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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前三排

    漏勺手里拿着自己的小内裤:“故事小精灵生气了就不讲故事了!”

    “是是是……”石薇没好气地将漏勺几下撸干:“这小精灵是偏心眼,爹爹不在就不讲故事!”

    苏油都楞了,自己不会编故事,怪人家小精灵偏心眼?

    等到到了床上,苏油给右手套上袜子,小精灵的表演时间开始了。

    石薇在漏勺听故事的时候,开始给他按摩引导。

    漏勺哼哼唧唧地表示很舒服,石薇轻轻啐了一口:“辛苦的人讨不了好,反倒是花言巧语的得喜欢。”

    故事小精灵猛然扭头,对着石薇委屈地说道:“可是人家浑身上下就长了一张嘴,就只会讲故事呀!”

    石薇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接着又瞪了苏油一眼:“当我也是小孩!”

    见漏勺已经睡着了,苏油才将袜子取下来:“我们家漏勺是长情的,给他做了新的故事娃娃他不喜欢,偏偏喜欢第一次这袜子。”

    石薇将漏勺放到小枕头上,又要起身:“我去看看扁罐的蚊帐弄好没有……”

    苏油拉着她躺下:“你去看干嘛,挨一次咬下回就注意了。”

    石薇将苏油的手一把打开:“有你这样当爹的。”到底还是去了。

    ……

    次日起来,苏油先是去了趟都亭驿,将萧禧接上,两人并骑朝大相国寺行去。

    张麒在前程岳在后,还有一帮辽人卫兵和宋人馆伴。

    萧禧对苏油毫无排场感到惊讶:“国公竟然如此清简?”

    苏油说道:“仪卫之制,仪为文,卫为武,我这也算前有文,后有武,很周全。再说借使相虎威,也是一样的。”

    萧禧哈哈大笑,看着街道两边商铺支出来的油布棚子和油布大伞:“按道理说,他们可都逾制了。”

    苏油摇头:“官家仁厚,开封府商家支起大伞,隔挡酷暑雨水,方便行人休憩,于百姓是有好处的。因此陛下出了旨意:如非赤质、紫表,朱里,红黄青罗;配饰八角,四角铜螭首等物;伞表无涂金、银者,悉听从之。”

    萧禧点头:“确实是大仁德。”

    大伞是仪仗的一部分,也是官员的象征,宋初,京城内独亲王得用。

    太宗太平兴国中,宰相、枢密使始用之。

    其后,近臣及内命妇出入皆用。

    真宗大中祥符五年,诏除宗室外,其余悉禁。

    明年,复许中书、枢密院用焉。京城外,则庶官通用。

    熙宁之制,非品官,禁用青盖,京城惟执政官及宗室许用。

    因此这样的大伞,那是品阶的象征,皇帝不开口,造了就是逾制。

    两人聊到这里,萧禧想起来一件事情:“国公,萧禧想求你一件事情。”

    苏油笑道:“使相客气了,尽管道来。”

    萧禧说道:“听闻贵朝太宗曾命人绘制了三幅《卤簿图》,珍藏于秘阁。仁宗皇帝时,宋绶又重新制定了大驾卤簿礼仪,并编写了《图记》十卷。”

    “翰林院特地绘制了《大驾卤簿图卷》,以记南郊之盛。”

    “这等恢弘画卷,不知萧禧可得一观?”

    苏油点头:“这个嘛……贵上崇奉汉仪,陛下也是很欣慰的,想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去跟陛下说说,要是可能的话,争取将《大驾卤簿图卷》与《卤簿图记》,复制一份,赠送贵国一套,应当也无大碍。”

    萧禧大喜过望:“真的?国公可莫要虚言欺哄。”

    苏油笑道:“就连高丽王徽,陛下都赠送了经书两千卷,何况贵国主上?我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不光光是个文化侵略,皇帝出行,如果是最高规格的大驾的话,那消耗可是非常的惊人的。

    《大驾卤簿图卷》,一共绘有官兵五千四百八十一人、车辇六十一乘、马两千八百七十三匹、牛三十六头、象六只、乐器一千七百零件、兵杖一千五百四十八件。

    如此宏大的规模,之前还要进行彩排,演练,一次花费将不下百万贯之巨。

    这还是大宋经过多年积累,各种礼乐仪仗伞盖辇驾,得历代君王逐渐添置完成的情况下。

    卤簿之等,大宋的规定有四种。

    一曰大驾,郊祀大飨用之;

    二曰法驾,方泽、明堂、宗庙、籍田用之;

    三曰小驾,朝陵、封祀、奏谢用之;

    四曰黄麾仗,亲征、省方还京用之。

    真实历史之上到了南宋,国势衰弱,整整一百多年,就勉强玩过一次黄麾仗。

    珍藏于密阁之中的《大驾卤簿图卷》,只是翰林画院的画师们,根据宋绶的记述想象绘制出来的,就连宋朝自己都还没有那样全须全尾地玩过,一般都会偷工减料。

    耶律洪基好大喜功,耽于享乐和面子工程,要真是被大驾卤簿的恢弘壮观所吸引,失心疯了要比照《大驾卤簿图卷》来上这么一回,以辽国那微薄的国库收入,到时候不死都得脱一层皮。

    苏油心底里不由得感慨,不管哪个国家,都是敌在前三排啊……

    汴京城在理顺了市易司职权范围,取消青苗法城市小额贷款,开放酒曲专榷,推行积极鼓励商贸的优惠政策,厘清沿途税卡之后,本来就已经繁华无比的汴京城,突然间似乎变得更加的繁华了。

    街上百姓的笑脸,明显也比以前增多了。

    吕公著效仿苏油,同样征集了开封府亟待解决的十件民生大事,再予以施行之后,街面上变得更加整洁,商铺行人更加有序,管理街市的吏员更加尽责,街市更加热闹安全。

    最关键的是,开封府的物价,出现了多年以来的第一次整体回落,让汴京城百姓们突然觉得自己手里边可以支使的零钱变多了!

    这是苏油让四通配合这次漕运税制改革推出的举措,其实一切其本质,不过是将沿途官员贪污克扣的钱财,分润了一部分给百姓而已。

    官员们要贪污一成,总体靡耗起码得增到四成,这一部分靡耗,通过种种手段收拢,变成利润之后,李肃之天天乐得见眉不见眼。

    才施行一个月,三司的税收比去年同月翻了两番还多!

    李肃之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张方平在三司的时候,三年能积十年之蓄!

    而四通的利润,相当于比去年同期翻了一倍后,再去除十分之一作为商税。

    剩下的十分之九,苏油指示四通吃掉六成,其余的让利给了各行的行首们,并且要求行首们也实行相应的物价调整。

    四通只是最大的商家而已,整个大宋各路,因这项政策受益的商家,将新政推行一个月来的物资交流的总数,硬生生堆高了两倍!

    老百姓们突然发现,城中的物资突然丰富了,价格也下降了。

    而降价打折的促销活动,也突然变多了。

    最大收益群体,其实不是百姓,而是朝官们。

    他们才是最大的消费群体。

    加上媒体舆论的刻意引导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一时间,元丰新政,好评如潮。

    《时报》,《新报》玩了一招稀奇的玩意儿,访谈。

    采访了三司,开封府,常平仓,汴京的行首,以及一些行商,小老百姓,然后将他们对新政的褒扬,通过实录的形式刊登在了报纸上。

    赵顼对此喜闻乐见,这段时间天天都要读报纸。

    三司李肃之开篇就是:“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

    开封府吕公著开口就是:“百姓们生活的改善,时时刻刻都装在陛下的心里……”

    常平仓大使的说法是:“今年以来,陛下曾多次指示,要求一定保证汴京城的基本口粮储备。”

    “我常平仓知耻而后勇,揪出了蛀虫,完善了制度,整顿了队伍,充实了仓储。”

    “在青黄不接,本应米价沸腾的时节,攻坚克难,保质保量地完成了陛下的交代的任务,将今年六月的米价,控制在了五十文一斗。”

    “一斗米的价格,比往年平均的七十文,整整低了二十八个百分点,让汴京城的老百姓,得到了真真正正的实惠。”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访谈

    开封府肉行的行首徐中正,上界监官刘佐,姚子雪曲,汴京城薛家冰雪老掌柜也接受了采访。

    徐中正乃是当年请求施行免行钱的牵头商家之一,真是因为他,王安石决意推行《免行法》,将政府征调改为政府采购。

    虽然前期这项措施出现了巨大的弊端,但是被苏油公开招投标和公示的建议改良之后,免行法当年在汴京算是得到了比较完美的施行。

    徐中正的访谈里就谈到了过去:“当年行里也是被官府的行人输纳之法逼的快过不下去了,才大着破天的胆子,跟王相公申请‘纳钱免行’之法。”

    “也是咱官家宽厚仁德,允了!”

    “纳钱免行之后,我们从三畿四辅采买猪羊,就只需要缴纳行税了,行里边的日子一下就松快了。”

    “这次行政,我看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吧,只不过将这良政,从开封府境推广开去,在重要的商埠,商路施行而已。”

    “老夫是肉行的,以前京中的肉,多是羊肉,后来多了肥猪,嘿嘿嘿,上个月老夫从陕西定了一批牛肉罐头,还从两浙那边定了一船大石首的鲞鱼。”

    “价格比起年前啊,整整便宜了三成!咱们啊,一定要让汴京城老百姓们,吃到吃得起的牛肉罐头,优良海产!”

    上界监官刘佐乃是当年市易法刚刚推行之时,宁愿亏着自家,不愿意盘剥百姓的良心商贾。

    当年就亏负市易钱十八万缗,没有办法,乞籍本家日入屋租偿官,限二年为期。

    接受采访的时候,刘佐不由得唏嘘感慨。

    “当年蒙京中商行同僚们推举,让老夫做了开封府市易司上界监官。”

    “上界监官干啥的?你们这些年轻后生怕是不知道了。”

    “当时啊,市易司将开封府分成了上下两界,老夫就是负责收取上界各家商贾的市易息钱的!”

    “本来按照道理,这个数该是个定数,整个开封府城,大小商贾就那么多,你们说对吧?”

    “结果上官不满意,说数目太少,显不出新法的好处,要加钱。”

    “怎么加钱?放贷,大放贷!哪怕不是商贾的,也可以放贷!”

    “都不想收得回来收不回来,只要市易司账面上数字好看。这么搞怎么行?”

    “我们商贾都明白,将本逐利将本逐利,本首先得保住才行是不是?连人家皇宋银行都不敢干的事情,他们就有这个胆!”

    “听说市易钱的本金还是官家给的,要我说啊,那些人就是不把官家的钱当钱!”

    “老夫没办法,都是多年的街坊伙伴,实在是下不去这手,认亏十八万贯,还被撸了差事。”

    “你们别认为撸差事是坏事啊,那可免了老夫破产之厄,变卖了一些铺面,好歹支应了下来。”

    “可官家的本金就惨了;那些家境赤贫,冒险借贷度日,贪图一时宽松的百姓就惨了;还有家中出了浪荡子弟的,也惨了。”

    “两年,就两年,官家亏了几十万贯不说,就京中小商贾们那惨样……啧啧啧……”

    “官家仁德啊……几十万贯的亏空也认了,汴京城中因此举得活的人家,起码近千!”

    “这回的新政可就不一样,这回对了,国朝善遇士大夫,也不至于善遇到任由他们侵吞国库不是?哪朝哪代,都翻不过这理儿去是吧?”

    “再看看成效,这商路一通畅,看这路上跑的,水里拉的……我们可是从熙宁年间过来的老人,现在这才叫新政!才叫刷新!以前王相公吹嘘的那什么……‘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姚子雪曲,乃是宜宾县土豪姚君玉,以当地泉水及五种粮谷——粟米、大米、高粱、糯米、荞子酿造,酒质甚美,送到汴京城,因为黄庭坚一首诗,打响了名头。

    “清而不薄,厚而不浊。甘而不哕,辛而不螫。”

    这酒其实也是眉州新法酿造工艺的普及产品,主要是苏弥嫌从眉山拉永春露太麻烦,便在宜宾找了一处地方,与当地酒坊合作,用眉山的酒曲和酿造方法,制作出来的。

    不过因为宜宾得天独厚,那口安乐泉酿造出来的酒水,比永春露更胜一筹,让苏弥开心不已,给京中众位好朋友送了一船。

    没错,单位是船!苏弥苏将军苏娘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大气!

    结果这一船酒,到了京中大受追捧,苏弥干脆又发了一船,让姚家掌柜亲自运送。

    姚家掌柜对着记者们讲述了这趟行程:“这可是酒!以往乃是专榷!造酒的都是官酒坊,卖酒那都是划死了地方的!”

    “以往的酒那叫啥?现在回头看,那叫溲溺!”

    “为啥呢?还不就是官府发卖,当官的管造酒,只管量不管品质,这品质就上不去呗。”

    “咱们蜀中之前有些不同,茶,酒都是时禁时不禁的。”

    “自打张公按蜀开始,这制度就变了,川峡四路茶酒禁榷二十年,如今再看看什么局面?”

    “咱们家这酒啊,用的是眉州的雪曲,出酒甘冽醇和,讲究的是‘中柔’两个字。”

    “二十年前这酒要是入京,那五十贯一斤下不来,你想想啊,从宜宾到开封,走水路的话那是多大一个弯?那得下扬州入汴渠转到这里,数千里地段上多少税关?”

    “扬,高,楚,泗,宿,淮,应天,陈留,开封。光汴渠之上,就有整整九道关卡!”

    “就算是三十税一,九关过完,正好是三成的税金!”

    “这还只是明面上正收的赋税,而实际上,因为这个名目,地方官员就有了加赋加税的由头。”

    “比如关税之外,地方上还多设了一个门税,和关税相等!得,这就好玩了,关门关门,关了门大家都别走道了呗!”

    “所以陛下到底英明!新政叫啥?叫做有一说一,说一是一!一成行税走通关!姚子雪曲这才在汴京城里边卖得上!”

    汴京城薛家冰雪老掌柜的话那就很实在了:“薛家冰雪老街坊都知道,就连宫里贵人都时常打发中使前来买些,我薛家冰雪,图的不光是靠生意养活一家老小,更看重一个名声。”

    “薛家冰雪,那是冬日里边用泉水冻的,用别家的我就不放心。”

    “市易司的人好玩,自家的冰不让用,非得用他们的,这我怎么敢?要是宫里贵人吃出个什么差错,算市易司的还是算我薛家的?”

    “老汉在中牟有几十亩田地,有一个庄子,得,伺候不起,干脆关张歇业!”

    “这么些年,的确对不住好这一口的街坊,千错万错,都是薛老汉的错。”

    “现在规矩改了,老汉才敢回来,还是敢拍着胸脯告诉街坊四邻,薛家冰雪还是以前那份品质,要是不如以前的地方,你尽管来砸了老汉的招牌!”

    “对了,呵呵呵,如今冰雪又多了一道点心,叫做‘雪糕’,跟果子冰不一样,软和的,奶香浓郁,是用北苑监送过来的奶油和南海果酱调制的,老客们多照顾生意……”

    如今的苏油和萧禧,就由从人牵着马匹,一人手里端着个小箬叶盒子,用小木片切着薛家冰雪的新品雪糕吃。

    萧禧边吃便摇头赞叹:“酪乳本是我们北地的特产,但是汴京这味道口感……大宋的饮食之道,当真是精美绝伦!”

    苏油却有些不以为然:“这玩意儿明明就应该叫冰奶油,这是搅出来的,叫什么雪糕呢!改天去冰雪铺子上,告诉他们真正的雪糕该怎么做!”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明润救我

    萧禧觉得这东西已经是极品了,不由得好奇:“那真正的雪糕该是什么样?”

    苏油说道:“真正的雪糕,应该是这个糕能够附在这根小木片上,一只手就可以吃,还能空出一只手来骑马,没有粘度的东西,怎么能叫糕呢?”

    萧禧觉得苏油说得有道理,的确,不能拿着吃,就不能称作糕。

    就听苏油又说:“这箬叶盒子也是多余,直接用面粉蛋皮烫个卷筒,上头来一勺这个,吃完冰雪吃蛋卷,多美?”

    萧禧对苏油的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觉有些好笑,早听说这娃是大宋第一饮食大行家,看来这传言不假。

    堂堂一国国公,竟然在吃食制作上如此挑剔,也真是没谁了。

    两人一路耍笑谈论着,渐渐靠近州桥码头。

    六月的汴渠水力充沛,第一批漕船已经抵达,运送的乃是两浙路的淡水水产加工产品。

    凤尾鱼罐头,豆豉鱼罐头,蟹黄酱,这几样在京中销售火爆。

    如今的汴渠上输送的大宗货物,依次主要是六月淡水水产,七月海产,八月南海纲运,九月淮盐,十月漕粮。

    之后开始则是反向,从西京洛阳过来,十一月毛毡,毛线,羊裘,牛皮,面粉;十二月进入肉类旺季。

    一月到五月,是国家储备调配的淡季,但是商家们却又繁忙了起来。

    一月是京中各工坊签单备料的阶段,运河上来往的各种生产物资是大宗,国家调控的主要就是煤,铁,如今还要加上铜,锡等各种金属,以及三酸两碱水泥钾肥等物资。

    真正的物流运输淡季,差不多就一个三月,不过那时候汴河上又全是游春的花船了。

    如今的汴河码头上正是调仓的时候,各家商贩都在忙着打折促销,以腾空库房。

    海纲已经开始从南海发运,只需要十天半月便能抵达杭州,八月初抵达汴京,紧跟着就是海交会。

    真真是一天都耽误不得。

    五十米高,彩色玻璃钟面的州桥码头钟楼,是汴京城的大地标。

    “汴京有个大钟楼,半截杵在天里头。”是汴京如今比较流行的童谣。

    码头最大的变化,就是地上密如蛛网的铁轨。

    大宋的铁轨,最早是木轨包铁皮,后来换成了水泥包铁皮,再后来变成n字冲压纯铁轨,之后厚度越来越大,渐渐有变成实心铁轨的趋势。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见证了大宋钢铁产量从渐变到质变的飞跃过程。

    今年有一条道路,将是大宋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铁路。

    为了解决汴河航运拥堵的问题,一半的船只,将在大宋东面五十里的陈留驻泊。

    而汴京州桥码头仓储和陈留码头仓储之间,将架设起一条双轨马拉铁路。

    钢轨通过道钉钉在枕木之上,一米就是三十公斤,二十五公里,将耗费七百五十吨钢材。

    用如今习惯的斤来计算,差不多就是一百五十万斤!

    可以武装三十万军队的钢材,仅仅铺设了短短五十里的一段铁路!

    这也是辽国对大宋感到满意的地方,这个国家,钢铁不是用来强军,而是用来铺地,够怂!

    不过如今萧禧看着州桥码头的景象,却又有些眼红:“此等热闹,我大辽何日才能有啊……”

    苏油好心地安慰道:“很快的,如今两国交好,只要等到贸易互通,你们的东南二京,很快便能兴盛繁华。”

    萧禧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宋皇……官家同意我们的方案了?!”

    苏油点头:“昨日你离朝后,我们又商议了很久,陛下原则上同意了,不过细节上需要耐心磋商。”

    萧禧喜不自胜:“那也总是成了!”

    苏油耐心地说道:“使相可别高兴得太早,贸易贸易,互贸互易。使相,贵国能用来和我朝贸易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啊……”

    “如果你们仅仅是打着将岁币换成等价的各类货品的主意,萧兄可就错大了。”

    “不是兄弟我想背一个亲辽背宋的骂名给你提醒,实在是……算了不说了!”

    说完一指州桥:“过了这座桥,对面就是大相国寺,我家漏勺最喜欢走由我抱着骑马过这桥,大陡拱跟翻山似的,每次上下都咯咯直笑……”

    萧禧对苏油的思维跳脱有些无语:“漏……漏勺?”

    苏油笑道:“就是捞汤饼的笊篱!不过我家小老二也叫这个乳名,贱名好养活嘛!”

    “啊?哈哈哈……”萧禧不由得失笑:“明润乃是堂堂探花,怎么给孩子起了个……起了个……不对我们先别说你家老二,更前面的那段,什么意思?将岁币换成货物,有什么不妥吗?”

    “啊?你们还真打着岁币换成商货的主意?”苏油一副吃惊的模样:“谁给辽皇献上的此计?你家皇帝怎么没斩了他?”

    萧禧的冷汗立马下来了:“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此计……此计哪里不妥了?”

    苏油摇头叹气:“萧兄,我就问你,不算绢帛,剩下二十五万贯的货品,你卖给谁?”

    萧禧觉得毫无问题:“朝中……的贵人们啊……”

    “嗯,思路没错,权贵必定是这些货品的主要消费者。”苏油点头:“那么请问,他们用什么来买?”

    “用……用……”萧禧突然大惊失色:“哎哟失计了!”

    岁赏的货币没有了,贵人们能拿出来的大宗交换品有什么?牛羊和马匹。

    马匹是不能贸易给宋朝的,辽圣宗当年下的圣旨,辽人私下卖马一匹给宋人,杀全家。

    当然两岛上那种走私不能算,但是如今是国家大计,一切摆在了台面上来说,就不能违背祖制了。

    牛羊也没用,辽皇的问题不是牛羊少了,而是牛羊太多了。

    全国那么多群牧司,每年供给牛羊无数,还有必要将每年的重要进项换成牛羊?!

    按照萧禧的本意,是自己和大宋走私吃得挺肥了,但是他也是政治家,知道吃独食是绝对没有好下场。

    然后又见五京的宋货昂贵异常,是真心想在这上头立上一功,将部分经济利益兑换成政治利益。

    要是将不是绢帛的二十五万贯岁币,换成在大辽足值五十万贯的货品,这不就等于是将岁币从五十万贯,一下涨到了七十五万贯吗?

    萧禧有些傻了:“这……这明明应该对两国都是好事啊……”

    “是好事啊!”苏油表示赞同:“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你能将这些东西在辽国卖出去,并且收回五十万贯铜钱,将交易的整个流程全部走完。”

    “而不是卡在中间某个环节上……等死。”

    萧禧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耶律洪基性格很实在,你能给他带去好处,他对你也非常大方和信任,耶律伊逊就是例子。

    可你要是坑掉他这么多钱……就耶律洪基那暴脾气,可是连亲叔叔、皇后都可以杀的主。

    苏明润应该不是故意的,但是最后一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没错,这个交易要是完不成,那真是……呸呸呸!

    两匹马已经来到了汴河州桥的最高处,两边风景异常的优美,前方远处的大相国寺,黄色琉璃瓦展示着国家大寺庙的气派和辉煌。

    然而萧禧已经完全没有早上刚出门时候的心情了,这一刻,他恨不能从这州桥码头上跳下去。

    苏油笑了:“萧兄大不用如此惊惶,我就是萧兄提一个醒而已,其实啊,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多的是。”

    萧禧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边这人,就是如今大宋最顶级的经济专家。

    当今世界最大的贸易组织和金融组织,是他最早整合组建起来的。

    不由得一把拉住苏油的衣袖:“明润救哥哥这把则个!”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上课

    苏油笑道:“萧兄不必紧张,刚刚说的,只是贸易循环无法完成的情形。如今既然都知道了,那就按照贸易的正常循环去完成它,不就可以了吗?对了,萧兄你会不会抓刺猬?”

    萧禧都要哭了:“明润你就别逗了,这时候说什么刺猬?”

    苏油一边看着桥下的大船——为了过桥洞,那艘船上的水手们正在放倒桅杆——一边老神在在地说道:“我家扁罐听说中牟庄子上有刺猬,这不散假了想去抓吗?可是那东西北方才多,我一个蜀中人却不会啊……”

    都是些什么破小名!萧禧都要抓狂了:“老弟可别闹了,先跟哥哥说说有什么法子行不?”

    苏油开始驱马下桥:“这个……那我不亏大了?”

    萧禧愣了一下,然后一拍马跟上:“说得也是!那老弟……老弟你尽管开价!”

    苏油说道:“要不,萧兄你告诉我如何抓刺猬,我便告诉你如何完成贵国国内贸易循环,怎么样?”

    萧禧整个都傻了:“就……就这样?”

    “啊?不然呢?几句话的事情而已嘛……”

    萧禧将信将疑:“那东西瓜地里多的是,只要动静轻点,它就不会跑。发现之后赶上去轻轻踢它一下,这东西就会缩成一团,之后拎着一根刺放笼子里就可以了……啊我都在说什么?!有什么好抓的!!”

    “这么简单?!”苏油都乐坏了:“那不是明晚上就能带着扁罐玩了?!”

    “我管你!”萧禧处于暴走边缘,突然又发觉自己态度要不得,赶紧讨好地拱手:“兄弟,好兄弟,算哥哥求你了行不……”

    “哦……”苏油这才说道:“萧兄,这事儿啊,其实比抓刺猬难不到哪里去。”

    萧禧凌乱在了桥下,不……比……抓刺猬……难?

    “萧兄你看啊,贵国贸易没法完成的原因,就是因为货品的突然增加,货币量流通量却不升反降,导致两者不匹配,对货品流通就形成了阻碍。对吧?”

    “对。”

    “这现象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货币供给不足。货币供给不足,就容易引起通货紧缩。”

    “啥……啥意思?”

    “简单了说,就是在宏观的大经济体里,钱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富有的象征,而是一种工具,一种和车船一样性质的工具,是方便人们进行物资交换,商品交流的工具。明白吗?”

    萧禧两眼有些绕圈圈:“明……明白……吧?”

    苏油继续讲解:“没有这个工具,人们的贸易就只能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如果交易对象手上没有我想要的货品,这交易就完不成。好理解吧?”

    “嗯,这个好理解,大辽部族间的交换,多是如此。”

    “于是货币产生了,它充当了交易渠道的角色。萧兄大可以将之理解为一种所有人都认可,都想要的货品,有了它,那所有贸易活动,就都可以完成了。”

    萧禧觉得自己开始懂了。

    “说回贵国的情形。二十五万贯拿去辽国,最终也会流到贵人们手上是吧?现在被萧兄换成了货品,那就造成贵人们手上的钱财少了。”

    “即便一部分货品作为赏赐发放下去,那剩下的那些货品,也会因为无法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砸在手里,是不是?”

    萧禧心有戚戚地点头,就是这个问题!

    “但是需要萧兄这些货品的,其实还大有人在,他们无法与萧兄贸易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货品换不成钱,然后没钱和萧兄交易。”

    “但是他们手里的货品也并不是无人需要,卖不出去的原因,与萧兄其实是一样的。”

    萧禧点头:“按照明润这个说法,那么每年的岁币当中,就还是应当保留一部分货币,作为那啥……交流工具使用?是吧?”

    苏油不由得哈哈大笑:“萧兄啊萧兄,你当真不是生意人!”

    萧禧拱手:“明润你就别笑话我了,愚兄驽钝,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苏油打开皮包,摸出自己的皮夹,从里边抽出一张百文宝钞:“这个,萧兄别说没有用过。”

    萧禧摆手:“贵国的铜币我们可以收,但是宝钞乃是纸张,说白了一文不值,明润休想以此替代岁币中的铜钱。”

    苏油问道:“但是这东西在大宋境内好用得很,这一点萧兄你不能否认吧?”

    萧禧没有说话。

    苏油笑了笑,将宝钞收了起来:“我也不是让你们收大宋宝钞作岁币,我的意思是……岁币中不是还有二十五万贯的绢帛吗?你们便以此二十五万贯绢帛作为抵押,自己发行二十五万贯的,嗯,大辽宝钞,这不就解决了流通环节当中的货币紧缺问题了?”

    “盐引萧兄知道吧?宝钞流行之前,我朝盐引其实就承担了大宗贸易中的信用货币职能。”

    “因为它有抵押物,一张盐引必定能换到上边列示的食盐,因此必定能够让使用者放心……”

    接下来一路,就是苏油给萧禧上金融课,苏油告诉了萧禧货币在商品流通中的重要职能,再告诉他货币的实际价值和流通价值,其实是可以通过契约,也就是保证金形式分开使用的。

    而支撑货币体系的,本来就不是货币的价值本身,而是其背后发行者的信用。

    一节金融课上完,萧禧已经有些五迷三道了,苏油真没有忽悠他,还跟他分析了诸多利弊,甚至告诉了他货币防伪的重要性。

    本来萧禧已经开始高兴了起来,结果苏油又是一瓢冷水,又将他浇得僵在了那里。

    对哦,老子们哪里有什么本事印宝钞?人家大宋的路子,老子们还是没法用啊?!

    苏油翻着白眼:“就见不得萧兄你这傻样,舶来钱,元丰重宝,一样不是你辽国发行的呀?”

    萧禧回过神来:“大宋,能帮我辽国印宝钞?”

    苏油点头:“当然能!”

    萧禧又赶紧摆手:“不行不行,钞是你大宋印的,到时候你们多印几十万贯,走私到我辽国使用,那不是我辽国财富,全都被你们掠夺了?”

    苏油噗嗤一声笑了:“哎呀萧兄你真是该想的想不到,不该想的瞎想。你们将大宋的帮你们印的宝钞拿去之后,不会在上面加上辽国自己的防伪措施?”

    “是不是说我私刻一个你们辽国北院枢密使的印信,就能代替萧兄在辽国坐衙了?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萧禧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笑着对苏油拱手:“愚兄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惭愧。我辽国自有关防印信,这防伪措施嘛,说来也是有的。”

    说完虚心请教:“如此一来,这二十五万匹的绢帛,还是放在陛下的库房里,但是这生意,以发行的二十五万贯宝钞为媒介,就算运转起来了?”

    苏油点头:“正是如此!萧兄你可算是明白过来了!”

    “于公来说,萧兄不但圆满完成了岁币换商品的重大协议,还解决了辽国的钱荒之弊,绝对是大功一件。”

    “于私嘛……”

    萧禧的心肝扑腾腾地乱跳:“还有于私?”

    苏油举起马鞭一指:“呵呵呵,萧兄你看大相国寺边上那一排,全都是钱庄!”

    “放贷生息,新旧折换,质当抵押,拿别人的钱给自己生息,把宝钞当做货品来经营,那才是大手笔!”

    萧禧的眼神顿时亮了:“听君一席,受益无穷。明润当真是好朋友,不愧是当世陶朱!”

    苏油一副狗头军师的模样,要是苏烈在此,一定会感觉异常熟悉。

    当年苏明润便是如此,让自己在和阿弥的对抗演习里,被剃了一个大光头,哼!

    “萧兄,刚刚说的那些,只是解决了辽国国内的问题,至于你我两国之间的贸易,贵国拿不出让我国满意的商品的话,这榷市,始终也开不长久啊……”

    萧禧当然心知肚明,辽国钱荒怎么搞出来的?还不是大量的岁币通过獐子岛贸易流回了大宋?

    他本身就是最大的经手人。

    不过现在苏油已经帮他堵上了货品换岁币的大窟窿,萧禧再次感觉身轻如燕。

    至于剩下两国互开榷市,那是国家大事,成与不成,不影响自己的地位,也就不那么上心了:“呵呵呵,这次的事情,主要还是南院参知政事陈义老儿搞出来的手笔,他倒是一句话,让老子跑断腿,哼!”

    苏油不禁又叹了口气,这尼玛,当真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啥事儿都是敌在前三排啊……

第一千零九十章 和蚨祥

    要是一个不知底细的穿越者站在大相国寺门口,真的看不出这是一座庙宇。

    汴京城最大的万货集,就开在了大相国寺的门外。

    加上大相国寺以前就存在的市集规模,以及里边廊榭两边的雅间商铺,这里除了核心建筑外,周边完全没有佛国的高大缥缈,而是充满了世间百态的烟火之气。

    集市的大牌坊入口处,一边是一个大弹簧秤,这个是提供给市民和无秤的小商贩用的,还是当年苏油在开封府上的举措。

    最喜欢的就是这等烟火气,苏油带着张麒程岳,兴致勃勃地逛了起来。

    不过萧禧给裹在一堆携刀带棒的管伴中间,这就没得玩了。

    不一会儿,苏油拿着一卷丝绢过来:“萧兄你看,这不就又捡漏了!”

    将丝绢展开,上边是一幅作品,乃是按照吴道子《送子天王图》为蓝本,以丝代笔,缂出来的。

    而且厉害的是吴道子的原图乃是白描,这一副竟然给白描设了色,天王骑乘的瑞兽四周,还多了云气蓝天,整体画面变得异常生动。

    苏油叹气:“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必然出自大家闺秀之手,而且耗时至少三年。”

    “不知道是何缘故流落到市井之中,让女儿对美好生活的祈愿,为尘埃所污毁……十五贯就拿下了,实在是叫人感慨……”

    萧禧一点都没有同情心:“怎么就不能是老太太?”

    苏油没好气地将画卷收起:“萧兄,这样的精品,给你看一眼都是多余!”

    萧禧哈哈大笑,一点不以为忤:“哥哥本就是粗人,要是你取一套金银酒器与我观瞧,那或者会有些兴趣。”

    说笑之间,两人已经来到大相国寺阶梯之前。

    道隆大和尚,蔡卞,蔡京,已经等候在了这里。

    道隆合什:“和尚见过萧使相,鱼国公。”

    苏油说道:“大和尚你看我多好,每次带来的都是贵客,今日的宴席可安排妥当了?”

    道隆一脸的苦笑:“是,已经让烧猪院安排下了。”

    苏油对萧禧介绍:“大相国寺有一个擅长烧猪的和尚,叫惠明。他的院子就叫烧猪院,别看这里是佛门净地,可人家烧猪烧得地道得很。使相来汴京一趟不容易,大相国寺烧猪席,那可是万万错过不得的。”

    萧禧也礼佛,和道隆合什见礼之后,这才说道:“哦?大相国寺我也来过多次,真不知道还有这等禅师。”

    “哪里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名声!鱼国公这叫貌似恭扬,心存狡险……”道隆一脸的尴尬,赶紧让众人往寺里进:“走走走,贵客登门,还请先入方丈喝茶叙话……”

    苏油摇手:“别别别,此次带使相过来,还想带他参观参观贵寺产业呢。”

    道隆苦笑道:“萧使相乃友邦来的贵客,这个……不好吧……”

    苏油对萧禧说道:“这大相国寺的产业众多,不过我最喜欢的是三处,除了烧猪院,还有就是闻酥园和萃芳斋。”

    萧禧面带难色:“要是文华雅集,萧禧就不去献丑了……”

    蔡京笑道:“使相别误会,闻酥园,就是大相国寺专门烘焙蛋糕点心的工坊,萃芳斋嘛……那是售卖各种调味品和酱料酱菜的商铺。”

    萧禧顿时哭笑不得,这尼玛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吃货眼里,可不是只有吃!

    对几位都拱了拱手,萧禧也有些脸红:“萧禧有个不情之请……想去那啥……钱庄看看……”

    大相国寺门口的钱庄,其实业务还很杂。

    多数店面有着自己的本业,主要是买卖粮食,兼营汇兑业务,称作“钱米庄”。

    金融方面的业务,主要包括以旧换新,折价,公估,兑换,抵押,保管,典当。

    规模较大的,还包括发行“庄票”,揽储,借贷,如今甚至还有联号汇划,金银买卖,成色鉴定、贵金属拆息等高端业务。

    不过这些业务,必须得到皇宋银行授权,无权经营,就是违法。

    既然客人有要求,苏油也点头,道隆就带着众人,来到了大相国寺外最大的一家钱庄。

    黑漆大门上悬挂着牌匾,写着三个大字——和蚨祥。

    这是豫章郡王赵宗谔的产业。

    刘掌柜笑呵呵地迎出门来:“哎哟今日来柜上的时候,一路两只喜鹊跟着车飞舞欢叫,我就说肯定有喜事儿!”

    当年苏油刚到汴京,赵宗谔和赵颢作为京中金融大佬,意图利用盐政,联手打压新崛起的四通商号和皇宋银行,结果被苏油在金明池摆了一道,差点没能脱身。

    最后乖乖交出了京师金融业的话语权,赵顼才不再追究,吃干抹净之后,同意带着他们一起玩。

    表面上看,大佬们还是兄友弟恭叔慈侄子乖,可底下这帮人就难过了。

    当年负责出头挑起事端的金明池知事柳纯忠,莫名其妙溺水而亡,那一段时间里,刘掌柜怀里可是随时都揣着毒药。

    老柳的路子是对的,舍得一命,至少还能保住家小。

    好在赵宗谔乃是赵顼的亲堂叔,还有两个太后的面子在,一番伏低做小的运作之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皇宋银行的董事会成员,监事!

    这件事情上,就连老主子都不止一次在私下赞叹:人家苏明润,小小年纪,实在会做人。

    交给赵顼的那些钱财,名为入股,其实在老主子心里边,当时是算作酎金罚款,压根没想过还能回来。

    结果皇宋银行公事公办,这近十万贯的钱财,竟然成了老主子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一笔投资!

    谁能想得到哇,自己以前根本看不上眼的那些工坊、厂房,在皇宋银行投资数年之后,能带来这么丰厚的回报!

    老王爷的财富,那是打着滚的往上翻!

    府里的几位小王爷,如今在京中,郑州都开着厂,还在南海入股了一些矿藏,每年拉回来的锡锭铜锭,还有陛下特许的金银,支撑京中几家老铺面绰绰有余。

    见到苏油,刘掌柜的老脸上笑得满是褶子:“却原来是有贵人到来。”

    说完对诸人拱手:“鱼国公,蔡参政,元长学士,张七兄,这两位倒是眼生,未敢请问……”

    眼色尽是有的。

    现在的苏油,已经是刘掌柜高攀不上的人物,张麒接话道:“刘掌柜,这位是辽国萧大使,这位是苏家小少爷的武艺教头,程岳程仲巍。”

    “今日来大相国寺游赏,萧使相对钱庄业务颇感兴趣,你介绍介绍吧。”

    刘掌柜拱手道:“那诸位贵人请随小的上楼,我们到楼上雅设小间慢慢谈。”

    来到楼上,说是雅设小间,其实相当不小。

    如今的和蚨祥也换了陈设,不再走那种富贵逼人的路子了,改成了低调的奢华。

    室内已然焚起了香,淡雅的气息在室内弥散,苏油一闻就知道这是来自南海的名贵老山旃檀。

    还有龙涎香,才让淡淡的香料的弥散性如此之强。

    萧禧果然心旷神怡:“妙哉,此香是何出处?方便的话,萧禧也想给上皇采购上一些。”

    刘掌柜就有些尴尬,看着苏油不敢说话。

    苏油说道:“这是南海所进的御贡,是南海路转运使吕惠卿,采真腊王室香方所造。去年一共进了三十二丸。”

    “和蚨祥乃是今上亲叔,豫章郡王的产业,此香想必乃是御赐,外间嘛……买不到的。”

    “对对对……”刘掌柜这才赶紧堆笑:“鱼国公品鉴极精。这不是贵客临门吗,敝号肯定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

    说完又给众人上茶,大家这才坐下来叙话。

    茶具是蜀中三才盖碗,苏油将盖子揭开,泡的是峨眉雪芽。

    峨眉雪芽在如今已经不算是特别的精贵,不过刘掌柜明显是知道自己的喜好,在这样的小地方上讨好自己。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金融业务

    品了一口茶,苏油看着室内,竟然挂着的蔡襄草书的一首诗歌。

    白玉楼台第一天,琪花风静彩鸾眠。

    谁人得似秦台女,吹彻云箫上紫烟。

    书法自然是不用说了,难得的是用了萧史乘龙的典故,言辞华美富贵,意头极好,商家是最喜欢这样好口彩的至宝丹的。

    苏油就不由得感慨:“蔡君谟这样的文字可是少之又少,他的诗文最后大多转入悲凉,感觉不这样就不是他的风格。贵号连这都弄得到,可实在是太难得了。”

    蔡京也在欣赏那幅书法:“此诗乃宗兄梦中所得,寤寐而兴,信手书之。用宗兄自己的话说,乃仙气未散,神韵天成,实为平生第一,其后不知所踪,却不料今日竟然在此得见。”

    刘掌柜呵呵笑道:“元长学士此话说过。那主上购得的这幅字,可就得又增身价了。”

    “实不相瞒,这幅字乃是在鱼国公可贞堂外文书市上所购,当时花了十二两黄金。”

    苏油一听不由得跺脚:“我怎么不知道此事?否则怎能错过?!”

    蔡京打趣道:“国公总也不能将好事占尽了,从我手里骗得族兄的洮河石砚,亏心不亏心?”

    这是一桩文坛公案。

    苏油回京后,又一次叫来蔡京询问,你族兄是不是玩过洮河砚?

    蔡京有些讶然,说族兄的确曾经送过他一块别致的砚台,颜色和端砚、洮河砚都有所不同,微微有些发白,上面有些红丝,不知道产自何处。

    苏油取来看过之后,说我手里有大苏用过的一块鸜鹆眼端砚,砚上还刻有大苏的亲笔诗文,跟你交换如何?

    蔡京心想鸜鹆眼乃是端砚中的上品,何况还有大苏的诗文的加成,这笔交换完全做得,于是就答应了。

    洮河砚虽然也是名砚,但是因为产地在岷州,那地方刚刚才被纳入大宋版图,所以新品并不多。

    宋人玩的洮河砚,那是指的唐代传下来的古董。

    蔡京手里那块,颜色不正不说,还是新砚,其实真不怎么值钱。

    结果没多久,可贞堂就展出了一幅书法——蔡襄的《洮河研铭》。

    这幅书法最难得的是,蔡襄在里边说明了自己这块洮河石砚的来历,特性,颜色。

    还写了这块砚台带给自己的乐趣,虽然没有石眼,但是“不费笔,即退墨,二德难兼。”“隔宿洗之亦不留墨痕。”“肌理细腻莹润,不在端溪中洞石下。”绝对是砚台中的上品。

    因为显色发白,隐隐带有红丝,又是朋友从洮河老石坑里淘来相送的。蔡襄据此推断,这块砚台,当是前人曾经论述过的砚中极品——洮河孩儿面,红丝研。

    当世书法第一人特意留贴为证,这就不是真的,也必须是真的了。

    大书法家的作品,和其创作的对象实物,竟然能够重新遇合,同时展出,这等冥冥之中的机缘,更是万中无一。

    一时间京中文士们奔走相呼,纷纷来到可贞堂观摩这一难得的雅况。

    最开心的莫过于高节度,靠,岷州,那是老子的治下啊,还有这等好东西?!

    最气的莫国义蔡京,逢人便说苏少保骗了自己的砚台。

    但这也是没法说理的事情,这砚台必须交到苏油手里,加上蔡襄的字帖才能增价,而当时交换的时候,蔡京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说起来,这只能算是苏少保众多雅谑之事里边的一桩而已。

    萧禧笑道:“也就是你们宋人有这雅兴,砚台就算不费笔,又能省几支?下墨快,又能省多少时间?再温润,还能润得过和阗白玉去?”

    苏油点头:“萧使相说得在理,对于不好此道的人来说,送他都嫌占地方。对了,使相喜欢金银,和蚨祥的金银首饰器皿乃是汴京一绝——刘掌柜,给萧使相看点实在的!”

    刘掌柜赶紧招手让伙计去取东西,然后才开始介绍业务:“敝号蒙官家厚爱,特许经营贵金属,包括金,铂,银,铜,锡,各色器皿杂器,首饰钏簪。因此上敝号金融方面的业务,与别家钱米行,质铺是有些区别的。”

    “小人负责这个,不是和蚨祥的总号,只能算是老号之一。刚开始操作些小额的借贷业务,那也只是照顾上下游的信誉良好的老客,方便他们周转一下头寸而已。”

    “几个小少爷眼光独到,在南海投资了矿藏,在那边加工成半成品,每年六月开始送来,加上铜禁放开,生意一下子就做大了。”

    “后来几位有财力的老客见敝号铜料精美,非常抢手,干脆就提前下订,而庄上给他们开出庄票,表示认下了这笔交易,铜料一到,优先发给。”

    “殊不料,这庄票也成了货品,敝号的庄票因为信誉卓著,在汴京金行里边,可以当做钱财来结算货款,抵押借贷。”

    “渐渐的,敝号这‘庄票’,也就成了一门单独的生意。”

    萧禧问道:“刘掌柜,这东西不就是一个提货的票据吗?别人拿这庄票上门,贵号按票出货,这也赚不到多的钱啊,怎么就能成为单独的生意呢?”

    刘掌柜笑了:“使相有所不知,这里边学问大了去了。”

    “金属的价格,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年之中,总会有小幅的波动。”

    “比如现在,两浙路的南海纲运已经上路,京中的金价就会提前出现一个小幅的下跌。”

    “而等到新年将至,各家商铺忙着结账,银钱使用频繁,加上是百姓过年添置首饰的高峰时节,京中的金价,又会有出现一个明显上扬。”

    “但是现在才六月,至于今年年终时节金价到底是什么数,大家其实都是靠猜,这里有个名目,称为‘期沽’。”

    “每个月的庄票,都会有一个期沽的价格。每个价格,都有些微的不同。”

    “比如使相你要认购我庄上的五十两银子,十二月里提取,那敝号就会给使相你一个估价,再打个小折扣,收讫宝钞,发付庄票。”

    “这些预收的钱款,敝号可以拿去生息,这是一笔收益。”

    “如果使相临时有急用,想要提前兑换庄票,当然也是可以的,不过就要使相支付一笔提前支取的手续费,这里又是一笔收益。”

    “等到了十二月真正兑付银子的时候,如果实际银价高于敝号曾经给出的估价,对于敝号来说,就是亏了。”

    “可要是低于敝号的估价,那我们可就赚了。”

    “对于敝号来说,因为有官家的特许,长年有物料进来,因此抵御估值倒挂风险的能力,就比散户强了许多。”

    “对于我们坐庄的人来说,因为手里边哪个月的银料都有,所以就可以相互调配,冲抵损失,然后将庄票持有者的损失,化作我们的利润。”

    “对于庄家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前提得是财大气粗,不怕庄票被恶意挤兑。”

    刘掌柜端起茶杯来呡了一口:“大宋能够进行金银贸易的商家,都是向皇宋银行缴纳了大笔保证金,才能获取运营资格,保证这生意是特许经营。”

    “别人就算知道法子,没有这个实力和背景,那也学不去,因此我也不怕告知使相。”

    这个逼装得简直屌炸了天,萧禧在辽国贵为北苑枢密使,南京道节度,已经算是金字塔顶尖上的存在,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土光棍。

    直娘贼的,苏明润说的钱生钱的生意,原来是这样做的!

    这……这个……萧禧如今就有扭头狂奔回辽国的冲动——凭老子在辽国的地位,这样一个特许权,陛下一定会给我老萧面子的!

    苏油笑道:“这其实只是和蚨祥最特殊的一项金融业务而已,其余的业务还有很多,不过那些只要提一个名目,使相就应该知晓了,也不劳刘掌柜多介绍。”

    这时候伙计推着一个小车过来了,中间最醒目的,乃是一口黄金外壳的精美座钟。

    铂金的指针上镶嵌着红宝石,而每一个时刻,都是一枚长方形的碧玺镶嵌而成。

    碧玺的颜色丰富,一圈的碧玺,排成了彩虹般渐变过度的色彩,在玻璃钟面下熠熠生辉。

    这口座钟的价钱,萧禧问都不敢问。

    皇宋紫宸殿里的大座钟一年一换,越来越精美,价格听说都是五十万贯。

    而那些座钟,远不如现在这口精致华贵,没得说,一年的岁币都打不住。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惠明

    这口座钟,也是和蚨祥用来展示自己财力的工具,老王爷下了血本,请出四通商号总设计师石公亲自设计监工完成。

    如今四通的产品,对大宋形成了极大的冲击。

    比如钟表,朝廷对于这玩意儿的礼制等级,还没有颁布。

    你在家中用个清凉伞,收藏铠甲,劲弩,那就是大罪。

    但是摆一个精美的座钟,玩玩猎铳,朝廷竟然没有什么相关规定来限制!

    制度跟不上变化。

    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瓷砖,瓷器,玻璃器皿,镜子,轻便四轮马车装饰,各色新式珠宝如南红,翡翠,碧玺……

    还有香料。

    于是大宋的奢侈品加工业一下子兴盛了起来,商贾们恨不得给自己是个手指上全套上宝石戒指,恨不得在自己的幞头翅膀上都挂上珠宝,每天将自己熏得香喷喷的。

    锦缎虽然不能穿,但是一样可以从很多地方,展示自己是多么的有钱。

    三月京中有个商贾,给自己家的大门用了南海来的红木,再打上了一层清漆!

    这还得了,于是被眼热的同行告发了。

    告发的理由,乃是出于《周官》、《礼记》、和大宋法典的条文。

    九命之锡里边,有一项就是朱户,普通人家用了,就是严重的逾制。

    官司打到开封府,商贾却不认罪,还大喊冤枉。

    吕公著翻阅典籍之后,发现从古到今,“朱户”的意思都是“朱丹其门”。

    也就是说,用朱砂调制的漆料涂抹门户,才是九锡当中“朱户”的准确定义。

    而这个商贾利用的乃是木料的原色,并没有涂抹朱砂漆,那两道门的颜色,和朱砂的正红色也有区别。

    所以这只能算是钻了朝廷制度的空子,但是并没有违背法律。

    不过吕公著就算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擅断,最后只能将意见附加在案情综述之后,请示赵顼决断。

    大宋是个温和的王朝,赵顼竟然“一笑了之”。

    因此现在这小车上的很多东西,萧禧觉得放在辽国,那绝对得是皇亲国戚才能用的,而听刘掌柜介绍,这些东西只要你有钱,大宋普通人家也能买。

    比如巨嘴鸟壳磨片装饰的鳄鱼皮腰带,这物件的华贵程度根本不亚于通天犀,然而朝廷没有规定不能带,所以……

    比如鲸须支架的幞头,帽翅的弹性比官帽用的白藤还好得多,两个帽翅可以自由地别在帽后,需要的时候又能打开平展,再镶嵌上精美的猫眼宝石卡扣,形成独特的时尚,然而朝廷没有规定不能戴,所以……

    又比如象骨的筷子,蜜蜡的山子……

    法无明禁,即为许可。

    四通代工,和蚨祥销售的奢侈工艺品生意,就这样在汴京城里做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当然和蚨祥能在京中奢侈品市场独树一帜,还是它特种经营的金银器。

    其工艺乃大宋之冠,集诸多金属加工工艺之大成。

    累丝、刻画、炸珠、錾花、镂雕……

    萧禧拿起一个手镯欣赏,刘掌柜便在一边介绍:“这个叫虾须镯,所用的工艺叫累丝。”

    “就是将金丝拉到极细,然后在象牙镯子的外边,用细密的金丝编织包裹而成。”

    买不起,放下,萧禧又拿起一个镶嵌着宝石的辟邪摆件。

    刘掌柜介绍道:“这是炸珠辟邪。”

    “炸珠工艺,是把黄金熔化成液,通过滤网,将金液滴入冷水之中,形成的小小的金珠。再将这些小米大小的珠子密集焊接在器物表面,形成联珠纹、鱼子纹等多种图案。”

    “这个金辟邪的皮肤部分采用了最显眼的炸珠工艺,其余地方还运用了掐丝、錾花、镶嵌等工艺……”

    算了,听着都吓人,再次放下。

    看了看盘子上,好像就一只牡丹掐丝蝴蝶的用料最少。

    嗯,这个纯金的,没有珠宝加成,应该买得起。

    掐丝蝴蝶是停在一朵金片摞成的牡丹上面,金片的厚度几乎和真牡丹花瓣的厚度一样,而金蝴蝶也和真的蝴蝶一样,只靠六只细足与花蕊连接。

    叶子底下是簪齿,这个可不是妇人用的,而是一朵大宋士大夫常玩的金花。

    萧禧将金牡丹拿起,花上蝴蝶的翅膀,竟然因为移动而突然扇动了起来,就跟活物一般,惊得萧禧“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刘掌柜抚手赞叹:“使相当真好眼力,这只蝴蝶簪花,乃是这里除座钟之外最贵重的物件,主要贵在其工艺,要仿到如真牡丹真蝴蝶一般,里边的技巧可多了去了。”

    “别看蝴蝶身子小巧,里边有数根铂金丝,才能支撑翅膀上下舞动。翅膀和身子连接处的关节,也小到需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萧禧拿着金花的手有些颤抖,蝴蝶翅膀扇动得更厉害了。

    “不过实在是抱歉。”刘掌柜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这簪花可不能卖与使相,这是陛下为明年的状元郎特意定制的。”

    哎嘛幸好!萧禧提到喉咙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要是当真选了这个东西却掏不出钱来,那可是在宋人面前丢了那啥……国格!

    再不敢胡乱挑选了,萧禧将牡丹簪花小心翼翼地摆放了回去:“呵呵呵……我是粗人,贵号这些东西可太精致了……嗯,不太适合我们辽国人的脾性。有没有……比如金币银币啥的,我挑几枚回去送人也好。”

    “有的有的……”刘掌柜似乎没有看到萧禧的尴尬,命伙计送来一个盘子:“这个,十二生肖玩钱,底子是光面,钱文和动物是磨砂,图案是我大宋著名画家,驸马都尉张敦礼的绘稿底本,五十比一缩小精制。”

    说完从深蓝色的细绒盒子上抠取出一枚,又拿出一个放大镜,将金币的侧面展示在放大镜下,给萧禧观瞧:“这里有编号,这套金币合重六两,一共三十六套。太后收藏了第一套,陛下和皇后也收藏了第二和第三套,这是第四套。”

    萧禧凑过去一看,果然,钱币薄薄的侧面,竟然印着小小阴刻的“零肆”两字。

    取走放大镜,再看那两个字,竟然比小米粒大不了多少。

    排列在侧边上的一圈小米粒一样的花纹里边,不是刘展柜特意展示,根本注意不到。

    这工艺,简直绝了!

    萧禧决定拿下这套钱币,大宋太后,皇帝,皇后之下,嗯,怎么都该是我大辽皇帝陛下。

    十二只小动物是浅浮雕的,非常可爱,就连蛇看着都喜人,和平日里看到的那些画儿都有些不同,耶律洪基肯定会喜欢。

    对了……还得捎带上那个放大镜。

    金币不贵,工艺和金价相当,合计两百四十贯文,因为苏油是和蚨祥的重点客户,因此还有大折扣,加上是外国友人收藏,刘掌柜直接将零头抹了,只收一百贯,还附送一个放大镜。

    萧禧都高兴坏了,这东西拿去送辽皇,那真是叫做惠而不费。

    时间差不多了,刘掌柜给萧禧的金币包上了精美的刺绣包装,这才恭恭敬敬地将一干大佬送出门。

    等到一行人走远了,刘掌柜才直起身来,看着萧禧远去的背影,偷偷啐了一口。

    “呸!辽狗到底还是土炊饼!”

    ……

    土炊饼被苏油领着,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烧猪院,一个胖大僧人行上前来:“老客来了,快请入座,这就摆席。”

    和尚很耿直,除了穿着僧衣,剃了光头,从里到外的透露的,都是一股油厨子的气息。

    苏油对这里很熟悉,跟僧人也是老相识:“惠明和尚,席上的老三样,可得给我料理精细喽!”

    惠明谄笑得根本就不像个出家人:“肯定的,少保爷的嘴刁,可不敢马虎……对了,今日贵客多,就别如往常那般寒素了吧?小僧替少保爷请个妓班,热闹热闹?”

    和尚杀猪摆席,还主动替国家副总理招妓!这尼玛的很大宋!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勾引

    “这个还真是问到我的知识盲区了……”苏油好尴尬,眼珠子一转,对蔡京和蔡确说道:“对哟,你们肯定对京中艺伎很清楚。”

    蔡京微笑道:“最近南曲过来不少,管三娘子是扬州人,她的班子唱贺鬼头的长调是一绝。”

    苏油点头:“要不就她吧,这贺鬼头的新词有日子没有听到了。”

    萧禧赧笑道:“要是能请到京中度唱新曲的花魁娘子管玲儿,那就有福了。”

    苏油有些吃惊地看着萧禧,我都不知道,你知道?

    蔡确却摇头:“管三娘子规矩严,拘束着这个摇钱树女儿。管玲儿上午练曲,晚间献唱,这不早不晚的,怕是不好请。”

    苏油对这些门道完全摸不清:“以你我二人的身份,都请不到一介歌姬?”

    蔡京在一旁笑道:“歌姬以拒绝权贵之邀抬举身价,也是寻常手段。莫不成我们还能下帖让吕公捉了她来?要真要那样,只怕御史那一关都不好过,而歌姬则身价更高。”

    苏油都愣住了,这尼玛都是啥生态?不对,今天心里吐槽了太多尼玛了,佛门净地阿弥陀佛……

    见尼玛鬼的佛门净地!

    蔡确收拢折扇,意态潇洒地朝张麒一指:“国公,你我二人虽然请不来,但是你家张小七出马,却是举手之劳。”

    “诶——”苏油猛然转头看向张麒:“诶?二十一节度让我推荐几名去新宋洲考察的人选……”

    张麒吓得赶紧摆手:“绿箬和管玲儿都是音律大家,两人以音韵相和交情不浅,不是少爷你想的那样!”

    当年在渭州胡闹,被少爷丢去青唐吃了半年沙子,那惨况可不想再来一回!

    苏油这才点头:“那就麻烦小七哥……请一请?”

    张麒啼笑皆非地说道:“那我写个贴子吧。”

    待到张麒写了请帖交给惠明,打发小沙弥去请名妓,苏油延请萧禧上了席面。

    席面上已经摆满了菜品,不过萧禧吃的宋席多了,知道这些都是摆设,胡乱伸手是要被笑话的。

    苏油对萧禧介绍:“惠明这里的私房菜是相当地道的,红烧肉,冰糖肘子,回锅肉,就是我刚刚说的三道席面菜,如今大相国寺的调料越发精到,惠明调治猪肉的本事儿也就越发出色了。”

    “使相不要小看这调料,贵国喜肉,更需要调料压制腥膻,要是辽国家家都用上酱油,黄酱,料酒,十三香,那得是多大的销量?光是转转手,中间的收益也可想而知。”

    “只可惜啊,两国之间,榷市不通,真要是相互开放市场,这中间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蔡确拱手:“的确如此,因此萧使相此议,可谓是目光如炬。协议要是达成,于两国都是有利的。”

    “不过落实到具体操作,却是非常困难。”

    “贵国的清单,有些庞大了,我们算了一下,二十五万贯岁币,怕是都打不住啊……”

    蔡京也点头:“两国禁榷已经几十年,如今重开,就如同打破坚冰,贵国的要求太多了,这样会造成我国朝野的疑虑。”

    萧禧其实也是漫天要价,知道大宋肯定会落地还钱:“以参政和学士的意思呢?”

    蔡确说道:“两国乃兄弟之邦,理当守望相助。同样的,相互之间的权利和义务,也应当对等。”

    “比如清单里的三床弩,神臂弓,鹤胫弩,贵国要想购入,那起码也得以相匹配的物资来换取吧?”

    “三床弩就不用想了,那是守城的装备,贵国想要购入的目的,不是守城,而是想要研究破解。”

    “目的不纯,不符合亲近和睦的贸易之道,此节无需多提。”

    “神臂弓乃是我国军中神器,弩程三百步,力透重铠。贵国想要引入,那也得开放相应的军资与我朝交换。比如——肩高四尺六寸以上的军马?”

    蔡京说道:“军器一节,我认为过于敏感,在两国共同建立信任的阶段,不宜作为贸易物资。”

    萧禧点头:“参政和学士考虑得也有些道理。此节容我细虑。”

    蔡京说道:“总体来说,此次使相提出的贸易物资,大体可以分为几类。”

    “军器,机械,仪器,医药物资,奢侈品,普通货品,书籍。”

    “军器一节我们不说了,机械包括纺织机,起重机,四轮车,风车磨坊,机井。”

    “这些东西都涉及到操作和维护,机械好买,维护起来却难。”

    “比如四轮车,对路况也是有要求的,并非买去立即就能跑起来。”

    萧禧说道:“其它都好说,机井和磨坊,这两样我大辽一定要引进。”

    苏油说道:“机井和磨坊,如果使用老款的话,木构件比较多,相对来说比较适合贵国,而且保养也较为简单,辽地的工匠也大致能够维护……”

    “不过选址却又是难题,辽国如今旱情严重,已经影响到秋收……”

    “这样,如今四通首席勘探师李拴住就在渤海县,可以请他先期到辽国去,在你们最需要水源的地方实行勘探,先打出几眼井来,以解燃眉之急。”

    “这几眼井算我大宋赠送给辽国的,不过后续井上的风力驱动设备,就得你们自行购入了。算是我大宋为了达成协议表示的诚意,使相你看如何?”

    萧禧大喜过望:“实在是多谢明润了!”

    苏油说道:“至于仪器却难,尤其是天文方面的,造价非常昂贵,我觉得现阶段也不适合你们。再说了,宋历不也用得好好的,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虚名,花费上百万贯,是吧?”

    “这样,大型窥天镜,大宋可以给辽国添置一台,作价三十万贯,分期十年支付,至于别的……萧兄,暂时还是先放一放吧。”

    萧禧问道:“那第一期我朝支付多少?”

    苏油想了想:“岁币一共五十万贯,多了你们也给不出来,先支付两年的,六万贯行不?不说磨镜的人工,玻璃的材料成本总要先支付吧?”

    这东西的价格与成本严重不相符,也是赵顼和小天师的意思,通过这样的方式,将研究天文的人,限制在富贵阶层。

    这就导致了望远镜的定价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一架三角支架物镜直径十二厘米的天文望远镜,售价一直保持在一千五百贯上。

    萧禧知道这个:“明润这就没有道理了吧?你宗兄家的望远镜我知道,听说一千多贯就能拿到。”

    苏油笑道:“宗兄那个,是业余人士使用的最大口径仪器,你要那个的话,我们可以按一千八百贯一架给你。不过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我说的这个,是司天监观星台,钟山天象台最新使用的那种,目镜镜面达到两尺,采用最新的反射式结构,光镜头镜片就用了八十多斤玻璃,整体重量半吨,长度两米。”

    “萧兄你想要哪种?”

    萧禧都不用想:“那肯定还是要大的。”

    苏油点头:“一口井上的风车,作价八千贯,五口井就是四万贯,加上六万贯的天文望远镜首付……”

    说完将手一摊:“萧兄,那二十五万贯,可就只剩十五万贯了啊……”

    “剩下的成药,比如金创白药,一小瓷瓶就是五百文,伤寒冲剂,一盒也是两百文,你还想要紫雪散和至宝丹,这两样的价格那就不是按文来论了。”

    “还有各种品类的丝绸,丝光棉,细棉,黄白铜器,玻璃器,瓷器,还有金银珠宝,萧兄,这些除去,还能剩下多少购置普通货品和书籍?”

    “要是不形成循环,只贸不易,绝不是长久之道啊……”

    萧禧皱着眉头:“我们的物产……”

    苏油说道:“我们也大致合计了一下,从史料上看,谷物你们自己都困难,能够输出的,大约便是牛,羊,马,驼等牲畜;此外就是北地的三四十种药材,以人参,黄芪,黄芩,桔梗,苍术,柴胡,枸杞为上品;还有鹰鹘,兽皮,不过这些多在山野……”

    蔡确突然插嘴道:“山野!对呀,北地山野之中,松、桧、枫、栎、椴、桦、杉、柳,这些都是上等木材啊!”

    萧禧猛然点头:“对呀,白头山上,遮天蔽日都是巨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大宋要不要?”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戏精聚会

    苏油责怪地看着蔡确:“参政有些想当然了吧?木头那么沉,从北地运到大宋,那得是多少运输费用,你算过没有?”

    蔡确拱手道:“据我所知,高丽与辽国的界河,叫做鸭渌江,于辽国保州入海。”

    “保州距离獐鹿二岛,不过百十里海程,距离我朝登州,也不过八百里。”

    “木材能浮于水,通过水运,不是方便快捷吗?”

    苏油和蔡京对视一眼,两人似乎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欣喜。

    苏油一把抓住萧禧的手:“如果可能,大宋可以采购贵国大量的木材,运往沧州,更能将海路缩短到五百里。”

    “循浮阳河,无棣河,进入御河故道,可抵大名,濮阳,内黄,郓州!”

    蔡确轻轻咳嗽了一声,苏油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赶紧将萧禧的手松开:“呵呵呵,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毕竟海路风涛险恶嘛,能不能成,也在两可之间。使相你说是不是?”

    萧禧也是人精,目光闪烁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道:“可不是嘛,从长计议。”

    才聊到这里,一位中年娘子领着一个班子过来了,喜滋滋地说道:“真真儿是天大的福分,今日能应少保的场,汴京城教坊姐妹里边,这可是打破天的头一桩呢!”

    苏油便扭头看蔡确,意思是这大妈挺热情的,也没你们说的那么玄乎啊?

    蔡确微笑着朝张麒努了一下嘴,意思是这是那位的面子。

    果然就听管三娘子说道:“只听闻京中的姐妹说少保从不敢叫班,就算叫了也没人敢应,这人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不是?”

    是从不叫班,不是从不敢叫班!三娘子你说清楚!

    “要不是看到七哥的贴子,奴家可也是不敢应承的呢!”

    蔡确已经打开扇子遮住自己的嘴,可是从眼角的皱纹就能看出,他明明已经在偷笑。

    这就没意思了,怕头疼脑热不得医治,就是说这些艺伎害怕石薇胜过苏油。

    张麒也想笑,想想又不合适,憋着红脸对管三娘子说道:“三娘可就别打趣了,让玲儿来拜见。”

    管三娘子这才笑道:“对对对,我家玲儿平日里不到时辰是不唱的,可今日听说是少保,参政,学士还有七哥的局,把晚间的席面全都推了,玲儿快与贵人们请安。”

    一个戴着帷帽的娉婷身姿走上前来,对着几人道福:“玲儿见过几位官人,见过苏少保,蔡参政,元长学士,萧使相,小七哥。”

    声音软糯动听,苏油很敏感,从称呼上就能听出来,张麒和这女孩挺熟。

    这些等晚些时候再问,苏油微笑道:“那今天就辛苦你们了,听闻你家班子,善唱贺方回?”

    管玲儿又福了一福:“如今南曲里边,以贺方回,秦少游为冠,其中方回度曲多用十二律,曲调优美,承转如意,如今在京中格外流行。不过官人们要是想听五音旧曲,奴家其实也是能唱的。”

    倒是落落大方,说起自己的专业,颇有自信。

    苏油点头:“贺方回最近又有什么新作?”

    管玲儿答道:“有一首《水调歌头》,或者便合少保心性。”

    “哦?”苏油有些讶异了:“那便唱来听听吧。”

    管玲儿又福了一福,自去下边准备了。

    这边惠明上来:“少保爷,今日上什么酒?”

    苏油说道:“把我存的雪曲取一坛就行……”

    惠明应了一声就去了。

    苏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对着惠明的背影喊:“不准偷喝!”

    惠明:“……”

    如今的烧猪院也用了流行的转盘大圆桌,很快那些用来装饰的菜品都撤了下去,换成了苏油在后世熟悉的上菜方法。

    管三娘在一边给大家匀酒,布菜,不时还搭几句言语,说一段笑话,让席间其乐融融。

    苏油突然觉得有一个班子配合宴席,这感觉还真是挺好的。

    不过公事就没法聊了,好在管三娘的技能很娴熟,三言两语,话题落到了此次苏辙和晁补之的出使之事上,算是个比较有趣又容易拉近关系的话题。

    萧禧在这个话题上成了当仁不让的主角,当真宾至如归。

    丝竹之声响起,管玲儿的歌声伴着音乐,让暑热的厅内都似乎一下子变得清凉了起来。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倾听这美妙的歌声。

    彼美吴姝唱,繁会阖闾邦。千坊万井,斜桥曲水小轩窗。缥缈关山台观。罗绮云烟相半。金石压掁撞。痴信东归虏,黑自死心降。

    范夫子,高标韵,秀眉庞。功成长往,有人同载世无双。物外聊从吾好。赖尔工颦妍笑。伴醉玉连缸。尽任扁舟路,风雨卷秋江。

    唱到“黑自”二字的时候,吐字中还加入了一丝吴音,与诗词意境更加的匹配。

    一曲唱罢,席上顿时齐声喝彩。

    蔡确笑道:“范蠡功成身退,携美而归,所谓‘功成长往,有人同载世无双。’贺方回作得倒是漂亮。”

    “两浙路经鱼国公按治,愈加的繁华,也当得起‘繁会阖闾邦’五字,不过国公方进高位,前途久远,正是建功立业之时,要说‘尽任扁舟路’,至少还得四十年。”

    苏油取了一杯酒:“词做得甚好,贺鬼头这是百尺竿头,又进了一步。不过我欣赏的,却是其中‘物外聊从吾好’这六个字。”

    “苏油之志,其实只愿升平,可以浪迹江海,笑看云烟。”

    “安乐先生有《观物》之篇,所谓物之大者,无若天地,然而亦有所尽也。”

    “天之大,阴阳尽之矣。地之大,刚柔尽之矣。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

    “能脱身于天地之外,观物于动静之初,岂不快哉?此圣人之所得,而苏油之所求也。”

    “先生说得很好,人之所以灵于万物者,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

    “故人之至者,其能以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

    “至于其能以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古今,表里人物者,吾好其因,不好其果,却又不是苏油所求了。”

    “玲儿小娘子以此曲相酬,乃是真知我者。”

    “这一杯合当敬之,不过一会儿还要唱曲,便请三娘代饮吧。”

    你跟我扯年少高位,我跟你扯哲学命题。

    你暗示我以后会常居显爵功高震主,我告诉你我的追求是人情,物理,天道。

    至于爵禄,那只是我证自己的道时得来的附属物,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苏油才不会给蔡确这样的机会,让自己落下任何的把柄。

    管三娘子领会不到大佬们言笑晏晏里的交锋,兴高采烈地接过酒来,感动地道了一声:“多谢少保看重。”然后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管三娘子过来相请:“玲儿说贺郎君的《薄幸》调她也会唱,不过字词恶俗,未若少保的‘月凉无地’清雅中正,要不,就唱少保的那一首?”

    苏油笑道:“那是卫国大家多事,让闺阁私语人尽皆知,打那以后我可是连词都不敢做了,遑论与众坐听。”

    “对了,蔡参政有一首《揽秀》我倒是颇为喜欢,要不唱哪一首吧。”

    管三娘子面有难色:“这个……只怕小娘子未见过参政佳作,唱不出来。”

    苏油一副性致高昂的样子:“简单,就是一首五字诗,便让蔡参政抄录出来,看着诗歌现唱都是不碍的,和尚!和尚送笔墨来!”

    蔡确有些小惊喜:“不料拙作还有扰国公清听者,实在是罪过大了。既然国公有兴,那我就免为其难吧。”

    蔡确的书法也是不错的,见笔墨摆好,便起身悬腕挥毫。

    今人士大夫的诗作是随手就来,因为产量太高,应酬太多,自己的旧作,往往也要边回忆边写。

    蔡确也是如此,可是当他写到“闻有两高士,茹芝卧岩幽。长离在青冥,燕雀安得谋。”的时候,心中倏然一惊。

    这分明是苏油在用自己的诗暗示自己,要向他那样,少一些营苟,多一些淡然。

    高高飞翔于青冥上的鲲鹏,不是燕雀谋算得到的。

    等到再写到结尾“愿言从之子,相与物外游。”的时候,蔡确几乎都楞在了那里。

    虽然自己的旧作在前,今日宴席在后,但是这个收尾,分明就是举手投降的意思。

    刚刚苏油才高谈阔论了一番游于物外的哲理,接着就是自己旧诗中“我愿意跟随着那样的人啊,一同游于物外呢……”

    上当了!

    苏明润当真深不可测,看似谈笑风生,其实一直就掌控着全局!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日心说

    自己的诗,流着眼泪也要录完。

    蔡确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席上的,只知道管玲儿的弦歌已经唱了起来。

    苏油醉眼惺忪,歪靠在椅子上,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杯打节拍。

    “秉兴登兹亭,朱槛临曲洲。俯仰一寓目,高风振衣裘……”

    宴会之后,几人约好休沐之后,便开始进行宋辽商务谈判的正式磋商。

    苏油还热情地邀请萧禧前往中牟充当抓刺猬的技术顾问,被萧禧冷酷的拒绝了。

    萧禧心中有自己的计划,他要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将苏油听到买木材贸易建议时失态的原因搞清楚。

    回家的路上,张麒笑得吭哧吭哧的:“蔡持正录诗录到一半时那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样……哈哈哈,少爷这一把赢得漂亮!”

    苏油笑道:“只要他还以国事为重,我就还会选择和他合作。蔡持正能力是有的,就是不断给我挖坑有些烦。”

    “这样敲打一下也就是了,让他知道别以为除了他自己,他人就不会玩那一套,不要可着劲的欺负老实人!”

    张麒有些幸灾乐祸:“最后那句纯属胡诌了,不过跟我们苏家玩文章上的道道,我看他是瞎了心了!少爷到底还是仁慈!”

    苏油笑道:“要是不仁慈,你现在都在去新宋洲的路上了!”

    张麒怒了:“都说了她是绿箬的朋友!”

    苏油不以为意:“你可是有喜欢让人白嫖还付钱的前科的,也得时不时地敲打敲打!”

    ……

    宋代休沐是一旬一日,另外还有各种节假日。

    军机处加班多,苏油便实行了更加人性化的“调休制”。

    大家可以调剂自己想休的日子,比如休沐日的时候需要加班,那这一天就可以延后,自由选择什么时候休。

    苏油几乎就没有休过休假,在他的心里边,每天下午三点下班就已经够摸鱼的了。

    就这样还能得到一个勤勉的名声,因为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官员,除了朝见的日子外,大多数都是直接在宅邸里办公的。

    美滋滋地凑出了三日休沐,苏油就已经很高兴了,但是人家小妹和陈昭明,放的是皇家理工学院的暑假,一放就是两个月。

    如今大家就在城郊集中了车马,一起朝中牟出发。

    苏油还是没有摆仪仗,因为这次又能借威——卫国公主和蜀国公主的车驾也要同行。

    除了她们,随行的还有石薇,苏小妹,绿箬,张敦礼,陈昭明,苏迈,苏迟,韩嘉彦,张麒,程岳。

    扁罐和王彦弼也是骑马,这是一次非常好玩的远足,俩娃高兴得很。

    中牟在郑州和开封的正中间位置,八十里地,沥青马路的路况非常优良,新款四轮马车和骏马一日可至。

    道路北面十多里是黄河大堤,南边是汴渠,官道便是贴着汴渠修建。

    昨日一场大暴雨,让俩孩子担心了好一阵子,生怕今日不能出发了,结果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让汴渠水水位再次升高以外,似乎没什么影响。

    麦子已经收了,现在的地里种植着的是粟米。

    路边的水车一直不停地转着,正是磨面和缫夏丝的季节,农户们几家一起合作,歇人不歇机械,每天都在源源不断地产出。

    中牟是一块宝地,夹在两个大城市中间,只要有产出,就不怕卖不出去。

    一边是黄河,一边是汴渠和诸多小河,南边是伏龙山余麓,水资源丰富得很。

    各式水力提灌机械的使用,水利的建设,让这一地区的旱田,坡地,尽数化为了良田。

    没有了旱情,加上莱山一号的大力推广,如今开封地区外围的三畿四辅之地,成了平均亩产三百斤出头的粮仓。

    精耕细作的方式,换出了更多的轮休地,那些地上种好苜蓿,家中的鸡鸭,牲畜,田间的绿肥,就都有了上好的饲料和肥料来源。

    要是心大的,还会种上几分地的甜象草,那就可以养两条牛或者两匹马了。

    听说皇家理工正在研究一种北地牧草——息鸡草,顾名思义,就是能让鸡站在上面歇息,“尤美而本大,马食不过十本而饱。”

    这样的牧草比甜象草更加适应北方气候,苏辙和晁补之在北方敏锐地发现了这东西,然后将之悄悄带回了大宋。

    石薇带着漏勺去蜀国公主车上了,王彦弼和扁罐一人手里拿着一把木剑,模拟着西军的马前六斩,力争一边行军一边将动作玩得流畅。

    苏油和陈昭明走在一起聊天。

    理工学院经过多年的研究,终于在今年提出了一个假说——五星包括地球,乃是围绕着太阳在旋转!

    这个问题的发现,还要说到二十多年前,苏油和张天师一起设计制作的帮助计算日食和月食发生时刻的计算工具——五星衍迹仪。

    那是一个在六条轨道上运行的计算仪器,通过摇柄和齿轮机构,可以让代表五星的铜球和代表月亮的铜盘,在带有刻度的轨道上实现关联移动。

    司天监的天文学家们对于火星的逆动现象一直非常的着迷,也一直在通过仪器推演其运行规律。

    这个仪器有一个非常优秀的设计,就是代表月球的那枚铜盘自身还带有刻度,外缘还刻有月相。

    铜盘绕一周,代表走完一个太阳年,而自身自转一周,则走完三十天。

    因为这是一个历法和五星时刻的推算仪器,所以大家都一直当做计算器在用。

    直到有一天,陈昭明在使用这台仪器的时候,见到在月盘和远处书案上的笔筒之间,代表火星的那个铜球,发生了一个相对位置上的逆动!

    火星逆行这个问题,是困扰大宋天文学家们很长时间的问题,大家都知道有这个现象,却没法完美的解释这个现象。

    陈昭明的脑海里便如同闪过一道闪电,一个星系的模型瞬间在脑海当中展现了出来!

    这个衍迹仪的中心,应该是太阳所在的位置!五星与月球,都在围绕着那个圆心旋转!

    这不是一个时间推算的仪器,同时还能说明一个时点上,五星在这个体系当中的位置!

    火星逆动的原因,是因为用来参照的星座,就像那个笔筒一样,离这个五星体系非常的遥远!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如果将五星衍迹仪上的月球换成地球,再将月球放置于地球的外围旋转……

    那一刻,陈昭明感觉自己成了沟通天地的巨人,人类从三代开始仰望的星空,终于褪去了神秘面纱,宇宙绝美的运行规律,就这样神奇地展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他立即奔到理工学院,找到了小妹,跟她解释这个体系。

    小妹听完一拍教案——这是到现今为止,最完美的解释,我们通过观察和计算,去证明它!

    很快,大宋的顶尖天文学家齐聚一堂——苏容,苏颂,陈昭明,张天师,赵宗佑。

    还有各学院旗下的数学家院士——卫朴,贾宪,朱吉,刘益……全部集中到了皇家理工学院,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和大致的推算。

    最后的推算结果是——这个理论,有极大的可能是正确的!

    即使不正确,那这也是一套新的历法推演体系,这套体系指导下的历法,将更加的精准!

    五月里,陈昭明,赵宗佑联合上奏,告知了赵顼皇家理工学院,钟山理工学院,司天监的最新研究成果。

    在这个研究成果里,太阳,是五星和地球周行的中心,而月球则是围绕着地球在旋转,在这套体系之下,很多以前无法准确解释和预测的天文现象,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而苏油和小天师最早制造的五星衍迹仪,其实与天道运行的规律早已暗合,只不过所有人包括苏油和小天师自己,都将它当做了时间记录和运算的工具,却从来没有从空间变化上去观察留意。

    这样的巧合,不得不说是天意!

    这是天意早就已然垂青大宋,只不过数十年间,竟然无人知晓!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大变革前的祥瑞

    五星衍迹仪,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了关于运动轨迹的暗示,结果还是等了这么久。

    但是苏油自己都在感慨,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时候出来,冥冥之中,或许当真是有天意。

    历史上每当上位者要准备大变革之前,都是事先造作祥瑞,异事,以示天意所钟。

    元丰改制已然迫在眉睫,不过赵顼倒是并没有搞那些乱七八糟。

    只是设立了议礼局,议乐局,《唐六典》编修局,《六朝会要》编修局,可以说相当的务实大气。

    结果架不住祥瑞一项一项地往外冒。

    如今的士大夫已经和前朝不同,疑古思潮大盛,《尚书》经过多年的考证,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是经过后人错乱增篡之后的“伪经”。

    现在大家集中考证的,乃是其中哪些篇目是真,哪些篇目有问题。

    至于祥瑞,异象之类,那更是被严重怀疑,而且搞这些事情的人,必将引来士大夫们的鄙视,认为是“希媚”。

    然而甲骨文的出土,乐理黄钟的定调,高产的莱山一号的出现,这些东西,却是实打实经得起证明的真实。

    日心说的产生,是宋人第一次将天星的运行,从时间关系,假象二维位置关系,拓展到了正确的空间关系。

    这思路一打开,大宋的天文学,立刻就形成了质变。

    而这一切,恰好发生在元丰改制之前,就给赵顼的改制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然后反过来讲,赵顼虽然并没有刻意营造祥瑞之风,结果“祥瑞”的自动出现,就更坚定了他的信心。

    因为这些都不是假的,就更加引得赵顼重视。

    而这个学说,也因为帝王意志的加成,而更加得以巩固,不至于如真实历史上的欧洲那般凄惨。

    所以赵顼非常的大方,大手一挥拨款一百万贯,命苏颂,韩公廉,陈昭明,张象中,赵宗佑,石富,打造最新的“日月五星衍迹仪”。

    最后苏油安慰自己,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巧合,只不过大宋的政治,理学,在经过赵顼,王安石,还有自己的坚持努力之下,终于同时从量变积累成了质变,从时间上刚好吻合了而已。

    听着陈昭明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苏油心里暗自想,虽然晚了一点,但是这个发现好歹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突然想起来:“咦,你们家小椅子呢?”

    陈昭明说道:“我们家小椅子才七岁,可舍不得也不敢像你们对扁罐那样,按武将世家的法子来,再说太后也不准许。”

    小椅子智商很突出,四岁能够进行十万以内的珠心算,那是真正的数学神童。

    如今虽然才七岁,数学上的造诣已经超出朝中的很多明算博士了。

    高滔滔听说后,亲自召见,给了小椅子一本账本,听小椅子童声朗朗地报出总和合计,速度比敲算盘的中使还快,不由得大喜,赏赐了不少礼品,要求小妹夫妇好好培养,不能摔着碰着了。

    曹太后眷顾了一个苏油,给皇室带来了多少好处?高滔滔觉得,这一招大可以学起来。

    如今的小椅子就在蜀国公主的车驾里吃果子,不过眼神却看着骑着马舞着刀的两个哥哥羡慕不已。

    石薇看着小椅子可怜巴巴的样子:“舅娘教你的静功练得怎么样了?”

    这个才是天师道的秘传功法,不得其人,绝不轻授,扁罐和漏勺被苏油带得活泼跳脱,不是练这功法的料子。

    倒是小椅子颇具天赋,石薇便请示了张天师,开始传授。

    这功法无需剧烈运动,但是效果不差,而且对于小椅子来说,有趣大过有用,还非常的喜欢。

    这也暗合自然之理。

    果然就听小椅子点头:“我已经感觉到舅娘你说的小老鼠了。”

    石薇笑着摸了摸小椅子的脑袋:“真乖,也真厉害,别看两个哥哥现在跳得慌,以后小椅子一个手指头就能打败他们。”

    小椅子有些心喜:“真的吗舅娘?”

    石薇点头:“真的,等你到了十二岁,舅娘再传你一路慢吞吞的剑法……”

    蜀国公主就不觉好笑:“景润学士和县君都是文静至极的性子,姐姐这是要拐孩子。”

    石薇将小椅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给了他一个果子:“我们这一脉可不容易,元德公九十岁才找到我,我比元德公的运气强多了。”

    天师道元德公,那是陆地神仙一样的人物,蜀国公主顿时讶异道:“我还当姐姐是要让小椅子文武兼姿,却原来竟是要培养出一位剑仙般的人物来!”

    石薇笑得异常的调皮,刮了一下小椅子的鼻子:“总要让舅舅他们大吃一惊对不对?”

    ……

    小妹与卫国公主也在一车上,卫国公主放下撩起的车帘,打趣小妹:“当年你自己择女婿,国公送嫁的时候可是哭得好惨,如今看来,他与景润学士的关系却也很好嘛。”

    小妹脸一红:“姐姐你胡说什么,当年……那是族叔亲自替景润提亲,哥哥收足了聘礼的。”

    卫国公主撇了撇嘴:“可得了吧,可贞堂都是你自己个儿掏钱添置的,连你哥哥的那份都一起了,还在我面前装。”

    小妹脸更红了:“我自幼孤贫,一切还不都是哥哥给的,连万一都回报不了。”

    卫国公主搂着小妹的肩膀:“你说母后盯着我们从小德言容功的训诫,父皇要求善事公婆妯娌的周道,都有什么用?一个容儿妹妹,一个薇儿姐姐,没听说会这些,可架不住夫婿找的好啊!”

    “千依百顺不说,最难得是放得下身段。”

    “国公中了探花后就躲进了石府;景润学士娶了妹妹,也毫无芥蒂住进妹妹购置的可贞堂,丝毫不为外人的议论所扰。”

    “有本事还谦逊冲和,真真都是奇男子,不像我家的那位,如今在家中可是愈发的得意了!”

    小妹立刻反唇相讥:“驸马为大先生通风报信,干犯了制度,被陛下一撸到底,如今却又凭着自己的画技官复旧职。”

    “妹妹一路捻酸吃味的,可就是想绕出这话来显摆吧?原来姐姐心里,自家的那位,才是真真的奇男子呢!”

    “哎呀你胡说,看我不饶你……”

    车驾一路行到官渡,天气还是有些热了,便在一处丘陵之下停止了前进,暂时休息。

    公主府的人在小河边围起了帘幕,让女眷们也可以下车休息。

    林子里边支起了烧烤架,支起了凉伞,画架,摆上了凉茶,冷食。

    苏油摸出了钓鱼竿,对几个小子问道:“有没有愿意陪我去钓鱼的?”

    一个都没有,扁罐和王彦弼要去林子里边探险,漏勺要陪妈妈,小椅子要和韩师兄画速写,程岳要看护小少爷。

    张敦礼见势不妙,苏明润一走,这烧烤的事情那不是要落到自己的身上?赶紧说道:“我陪明润你去!”

    神仙难钓中午鱼,但是架不住现在的人打鱼技术不怎么样,加上苏油的钓具犀利灵敏,两人有一竿没一竿的扯着,不一会儿也装了一小桶。

    一边钓鱼一边闲聊,苏油对张敦礼说道:“忘了恭喜了,官复原职,还升了武胜军节度留后。”

    张敦礼还“嗐”了一声:“那是陛下宽仁,不过寿康倒是挺高兴就是了。”

    “陛下有召,命我提举翰林画院,以写生之法,重绘我朝帝后之像。借此机会,我跟陛下求请召回王驸马,毕竟他也精擅画道。”

    帝王家事,苏油也不好多嘴,想来是蜀国公主私底下做了些工作。

    叹了一口气:“驸马七年考绩之法,只论政绩,王都尉在嶲州还是干得不错的,唐师来信里边也提到了。”

    张敦礼哼了一声:“我那是看在寿康求恳的面子上,不然会为此等凉薄之人说话?”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运粮

    苏油说道:“蜀国长公主帮助薇儿料理药局,以前陪嫁的那些铺子,庄子,现在全部收回自己管理……本来就是有本事儿的人,以前那是将驸马惯得骄狂了。”

    “希望都能吸取点教训吧,夫妇之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起这个张敦礼突然笑得不行:“夫妇之道……你家大苏,还是那么促狭!陈季常这下可是天下闻名了!”

    ……

    汉水到商州的水路运粮的举措,如今就是陈慥和苏轼在负责。

    陈慥和苏轼的相遇也很传奇,苏东坡抵达黄州的时候还在下雪,苏东坡带着家小沿着溪流赶路,一边还还不忘吟诗。

    春来幽谷水潺潺,

    灼烁梅花草棘间。

    一夜东风吹石裂,

    半随飞雪度关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

    开自无聊落更愁……

    刚吟到这里,就看到前方路上过来一人,头戴一顶四面方方的高帽,手持竹杖,越看越觉得熟悉。

    待到那人走近,苏轼不由得又惊又喜:“季常,你怎么在这里?!”

    陈慥笑得古怪:“子瞻又如何在这里?”

    苏轼就说老子被贬来黄州了。陈季常“俯而不答,仰而笑”,招呼大苏全家到自己家歇息。

    原来陈慥收到苏油的信件之后,立刻发卖了自己在洛阳的巨大园子,同时发卖了自己在陕西的所有田产共计上千亩,二话不说带着全家来到黄州,在歧亭安了家。

    侠气干云,一诺千金,说得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人到中年就变得有些佛系,大苏在东坡“修行”,陈季常也莫名其妙地开始参悟佛理,大苏号称东坡居士,陈季常也号称龙丘居士。

    两人在一起好得蜜里调油,不过大家嘴上都不饶人,都说对方是在假修行。

    两个中年顽童遇到一处还了得,同处一室谈天说地,什么养生都忘了,聊得兴起常常彻夜不眠。

    王闰之和王朝云惯着大苏,可陈慥家柳氏就不一样了。

    陈季常请客,要是叫了妓班,柳氏就会隔着墙壁拿着大棒子敲墙,大声喝骂,常常惊得客人四散而走。

    于是苏轼在给朋友吴德仁的信里边,写了那首著名的“河东狮吼”诗,取笑陈季常。

    吴德仁也不是什么好鸟,当真无德仁,拿出去大肆宣扬——大苏又有新诗了!大家快来看啊!

    活活传出了一个后世典故。

    黄庭坚知道后给陈季常写信:“审柳夫人时需医药,公暮年来想渐求清净之乐,姬妾无所进也,夫人复何念而致疾焉?”

    幸灾乐祸之心,溢于言表。

    ……

    “阿嚏!”陈慥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正站在滔滔的汉水边,看着大船队开始起运。

    大苏也是麻鞋斗笠,袍子挽在腰带上,背上已经湿了一片:“伤风了?回去记得自己熬点姜汤喝。我那里有巢谷传下来的圣散子方。”

    陈慥白了大苏一眼:“没事儿,这几天老打喷嚏,应该是惦记我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不要强调‘自己’两个字,我家娘子很贤淑的。”

    “啊?”见陈慥又开始瞪眼,大苏赶紧说道:“是是是……我看你这样子要生病,还养生呢,当真如害脚禅师鹦鹉禅,五通气球黄门妾!”

    害脚就是蹩脚,蹩脚禅师,业务不精,只知道像鹦鹉那样人云亦云;五通气球,处处漏气;中官的小妾,只能看不能用。苏轼以此取笑陈慥修的乃是无用禅。

    “你管我!”陈慥对大苏一脸的鄙视:“你还不是不能做佛经?”

    大苏歪着脑袋:“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够?”

    陈慥说道:“佛经乃是三昧流出,你的文字都是经过思虑说得,所以你不会做佛经。”

    大苏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已经可以不经思虑,脱口而出。不信你随便再指一样东西,我脱口而出给您看。”

    陈慥转身就走:“我不上你这当!还想再来?!你不是三昧流出,你是什么都写过!”

    之前两人闲得无聊,成日里不干正事儿,效仿晋人谈玄伦佛。

    大苏对陈慥这种鹦鹉禅不以为然,认为那是“不救本心,便作形相,此犹不立,彼复何依。”

    于是便逗弄他,说自己近日颇悟佛理,已经能够指物明心了。

    陈慥不信,大苏便让他随便指一样东西,他能张口就来文章。

    陈慥便指着自己头上的鱼枕冠:“那你做这个。”

    大苏笑道:“我来说,你来写。”

    结果大苏不但真脱口而出,还洋洋洒洒一直不停,快得陈慥蘸墨都来不及,真的以为大苏悟到了禅机,惊为天人崇拜有加。

    还几天才反应过来,大苏在溜憨包娃子呢!

    直到苏油的信件过来,两人才开始了正事儿,少了很多胡闹。

    回程的路上,陈慥对大苏说道:“还是你的法子好,以新换旧,将陈粮发往陕西,比发新粮便宜两成,足足多出五十万石。”

    大苏说道:“事情还多着呢,仓储可算是腾出来了,还得加紧修缮,马上新粮又得入仓!”

    ……

    兴洛仓,沈括终于接到了今年的第一批漕粮。

    兴洛仓的旧址,曾经埋没在荒野之中,沈括查阅地方府志,咨询故老,找到了唐时的黑石关渡口。

    史料记录,其对岸,便是兴洛仓。

    虽然经过唐末战乱,兴洛仓早已经毁于兵火,但是那些大型的仓坑,竟然还能用!

    整个仓城,东西长达一千米,南北宽达三百五十米,仓库是窑式,上层建筑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了外径十七米,内径十米,深达十米的巨大仓坑!

    一个这样的仓坑,能够存储五十万斤的粮食,而这样的仓坑东西成行,南北成列,多达七百座。

    能够修复后投入使用的,尚有五百!

    而且仓城的西侧和南侧,还有隋唐时期开掘的漕渠,修复之后,漕船可以直接运送到这里。

    这功夫省大发了,沈括立即上书赵顼,请求修复兴洛仓漕渠,修复仓库,一个仓库能装五千石,整个仓城能够装下两千五百万石粮草!

    对于这种大半在地下的仓库如何保持干燥,沈括也研究了古人的方法,大坑挖好之后,先用火在底部烧烤,然后在避免涂抹青膏泥,之后铺设木板,钉上木梁,铺设木板,加上草席,然后存放粮食。

    窑口用了特殊的夯土加固,上面会盖上泥墙瓦顶,周围开出水沟走水。

    不过那是唐代的办法,如今大宋有了魔芋胶,地丁胶,水泥,防潮走水的措施肯定比隋唐好上无数倍。

    经过招标,这个单被四通工程司拿下,如今第一批五个仓库刚刚修建完毕,第一批漕粮就到了。

    蒸汽机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带动了长长的皮带滚子,守仓的库丁们将船上的粮食装入麻袋,然后丢到皮带上,粮包就被皮袋带着向坡上自动行去,看得漕丁指挥瞠目结舌。

    老子……老子这还想去洛阳呆几天,好好安抚几个小娘子,吃吃羊羹泡馍的……

    这尼玛,看来半日就能将漕粮卸完!

    沈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在锅炉的黑烟和水蒸气里边,手里边摇着鹅毛扇子,一副得道妖人的做派:“诸葛孔明木牛流马,能过此否?”

    边上仓大使是个右班出生的军头,马屁滔滔不绝:“学士智计高绝,我看就不输那诸葛亮一头!不过……洛口那边炸出的那些窑洞怎么办?”

    沈括表情僵了一下:“那边冬暖夏凉,就辟作军器修缮的工坊,堆放军器军资!”

    军头笑道:“那也不错,既然冬暖夏凉,我就给学士也置办一区,作为歇息之所。”

    沈括吓得鹅毛扇子都差点掉了,冬暖夏凉那是为了妥善保管炸药和猛火油,你安排我住在火药桶的旁边?

    “此议休提!本官清正廉洁,岂可贪图安乐?既然陛下命我提举兴洛仓,衙署当然必须安置在仓城当中!”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死牛

    中牟,官渡。

    扁罐和王彦弼跑了过来:“爹爹,姨父,我们发现了一大窝的蘑菇!”

    苏油将鱼竿一丢:“对哟!昨夜暴雨,现在林子里的蘑菇应该很多呀,钓鱼是个错误的选择,应该跟你们去捡蘑菇啊!”

    张敦礼问道:“那这桶鱼怎么办?倒掉?”

    苏油说道:“交给军士打理,烤鱼滋味也挺美的。”

    来到林子边,苏油还是给自己换袜子,换皮鞋,然后取了一根小木棍,在俩娃肩膀上压了一下:“相互检查装备。规矩还是要讲的,遇到过山风,妈都救不了你们。”

    看了一下俩娃身上还算齐整,苏油取过一个背篓:“走,采蘑菇去喽!”

    现在的生态可不是后世能比,只要是原生林,基本都是蘑菇遍地。

    但是这东西敢吃的人不多,除了几种脆硬的蘑菇,其余如见手青,牛肝菌那些,一般农家孩子还真不敢乱捡。

    这就便宜了这一家子,刚进林子不久苏油就大呼小叫:“这里这里,哎哟好大一窝,扁罐彦弼,这里有一窝鸡油菌……”

    就听扁罐在远处喊:“爹爹你自己摘吧,我们在挖三把菇呢!”

    不到半个时辰,一大两小的篮子就全都装满了。

    苏油不禁叹气:“一两天过后,这一林子的蘑菇就会全烂了,真可惜……”

    苏家人料理蘑菇很厉害,不过现在处理来不及,苏油就将三把菇之类脆嫩的蘑菇挑出来,其余的招呼军士们洗刷干净,给大家烤着吃,其余撕成小条,切片,下锅炸了一锅蘑菇油。

    烤鱼用了香料和水边采来的香茅,用锡箔折成一个扁盘子,淋上茶油,放入三把菇和野葱段翻炒,什么都不用放,就加一点盐就很香了。

    两道菜滋味很足,将公主府带来的冷食全都比下去了,女眷们那边都忍不住打发侍女们过来多要了几盘。

    韩嘉彦是第一次参与苏家这样的野餐会,对苏油打鱼摸虾采蘑菇的能力大为惊讶,夫子少也贱,故多能,原来少保也不差!

    苏油递给他一条烧烤鲫鱼:“刺多,吃的时候小心点,叫你出来便是放松放松,天天拘在可贞堂刻版,背都会驼的!”

    大家一起玩到了申初,这才收拾起来,重新上路。

    车队离开了官渡后,便拐上了另一条路,沿着另一条清清的河水,转向西南。

    一路行来,苏油不忘给两个孩子普及知识。

    历史上这里乃是郑汴的分野,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春秋时期的鲁宣公在此会盟伐郑。

    战国时秦国七次进攻魏国,五次都选择从这个地方突破。

    秦末汉初,楚汉又在此河上游隔河对垒,那时候这河称为鸿沟。

    到了三国建安五年,这里更是发生了著名的官渡之战,曹操在此大战袁绍。

    几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韩嘉彦更是心痒难熬,历史是这娃的爱好,这么多著名历史事件发生的地方,不好好考察一番怎么行?

    剩下还有三十里,到了黄昏时分,一行人总算是抵达了中牟夏庄。

    夏庄坐落于伏牛山余麓的北面,蔡河的河畔。

    这里也是重要的漕运中转站,汉代和唐代都经过大规模的整治,是淮河漕运入洛阳的重要水运通道,现在也是东京四大漕渠的重要一支。

    天然部分叫蔡河,人工的那一部分,则叫惠民渠。

    庄子依山傍水,道路两旁树木高大,一到这里,众人都感觉暑热一下子变得清凉。

    八公站在庄子门口,见到一群娃子乐得见眉不见眼:“都来了,都来了就好哇!”

    苏油跳下马来:“八公,这一家老小的就都丢给你了,这两个月麻烦你照顾,我后日还得回京。”

    八公嗔道:“刚到就说走,不成人话,走吧大家进庄。”

    苏油呵呵笑着,转头对大伙儿招呼:“大家都来,先拜见八公。”

    接下来就是一通乱,扁罐年岁虽小辈分却大,领着一干小辈儿给八公见礼。

    八公喜不自胜,摸着扁罐的脑袋:“这就束发了,懂礼了,我们家扁罐也成小书生了!”

    苏家在中牟的产业和尉氏冬庄上又有些区别,这边气候凉爽,背靠森林,水草丰美,主要产业就是畜牧。

    耕地上主要种植的是牧草,花卉,果树,养的是骏马肥牛,还有猪羊也不少。

    三家庄子还是和尉氏一样,属于合营,但是空出了大量的土地,修建了马球场,蹴鞠场,靶场。

    其余的就是天然和半天然的园林,湖泊,而粮食主要从更南边的尉氏农庄拉过来。

    因此这边的庄户就少了很多,更多的是苏油招募的青唐蕃人和二林夷人。

    三家庄子,还承担这给宗室提供奶制品的任务。

    这样坐落在森林中的庄园,让孩子们倍加的兴奋。

    问过好,扁罐和王彦弼便拉着韩嘉彦和苏迈舒适,去造访他们在树林中的巢屋去了。

    这也是苏油的花样,在大树上用木板搭建了两间树屋,一个大平台,树屋和平台之间还有软索桥连接,大平台上搭着草棚,周围围了木栏杆,摆放了茶几,躺椅,在平台上可以俯视三家庄子和森林,河流,草地,湖泊。

    张敦礼每次来都要在这里流连忘返,看鸟儿围绕自己飞舞,看牲畜群在远处放牧,言称这是天地自然之趣,三代有巢之乐。

    石薇也喜欢这里,她从小跟着元德公游历山川,访问道观,多是这样的环境,这里野兽极多,猎物比尉氏的大。

    扁罐一边朝庄子里走,一边问道:“八公,瓜地在哪里?”

    八公说道:“在庄外的坡地上,香瓜西瓜八公都给你们镇在井里了,可甜哩!”

    扁罐问道:“刺猬呢?八公我都没见过活刺猬呢。大相国寺门口都是卖的猧子狸猫。”

    八公笑道:“刺猬也多,还有别的野物,要不今晚你们就跟你爹去守瓜棚?”

    “好啊好啊!”

    八公搂手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好什么好!山蚊子咬死人!赶了一天的路也不嫌累?!”

    扁罐笑道:“不累,还很好玩!”

    漏勺在石薇的怀里喊:“八公我们给你带了蘑菇油!”

    靠森林的庄子还能少了蘑菇油?然而八公还是高兴异常:“诶!漏勺真乖,都知道孝敬八公了!”

    为了迎接大家的到来,庄子上杀猪宰羊,鸡鸭棚子也不得安宁。

    蕃夷在这里已经看不出什么区别了,也就是相比汉人,夷人的鼻梁挺一点,蕃人的鼻梁宽一点而已。

    这些是已经完全融入大宋内地的少数民族,甚至连民族习俗都已经不怎么用了,跟着汉人过节日。

    除了在畜牧业上还保留了一些专有的少数民族词语,一个个官话说得贼溜。

    不过手艺没拉下,导致庄子上常常死牛。

    没办法,人家就喜欢这一口。

    这不,为了迎接苏油等人的到来,庄上还特意死了一头一岁半口的小肥牛。

    苏油对八公说道:“今年庄子上都死了五头牛了吧?八公我们不能太老实,以后让牛死在两个公主的庄子上去……”

    见张敦礼扭头怒视,苏油淡定地说道:“我家出调料!出牛!肉还分你一半!”

    张敦礼转过头去:“那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就对了嘛……

    有牛排娃子们就不喜欢吃米饭了,天方葡萄酒炙牛排的滋味,让大多数小朋友放弃了香甜的豆花饭。

    两位公主也喜欢牛排的滋味,那正好了,安排她们带孩子。

    苏油还是喜欢这儿时熟悉的味道,有了杀猪菜,牛排算个什么鬼?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动脑筋

    周大厨家的周二,如今被苏油安排在了八公身边,照顾饮食。

    夏日里瓜菜异常丰富,因此席面开得特别合苏油的口味。

    苏油喜欢肉菜,却不好吃肉,每道肉菜必须荤素搭配,喜欢的多是肉边的配菜。

    比如回锅肉里的蒜苗,炒鸡丁里的黄瓜,凉拌肉里的笋丝,红烧肉里的菜干和芋艿……

    但是这些东西少了肉还不能成味,因此肉不能少,不过都是别人在抢。

    士林里边,将这作为苏少保雅致非常的一样证据——吃得起不吃,玩得起不玩,穿得起不穿——这叫但求适意,不拘于物。

    这的确也是人生的一种大境界,不过外间纯属是误读了,苏油只是上一世留下的习惯而已。

    那一世,减肥,才是人们倍感痛苦的折磨。

    比如蒸蛋羹,他就挺喜欢上面的虾仁的。

    张敦礼在偷偷观察苏油,果然见他只喜欢夹肉边菜,不由得就偷偷腹诽,这还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前世富贵病,就连自己打小里锦衣玉食,都嘴刁不到这份上。

    肉边菜,啧啧啧,听听都讲究!

    摇了摇头,筷子又悄悄伸向了那盘三鲜里的鱿鱼……

    苏油觉得自己努力了二十八年,最大的成就就是除了辣椒以外,基本恢复了前世的中餐大菜系。

    比如让张敦礼停不下来的这道鱿鱼三鲜,正宗的川菜做法,需要用到水发鱿鱼,蟹黄酱,熟猪油,化鸡油,火腿,熟鸡肉,水发兰片,时令疏菜,上汤,胡椒,料酒,葱白,水淀粉,盐。

    先将水发鱿鱼放入上汤中煨起。

    火腿、鸡肉、兰片切的丝,葱白切段。

    烧热锅下熟猪油烧至五成熟,先下葱段炒出香味,再加入火腿、鸡肉、兰片略炒,在淋入上汤、盐、料酒、胡椒面烧入味,下时菜煮熟,捞出各料摆入碟内。

    将煨过的鱿鱼捞出,在锅内烧一下,捞入碟中铺平,汤汁中加入蟹黄酱、水淀粉勾芡,加鸡油起锅,淋在鱿鱼面上即可。

    说起来简单,盐要提纯,料酒要酿造,蟹黄酱要油熬制浸泡,水淀粉要用水飞法漂出细浆后晒干磨成精粉,熟猪油要用圈养的煽猪,鱿鱼是海货。

    鱿鱼做成的鱿鱼干,还有蟹黄酱罐头,要从数千里外两浙路运来。

    除了胡椒面,火腿的制作也需要香料。

    玉兰片要洁净允白,需要煮熟后切片,拌上少量的葡萄糖,然后在极短是时间里用蒸汽烘干。

    如果是大宋如今常见的烟熏法,那就是烟笋了,煮周大家的腊猪腿也是一绝,但是做鱿鱼三鲜就不好看了。

    所以这道菜的恢复,涉及到化工,机械,生物发酵,海洋捕捞,油料种植推广,畜牧改良,漕运,甚至是制绳,织网,造船,罐头……

    要是落到政治上,甚至还要打破酒类的榷禁,盐的专卖,香料的垄断,商路的通畅,海贸的兴盛……

    因此要让这道菜端上汴京城小康人家的餐桌,其实又一点都不简单。

    苏油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是担上一个饕餮之名,那也是非常值得的。

    吃过饭,娃子们还是那么兴奋,闹着要去守瓜地。

    苏油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一个大搪瓷盆,套到一个网兜里,然后带着扁罐,王彦弼还有韩嘉彦三人,安排他们煮了一些盐水的毛豆花生,然后教他们扎火把。

    要是在南方就没这么麻烦,砍一段竹筒,灌上煤油或者是桐油,在用草纸卷堵上,就是一个可以燃很久的火把。

    北方那得将干杉木皮撕成小块,中间用黄草纸捆成灯芯,再浇上煤油或者是桐油,外面再用杉木皮和稻草死死地捆紧,才能做出耐烧又不散的好火把。

    干这些苏油是熟手,小时候偷桐油照泥鳅鳝鱼青蛙,没少挨八公的揍。

    见到苏油带着几个小秀才扎火把,八公就觉得好笑:“这要是放到以前的可龙里啊,哪家大人带着自家娃子干这个,那指定是要出远门去说亲。”

    张敦礼在一边看得兴趣盎然:“为什么要出远门去说亲呢?”

    八公“嗐”了一声:“合族两百亩地,那不是近处都知道咱穷,不会将闺女嫁过来吗?!”

    “哎哟真忘记这一茬了!”张敦礼不由得笑得打跌:“还真是这个道理!口不择言,得罪八公了。”

    八公摆着手笑道:“都忘干净了才好呢!”

    ……

    临到要出发,八公又取出几支香来:“把这个带上,这是用你从南海带来的那什么菊的香油制的,我试过了,挺好,现在猪圈和牛棚都在用。”

    苏油接过来都傻了:“八公,这可贵,你用到了那两处地方?这是给你用的啊……”

    “庄子上做这个的,不缺。”八公不以为然:“再说我用得着吗?我有蚊帐!”

    好吧,人有蚊帐,牲畜没有,老人家务实,说得也有他的道理。

    瓜地里边有瓜棚,苏油带着三个娃子来到这里,就见到火把下头的地上都是大西瓜,不由得笑道:“扁罐我们想差了,哪里用得着煮青豆花生,吃瓜不也挺好?等着啊,爹爹去摘个好的!”

    等到苏油抱着一个大瓜回来,三个小孩已经点起了火塘,还烧起了蚊香。

    扁罐和王彦弼在给小猎铳的弹夹上子弹,韩嘉彦好奇地翻着扁罐的武装带。

    武装带上有好些小皮包,里边是苏油给扁罐打造的野外随身装备。

    这个也是西军一直在研究的项目,如今里边有多用途小折刀,小折刀还可以分成拆三把,一把是折叠叉子,一把是折叠勺子,一把是折刀,既能单独使用,又能合成一把。

    折刀背上还有开罐头用的起子,尾巴上还藏有拔木塞用的钻子。

    有应急药包,里边有止血绷带,纱布,金创白药,蛇药,避暑药,驱寒药。

    还有针线包,除了针线,还有鱼钩,铅皮。

    此外还有指南针,钢丝,直刀。

    直刀的刀柄是用绳索缠上的,绳索也可以利用。

    韩嘉彦看得有些晕:“师弟以后是要走右班的路子?”

    苏油说道:“打从夫子开始,我儒生便是文武兼通。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多了去了。”

    “我朝进士,必试武经,孙吴,司马法,都是经义卷的内容。”

    “前辈如张乖崖,张公寿,陈尧咨,包希仁,都是文采出众,武艺惊人。”

    “而武将当中,曹武穆,狄武襄,郭都统,除了兵法,《春秋》,《汉书》也是精熟。”

    “师弟以后从文从武,只看他的兴趣。不过从文不能弃武,从武不能弃文,这是起码的要求。”

    韩嘉彦听得直点头:“有备无患,君子学养待用,自当兼收并蓄。”

    苏油笑道:“嘉彦实在是聪明,来吧,吃瓜了。”

    一个西瓜切开,几个人吃得姓高采烈,扁罐一边吃还一边问:“爹爹这瓜怎么这么大?还这么甜?”

    苏油说道:“这里早晚温差较大,因此瓜果中容易积蓄糖分,至于为什么这么大,那是因为你姑姑用了一种物质,在授粉的时候影响了西瓜的遗传特性,让它从两倍体变成了四倍体……”

    说完取过直刀来在地上画图,给几个小孩子讲秋水仙碱在植物培养中的作用。

    不过讲完之后扁罐提出了疑问:“爹爹,你们怎么知道是这个原因?为何一定就是变成了四倍体,而不是作用在了其它方面?”

    “万一这种秋水仙素,是一种特殊的肥料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苏油表示鼓励:“这说明扁罐你是动了脑筋的!”

第一千零一百章 大孩子

    “遗传特性,是可以由子代继承的,这就是秋水仙素和肥料的最大区别。”

    “这个瓜,是用一代被秋水仙素影响了的瓜子种出来的,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它的个头是可以遗传的,这就说明它的基因发生了改变。”

    “但是基因物质就这么多,是什么导致了遗传特性的改变了?我们就引入了这个倍体的猜测。”

    “不过这个要到另一块瓜地去证明,因为另一块瓜地,我们采用了四倍体西瓜的雄花,对原始两倍体西瓜的雌花进行了授粉,要是我们的猜测正确的话,我们将得到一个新品种的瓜……”

    这个不难,扁罐立即反应过来:“三倍体西瓜!”

    苏油哈哈大笑:“对喽!刚刚我们已经知道,雌雄的倍体减数分裂后重新相配,方能形成配子重新组合,要是三倍体的西瓜,它必将难以进行减数分裂产生配子,故而也就难以形成种子。”

    扁罐有些想不通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不是白忙了啊?”

    苏油笑了:“怎么是白忙呢?要是我们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么我们不就培育出全是瓜瓤,不用吐籽的西瓜了吗?!”

    几个小的都是一脸惊讶莫名的神色,吃西瓜不用吐籽,这要是真的,可也太神奇了!

    扁罐站了起来:“三倍体的瓜田在哪里?爹爹我们摘一个去?”

    苏油摇头:“你得去求你姑姑,那些瓜可是她的宝贝,爹爹都不敢乱动。咦,再说我们不是来抓刺猬的吗?走我们出棚子扔瓜皮去。”

    这个也好玩,几个人出了瓜棚,将西瓜皮抛掷到黑暗里边,那些都是引诱刺猬前来的诱饵。

    扔完瓜皮,苏油从包里取出几个薄薄的睡袋:“睡觉,等到半夜我再叫你们起来。”

    黑暗当中,一支长剑收了回来,程岳默默取下穿在剑刃上的西瓜皮,不由得微微苦笑,然后随手将瓜皮扔掉。

    ……

    天色渐渐的到了黎明之前,林子里第一声鸟叫,将苏油唤醒了过来。

    苏油起身,将三个娃子摇了摇:“喂,起来了!”

    扁罐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反过来把苏油吓了一跳:“你平时都这样起床的?”

    扁罐钻出睡袋:“这是娘的规矩。”

    好吧忘了你们意志坚定斗志顽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了。

    两人一起又将韩嘉彦和王彦弼叫了起来,点燃火把出了棚子。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苏油脑子还有些昏:“昨天我们将瓜皮扔哪儿了?”

    扁罐说道:“我们一人一条垄沟地找吧。”

    “等下……”苏油从棚子边拿起一柄两股铁叉,感觉这一刻自己化身成了后世那个憨厚少年的文学形象,又给孩子们每人发了一根木棍:“走吧!小小别踩着西瓜藤子,还有注意蛇。”

    四个人打着火把站成一排,点着火把朝前走。

    “爹爹花了大价钱,听一个辽国叔叔说的,”苏油现学现卖:“走路要轻,见到刺猬就拿脚踢一下,它受惊后就团成一团,然后拎着最粗的那根刺就提起来了。”

    往前走了数十米,韩嘉彦首先有了发现:“诶……这个是不是……”

    扁罐火把一晃,就见到一个小动物跑到了一片瓜叶底下:“就是它就是它,师兄快踢!”

    韩嘉彦不进反退:“你来你来。”

    扁罐跳过来将瓜叶拨开,伸木棍将那小动物一推,那动物果然团成了一团。

    扁罐伸手将那小动物拎着刺提了起来:“刺猬!抓到了!”

    “哈哈哈!”苏油将网兜打开,让扁罐将刺猬丢进去:“继续!”

    不一会儿,苏油也抓到了一个。

    不过活动很快就终止了,王彦弼发现了一只带崽的,同情心大起:“师父,我们抓了大的,小的怎么办?”

    苏油点头:“有道理,天色也快亮了,这样,我们留一只观察它的生活习性,还有一只放掉吧。”

    扁罐问道:“它吃什么呢?”

    苏油说道:“找找看瓜地里都有什么,它们总不能吃土!”

    于是活动从抓刺猬变成了瓜田生态系统分析,很快收集到了昆虫,植物,蚯蚓,蜗牛,蝎子……还在周边灌木林子里找到了坚果,苔藓,鸟蛋,甚至还有一条小蛇……

    等弄完这些天色已经大亮,四个人收获满满地从瓜地里回来。

    路过树屋平台的时候,张敦礼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悠闲地在上边问道:“抓到没?你们这是要干啥?怎么把衣服都脱了?”

    苏油说道:“抓到了,现在我们要回去搭建生态模拟系统,连草皮枯叶都在里边,来不来?”

    张敦礼拱手:“鱼国公请了,正是山林至美,灵感勃发的时候,现在只适合分香研墨,作画寻诗,你说那个……敦礼敬谢不敏。”

    “切!懒得理你!”苏油走了两步有喊:“树屋里边有两条哨棒,给我们扔下来做扁担,一点眼力都没有!”

    张敦礼气鼓鼓地回到树屋里翻出棒子扔下来:“一肚皮的诗意,被你搅得烟消云散了!”

    苏油将棒子接着,将包裹那些零碎的衣服系在上头,一边还不忘教育孩子:“看到没,这种就叫酸儒。诗这东西,乃是性灵之作,憋是憋不出来的,平日里偶有一得便赶紧记下来存着,那就叫诗眼,而不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吃力不讨好。”

    几个孩子都认真地点头,写诗这事情上,听苏家人的就对了。

    张山长,他就是一画家!

    等到回到庄子,石薇和程岳已经对过招,收拾起马匹,猎犬,招呼了蕃夷壮丁,准备出去行猎了。

    两位公主也是身着骑服戎装,要跟着去打酱油。

    见到苏油一行这个样子过来,卫国公主就笑得不行了:“这是山中盗贼躲官兵跑路呢,那里还是读书人?子路死不免冠,你们倒好,衣服都脱了。”

    苏油应口答道:“所以他接下来就被剁成了肉酱。君子察机应时,如风行草偃,风去复值,天之行健,不是指的一味拘泥。”

    蜀国公主掩口轻笑:“妹妹你和少保斗口,哪一次可曾赢过?怎么改不了性子呢?你们快去吃饭吧,刺猬抓到了吗?”

    苏油对蜀国公主说道:“这个必须表扬一下,彦弼发现了一只带崽子的刺猬,恻隐之心大起,我们便将活动改成田野生态调查了,只带了一只回来作为观察。”

    蜀国公主大喜:“我家彦弼?”

    苏油正色点头:“仁善之心,及于禽兽。勋贵之家,不患力不能及,而当长患不及于人。”

    “所谓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这份及人之心,对勋贵人家来说,远比普通人家重要。”

    “大家真是教育有方,彦弼能有此念,总是尊长以身作则之故。”

    蜀国公主有些局促:“国公过誉了……不过彦弼能有这样的长进,我真是喜乐。”

    苏油笑道:“那我们先去干活了,可还有好多事情呢。”

    看着几人扛着两个衣服包裹兴致勃勃朝庄子后边去了,卫国公主笑道:“国公这性子,最适合带小孩。”

    蜀国公主说道:“以身作则,国公这是言不虚发。今日的这番对答,也是以身作则的一部分。”

    “彦弼他们亲历亲见,这就是身体,以后就知道如何力行。”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说的就是少保这样的教育方式吧。”

    石薇笑道:“什么身体力行,他就是个大懒人,大孩子,所以才和孩子们玩得到一处去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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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