待之以狡险。要是以这样的方式取得天下,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我大辽?如何看待我耶律皇室?!”

    “陛下!”室纯哀告:“如今已然是决死之日,陛下今日不听老臣之言,他日必悔之无及!”

    “拖下去吧。”耶律洪基怒极反静:“要是尚书想要做伍子胥,那朕……可以成全你。”

    韩燕五无奈,一挥手,武士们将室纯拖了下去。

    室纯还在一路挣扎,声音还从营外传来:“陛下!陛下再容臣一言……容臣一言……臣虽死无憾啊……唔……”

    “陛下!”却是陈义和李拴住同时发声。

    陈义恐怕李拴住煽风点火,赶紧接口:“陛下,室尚书年事已高,一向勤谨。大辽南院工部诸事,料理得井井有条。仿造宋人汲海车,虽然效力不如,但也堪用,国家盐政,因此收入大增。”

    “尚书于天文地理无所不精,是我大辽难得的人才。今日冲撞冒犯,也是忠心之故。望陛下怜他老迈,饶过他这次,许其戴罪效力,成全室家代传忠谨之节。”

    耶律洪基不搭理陈义,转头看向李拴住:“郎中刚刚有话想说?”

    李拴住躬身:“陛下天威,令外臣战栗,辽朝君臣议论,我一个外臣本不应插嘴。”

    “然而事涉皇宋,尚书甚至欲使陛下南猎,外臣不得不为大宋说几句话。”

    耶律洪基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李拴住说道:“不过先请陛下暂时收摄雷霆之怒,今日乞雨之期,不宜有血光之灾。”

    耶律洪基不耐烦地对韩燕五挥了挥手,韩燕五感激地看了李拴住一眼,赶紧向营外奔去。

    李拴住这才说道:“外臣本是理工出身,室尚书对理工之学如此看重,看来与外臣乃是同道。”

    “但是外臣要说的是,尚书对理工的作用,似乎也看得太重了。”

    “我们家少爷给我们授课的时候,曾经谈论过辽,宋,夏三个国家。”

    “辽国的立国之基是什么?是骑战。”

    “骑战之军,日进百里;千里转徙,不过旬日。”

    “这理工就算再强,难道还能真造出木牛流马来?或者能造出射程千里的弓箭?”

    耶律洪基不免好奇:“鱼国公?给你们讲这个的时候,他自己几岁?”

    李拴住哑然:“呃……少爷的能为,是不受年纪限制的,当时好像刚从大理国回来……九岁吧?”

    “九岁?”耶律洪基都傻了:“九岁孩童,能对诸国国情鞭辟入里?”

    “呃,少爷看的书多,反正我就没见他有手里边没书的时候……不过辽境里边,外臣一路看来,小小年纪能奔马射箭的可也不少。”

    这个耶律洪基可以得意一下:“那是,朕九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策马如飞,猎杀过好几头黑熊了。”

    李拴住拱手:“这正是外臣想要说的,就算是乡下小孩摘果子,都知道舍难取易。”

    “两国的国情不同,立国之基不同,四民比例不同。”

    “辽国孩童,襁褓就在马背上生活,宋国孩童,五岁开始诵读诗书。如果我朝因为看到辽国骑兵强盛,就要效仿辽国,建立国策,让百姓废弃良田,改行畜牧……陛下,你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耶律洪基怒容顿解,甚至还有一丝莞尔:“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说不得提兵南下,解民倒悬。”

    “外臣就是打个比方,陛下万万使不得。我朝君臣,断不会荒唐至此。”李拴住老实,赶紧解释。

    耶律洪基笑意越来越浓:“我也只是跟你打个比方。”

    “那臣就放心了。”李拴住躬身,接着道:“那反过来说,宋国理工就算再强,又值得辽国效仿吗?让孩子们在马背上琴棋书画?还是放弃游牧强国之基,坐下来和我朝士大夫论道?”

    “哈哈哈……”耶律洪基终于笑出了声来:“朕在辽国,也听闻你们蜀人诙谐,但是你们的那个小先生一副大人君子的模样……倒是郎中你不错,说的话浅显有趣,但是全是道理。”

    李拴住倒是没有想到耶律洪基是这般反应,我很诙谐吗?少爷都说我古板呢……

    算了,接着说:“少爷当时还跟我们分析,一个国家的发展,一定要契合那个国家的国情。大理虽然以儒佛相杂治国,那也是有人家的国情在。”

    “而大辽设南北院分治,更是非常符合辽国的国情,也是辽国君臣的明智之举。”

    “反观西夏,一个君主兴夏制,一个君主复汉制,翻来覆去颠三倒四,还不如干脆不治!”

    “哈哈哈……”耶律洪基又忍不住了,笑完之后才跟李拴住耐心解释:“那是我朝太宗设立的制度,所谓兼制中国,官分南北。”

    “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北面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治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因俗而治,得其宜矣。”

    “西夏那边……的确是差了点意思。”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救灾

    李拴住躬身:“正是如此,弃己所长而不用,却去学人家擅长的,村中的木匠泥工都知道这事情干不得。”

    “就拿做蜡烛来说吧,辽国制一支蜡烛所费五十文,宋地一支五文,即便加上运输费用,獐子岛上也不过三十文。”

    “这样还比辽国自己制造便宜差不多一半,要是陛下因为辽国自己造的蜡烛比宋国的贵,就一定要造出比大宋便宜的蜡烛来,花费无数的钱财搞技术搞材料……有那些钱,为何不去扩大牧场,蓄养牛羊,生产自己特产的奶酪呢?”

    “再拿奶酪与大宋换蜡烛,不比自己弄来得划算?”

    耶律洪基点头,这道理还是浅显易懂的。

    李拴住接着说道:“再说我大宋,自澶渊之盟后,便与辽国交好,国内如今虽然说境遇好过前些年,但是也只是刚得温饱。”

    “河北的景象,想必贵国君臣心中都有数,对了陛下,你卖给我国的木材,真的不便宜啊……”

    耶律洪基笑着摆手:“今日不说这个,郎中休要旁敲侧击,那是谈定的条约,无可更改。”

    李拴住只好接着说道:“占城分裂,三州请求附宋,我朝一直拒绝接收;直到其国内乱,老王出逃,再次举国相托,我朝还是予以拒绝;最后是其国国民推翻了暴政僭君,数十万人血书泣告,大宋见其又有内乱征兆,这才收了占城,小心安抚。”

    “所以我朝真不是见利忘义,好战穷兵之国。理工之学,我们也是用于生产。室尚书认为我朝将来会对辽国不利,外臣不敢说他昏聩荒悖,但至少,他的确不了解我们国家的国情。”

    “不过听说尚书是名臣之后,又同为理工一脉,外臣想替他求一个情。”

    “尚书跟我朝景润学士,啊,就是我们土地庙小妹的夫婿有几分像——聪明,但是有些迂执。”

    “虽然学问因此得以专精,但是以为世间事全都可以用学问来解决,却又大错特错了。”

    “比如外臣这点取井之术,看似神奇,其实对于国政来说,又比得上治理一州百姓,整顿一部兵马重要?这点自知之明,外臣还是有的。”

    耶律洪基怒气已经完全消散了,对身边的臣子说道:“看看,如此神术还谦逊坦诚,这才叫真有本事儿的人。”

    “室纯那点学问,也就是在我辽国横一横,不就是想让朕高看他们工部一眼吗?仗着有点本事就忤君,华佗什么下场?”

    群臣的心都放了下来,耶律洪基的脾气他们都清楚,脸色平静言语和缓,那就是真动了杀心;

    反过来要是喊打喊杀,那反而没事儿了。

    想了一下,耶律洪基说道:“下了他的尚书差遣,赶到南京去,他不是看重理工之学吗?那就在那里也给朕办一所理工学校,朕等着他培养出人才!”

    陈义大松了一口气,老头的命可算是保住了:“陛下宽宏,是臣等的福分,室纯必定会感恩戴德,戴罪反省。”

    就在这时,耶律洪基感到脸上落下了什么东西,接着,周围群臣的衣服上,都出现了一些小点子。

    不知道谁首先狂喜地喊了一声:“下雨了!”

    紧跟着所有人都欢喜得忘记了礼仪,在越来越大的雨势里狂喊:“下雨了!吾皇万岁!真的下雨了!”

    《蜀中杂记》:

    元丰三年七月,辽主御上京西郊马场乞雨。宋工部郎中李拴住掘井,得五泉。

    辽主命群臣沃水,须臾雨下。

    拴住建言,西山广植林木,则五泉不涸。

    辽主大悦,易西山名五龙岭,建治神泉县。迁东南两京三千富户以实之。

    广起园林,宫室,于五泉立树玉蟠龙,吐水逾丈,推滚金球,奇珍异巧为饰,崭然北朝之盛。

    使归,上以拴住体对得宜,并渤海开油田之功,赠名擎,拴住乃为字。

    擢皇家理工学院院士,宝文阁待制,工部侍郎。

    朝野一时以为荣遇。

    而以理工得阁职,擎乃有宋第一人。

    ……

    “快!快!”

    连绵的暴雨之中,一支全骑军新军部队,在老将郭逵的率领之下,一路向东狂奔。

    同样的军队还有四支,分由种诂,折克柔,折继祖,童贯统帅,奔赴各处黄河大堤。

    七月,大宋河东路,河南路,河北西路,京畿路,迎来了连日大雨。

    几路主要河流沁水,洛水,惠民河,河水暴涨。

    汴京城西南一带,出现了倒灌现象,开封府衙西南的宝镜湖,面积扩大了三分之一,已经侵入到了街面之上,就连衙门一带,都垒砌了沙袋,以免湖水灌入府衙。

    西南宜秋门一带,以及苏家的可贞堂,都面临水淹的危险,苏家的数十万册藏书,文物,珍贵的刻版,全部转移到二楼保管。

    苏油第一次组织起了自己的仪仗队,就是让张麒在西南市井当中抽了一百四十位青皮,看守可贞堂。

    此举倒是给吕公著解了围,城中人心惶惶,不少流氓想要趁乱打劫,西南城的流氓都被苏油给组织了起来,受灾最重的地区,反而最安稳。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现在屠狗辈给读书人看场子,倒是尽心尽责。

    赵顼也非常的紧张,虽然河渠司,都水司今年很早就给出了预报,预期会有大洪水,自己事先也调运了大量的麻袋,水泥,部署在了解州至大名一线上的重要防区。

    可是天公不作美,上游陕县,河阳,通过黄河送来的情报,今年最大的一次洪峰,即将在中路大雨中过境。

    六十年一遇!

    苏油上奏,如今最大的事情,是救灾,朝廷一切事务,均需要为救灾服务。

    中书,三司,枢密院,需要从行政,物资,人力上,做好一切救援准备!

    蔡确,李肃之,冯京同时上奏,表示愿意予以最大的配合。

    赵顼当机立断下旨,水情紧急,军机处全权提取此事,一切与水情有关的章奏,请示,不必经过中书,直接送抵军机处,交鱼国公苏油统筹,对皇帝直接负责。

    苏油提举防洪期间,奏事可不经合门传报,直入大内!

    苏油也不客气,直接点名要人——中书,参政蔡确,章惇;三司,副使薛向;枢密院,副使孙固,这几人我要用,加上军机处原有的文官班子,成立抗洪抢险指挥部。

    此外,皇宋银行,四通商号会计司,抽调统计,会计人手。

    皇家理工学院,抽调机械,化工,工程骨干。

    皇家军事学院,上四新军全体动员备战,打破常规,自带干粮,移师卫州王供埽,滑州鱼池埽,濮阳曹村灵平埽,大吴埽,小吴埽,商胡埽,全力抗灾。

    这是规模达五万人的大调动,京师防御力量为之一空,王珪急得直跺脚:“万万使不得,我朝尚未有过拱卫之军参与救灾的先例!”

    苏油都懒得跟王珪客气:“我朝也没有过这般素质优良的新军!河决之患,岂亚于兵事?其后的灾难,胜过十场兵灾有余!”

    “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不用,却放任灾情蔓延,有这样的道理吗?”

    “新军不发铳弹,他们自己有工兵铲!只带上工兵铲,沙袋,干粮,相公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珪如何敢开这个先例,脸色都白了:“京畿防卫却又该如何?万一……”

    苏油说道:“京师还有三畿四辅,高功绘,高公纪兄弟整合厢军已然完毕,由他们来拱卫京师即可。”

    冯京一咬牙,决定与苏油同担这个干系:“陛下,上四新军,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臣相信他们,也请陛下信任他们!”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上堤

    蔡确也站了出来,他出于是对未来形势的判断,和对苏油的了解:“臣也同意,新军只要不发铳弹,不成大患。而且都是从英烈子弟,或军勋卓著的将士中选拔,是精英中的精英,忠诚也无可挑剔,臣也信任他们!”

    赵顼如今对自己把控朝堂和军队的能力也具备相当的自信,终于下定决心:“此议可行,只是四部新军,各由何人统带?”

    这是底线,宋朝讲究兵将分离,调兵是枢密院的事情,遣将是皇帝下令,也是制衡武人,避免出现藩镇和反叛的举措。

    苏油拱手:“军机处的几位老将,郭逵诸人,陛下以为如何?”

    赵顼大喜,对呀!连童贯也派出去,给老子监军!

    养军千日,用在一时,上四新军经过数年锤炼,早就渴望着建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个敌人,竟然是滔天的黄河水!

    于是就出现了数支骑兵冒雨狂奔的情形。

    回到军机处,苏油直接宣布进入战时状态,一切休假取消,一切岗位必须十二时辰有人,伙食团加夜宵,从今天起,他将吃住在军机处。

    军机处是苏油按照后世标准打造的一个部门,响应速度堪称如今世上第一,只一转眼间便运作起来。

    第一道命令,沿河州县,一切以水情为重,地方留驻军力,全力配合官府,不得借故推脱!

    第二道命令,河情以六十年一遇为标准,迁移可能受灾的群众到高处躲避,组织壮丁保护百姓财产物资,如有盗抢事件发生,特殊时期,地方官员,可权宜处置!

    第三道命令,各级官员,需严守职责;检察人员,需要严厉监督。如发生脱逃,怠职,趁灾打劫百姓等事情,各地检察可以越两级上报。一经查实,就地追夺出身以来文字!

    然后就是连续不断的发出命令,上游到陕州,下游到清州,上游水情一日一报,下游水情三日一报,通过传递方式送达,不得有误。

    违者不分地方官员还是军方人员,一律按军法从事。

    此次防汛的重点——濮阳,内黄两地,由都水司宋用臣,河渠司窦仕全权负责,一切力量,均需予以配合。

    郓州离濮阳最近,郓州工业基地,除准备自救以外,必须全力往濮阳运送物资,组成技术工人队伍,援助河北。

    皇家理工学院,立刻组织精干队伍,由陈昭明亲自带队,随大军一起出发,充任临时工程技术人员。

    仅用了十天时间,各地奏报先后传来,所有队伍,全部就位!

    苏油每日里都要奔波于黄河大堤和军机处,监察水情,收集资料,制定应对措施,发布命令,协调各方,向赵顼报告。

    上游的洪峰报告是通过一种很神奇的方式送下来的,就是最早在渭州构建的信鸽系统,以及如今水师普遍采用一种方式——灯号旗语。

    信鸽系统是四通商号贡献出来的,这个系统一般单位来干的话,维护费用比较大,但是对于物流满全国主要干线的四通来说,旅途运输就是顺带的事情,主要就是饲养和选育鸽子的费用。

    这个系统让四通能够及时掌握全国物价,每年调剂价差带来的收益,不可胜计。

    灯号旗语受天气和地形的影响比较大,即便有了望远镜和光照明亮的铂金喷灯,以及玻璃镀银反光镜,信号也只能传播五十里的距离。

    好在开封到濮阳的灯号系统也是军机处主抓的重点工程项目,开封到濮阳三百六十里,七个灯塔可以传递。

    黄河流速行洪期一秒三米,洪峰从开封到濮阳,时间是十八个小时。

    这七个灯塔,能够给大宋赢得十多个小时的响应时间,加上上游巩义洛口仓到开封的七个,能够挤出整整一个对时!

    多一天时间撤离疏散,就能够拯救无数的生命!

    七月二十六日,元丰三年黄河最大一次洪峰经过开封府。

    开封府紧张到了极点,苏油直接上了黄河大堤。

    他的身边,就剩下一个程岳守护。

    大堤上垒砌了沙袋,无数民夫在衙役和理工小组的带领下继续加高加固。

    大堤里边,苏油当年开发出来的良田,已经出现了内涝,理工小组拿着长达四米的木杆,在大堤下四处巡查管涌之处。

    这是苏油点开的金手指,后世新闻联播里反复说,他虽然经历过村上简单的抗洪抢险,没有亲历过决堤溃坝那种灾难,但是对这东西的恐惧,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边。

    水泥派上了大用场。

    水泥预制件,速凝芒硝砂浆,在前几次洪峰过境的时候,基本上将危险之处都过了一遍。

    但是苏油还是要求继续保持搜索强度,坚决不能懈怠。

    趟着泥水来到大堤上,一个油布棚子,就是临时指挥部。

    这里也是难得的一处稍微干燥的地方,横七竖八睡满了疲惫至极的娃子。

    理工学院的人才都是苏油的宝贝,在前几次洪峰的时候也发挥了关键的组织指挥作用。

    就连吕公著都大为敢动,亲自给衙役们下了命令——你们可以睡泥地,娃子们得睡干地;你们的命可以丢,娃子们的命丢不得!

    苏油看到这场景眼圈就红了,苏迈和苏迟也在里边,国子监和皇家理工学院,平日里吵吵嚷嚷互怼,甚至私下里还邀约到树林子里边干仗,这些苏油都是知道的。

    可是他们的血都还是热的,苏油呼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呼吁国家,国格的概念到了今天,第一批自觉拥护的,就是年轻的士子们。

    如今,他们齐心协力走到了一起,共同为保护汴京,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一个年轻人穿着两浙路流行的蓝布工装,正在棚子里忙碌,阅读资料,摘录汇报。

    不过从发髻和玉簪能够看出,这是一个读书人。

    洪水,就在离他五米远的堤下。

    见到苏油过来,年轻人站起了身,行了一个儒生的礼节:“夫子。”

    称苏油夫子,大约就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学子了,苏油问道:“辛苦了,每次都来去匆匆,还没问过你是哪一届的?”

    那学子楞了一下,转眼就明白了过来:“学生不是皇家理工学院的,学生是太学生。”

    “哦?你叫什么名字?不是理工学院出身,但是统筹规计,颇见章法啊。”

    那学子躬身:“学生刘正夫。虽然在太学,平日里也常与维康,伯充请教理工之学,蒙两位世兄不弃,倾囊相授,所得颇多。”

    苏油点点头:“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刘正夫取过一张汇总表:“现在雨已经停了,水位已经达到最高点,算起来,现在这个洪峰正在我们脚下,不会再大了。”

    “而且通报刚刚过来,上游的洛汴渠口泄洪功能都还没有使用,洛汴渠也算是完全保住。从洛阳到汴京城的运河,没有受到大水影响。所以学生虽然信息不足,但是私下揣摩,这次洪水,也就这样了。”

    苏油心里对这个年轻人非常欣赏,不过面子上却一点没有显露出来:“很好,推断得不错,不过黄河治理,重点还是在下游,在河道由南改北的那个点,濮阳。”

    刘正夫躬身:“学生明白。”

    苏油又巡查了一大圈,分别听取了开封府,河渠司,理工学院,厢军的水情和抗洪汇报,对一些问题做了指示,这才又回到棚子里,对刘正夫说道:“过来就是特意给你说一声,你的判断很正确。”

    “开封,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在不影响洛汴渠工程的前提下,保住了。”

    刘正夫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多谢夫子还特意来告诉学生。”

    苏油拍了拍刘正夫的肩膀:“该是我多谢你们才对。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再坚持几天,到洪峰彻底过去,我们还有卫生整治,恢复生产等许多工作,到时候还是要依靠你们学子的力量。”

    “先走了,陛下还等着听汇报呢。”

    刘正夫一躬到底:“学生恭送夫子。”

    苏油走了几步停住,又转回头:“想起来了,‘污尧天舜地之德,殊失官体;毁金马玉门之贵,徒较民生。判发遣仁义之乡,严加编管。效巢父许由,不得佥书;比伯夷叔齐,夺绝俸禄。’——你的大作,我读过的,写得很漂亮。”

    刘正夫一下子就楞在了当场,喉咙里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油却已经转身下堤去了,程岳在后边紧紧跟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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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