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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留无伤     镇山河txt下载     镇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二章 寸土寸心(上)

    时间无法倒退,但是同时发生的事儿还是得回退到一个时辰之前来说。话说公孙克将尤多利吸引到了一处巷子里,这条巷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周遭的战斗此刻已经无法影响到他们俩。

    公孙克挑着眉故意试探道:“我之所以把你单独调出来,为的就是直接去了你的首级,如此才能不会有别人来和我抢军功!”

    尤多利仰头大笑,“不知死活的梁人,你们有多少人曾经都死在我的手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也不在乎再多你一个!”

    “我同之前的那些人可不一样,我的武力可不是他们可以比的!”

    “嘴上没毛的东西!就连你们的噬狱都关不住我,就凭你?”

    一言落地,公孙克的脸色微变,在听见噬狱之后他恍然间联想到了什么,可是一时间也无法想清楚。眼下的形势也不容许他开小差,尤多利的阴阳罗盘已经窜了过来。

    公孙克接连几个后空翻,身子的边缘同罗盘的边缘轻轻擦过,每一次跳跃都是恰好避开了罗盘的锋芒。这阴阳罗盘似乎是有生命的一般,在空中来回的旋转几圈之后被公孙克给踢了一脚方才飞回到了尤多利的手上。

    一番试探之后尤多利的眼睛迸发出苍狼的绿光,似乎眼前的公孙克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于是他一大步踏出,因为双腿足够长,这一步能抵得上公孙克的两步,冲到公孙克的面前首先挥出的便是一记铁拳,公孙克躲开的不算轻松。为了躲开这不好对付的一拳,公孙克直接闪身到了一旁的屋舍的墙边,接着尤多利又是一拳,这一拳打在了墙面上,直接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公孙克庆幸接住这拳头的不是自己的身子,虽然这墙面不是石头而是木头,但是用来你搭建世外木屋的木头质地也是不赖的,至少公孙克扪心自问是无法一拳打碎一面木头墙的。

    尤多利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挥挥手掌一转头就掷出罗盘,公孙克为了躲避只能朝着屋舍里跑过去。这一座屋舍不是给人住的,而是一座面积有些大的马厩。平时有大量的骏马都圈养在这里,只不过这个时候马厩里空空如也,面对这样的一番场景,尤多利没有一丝的疑惑,他的注意力都在公孙克的身上。

    罗盘干脆利落的将一边的支柱给齐齐切断,立刻马厩就塌陷了一半,公孙克还在马厩里疲于逃命。因为有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的阻挡,尤多利的出手受到了阻碍,一怒之下他索性将面前看见的一切阻碍物都给撞开、踩碎、切断,这么一来公孙克的身影又重新变得清楚了。

    刚才不是很嘴硬么?说了那么多的大话,怎么一到真刀真枪了就怂了!尤多利越发的看不起公孙克, 原本想要好好战斗一场来过过瘾的,现在只想着直接削掉他的脑袋,在这种人身上真的是浪费时间。尤多利再次抛出罗盘,罗盘呼啸着朝着公孙克的背影而去,耳边听见了危险的靠近,公孙克在罗盘就要咬上他的后脖颈的刹那直接扑到。

    罗盘再一次失手了,尤多利跳起接住罗盘来到了公孙克的面前,显然公孙克没有预料到对手竟然速度这么快,可是他不是一个大块头么?公孙克眼睛里流露出的惊讶和恐惧成为了喂养尤多利血性的最好食物。

    “小子,看你这怂样,我连折磨你的兴趣都没有,受死吧!”尤多利高高扬起罗盘,公孙克吓得慌忙后退,因为他之前就摔倒在地上,这会儿只能是倚靠着手肘不断的朝着后头移动。

    尤多利嘴角的笑容都根本掩饰不住了,他朝着迈出了一大步,手上的动作也同时做出了,可是就在同一时间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踏进了一处陷阱之中,没等他咒骂一句就直接从地面上消失了。接着底下传来一声巨响,一大堆的木头碎屑、稻草之类的杂物跟着掉了下去。

    原本一直恐惧无状的公孙克起身拍拍自己的铠甲将头探出去朝着底下看了一眼,确保尤多利已经被控制住了。这会儿尤多利的确是侧身躺在足足有两丈高的地面上,全身抽搐着,虽然硬是忍着没有发出一声哀嚎,但是看得出来这一跤摔得不轻。

    “嘿,大个子,战斗除了要靠武力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要靠脑子的!你呢,武力是足够了,可惜啊,就是没有脑子!”公孙克起身继续嘲笑道:“你真以为我怕你啊,我要是怕你才不会主动来招惹你呢!你还想折磨我?我们梁人可不像你们西凉人这般的残忍,我不打算折磨你也不打算活捉你,现在就直接要了你的命!”

    公孙克拉开了右手臂的衣袖露出了内部一直捆绑着的袖弩,对准了尤多利想要来上三支箭让这个大块头下黄泉。手臂刚刚举起,尤多利豁然转过了头来,他的嘴角竟然上扬着,看上去是在笑呢!这一幕让公孙克的心里一哆嗦,不过他立刻就稳定住了心神,继续完成射杀的动作,突突突,三支箭射出,可结果却让他惊掉了下巴。

    躲无可躲的三支箭竟然一支都没有射中尤多利,这个大块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竟然躲开了这一轮的攻击,而且将自己的身子滚到了阴影之内,公孙克站在上头已经是完全看不见了。

    情急之下公孙克再次给袖弩搭上三支箭,然后绕着洞口开始寻找起来,刚刚走了两步耳朵里传进了一阵子咔嚓咔嚓剧烈的木板碎裂的声音,公孙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身子也直接冲着底下给摔下去。

    公孙可的身手在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体现的淋漓尽致,没等身子完全摔倒在地面上,他已经在空中调整好了姿势,一落地就是一连串你的打滚不但是减弱了高处坠落的伤害还让自己避开了尤多利的可能的攻击。

    身子都没有完全稳住,公孙克的眼睛已经开始朝着四周黑暗之中逡巡了,他必须时刻防患尤多利暗箭伤人。看了一圈之后,至少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没有发现尤多利的身影。

    难道?公孙克旋风一般转身同时将袖弩对准了身后,就在他手臂伸出的同时一条腿狠狠踢在了他的手臂上,这一下将公孙克给直接踢飞出去,原本搭好的弩箭也掉落了。

    公孙克想要挣扎着起身,可是尤多利根本不给他机会,一个猛子冲上来挥舞出眼花缭乱的拳头。公孙克躲得过这一拳躲不过那一拳,只能倚靠着铠甲来抵抗,可是这拳头实在是硬,算得上是公孙克从军以来交手过的敌人之中最硬的一个人了。就算是有铠甲的保护,没有卸下的力道还是震得公孙克全身一阵阵的疼痛。

    尤多利挥拳挥得正带劲呢,突然他的拳头撞击上了一个硬物,血肉之躯到底是不能同森冷的兵刃直接对抗的,这一下的撞击让尤多利疼得直接缩回了拳头。这一手缩回了,另一只手又撞击到了,这一次的撞击更加的猛烈,他都能听见自己的骨头断裂的声音。这种疼痛尤多利竟然还是忍住了,他只是后退了多步,硬是扛着没有吭声。

    公孙克艰难的从地上起身,他从阴影中走出来,在洞口射进来的光照下他全身的铠甲已经出现了多处的凹陷,他的脸上也是两边都是一团乌青,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渍。不过公孙克的眼神中还是如一开始的那样没有一点真正的恐惧,有的只是坚定。相较于交手之前,公孙克的手里多出了一件兵刃,这是一件两截棍,两段棍子通体雪白,身体上密布一道道不规则的纹路,看上去有些像是龟背,两截棍子之间是用一段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丝串联着。

    想来方才同尤多利拳头相互撞击的就是这件兵刃,尤多利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上面已经是满布伤口和鲜血了,再看公孙克他终于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不好对付。

    公孙克抹了抹嘴角的血渍,朗声道:“你给我听好了,我这件吃饭的家伙叫做龟背驼龙!”

第三百六十三章 寸土寸心(中)

    尤多利并非没有受伤,摔下的时候已经瘸了一条腿,公孙克的弩箭虽然没有正中但也划伤了尤多利的手臂,方才的一顿猛打两人都是挂了彩。

    公孙克打算趁胜追击,刚刚上前两步挥舞出龟背驼龙,尤多利的阴阳罗盘已经脱手,这一回罗盘不再是横着而是竖着飞过来,看这架势是要将公孙克从中间切开。

    脚步在地上一划,身子堪堪避开罗盘,当罗盘擦身而过的同时公孙克抛出龟背驼龙,第一段棍子正好从罗盘中间的孔洞穿进。公孙克顺着罗盘的方向连跑几步然后手臂一使劲将罗盘朝着尤多利抛出,尤多利在出手之前便已经距离公孙克不远了,眼下两人更靠的近,眼看着罗盘就要直接切上尤多利的脑袋了。

    公孙克的眼睛都直了,他多么希望这一下能直接削掉尤多利的脑袋,如此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罗盘的每一寸移动公孙克都不敢错过,直到罗盘稳稳的把持到了尤多利的手上,他方才抬头看向对方的脸蛋。

    阴阳罗盘重新回到尤多利的手里,不但没有削掉他的脑袋就连手掌都没有任何受伤。这不合常理啊?尤多利用手指弹了一下罗盘带着狞笑说道:“这阴阳八卦罗盘跟了我多少年了,岂是你这样的人能随意驱动的?睁开眼,看好了!”

    尤多利身姿展开做足了进攻的姿势,公孙克直以为这一次他又要抛出罗盘了,慌忙打算用龟背驼龙来抵挡同时做好了躲避的全部准备,谁知尤多利姿势是足够吓唬人,罗盘没有抛出而是自己跳了起来,先是将一块掉落的木板踢向公孙克,趁着公孙克躲避的时候绕到侧面挥舞出拳头。

    这两击铁拳已经不如以前了,正是由于之前被双截棍给狠狠击打了,这一次出手尤多利明显带着犹豫,不过当铁拳真正打在公孙克的身上时这力道还是足够大的,大得直接将公孙克身上的铠甲击打出一块凹陷。

    公孙克的后背撞击在马厩底部的一面墙上,这面墙可是货真价实的砖墙,这一下撞击差点将他的后背给直接折了。公孙克只感觉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嘴里一阵阵的腥味,忍不住一阵咳嗽,几口鲜血吐了出来。跌坐在墙角,公孙克想要站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他尝试着伸手抬腿,惊喜的看见自己的手脚还是能听使唤的。

    “吓死我了,我还没有残废!”公孙克自我安慰道。

    尤多利这两拳也是耗尽了力气,在挥出拳头之后自己都没能站稳,一个趔跌摔倒在地上,也就是公孙克飞出足够远,不然这一幕都被他给看见了。尤多利慌忙起身,此刻胜利的天平已经倾向他这一边了,他必须拿出一个胜利者应

    有的姿态来。

    饶是如此说,尤多利的拳头已经握不紧了,手指头只要是一用力,十指连心的疼痛便足以让尤多利的脸一阵抽搐。绝对不能被这小子给看见,赶紧解决掉他!尤多利朝着墙边走过去,在他眼里此时的公孙克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还不是任由自己处置了?

    看见尤多利朝着自己走过来,公孙克明显慌张起来,他双手扒在墙上,全身肌肉收缩,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尝试几次都没能成功,而此时尤多利已经在他身前了。

    “可怜虫!我真的想要直接捏碎你的脑袋!”

    “哦?我的头可是硬的很,不然你可以试试!”

    尤多利跨出一步,同时将手掌伸开照着公孙克的脖子就冲过去,这一招是躲不过了,躲不过了,公孙克只能闭上眼睛,只期望这一下不会带给自己太多的痛苦,速战速决,就算是要死也死的痛快一点。然而这一手掌并没有触碰到公孙克的脖子处,他等了一会儿之后才勉强睁开眼睛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看才发现尤多利的手掌停在空中了,距离自己的脖子不过是咫尺之遥,这下公孙克终于是露出笑脸了。尤多利并非是临到头了有了慈悲之心,像他这种杀人如麻的人从来都不会有怜悯的,阻止他的只能是另外的力量。

    尤多利的双脚被两个圈套给套住了,随着他身子一动,这两圈套正好完全拴住了他的两只脚踝使得他无法再向前哪怕一点点。尤多利低头朝着自己的双脚看去,这俩绳子圈套正牢牢的困在自己的脚踝上,要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要挥动罗盘就能直接切断的。

    尤多利手臂一动,公孙克原地跳起来,手臂一挥将龟背驼龙狠狠的甩开,两人只听见轻微的一声噗嗤声,公孙克的脸上带着松出一口气的笑容,而尤多利则是一脸的茫然,这茫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之后他就被远远的甩开了。

    两侧的绳索分别朝着连个方向拉扯,尤多利被倒吊着双腿分岔开,因为绳索相距太远且拉扯力量很足,尤多利的两条腿被硬生生朝着两侧拉扯,这架势让人看着都疼。事发突然,罗盘掉落在一旁,尤多利的双手虽然较一般人长,可这会儿还是接触不到地面。

    看着尤多利滑稽的样子,公孙克总算是放下心来,先是上前将罗盘远远的踢开,然后说道:“我早就说了,战斗也是需要脑子的。之前我已经骗过你一回了,你以为我只能骗你一回么?这里就是我早就设计好的,咱们的每一位置的变化都是我计算中的,尤其是墙角的这一处陷阱,我之所以让你击中自己然后装作起不了身,为的就是将你吸引到陷阱之中!”

    公孙克绕到尤多利的身后,挥舞着龟背驼龙朝着尤多利裸露的后背一棍子一棍子抽打着,一边抽打一边嘴里说道:“这第一棍是为那些死在你手上的袍泽报仇!第二棍是为了替夜苍城内的百姓讨一个公道!第三棍则是你对我出手的惩罚!第四棍便是要你的性命!”

    龟背驼龙每一次都在尤多利的背上留下数道猩红的伤痕,伤痕内侧隐隐然开始渗血,三棍子之后尤多利的整个后背便已经不能看了,密布血痕让人头皮发麻。在这过程中尤多利一直在嘶吼,身子在不断的挣扎,可是不管他如何的嘶吼、挣扎都无法逃脱束缚的状态,有几次甚至都想要挺起身子双手来抓公孙克。

    公孙克朝着尤多利的后背又是几脚,踢得他怒吼连连,“你再挣扎也是徒劳,受死吧!”

    最后的一棍终于是挥出了,不过这一次没有打在尤多利的后背上而是打在了空中,原因便在于尤多利已经从倒吊的位置上摔下来了,扑通的一声震荡起一阵阵的灰尘,呛得公孙克连连咳嗽。定睛一看,尤多利的双脚上的绳索竟然被割断了,切口整齐,绳索的确是被人给切断的。

    还有其他人?公孙克立刻警觉起来,他在周围寻找试图寻找这个一直藏在暗处的人,一圈看下来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再抬头朝着马厩看去,缺口的四周也没有看见人。

    管不了这么多了,还是先解决尤多利要紧!公孙克眼见尤多利还在地上呻吟着,上前抄起龟背驼龙就要朝着他的脑袋砸下去。手臂不过是刚刚举起来,突然手肘的位置一点刺痛,之后手臂便失去了力气再也举不起来而是垂到了身侧,自然那最后一招杀招也没能使出。

    公孙克暂时管不了尤多利用最快的速度调整自己的身位,毕竟目前他还没有发现敌人的位置而自己已经暴露。可是他的一连串调整没有多少作用,在这过程中身子不同的位置又相继出现了一点一点的刺痛,接着全身的力气就开始慢慢的别抽走一般。

    这种感觉有些难以形容,至少对公孙克来说是这样的,他只感觉到有刺痛出现的位置四周开始蔓延出麻木的感觉,接着越来越多的肢体变得不太协调起来。就如他的左腿自从有了刺痛之后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不停自己使唤了。

    公孙克再次倚靠在墙角,他大口喘着气开始搜寻着这看不见的敌人。好一会儿,有一个声音从头顶处的破口上传进来。

    “你的所有表现我都看着了,不过是梁人惯用的狡猾而已!”

    公孙克抬头朝着破口看去,因为是逆光,他只看见一个人影,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第三百六十四章 寸土寸心(下)

    人影从破口上跳下,随着他身影的转换,公孙克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此人的长相除了有明显的西凉人特点之外没有别的,看年纪似乎要年长自己一些,最为扎眼的便是此人的一双铁手了。

    虽说是铁手,但不是直接由铁铸成的手掌,而是在血肉的手掌外头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铁网,这些铁网同手掌完美的贴合,能随着手掌做出任何的动作。此人不论是长相还是身量同尤多利比起来都更像是正常人,只不过他的一对鹰眼锐理无常,只要被他看上一眼就像是被剜掉一块肉。

    “之前你的演技倒是可以,这一回不会还在演吧?”陌生人开口问道,明明他的嘴角带着笑,可是眼神依旧是那般的冷冽。

    公孙克同样戏谑的回答道:“你自己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么?怎么,难道你怕了?”

    “怕?我当然怕了!”一言落地,此人冲上前一把掐住公孙克的咽喉,这一击别说是公孙克已经受伤了,就算是没有受伤想要躲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铁手有着血肉之躯没有的力量,那不断绞动的压迫感让公孙克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足够艰难,不一会儿整张脸都涨得紫红紫红的。右手已经是麻木没有知觉,公孙克只能用左手拍打着陌生人的胸膛,不过这一举动同隔靴搔痒相比没有啥差别。

    此人缓缓站起身,公孙克被老鹰捉小鸡一般的被人给抬起来,身子摩擦着砖墙,他全身都在挣扎却于事无补,只能让自己的眼睛不断充血、嘴角开始流出涎水、脑子变得越来越不清晰。恍惚间,公孙克在破口的位置又看见了一个人,这个人貌似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他已经无法细看了,铁手越掐越用力他连喘息都已经非常的奢侈,那个身影再也没有能力去探寻了,在临死之前他的耳朵里传进了一些声音。

    这声音不仅是公孙克听见了,这个西凉人同样也听见了,他下意识的在周围巡视一圈在确定没有发现异常之后最后手掌用力。掐了一会之后,公孙克的眼睛一翻,整个人慢慢的不再动弹了,手掌一松开,公孙克就像是一团烂泥一般倒地。

    这个时候那声音越来越大了,此人抬头朝着破空外头的上空看去,从他的经验来判断这声音像是鸟类扑腾翅膀制造出来的响声,此时的空中已经是乌压压的一片了,有无数的鸟集中在了这马厩上空。此人的瞳孔剧烈收缩,管不了太多了,他立刻去拉扯起尤多利三下两下的就从底下窜了上来。

    两人没等落地,这些鸟儿就冲着他们过来了,此人只能暂时将尤多利扔在一边,然后开始

    专心对付这些莫名其妙的鸟。这些鸟并不是一味的朝着他猛烈撞击而是有选择的用自己的喙和爪子来发动攻击,不是用喙啄就是用爪子抓,不管是哪一种进攻方式都给此人带来了不小的伤害。

    铁手抓住了一只鸟直接将其撕裂,在这过程中此人认出这可不是一般的鸟,而是漠北特有的苍鹰,这可是一种漠北的食肉猛禽,最爱捕捉地面的活物来填肚子,难不成这些苍鹰以为自己是美味?

    此人没有时间来细细分辨,苍鹰群也不给此人分辨的时间,它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波又一波的朝着此人攻击过来。铠甲都已经抵挡不住苍鹰的利爪和尖喙,几个回合下来,身上的铠甲出现了一个一个的破口和不同程度的划痕,至于脸上更加是一道道血痕,唯一没有受伤的便是那一对铁手。

    “都末!”尤多利一边挣扎着一边呼救着“救救我!”

    这个攻击公孙克的人便是之前追着尤多利而来的都末,他原本没有把公孙克放在眼里,认为有尤多利出手摆平这么一个梁朝军人应该不在话下,没曾想此人竟然有着梁人特有的奸诈,尤多利这个直脑筋几次中计直到出现性命之虞,都末才不得已出手相救。

    尤多利的伤势不轻,不过还有没到要命的程度,他没有料到的是刚从陷阱中逃出来又掉进了魔窟,而且还是人力难以对抗的苍鹰。尤多利的身上都是鲜血更加的吸引苍鹰,一口一口的将他身上的皮肉给啄下来,疼得尤多利胡乱的扭动着身子,这一招真的是一点都不管用,苍鹰们将他团团围住。

    都末不是不想帮忙,此时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铁手在撕裂一只又一只的苍鹰之后,他绝望的发现苍鹰竟然是源源不断的朝着自己而来。到了这个时候他开始留意到有一阵阵的笛音,声音不算很大,在周遭杂乱的战斗声音中,这笛音的确不容易被人听见,但是此刻都末听见了,而且他很快做出判断:这是驱兽术!

    都末判断是对的,这就是驱兽术,使用驱兽术的便是赵可心,她站在一座屋舍的屋顶上一直在吹奏着玉笛,笛声咋听起来没有什么韵律,但是对于兽类来说就不同了。苍鹰群似乎是着了魔一般,在笛声的驱使下朝着都末和尤多利而去,在它们的眼中这俩人根本就是猎物,是苍鹰最爱的猎物。

    笛声越发的紧促高亢了,苍鹰们发疯一般攻击的更加迅猛了。尤多利的嚎叫声考验着都末的耳朵,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的伤口连自己都数不清楚了,只能感觉到全身都在疼痛,而且是持续的疼痛。同敌人对战都末是不怕的,只要是人他就不怕

    ,顶多是自己败下阵来,就算是要死也死的痛快了,可是苍鹰就不同了,这些畜生每一口下去就带走自己的一块血肉,这同梁朝曾经存在过的凌迟没有什么区别。

    太痛苦了,都末大吼一声,身影朝着巷子的另一侧奔跑起来,苍鹰们追着都末而去,看来都末是打算彻底抛弃尤多利了。这一边的尤多利也不会怪罪都末的,毕竟一个已经一脚踏进阎罗殿的人是没有机会去怪罪自己的同伴不出手相救的。经历了之前的打斗,再有苍鹰的不断啃食,尤多利反抗的越来越微弱了,终于他不再动弹,躺在地上任由苍鹰们一个劲的撕咬也没有了动静。

    赵可心不敢掉以轻心,笛声不敢停下来,直到都末彻底从视线范围内消失她才缓缓放下笛子。笛声一消失,苍鹰们便恢复了神智一般,少量的还在继续啃食尤多利的尸体,更多的则是朝着天际飞过去。当这些苍鹰越过赵可心的头顶时,她轻轻说了一句“多谢了”,然后从屋檐上跳下来。

    对于尤多利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赵可心根本不屑于看上一眼,她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公孙克。扶起公孙克之后试探了一下发现鼻息全无,赵可心立刻紧张起来,脑子里一直在回想当初在青山书院中学习的救人之术,可是年代久远加上现在形势紧张,一时间赵可心根本想不起来。

    哎呀!书到用时方恨少说的真是一点没错!赵可心只好直接放弃回想,照着公孙克就开始扇巴掌,一边扇一边喊道:“你可千万别出事啊,你醒醒啊,醒过来啊!”

    几个巴掌下去公孙克的脸蛋都通红了,看着他仍旧没有反应,赵可心急得团团转,一转头看见路边的积雪,她立刻抓起几把积雪塞进嘴里待积雪融化成为水之后朝着公孙克的脸上喷去,如此的几个回合下来,公孙克终于是悠悠醒转。

    看见公孙克有了反应,赵可心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颓然坐在一边。公孙克狠狠喘了几口气之后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看着坐在一旁的赵可心,用疑惑的口吻问道:“这是......这是怎么了?”

    赵可心白了他一眼说道:“让你逞强,让你吹牛!”

    “这两人都死了吧?太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这一招一石二鸟还是挺管用的!”

    “你别想得太美了,有一个跑了!苍鹰也没能要了他的命,我暂时管不了他了,我要.......”

    “怎么能让他跑了呢?你得先要他的命啊!”

    赵可心看着公孙克,脸蛋一阵红一阵白,后面的半句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三百六十五章 新仇旧恨

    是夜,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倒映出来的竟然是漫天的霞光,红彤彤的霞光在乌黑的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就算不知道夜苍城内发生的事儿,仅仅是看上一眼任何人都能被这景色说吸引。

    漠北地广人稀,这一晚能见到这一样一副多年难遇的景色的人委实不多,见过了之后还能活着的可就更少了。要说此时此刻的夜苍城一半是火海的话,那么另一半便是尸山。持续了近十二个时辰的战斗,交战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伤亡,这么一场短时间的战斗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大,大到交战双方都不一定能继续承受的了了。

    夺城之战中西凉军明显是占据优势的,可是一进入城内这优势便荡然无存了,被财货迷惑了双眼、不再听从号令的西凉骑兵们一旦分散开去便成为了靖义军的猎物。后半场的战斗便是靖义军的主场了,他们隐藏在暗处,冷不丁的放出冷箭让西凉兵们叫苦不迭。

    战斗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呼延恨也觉得自己的目标差不多是得逞了,这座城池他从来都没有打算降服,他的目标便是摧毁,彻底的摧毁,两方都再也得不到。呼延恨同时也注意到了城内攻防位置的转换,西凉兵们开始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那些神出鬼没的敌人出手总是出其不意,这种战策呼延恨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于是下令收兵。

    不过鸣金是鸣了,回来的士兵却远远不及当初入城的时候,呼延恨的两道山峰眉开始蹙在一起。皇甫幽来到了其身后沉声道:“王爷,战果已经是了得了,是时候该退了。这萧云祈诡计多端,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从战况来看他一定又是用了一招诱敌深入,甚至不惜付出夜苍城的代价。王爷,若是再不退,我军的损失可就更加大了,到了那时候.......”

    “到了那时候,我的下场可就同赤术瞳一样了,是么?”

    “王爷,我的手下人都末和穆勒赤纱都受伤了,他们提到有另外的队伍在城内对他们进行分头攻击,幽也是为了王爷着想。”

    “鸣金都鸣了,你看回来了多少人?”

    “王爷,幽愿意为王爷守住退路。”

    呼延恨摆摆手,皇甫幽缓缓退下,这些道理就算不用皇甫幽来提醒,他呼延恨怎么会不知道?呼延恨是不甘心,即便他的目标差不多已经达成,但是付出这般惨痛的代价他不甘心。话说回来,不甘心又能如何?若是战斗再持续下去,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难说了,这些躲藏在暗处的敌人简直是令人防不胜防。

    “梁人果然是狡诈!萧云祈,这回咱们只不过是打了一个平手

    ,下回定要分出胜负!”

    皇甫幽带着一些西凉兵来到了夜苍城的城门位置,他看了看伤势不轻的都末和穆勒赤纱,谁都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不过是动动手示意士兵先将两人送回西凉。待这些走后,皇甫幽蹲下用手触摸了一下地面,接着又缓缓起身,将头转向了东南方向,他的感知告诉他这个方向有单人单骑过来了,而且很快就会到了。

    这如此大雪的夜色中,宣韶宁竟然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足可见他有多着急、有多担心,汗水从额头上滴落直接打湿了骏马的鬃毛,他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结成冰,每一次吸入体内的都是冰冷,连带着将他的内心都给冻住了。

    直到宣韶宁抵达了夜苍城城门的时候内心的冰凉算是抵达了顶峰,这城外已经是尸横遍野,城池的两侧还有两道高高垒砌起来的跑马道,这些尸体之中以西凉兵居多,镇抚卫的将士偏少。

    “还好还好,看来目前的战况还没有自己料想的这么糟糕!”宣韶宁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朝着城内策马而去。堪堪靠近城门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一阵劲风刮过,然后胯下的坐骑嘶吼了一声,随后就开始朝着一侧摔倒过去。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宣韶宁根本没有来得及查明原因,只能凭借自己的身手在摔倒的瞬间闪开,避开战马的身体,同时抽出钧乌来防身。

    四周最为清晰的便是自己的呼吸声,宣韶宁朝战马看过去,只见战马躺在地上几乎已经断气,一柄粗壮的羽箭从战马的胸膛射入贯穿身体之后已经不知去向,只在战马的胸口留下一个令人不敢多看的豁口,鲜血汩汩的流淌着。

    “这是?”宣韶宁的思绪在第一时间就被带回了数年之前,这羽箭的威力自己曾经见过,记忆太深了,此生都不会忘记。这同当年射死了宋觅的一定是同一个人!用箭如此的力道、如此的精准,一箭致命这些年来只遇到过两次,一定是同一个人!

    他来了!一想到这里,宣韶宁内心开始疯狂的跳动,其中有紧张、害怕,有兴奋、渴望,害怕的是自己会不会不是此人的对手;渴望的是自己终于找到了为宋觅报仇的机会了。

    宣韶宁脚步颤抖着缓缓变换着,有赖于冲天的火光,城门这一带倒是看得清楚,他从城门外朝着城内移动,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任何的活人,地上倒是到处都是尸体。以防万一,宣韶宁就连这些尸体也不敢轻易放过,他用脚去触碰确保他们都已经死透了,眼睛在四周上下来回巡视。这个对手可以算是自己这些年来遭遇的最危险的了,一旦有任何的疏漏,付出的便是生命的代价,宣韶宁现在还不想死也不

    能死,他还有很多事儿要做、还有不少的人需要去好好对待。

    雪在这个时候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纷纷扬扬的朝着漠北大地飘洒,宣韶宁每一次呼出的气息都会凝结成一团白色的雾气。雾气?宣韶宁眼睛瞪圆,瞳孔剧烈的收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全身肌肉抽搐让他从原地跳开,一头扎进了城门内侧。

    当宣韶宁的身体还在空中的时候,一柄羽箭便已经扎在自己原先站立的位置上了。粗壮的羽箭一头扎进了雪地之中,干脆利索没有一丝的拖延,溅起了一阵积雪迷了宣韶宁的双眼。方才只要是迟疑哪怕是一刹那,宣韶宁此刻便已经是死人了。

    及至宣韶宁滚落在地上,再次朝羽箭看过去,羽箭的身体还是不听的震动着,足可见力道之大。宣韶宁甚至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停止跳动了,方才的一幕根本就是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之后万分的侥幸捡回一条命。宣韶宁此刻想要举起钧乌手臂都已经没有了力气,几番的尝试都没有成功,全身的力气已经被抽走了,他能做的便是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恐惧感前所未有的在宣韶宁的全身弥漫,他连喘气都万分的小心,方才那人就是寻觅这自己呼出的气息来攻击的,只要是白色团雾出现他便会出手,眼下每一口呼吸宣韶宁都是捂着嘴尽可能做到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能确定的便是此人是在城内,那么城外的一侧可以说是暂时的安全,但是宣韶宁不能一直在这里浪费时间下去,他一直都挂念这城内的情况。于是宣韶宁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才让已经冻僵的身手开始活动起来,小心翼翼的沿着城墙站起身,紧紧贴着冰凉的城墙,每迈出一步都是万千的艰难。

    及至城墙边缘的时候,宣韶宁屏住呼吸,以极为缓慢的动作侧过头去看瓮城内的情况,目力所及的都是尸体和积雪,再也看不见任何的活人。再朝着瓮城城门看去,这一段路自己只要是活着跑过去了,便能顺利进入城内。

    这一段路在平时看来也算不得什么,策马不过是须臾的事儿,但是现在简直就是生死抉择。宣韶宁身子剧烈的颤抖,他自己已经控制不了,深呼吸几口气之后再次屏住呼吸确认了目前瓮城内没有人,一鼓作气便要朝着城内奔跑。

    一直藏身在城头的皇甫幽此时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些年来能逃过自己的穿云箭的只有一个梁人,方才那一箭是自己第一次面对梁人的时候失手,他弯弓的手也开始微微发酸,手臂保持着一定的姿势根本不敢轻易放下。

    “此人不除,日后定会是大患!”皇甫幽坚定了信心,一定要除之而后快。

第三百六十六章 烈焰重燃

    皇甫幽对自己的穿云箭是有足够的信心的,就算之前的那一次罕见时候也不能动摇他对自己箭术的信心,再说了方才的那一次失手不过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儿,只要此人一死,那这世上也就不会有第二人知道自己曾经失手了。

    皇甫幽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死死盯住城门附近,只要有任何的动静,他手中的穿云箭便立刻脱手然后正中目标。可是皇甫幽等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城门附近没有一点动静,就算是高手如他也难免手臂开始发酸,想要轻微的晃动一下来减弱这酸麻感,就在这时城门附近出现了动静!

    出现在皇甫幽眼睛中的不是活人,而是一阵飞腾起来的雪花,雪白的一片就这么突然在城门的位置窜起来了。穿云箭已经是呼之欲出了,皇甫幽硬是靠着自己的定力才没有将这一支箭射出,他发现在这些飞腾起来的雪花背后有一个身影在快速移动。

    不对,中计了!这个人竟然是自己溅起积雪来作为自己的掩护然后朝着城内跑过去!哼,臭小子有一套啊,雕虫小技耍完了你的小命也该交待了。皇甫幽在明白宣韶宁的计策之后原本慌张的心情安定下来,同时宣韶宁刻意制造的飞雪也渐渐落地将他的身影展现在攻击范围之内。

    穿云箭已经瞄准,即便宣韶宁已经非常靠近内城城门了,皇甫幽有信心此箭一出便会要了他的性命。弦被拉到最大的弧度发出吱吱的声响,只要皇甫幽手一松,一切便会按照他预料的那般。可是凡事总有例外,这一次例外还是发生了。

    内城的附近出现了一连串的马蹄声,皇甫幽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来这是呼延恨的坐骑特有的马蹄声,一定是呼延恨朝着这边过来了。就在这么须臾的迟疑之间,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攻击角度 ,宣韶宁已经一头扎进了内城城门。

    可恶!皇甫幽立刻站起身差一点就要将弓箭给砸在地上,这也是他第一因为情绪激动而直接撤掉了自己的头罩。也就在这时,万分幸运保住性命的宣韶宁还是歪过头朝着城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看见了皇甫幽的模样:这是一个梁人,有着梁人特色的脸蛋,两道山梁眉、一双幽深眼、一道高山根、一张惨白嘴,相貌在英俊之中带着阴鸷、残忍和狠毒。最有特点的便是此人的嘴角两侧分别有两道伤疤一直延伸到两侧的耳朵根处,这两道伤疤带着紫红色,看着无比的扎眼和诡异。

    宣韶宁没有时间再去计较皇甫幽了,他已经注意到城内的方向有一队人马正在赶过来,若是自己朝着城内跑那一定会同他们撞个正着;若是自己朝城外跑那无异于再次将自己暴露在穿云箭的攻击范围之内,似乎不论是那条

    路都是凶多吉少。

    眼看着内城方向的人影都能够看清楚了,宣韶宁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一个决定:原地卧倒。对的,宣韶宁扑倒在一堆尸体之中一动不动,没过多久那一堆人马便从身边疾驰而过,震动和卷起的积雪让宣韶宁看不清带头的人,但是从他们的铠甲上就能直接判断出来这是西凉骑兵。

    他们退兵了?他们退兵了!从他们慌张的神色上、杂乱无章的队伍上以及为数不多的人数上,宣韶宁都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一定是镇抚卫和红撄卫成功的将敌人给打退了!真的是太好了!一时间宣韶宁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来了。

    待这一队西凉军队彻底离开之后宣韶宁方才敢起身,第一件事仍旧是探出头去检查城头,在确定那人已经离开之后方才敢朝着城内跑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一排已经成为灰烬的屋舍,宣韶宁犹记得这些曾经是夜苍城内最为热闹的去处,这便是城内唯一的国人区,是百姓们居住的地方,大多数都是靖义军的家眷们。这里原先有着酒楼、客栈、商铺,是他平日里放松最愿意来的地方,可是眼下这繁华热闹的国人区已经是一片焦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以及若隐若现的焦炭化的尸体。

    原本兴奋的心情此刻开始随着周遭环境一样渐渐冷却,这一片应该是最早出现火势的地方才会有这般的惨状,而更远处依旧是冲天的火光,火势蔓延到了军营了!宣韶宁开始揪心起来,他想要奔跑却无奈城内布满了尸体,这一片同城外不同,更多的都是袍泽们的尸体。

    从铠甲上看得出这些都是镇抚卫将士,虽然宣韶宁同他们没有怎么打过交道,但是他们也算是自己的袍泽,看见他们战死心里也是难过的。再看看其中夹杂的一些红撄卫女兵和百姓的尸体,宣韶宁的心重新提起来了,绯颜和胭脂她们怎么样了?

    在朝着城中心前进的过程中,宣韶宁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待了这么多年的夜苍城,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从原先的带着温情的军营变成了眼前的人间地狱,这一切都是西凉人导致的。

    在宣韶宁寻找之中他终于发现了一点活物的痕迹,这是入城以来第一次发现还有生命的迹象:一连串杂乱无章的脚印从更远处持续到了宣韶宁的脚下,原本这种脚印太过平常了,只不过这脚印比一般的脚印要深,正是由于积雪之后脚印变得更加的清晰,而且这脚印还带着冒着热气的鲜血。

    还有活人!宣韶宁即刻沿着脚印开始追赶,没过多久便看见了在艰难移动的身影,那是两个人,从背影看是一男一女,而且能确定的便是这个女人就是凌绯颜。

    “绯颜!”宣韶宁自己都没有感到这喊出的声音已经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了,他跑到凌绯颜的身边,确定了另外一名男子便是冯褚,只不过冯褚已经脸色铁青没有了一丝气息。

    “绯颜?”宣韶宁再看凌绯颜,发髻凌乱,头盔已经不见,铠甲上遍布伤口和鲜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满脸的血污之中唯一能辨认的便是那一对坚定的眼睛。

    看到宣韶宁出现了,凌绯颜终于是咧开了嘴,她也许是想要笑可是这笑容真的比哭还要难看数倍。凌绯颜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虚脱的她还是倒进了宣韶宁的怀里。

    宣韶宁抱住凌绯颜,第一时间便检查了她的伤势,发现虽然伤势严重但至少不会危及生命,接着他去检查冯褚,冯褚全身冰凉且僵硬,早已经断气了。宣韶宁悲痛的将冯褚安置在道路的一边并用捡来的一面披风给他盖上了。

    宣韶宁下跪磕头道:“冯指挥使,您的英勇和大义我相信上天是看见了的,梁朝的百姓也一定会知道的,我暂且代替他们给你磕头了!您安心吧,末将能力有限无法将您带走了,但是您请放心在确定夜苍城的形势之后末将一定会来将你好生安葬的。”

    寒风吹过,那一面披风动了动,似乎是冯褚在回复宣韶宁。宣韶宁擦掉热泪背起凌绯颜朝着城中心走去,有了凌绯颜在,他也跑不动了,只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走着。越是靠近城中心,尸体越是多,可见当时这里便是主战场了。

    站在这个位置更能清楚的了解城内的战况,火势在全城各处蔓延,从这里一直到另一侧的城门方向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这火势依靠人力乃至于天力都已经是难以挽回了,宣韶宁不得不承认夜苍城已经彻底不在了。

    “胭脂,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宣韶宁想要喊她的名字,可是理智告诉他现在依旧不是合适的时候,城内难免还会存在敌人,这一路走过来毕竟除了凌绯颜之外再也没有见过别的还活着的人了。

    就算之前战斗中遭遇的各种险境都没有让宣韶宁有现在这般的绝望和无助,那时的他是有归宿的,有青山书院有夜苍城,自己是地儿可以回的。现在呢?书院被一把火给焚毁了,如今夜苍城也逃不过同样的命运,自己留在世间的最后的归宿就这么被夺走了,心中的无限郁闷和痛苦终于是化作了一声呐喊。

    “啊!上天,你让我成为战争孤儿,给了我的一切现在又这么无情的夺走,为什么?你这是在考验我么?还是在折磨我!我不会低头的,绝对不会,曾经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现在我要重新去争取,我要得到我要的一切!”

第三百六十七章 拨云见日

    华州城外的战斗不过持续了半日,下唐水师就退兵了,他们将舰船停靠在湟水的北岸,军队就驻扎在原先中原十二州之内的并州,这座城池便是仅次于靠近京城的城池,同华州城刚好夹持在湟水的两岸。

    这可是所有国家之中战斗力最强的下唐水师啊,竟然相隔数十年重新登场的第一场战斗就这么草率结束了,草率得让杨仲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开始下唐水师开始朝着对岸的并州撤退的时候,杨仲认为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为的就是找到更有利的攻击时间或是机会,杨仲丝毫都不敢放松警惕,他严厉要求所有守城将士严密监视敌军。

    这么严阵以待的日子过了一天,广远军的将士们都发现下唐水师似乎真的是歇战了,他们自从进入并州之后便再未现身,只有一些零星的兵卒在看护着舰船。当这一消息禀告给杨仲的时候,他亲自来到城头确认消息没有错,这时他的内心有了两种不同的声音:劝他更加要小心的声音说“庸无睚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就此罢兵,一定是其中有诈,不得不防!”;劝他抓紧时间立功的声音在说“眼下不管如何都是广远军击退了下唐水师,如此的战报怎能再拖延?若是皇上不知道,自己同全军将士的付出又有什么价值?”

    这一对矛盾的心里一直在杨仲的心里来回纠缠,他在城头上踱步,一会儿朝着对岸的并州看去,一会儿朝着更远处的京城看去,一个心忧家国、夙夜为公的将军形象跃然纸上,让周遭的将士们不得不佩服自己的主帅起来。

    不过这些事儿杨仲是不知道的,当然他很可能也不在乎将士们这些心理,眼下他最烦的便是这决定如何的做,提笔在战报上写了一半又停手,不断的派人去城头上探听消息,很多时候都是前一波探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后面一波人又出马了。不过保持一致的不论是那一波的人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下唐水师按兵不动。

    最终杨仲心里的那杆秤最终还是倾斜了,他提笔将那份写到一半的战报给完成了,然后命人快马加鞭的送到京城去。当传令郎带着战报飞奔出城的时候顾鸿煊便前来求见杨仲。

    “将军,这下唐水师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一定是在找寻进攻的机会。”

    “这一点我岂能不知?眼下是数九寒天,我军只要继续在城墙上浇水,下唐的鬼火根本奈何我们不得。”

    “这一计策末将也是打心底的佩服!”顾鸿煊明白必须先要奉承一些让杨仲心里开心点才行,这样自己之后的建议才会有得到采纳的可能。“将军,寒冬迟早都会过去,一旦春暖花开了,那时候这冰水筑墙的计划可就失效了。”

    这么一提醒杨仲立刻从书桌之后站了起来,不是因为

    他计策被人发现了破绽而是对于顾鸿煊的提议感到不可思议。

    “眼下可是元月,真的要到开春也得三月,你认为下唐水师会在这里等我们等整整两个月么?若他们真的打算这么等,那我一定奉陪到底,届时开春了将士们的手脚也就更加放得开了,两军交战也正好展现一下我广远军的实力!”

    “将军所言极是!只不过末将听说下唐水师的统领乃是庸无睚,此人心思诡谲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末将始终认为他之所以这么干脆的退兵一定是在等待机会,我们还是不得不防的。”

    “说得好,本将军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些日子城防一刻都不能松懈。鸿煊,不日皇上一定会宣召我入宫觐见的,到时候这城防的大事还是交给你我比较放心。”

    “末将领命!”

    杨仲不是瞎说的,他早就算到一旦广远军击退下唐水师的战报传到京城一定会在朝廷内引发一阵震动。面对接连两场胜战,广远军可是在这一段时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了,他们可是京城乃至于大梁的守护神了。

    一想到自己能胜过神杀突骑一头,杨仲就打心底高兴。澹台归宗这家伙死得好,没曾想他的三个儿子也不是善茬,一上来就打算来争夺四军的头筹。玄甲军已经被朝廷列为了叛军,而赤尾军就算不是玄甲军的合谋,沈咏年已死且军队规模锐减也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唯一能同广远军相媲美的便是神杀突骑。

    “这些嫩芽,若不是当初宫变的时候他们正好赶上出手救人,现在哪有他们嚣张的份!我广远军能有今日都是靠着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澹台家族原先就是远远驻扎在金昌城,当初还不是凭借太子妃才能在军中有说话份儿,同父亲相比澹台归宗算哪门子的蒜?”

    杨仲在回京的路上早就在心里对神杀突骑蔑视了一通。回京?不错,就在华州城的战报回传京师两天之后梁帝便下令召杨仲回京复命,这就是杨仲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一路上的心情别提有多高昂了。接下去发生的事儿就同他料想的一样,不但接受了朝廷的封赏,而且一跃成为梁帝最为倚重的大将,甚至成为了京城百姓口口传颂的民族英雄。

    这种感觉太好了,美好得让杨仲有些飘飘然了,当初杨颉那般的为国尽忠到死朝廷也不过是一些礼节性的赏赐而已。现在自己继任广远军指挥使,不过是两年的时间便将军队打造成为大梁的支柱,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杨家的光荣!

    相比较于杨仲的风光无限,澹台文沽可就是暗淡了许多,针对神杀突骑的表现朝廷本就是有风言风语的,这也赖不着别人,作为一支军队,尤其是顶着“大梁第一铁骑”的军队,战斗的表现这般的差强人意,梁帝没有将他们撤销就

    已经是天大的宽容了。梁帝非但没有这么做还给了神杀突骑表现的机会,他们也算是把握住了机会,在京城保卫战中也是亮相了一把,可惜的是风头竟然都被沈千汲和言柯冉给抢走了,似乎功劳都是他们两人的,要知道没有军队在背后撑腰,就靠他们俩能成什么事儿?

    不过事儿都过去了,澹台文沽也不打算计较太多,至少他还是神杀突骑的指挥使,可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二弟澹台秋安竟然没有死,还完好无损的活着回来了,这着实令澹台文沽头疼不已。当着众人他不能表现出一点兄弟阋墙的苗头,还得充当好大哥,可是他内心的烦躁真的是完全没有能言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广远军竟然率军收复了华州,这还不止,竟然还击退了下唐水师,这是何等的荣耀?看看梁帝对杨仲的表现就能知道了,澹台文沽甚至连逢场作戏都不想了,一回到将军府便屏退众人来到了后院找帮手,这个时候他需要帮手,而且必须是信得过的帮手。

    “三弟!”

    自从来到京城便被澹台文沽关在府中的澹台镰鼬已经有半年都没有见到自己这个大哥的面儿了,每日能做的事儿便是在后院中读书写字、侍弄花草,这日子过得倒也是平平淡淡。对于名利,澹台镰鼬比他的两个哥哥看得开,也许这同他的出身有着莫大的关系,从出身就决定了他根本没有机会继承澹台家族的一切,一切,他若是听话还能安稳的当个澹台家族的儿子,不然.......

    “大哥,你来了。我这儿也许久没有打扫了,也没有什么茶水能招待你,不如我这就招人去烧水。”

    “别忙活了,我来也不是为了喝茶的,我是有事需要你帮忙!”

    “都是兄弟,大哥有事尽管吩咐。”

    对于三弟的表现澹台文沽还是比较满意的,他于是将这段时间以来朝廷和战场上发生的事儿都详细的说了个遍,这些事也许澹台镰鼬早先已经知道了,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给出什么建议。

    听完这些事儿之后的澹台镰鼬眉头微蹙,不过很快他就坦然了,面对一脸焦虑的大哥缓缓开口:“大哥,之前的事儿咱们暂且不说,这下唐水师乃是目前所有国家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庸无睚是睚眦必报的人,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之所以退兵了,不过是掩人耳目,按理说这种事杨仲不会看不出来的,不过这事儿的关键在于时间。”

    “时间?”

    “没错,一天、两天,甚至是十天,广远军一定会是严阵以待的,但是一月之后呢?甚至是两月之后呢?”

    “你的意思是下唐水师一退兵可能有两月这么久?”

    澹台镰鼬微笑着点点头。

第三百六十八章 结成连理

    “我做错了么?”

    萧云祈站在夜苍城的废墟前,曾经的一座军事重镇如今的一片焦土,很难让人联想它之前是什么模样,但是在这里待了十多年的萧云祈不会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这里是自己长征的起点。孤零零的似乎是在自问自答,但是很快就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从迈出这一步开始就意味死亡会是成为每天都需要面对的常事了,将军要在意的是他们的牺牲究竟有没有价值、有多少的价值。”

    这话是莫承枫说的,他就站在萧云祈身后一人开外的地方,他回答的斩钉截铁,就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他还是站在萧云祈的一边。

    “莫师傅啊,这一路来就是你一直支持我,心里的话也只能和你说了。”

    “将军,成大事者不在乎一时一刻的得失,这是夫子当年说的。这一战冯褚、何云柯战死,镇抚卫和左衔卫全军覆没,赤尾军也就只剩下右武卫公孙克了。至于我军方面,牵机卫、寒刀卫和红撄卫损失过半,其他的军队倒是保存的完整。”

    “代价实在是大,每一次大战我们都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人员伤亡,这些都是辛辛苦苦训练起来的军队,这才刚开始损失就这么严重!”看得出来萧云祈对将士的伤亡表现的非常痛心。“我们还能去哪里寻找新的兵源?哦,对了,渡州城的水师呢?”

    “将军,您总是想起他们来了。”莫承枫清清嗓子说道:“原先的水师在之前面对下唐的战斗中折损了一半,剩下的那些全部成为了苦力被关押在渡州城,这一次战胜之后张涵山已经将他们全部释放了,并且将将军您的意思传达了,他们感慨良多,大多数都表达了效忠的意愿。”

    萧云祈终于将视线从废墟上调转过来看着莫承枫说道:“这倒是好消息,有了这些兵力,我们也能组建属于自己的水师了,眼下这些人之中谁的军衔最高?”

    “曾经的水师督军、军督郎将叶知秋。”

    萧云祈的眼睛闪了一下,过后点点头似乎是表示认可,就在这时莫承枫补充道:“这其中还有两人,将军一定是比较熟悉的。雷启威和雷信扬父子。”

    “他们?”萧云祈脑子里回想起上一回听见这两个名字就是在多年前的京试会考之中,那时雷启威牵涉进入了科举舞弊案,后查实被发配边疆,同时他的独子雷信扬也因为参与舞弊同样被发配了,怎么他们俩会出现在渡州?

    “将军关于他们的出现到时候让雷信扬亲自给您解释吧,雷启威在之前的战斗中战死了,眼下雷信扬已经是没有任何亲人了。根据张涵山的战报,此人对于自己境遇极为愤恨,我认为此人可用。”

    “当初的舞弊案最大的受益者便是襄王了,眼下他已经是当朝天子,区区一个雷信扬能改变什么呢?”

    “将军,历史的洪

    流不仅仅由是那些大人物推动的,其实很多转折都是发生在不经意之间,而这些不经意便是由这些不知名的小人物造就的。雷信扬是否能有用,日后我们自然是有机会试探的。倒是有一件事需要将军立刻去解决。”

    “什么事儿?”

    “顾浚源!”

    “胭脂!”

    一身污渍的胭脂没来及转头笑容就已经洋溢上了嘴角,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得已经是刻骨铭心。当胭脂看见宣韶宁的时候,泪水立刻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滚落,然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将身体埋进了宣韶宁的怀里。

    有太多的话她藏了太久,分开不过是三日的时间,可是她知道这是生死考验的三天,他们两人都不知道三日之后是否还能活着重逢。这便是三天来胭脂一直在祈祷的,她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所有只为宣韶宁能活着回到自己的身边,到了那时自己会有无数的话要对他说,可是当宣韶宁真的出现了,胭脂便什么都说不出了,千言万语化作两行清泪。

    宣韶宁此刻的内心是温暖的,在经受了太多次的冰凉冷却之后他终于是体会到了温暖。青山书院不在了、夜苍城不在了、夫子不在了、那些相伴了这么多年的师兄师姐同窗都不在,可是好在胭脂还在,至少在这残酷的世上还留存有他最后的一方天地,胭脂便是他的天地。若说之前对于胭脂不过是日久生情有了好感,那么这一次的分开再重聚让宣韶宁明白了自己的内心:这是爱情、这是两人之间的牵挂!

    宣韶宁将胭脂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拥抱一名女子,他想着自己此生应该也不会再拥抱别的女子了,胭脂便是他想要寻找的感情归宿,是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归宿。宣韶宁朝着胭脂的额头轻轻亲了一口,胭脂的脸涨红了,连忙往宣韶宁的怀里钻,宣韶宁笑得很幸福。

    这是一种平凡而难得的幸福,是宣韶宁一直渴望的幸福,有了这样的幸福,很多身外事便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两人拥抱了良久,宣韶宁终于开口道:“胭脂,今年是乾丰元年,算算我的年纪也已经二十三了,大梁一般的男子在我这个岁数都已经成家了。我.......我想问问你.......”

    胭脂的心跳得已经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她的全身开始微微颤抖,作为女子她虽然从来没有同男子相爱过,但是正因为她是女子她知道宣韶宁接下去想说什么。对于宣韶宁即将要说的事儿,胭脂既期待又害怕,一时间乱了方寸,也不知道到时候究竟是该答应还是该答应。

    “问我什么?”

    “我......我想要成家了,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同我.......同我........”

    宣韶宁这才明白这天底下还是有比面对生死还要让自己紧张的事儿,这最后的两个字无论如何

    就是说不出口。要说这环境也不是人多嘴杂的地儿,不过就他们两人而已,可是宣韶宁就是下不了这决心。

    这下可是苦了胭脂,她一直在等待了,等待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天下的女子都激动不已的时刻,可是宣韶宁偏偏就是说不出口,到了后头胭脂都急了,只好抬头望着宣韶宁。

    “同你作甚啊?你倒是说清楚啊!”

    “同我.......”宣韶宁的嘴唇哆嗦不停,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没管胭脂的阻止,小声说道:“同我成亲......”

    胭脂的心停跳了,这一刻她真的是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她能感受到的便是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甜蜜,是一种比蜜糖还要甜的味道,甜得自己都要酥化了。

    “我没.....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你愿意不愿意同我成亲。”宣韶宁这一回的声音总算是大一些了,可是胭脂还是不满意,于是宣韶宁只好再接连说了两遍,可是胭脂还是不满意。

    宣韶宁鼓足了劲儿最后扯着嗓子呐喊道:“胭脂,你愿不愿意做我宣韶宁的妻子?”

    胭脂羞怯的答道:“愿意。”

    “这回我可是听不见了。”

    “愿意!愿意!我愿意!”胭脂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他们俩都

    没有想到这座已经化作焦土的城池成为了他们两人的爱情见证者。

    宣韶宁开心的将胭脂抱在了怀里,他知道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日子,可是他仍旧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想要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幸福,他希望自己的好事能抚平大家的伤痛,让一直紧凑晦暗的漠北靖义军将士们能体会到一丝放松和明艳。

    在废墟的另一头萧云祈见到了顾浚源,他的主将冯褚已经战死,他的将士们几乎全部以身殉国,但是幸运的是他最后活下来了,当然这种幸运对于顾浚源来说并不是他想要的,或许同袍泽们一同战死沙场更能对得起他身上这件铠甲。

    “这一仗镇抚卫表现最为英勇,他们的尸身我都会安葬在洛伽山的军冢谷,要让后人们铭记他们为家国做出的贡献。”

    “将军的用心末将相信,末将更相信冯指挥使和那些袍泽们他们一定也会感激将军的。末将既然留下了一条命,那便是上天的安排,上天需要让末将替指挥使、替兄弟们复仇!”

    “浚源,镇抚卫不会从此埋没的,我打算重新打造一支新的军队,番号还是叫做镇抚卫,就由你担任指挥使。”

    “末将谢过将军!将军,到了这个时候末将觉得有些事是要说出的时候了,很多事末将希望将军能够知道!”

    “什么事儿?”

    “末将便是先皇安排在军中的眼线!”

第三百六十九章 甘入鬼道

    这一个冬季发生了很多事儿,几乎所有的事儿都是关于战争的,这一个冬季三大国全部牵扯到了战争之中。几场大战打下来,人们细细寻味一番就会发现三大国谁都没有捞到好处:下唐倾尽国力来打这场持久战,可是到了这时,所占据的城池被大梁给一个一个夺回去,为了挽回败局又派出了王牌军队水师,可是甫一亮相就消失了踪迹,使得下唐骑虎难下;西凉呢,原本是同下唐达成同盟,结果临到头临阵倒戈,可大梁似乎也没有买账,让西凉到头来落得两边不讨好;大梁没有被灭国却也出现了两派军事力量,朝廷还在苦苦挣扎,在漠北这一头倒是有了星星之火,但是对于大梁百姓来说究竟是该相信朝廷呢还是该相信曾经的豫王呢?

    一团乱局之中,百姓是最苦的,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儿,但是一旦战火燃起,他们便是首先被伤害的。百姓们不但要承受越来越高的税负还要出男丁去充军,剩下的还逃不过战火的波及,他们的苦又有谁能知道,知道了又有谁能体谅?不然怎么会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梁国内要说日子好过一些的也许就是安南的百姓了。安南远离战争前线,同下唐之间还隔了一个鄞州,目前鄞州还是大梁的国土,于是安南也算是比较安定了。这一切自然还是要感谢安南刺史陈迦勒,不过要说他会比较感激谁,他最有可能的回答便是白禹霆。正是有了安南白家,安南这片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这话并不是夸张的,作为大梁最大最成功的药商,白家的生意都已经是遍及五大国了,在这大梁国内,刺史级别的都得给白禹霆几分薄面。更何况眼下正值战端,白家的药材变得更加抢手了,原因便是白家的药物药效就是强过别家的,虽然谈不上药到病除,但凭着白家这牌子也足以让服药之人放下心来。

    战争进行到现在朝廷已经源源不断的向白家购买了数十万两银子的药材供给前线,这一下子让白家风头直接改过了京城的苏氏,白禹霆俨然成为了大梁首富。可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如此的情况下,竟然鲜有人说白家是发国难财,这就不得不夸赞一下白禹霆的手段了。

    白禹霆的手段简单来说就是两条:其一对于朝廷购买的药材一律选用最好的且将价格尽量压低;其二白家发动了安南的几乎所有的药户甚至是其他的农户来给白家帮忙,白家按照工时予以发放工钱。这两招直接得到了朝廷的首肯和赞同,而且为白家赢得了实业救国的美名。

    为了继续支持大梁战争的用度,白禹霆已经忙活了整整几个月了,家中的事务便全权交给了白洛遥。其实白洛遥在很多时候也要帮忙料理药材产业的,不过她也会时不时的腾出手来帮助自己的妹妹,事实上白家上下是由姐妹俩一同负责打理的。

    白芷蕊毕竟是天生眼

    盲,很多事白洛遥还是不放心的,于是大多的事儿她都会亲自处理,其中有一件事便是无论她如何的忙碌都不会忘记的。

    “大小姐,这是今日的战报!”

    一听见战报,白洛遥立刻站起身接过书信拆开来看,信中所言的便是漠北的战事,不过关于战事仅仅是寥寥数语,倒是对其中一个人着墨颇多。看完了这战报,白洛遥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还好,还好,他还活着。”白洛遥不知自己对于他究竟是如何的情愫,从在青山书院开始的点点滴滴到了后来的好感累计,说起来他们之间自从离开书院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接触了,但是白洛遥偏偏对他念念不忘,若不是当初父亲的反对,她也许已经将自己的内心说出来给他听了。

    “但是若是当时真的说出来了,他会如何做呢?公主是金枝玉叶,他们之间太过遥远了,如今公主也下嫁了,是时候表露自己的心迹了。”白洛遥在自言自语,她将书信小心翼翼的收放入匣子中,那里面已经有很多封类似的书信了,不过其中的内容只有她自己知道。

    白洛遥原本想要去漠北找他,可是还是被父亲阻止了,也不知为何父亲越是阻拦,心中对他的思念越发的明显。到了这一年,白洛遥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即将告别二十岁的现实,有时候看见白芷蕊那十七的青春年华,白洛遥心中满是羡慕。

    身为白家长女,白洛遥本就承担着家族的责任,这就需要她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感情收敛起来,凡事都要以家族为重。这些年白禹霆已经动过很多次心思了,他为白洛遥寻找的乘龙快婿不外乎商界巨贾、高官仕子,这其中甚至包括了苏庆丰的儿子苏浅,可是不管白禹霆找谁,结果都是一样的,白洛遥一律都是拒绝。

    一想到这事儿白洛遥就莫名的心烦,她放下纸笔开始朝着白家大宅的后院走去,这后院原本就是白家的内院,寻常人不得擅入,在这后院的最尽头处有一座小小的别院最是安静,那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居住了,也是很多年没有人踏入了。白洛遥此番去的便是这座小院子,要是从白家的前院走到这小院子可是得花费半个时辰的功夫,但是为了尽量不被人发现,白洛遥还是选择自己走。

    推门而入便见到了元香正蹲在一旁研磨着药物,一见到白洛遥来了,元香急忙起身上前道:“大小姐你来了!”

    “药物怎么样了?”

    “一切都按照大小姐吩咐的在做,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如今连煎药都舍弃,所有的药物都是我亲自研磨出来。”

    “那就好,成品给我看看。”

    白洛遥接过元香递过来的一盒子药丸,盒子里一共是九颗,每一刻药丸都是一样的大小,药丸周身都散发着幽蓝色的鬼魅光泽。白洛遥轻轻用鼻子嗅嗅,这股子

    药味她已经很熟悉了。元香紧张的站在一旁盯着,瞧她的模样似乎是非常在意自己的成果能否得到白洛遥的肯定。

    “手艺越来越好了,这一批做的很好。”

    被白洛遥这么一夸,元香终于是如释重负,重重呼出一口气,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

    “好了,随我进去吧。”

    白洛遥和元香缓缓走进了院子内唯一的一座小楼里,她们的行动非常的小心,尽量不制造出任何的声响。在进入小楼内,偌大的房间内有一张书桌、一张圆桌、几把凳子和一张宽大的木床,床上躺着一个人。除此之外,屋内再也没有了别的陈设,所有的东西都是必要的,可有可无的东西全部都拿走了。

    白洛遥走上前轻轻坐在了床边,轻启朱唇呼唤道:“醒醒了,该吃药了。”

    躺在穿上的人身子动了动,他艰难的带着点犹豫的转过身,一头混乱的头发遮盖住了自己的脸蛋,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所以也看不出什么来。

    白洛遥将药丸盒子打开然后对此人说道:“该吃药了,不过今日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这已经是第三十五日了,你若是再服用这药物半月,后果你是清楚的。”

    躺着的人坚定的点点头,作势就要伸手来接药丸,他这么一伸手,衣袖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黑色的脉络,全部都凸起在皮肤的表面,那样子就像是有无数条乌黑的蚯蚓趴在此人的手臂上一样,怎么看都是人的。若是换做旁人此刻只怕是惊叫起来,可是白洛遥的眼中有的不过是心疼。

    “你先别急,药丸都在的,我还是老样子,每一次都要再问你一次,即便是今日只要你放弃便还有恢复人的机会,若是你.......”

    没等白洛遥说完,这个人竟然直接直起身子一把夺过了白洛遥手里的盒子,取出一颗药丸直接吞下,动作干脆利落。吃完一粒之后将剩下的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又重新躺下。

    “我不愿意看见你变成那个样子,当初苏浅送你来是希望我能救你的!我希望你能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人,而不是由我亲手制造出来的怪物!”

    白洛遥带着哭腔的话也许是触动了此人,他坐起身背对着白洛遥,用极为嘶哑的声音说道:“不后悔,只为报仇。”

    “就算那支箭淬过毒,可是我白家有世上最好的药,就算不能保你长寿也能保你十年啊,你何苦要选这条路呢?”

    那个人不再言语了重新躺下,甚至还将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元香想要上前安慰,可是白洛遥已经控制不住了,她跑到了院子里独自哭了一阵。她的哭泣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她多想此刻他能陪在自己身边。

    “大小姐?”

    “我需要你去一趟漠北。”

第三百七十章 面具背后

    男子,尤其是青壮年的男子在三大国之内成为了稀缺品,战争持续了一年,三国都已经付出了数万的人命,这些原本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眼下不论是军事实力依旧保持强劲的下唐还是遭遇了重挫的西凉和大梁,各国都在着急的招兵买马。

    对于百姓来说可是一桩糟心事,家里的男人本来就不多了,还要贡献出剩下的,那可就真的只剩下老弱妇孺了。这一年来各种**连绵不断,加上壮丁的缺少,大梁这一年的收成着实不佳。梁帝清楚的认识到若是再放任民意不管,一旦内乱发生到时候再加上外敌,他这皇位算是可以交待了。

    让梁帝感到欣慰的是西凉和下唐竟然也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休兵歇战。这么一来,从正月开始到二月末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三国都没有大的动作,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不过这都是表象,真正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松弛哪怕一点点。

    就拿萧云祈来说,正月的一连串战斗让靖义军夺取了出入海要道渡州城同时也彻底丢失了夜苍城,而且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重新整顿军队之后靖义军下辖正式为七卫,镇抚卫由顾浚源出任指挥使,他同萧云祈一样面临着人手严重不足的现状。原先的真岘城、洪州城内能够抽调的壮丁已经全部补充到军队之中了,那么大家就将注意力一齐投向了渡州城。

    渡州城城还有近两万的原来的大梁水师,当然也有一部分壮丁。萧云祈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实现这一目标之前他们面前还有一座难关要过,这就是连州城。这座城池正好卡在真岘城和渡州城中间,之前提到过寒刀卫和牵机卫宁愿翻山越岭都不敢走官道就是为了绕开连州城。这座城池眼下还是下唐的,若是不能将这座城池收复,那么真岘城和渡州城之间的联系就变得艰难。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渡州城的情况早就传遍了大梁,连州城自然是知道的,此刻连州城的守将是下唐的拓戎大将尹灵奇。说起这个人能说道的内容着实不多,这个人出身普通,一路都是靠着自己的军功堆积才有了如今的位置,身为下唐十八位拓戎大将之一,他已经年届五旬,可时不时的还是冲锋在第一线。

    尹灵奇手下有两万精锐,这是他自己带出来的军队,几乎全部的将士都只听命于尹灵奇,别说是巫获了,就算是下唐汗王他们都不听。有如此的一支队伍在,按理说他应该是下唐大军中的主力部队,同时凭借拓戎大将的身份也能够同巫获平起平坐,可是在这一场针对大梁的战斗中真正的统帅是巫获而不是他尹灵奇。

    “这却是为何?难不成下唐同西凉一样同样讲究出身?”戚婉彤问道。她的疑问也是宣韶宁的疑问,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已经知道

    西凉九王虽然贵为九王,但是他们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地位差别的。

    师巩正渊解释道:“说到出身,哪里不讲究出身呢?难道大梁是一个仅凭个人能力就能扬名立万的国度么?”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沮丧,他说的没有错啊,这些人之中有谁是出身够高的?宣韶宁、戚婉彤、赵可心、师巩正渊、纪问寒、徐承先、凌绯颜、胭脂,他们哪一个都注定此一生必须靠自己。

    “那么这位尹灵奇一定是倚靠着自己的战功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吧!”宣韶宁不打算大家继续这么沉闷下去,这世上永远都有比自己出身好的人,关键是这些出身好的人还能做到比自己更加努力,这不才是自己应该奋起直追的理由么?

    “没错,他就是靠着自己一双手成为下唐十八位拓戎大将之一的。这过程我也不清楚,多以也就略过了,我要说的是他之所以地位不如巫获倒是不全是因为他们的出身,而是因为他的脾气。”

    “脾气?”纪问寒若有所悟的说道:“难不成脾气很臭,不愿回讨好朝廷的高官甚至是皇上?”

    “下唐的皇上叫做汗王。”宣韶宁纠正道:“我只想知道他的脾气对于我们的行动会有什么影响?”

    “此人最大的败笔便是刚愎自用!”师巩正渊一针见血的指出“他的这个脾气会是他遭遇挫败的最重要的因素。”

    宣韶宁突然灵光一闪道:“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一次行动就可以好好利用他这刚愎自用的缺点来做文章了。一定要让他认为我们能夺取渡州城完全是运气使然,而且虽然夺取了渡州城但是没有守住城池的能力!”

    “然后吸引他主动出兵去攻击渡州城,我们再趁机从背后偷袭!”凌绯颜接着说道,她开始意识到宣韶宁的这一个主意精妙之处。

    “好主意!”徐承先拍手道:“诱敌出城,趁虚而入,这一招真的妙!”

    在场的众人似乎都对宣韶宁的提议颇为认同,若是非要说有谁没有随大流便只有胭脂了。从一开始饶有兴致的参与讨论到了现在听见了这个攻城的主意,她的脸色有些变化,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神色改变,不是为宣韶宁感到高兴又不是对此次行动可能性的质疑,她似乎更担心的是计划外的事儿。

    宣韶宁转过脸握住胭脂的手掌,温柔的说道:“只不过这一计策还是需要同将军好生筹划的。”

    “所以你又打算去冲锋了?”胭脂面露难色,她从来都不支持宣韶宁去冲锋打头阵,但是她不能说,谁让宣韶宁是寒刀卫的都尉呢?之前的过往她不去追究了,如今眼前的男子就要成为自己的夫君了,她怎么能不再担心呢?

    “我知

    道你的担心,这一次若是将军不派我去,我就乖乖守在你身边。”

    “若是将军还是决定派你去呢?”

    “身为军人,服从命令.......”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这一句话你说过太多遍了,我懂得,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定活着回来,回来娶我,这是你的承诺。”

    胭脂的眼中已经开始泪光闪闪了,宣韶宁急忙上前抱住她安慰道:“我从来不轻易许诺,但是一旦承诺了,我便一定做到。”

    看到这一幕大家都开始羡慕起来,身为军人在这乱世中生死每日都难料,能有这么一个牵挂自己的人这是怎样的幸福和幸运。戚婉彤此刻无限的羡慕胭脂,她收回眼神偷看了师巩正渊一眼,惊讶的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戚婉彤慌忙转过头去。

    “计策是否可行还得将军来定夺,这一回我要重新上战场了。”

    师巩正渊说的简单,但是戚婉彤吓得回转过头来正好遇到了师巩正渊的坚定眼神,他开口问道:“你也会像胭脂一样等我回来的,对吧?”

    在回到自己军营的路上,宣韶宁牵着胭脂的手,自从在夜苍城他们俩订立了终生之后,在军营中他们便再也不忌讳他人的目光了。萧云祈很是感慨,宣韶宁能找到一生所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若是放在平时他都打算安排他们俩的婚事了,可是恰逢战争只能推迟了。对此,宣韶宁和胭脂都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看得出来,婉彤姐姐对正渊是有心的。”

    “她啊,从在青山书院的时候就已经倾心于正渊了。”

    “真的啊?这么久了?”

    “是啊,可是正渊这个木头,这么多年了却总是对婉彤的用心装作看不见。今日的表现算的上是最好的一次了。”

    “他是爱她的!”

    “哦?”

    “你相信我,我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我相信你,过去相信、现在相信、以后都相信!胭脂的话我都相信!”

    宣韶宁将胭脂的手握得更紧了,胭脂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她多想脱口而出“若是有一日我骗了你,你还会这么维护我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私心让她渴望去珍惜眼前的每一刻幸福时光。

    “宣大哥,你先回军营吧,我得去看看伤员们。”

    “好,别太累着自己了,早些回来。”

    胭脂目送宣韶宁离开,转身便来到了一处角落确定没有任何人之后取出一支短小的只有半根手指长度的哨子轻轻吹奏起来,不一会儿便有几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画眉在她的头顶盘旋起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班门弄斧

    下唐人开始做好事了?做好事了!

    这些传闻在华州城内悄然传开了,杨仲回来之后也是数次听闻了,终于他打算亲自去探求一下真相。登上城头之后发现所谓的真相便是下唐的水师每日都会派出舰船来华州城外叫嚣,用那些最令人无法忍受的辞藻来叫骂,别说是这些热血方刚的年轻将士们了,就连杨仲都忍不住想要抄起家伙就上去砍人。

    不过在这些表面之外杨仲还是发现了不寻常之处,那便是下唐竟然开始清理河道了。说是“清理”这也不过是杨仲自己对他们的行为下的暂时定义,那些一船一船的下唐兵在湟水的河道上来回忙碌,他们将原本河道内的淤泥全部挖出来,同时填埋到了河道拐弯的狭窄处。这些动作一开始是看不出来的,在进行了一个月之后,工程终于是初具规模了。

    “这些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是因为之前尸体污染了河水么?虽然并州百姓也是饮用湟水的水,可也用不着这么大战旗鼓的。难不成是打算引海水来漫城么?”

    杨仲再次仔细查看湟水这一段的地理位置,湟水自从京师出来之后地势便开始逐步走低,这就是说京城是最源头的位置,而其他的那些城池则分别分布在湟水下游的两岸。要是想让海水倒灌,的确是需要抬高下游的地势,可是这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可不是这些小兵们折腾几天就能完成的。

    那些填埋的弯道处的淤泥的确是抬高了这里的地势,但是对于水面宽阔的湟水来说仅仅这么一处高企并没有什么作用的。杨仲料想自己都能猜测出来的事儿下唐不会不知道的,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们这么做一定是没安好心的。

    不能放任他们这么干下去,还是要给他们一点厉害尝尝!杨仲于是命令顾鸿煊带兵出城去小小打击一番,当然城头的羽箭攻击也是不能少的。这回杨仲进京回来可是带来了不少的军械物资足够他们好好打上一战了,无奈的是梁朝的水师都困在了渡州城,京城没有多余的舰船能供广远军使用。

    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有舰船给我,我也未必能用得起来啊!杨仲叹息一声,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支军队是陆军,不是水师。

    顾鸿煊在心里也是这般的嘀咕的,这一点杨仲自己都知道却还要自己出来开战,开战?真的是笑话。顾鸿煊站在城外看着水面上耀武扬威的下唐水师也是无可奈何,能做的便是组织军队在岸边朝着舰船射箭,当然了,下唐水师也不会是坐以待毙的,他们立刻就还以更加密集的羽箭攻击。

    两军你来我往的折腾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日日都是上演这样的隔靴搔痒的戏码,别说是将士们了,就连大梁的朝廷都看厌倦了。于是就有人开始上书弹劾杨仲浪费军力、徒劳无功;有的说的就更加过分了,他们甚至认为杨仲根本就是里通外国已经同下

    唐达成了某种协定,不然怎么会任由下唐水师光明正大的驻军在并州。

    看到这些上书,梁帝一开始选择了视而不见,还是相信杨仲相信广远军。但是事情总是架不住反复出现,三人成虎,梁帝的这种做法非但没有将此事翻过反而更加激起了朝廷内大臣们的反对,越来越多的大臣们上书要求梁帝撤掉杨仲的军职而是换做神杀突骑外出迎敌。

    梁帝草草看了一眼这些上书,脸上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然后对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去请澹台将军入宫。”

    未及,澹台文沽一身军装的出现在梁帝的面前,为了行礼方便,他特意摘除了那些笨重的铠甲。

    “末将澹台文沽叩见皇上!”

    “起来吧,来,同朕下一盘棋。”

    澹台文沽坐在了梁帝的对面,面对着棋盘,他有些想不通梁帝是打算做什么。下棋倒是难不倒澹台文沽,虽然他的棋技比不上三弟但是对付一般的棋局还是没有问题的。

    澹台文沽捡拾起一枚白子,手停在空中良久一直没有落下,棋面如今完全是黑子的天下了,不论是守是攻,对于白子来说都是难以下手,一旦落子便会引发另一处的危险。

    这是一盘死局!澹台文沽立刻就做出了判断,心中不由得焦躁起来,此时若是有澹台镰鼬在身边或许自己就有了方寸。同梁帝下棋澹台文沽是第一次,不过父亲曾经提及面对这种情形,认输也是一条路,保存皇家的颜面、讨得皇上的欢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棋局的胜负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澹台文沽最终还是将这一枚白子落下了,他这么一落,梁帝高兴了,立刻伸出手臂将一枚黑子落在了一个关键节点上,这么一来,一整面的白子便悉数都被困死了。澹台文沽打定了主意要认输的,他不过是觉得一枚棋子都不落下就认输不免有些刻意逢迎的意味,却不料自己这么一落子倒是直接成全了梁帝。

    “哈哈哈,文沽啊,说到下棋你可是远远不及你的父亲的。”梁帝的眉宇间都是笑意,这么一来澹台文沽原本悬着的心也是放松不少。说到这里梁帝话锋一转“说到用兵,你也是不如你父亲的。”

    “末将的确不如父亲,若不是父亲被逆党杀害,他还会是神杀突骑的指挥使,这样一来下唐人也不敢如此造次了。”

    “哦?下唐人的行径你怎么看?”

    “他们的目标就是夺取华州城,重新将京城的南出路口给封锁了。狼子野心,朝廷内谁人不知?”

    “那么你认为杨仲做的如何呢?”

    “末将认同杨将军的做法,毕竟是将门之后,固守城池没有让华州再次落入敌人手上,但是正是他此番的做法才让下唐敢于这般的嚣张挑衅。”

    “那么若是换做你,

    你该当如何?”

    “我朝的水师尽数都困在了渡州,眼下我们没有水师能同下唐抗衡,但是这并不是意味着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家门口肆意妄为。末将认为可以挑选出水性足够好的一批将士,让他们趁着夜色潜入到下唐舰船的水底,在每一艘舰船底部都凿出一些空隙来,空隙一定要尽可能的大,让这些舰船在一夜之间全部沉没。”

    梁帝挑眉看着澹台文沽,良久之后沉吟道:“乍一听你这计划倒是有几分可行性。你觉得下唐不会料想到我们这一招么?”

    “自然会!不过有赖于广远军的表现,下唐已经开始松懈戒心了。这不就是我们行动的机会么?”

    “文沽啊,华州是京城的门户,它的重要就不用朕在强调了。守住华州便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杨仲做的没有错,朕丝毫不认为他做错了,况且你自己也说了正是由于广远军的表现才会有你偷袭的机会。朕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

    梁帝一言落地,澹台文沽立刻起身下跪道:“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回到府邸的澹台文沽非常的振奋,他立刻召集了神杀突骑的所有中层将领来参会,这其中就包括了原先金甲卫的欧鹭洋和杨靖。澹台文沽将自己的这一番谋划同众人一说,要求他们给出相应的执行计划。

    众人在府中密谈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才散去。澹台文沽对于自己的安排颇为满意,甚至已经开始想象着自己大功告成之后梁帝的封赏。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弟弟,对啊,也不能让他们闲着。

    面对大哥重新启用自己,澹台秋安自然是高兴极了,他想要立刻出发,若不是澹台文沽摁着他就真的一鼓作气跑到军营去了。搞定了二弟之后,澹台文沽最后来后院见了三弟,澹台镰鼬还是那般淡淡的,不喜不怒。自然澹台文沽没有将所有的事儿都和盘托出,他只不过是为保万一再来询问 一些细节。

    “大哥,沈千汲此人可不信。”

    澹台文沽没有料到自己想要的一点都没有听见,倒是听见了这么一句话。诚然,鼓噪朝廷声势来讨伐杨仲为自己出山找到合理借口这么一招的确是沈千汲提议的,但是此事澹台文沽谁都没有告诉,竟然被三弟给直接拆穿了,不由得脸颊一热。

    “我是来问你此次行动的,你扯到哪里去了?”

    “若是一件事的源头就有问题,那么大哥这件事如何能成功呢?”

    “一派胡言!我看你是闷在这里太久了,脑子都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澹台文沽不打算再同三弟理论了,他一直都感觉自己在澹台镰鼬面前没有秘密,这种感觉真的是很糟糕。摔门而出的同时,澹台镰鼬带着无限惋惜的眼神看着自己大哥离去的方向,最终低下了头。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不落圈套

    “禀告拓戎,根据探子的回报渡州城几乎没有设防,倒不是他们想要吸引敌人而是因为他们着实没有人手。”

    “拓戎,梁朝靖义军虽然夺得了渡州城,但是西凉的军队趁机攻击了他们的夜苍城。战斗的激烈程度属下没有亲眼目睹,但是从夜苍城已经是一片焦土来看,两军的损失都不在小数,尤其是西凉九王之一的折兰王呼延恨亲自率兵最后还是逃回了西凉。”

    一众将领半蹲半跪在一个中年男人的周围,他们就算是禀告完也不能起身,除非他们听见了这个男人的命令。站在这些将领中间的男人直如众星拱月一般,不同于周边人的铠甲护身,此人不过身穿一袭蓝色长袍,没有了束腰,长袍宽宽大大的耷拉在身上,也就是此等军人身段才能支撑的起来,若是换做他人,只怕是邋遢不已。

    听完了禀告,中年男子转过身,这下终于能让人看清他的长相:方脸、宽额、高鼻梁,一对鹰眼闪着精光,一张脸枯黄黝黑,两撇八字胡极为巧妙的横在嘴唇之上,将原本已经跃然纸上的英武气息给消退了一些。此人正是连州城的守将尹灵奇。

    “抢夺了城池却无力守住,这就是你们连日奔波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么?”尹灵奇的声线不像一般的大将那般的浑厚,反而有些似女子的温婉柔美,带着点尖细的杂音,这一点倒是同他纤细的身板颇为搭调。

    一时间诸位将领没敢随意吭声,他们跟了自己的这位大将年头或多或少,但是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在自己的主帅面前绝对不要表现的自己比主帅更聪明,不然下场可就不妙了。

    “如何你们都不赞同么?”尹灵奇带着点嗔怪道:“你们都是些粗人,这些事儿我也不能怪你们,就这件事来说,我也是想要认同你们的判断的。”说到这里,尹灵奇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这也可能是梁人的诡计么?”

    诡计?将士们并非没有想到,若是故意示弱然后吸引下唐军队主动攻击渡州城,到时候再从后方攻击连州城,岂不是截断后路让自己军队陷入前后夹击的包围之中?但是真的要示弱也没见过示弱这么久的,从战斗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期间若是真的有军队来攻击渡州城,恐怕渡州城就要再次易主。

    “大计从来都是仰赖独断不赖众谋!你们都下去吧,做好城防,这些梁人狡诈的很,随时都有可能来攻的!”

    尹灵奇大手一挥,将领们纷纷退下,此时另外一个人走进了屋内,此人也是身穿铠甲,身形同之前的将领相比显得纤瘦一些,不过浑身散发的威武英气倒是更胜他们。

    “拓戎!”此人的声线同样与尹灵奇有些相似,没有男子该有的粗狂而是带着点女

    子的轻柔。

    “你之前一直都在门外么?”尹灵奇对于此人的语气也没见得有多好,此时反而是有些嫌弃。“你可知道偷听军队机密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末将自然知道。末将此番来不过是为了连州城的安危。”

    “哦?你倒是说说看,如何能顾及连州的安危。”

    “梁人在故布疑阵。他们的计谋算不上高明,但是他们的耐心十足且胆量够大。先是派人放出风声让我们以为渡州城城防空虚,当然现实的确是空虚的,且一个月来一直都是空虚的,他们就是用渡州城的空虚来吸引我们出兵。一旦出兵便是落入了他们的陷阱之中。”

    尹灵奇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咂摸着这些话的内涵,思考了一番之后发现同自己的判断也没有什么新意,不由得摇摇头说道:“你啊,从军原来便不适合你的,你却非要这么做,要我说啊......”

    “拓戎!”这名年轻的将领竟然丝毫不给尹灵奇面子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眼下形势危急,还是请拓戎三思后行!至于末将的事儿根本就是私事不足道哉。”

    “从哪儿学的同梁人一般的做作了?日后不允许了,下去吧,关于渡州城的事儿我自会思量的。”

    “拓戎,千万不要着了梁人的道儿!”年轻将领说完便直接离开了屋子,动作干净利落。尹灵奇却不由得摇摇头,一副志难酬的模样。

    就这样,梁历乾丰元年的前三个月就在这一个火爆的开头之后迎来了一段冰封期,在两个月的时间内,任何一方的军事力量都没有行动,至少是没有做出明显的军事行动,大家似乎是累了想要歇息一会儿。如此一来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好事,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可就是度日如年了。

    首先就来说靖义军,自从宣韶宁等人谋划的计划得到了萧云祈的肯定之后,他们便着手开始散布消息,内容自然就是关于渡州城城防空虚,流言传了俩月,传的连自己人都基本全部相信了,可是连州城内就是没有一点儿动静。

    “流言再传下去万一真的把下唐大军吸引来可就糟糕了!”宣韶宁不无担心的分析道:“那样我就真的是罪魁祸首了.......”

    “这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尹灵奇迟迟不动手,待自己的大军来的时候反而还在我们身后插上一刀,那才叫真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呢!”张涵山不但没有安慰反而还给宣韶宁补上一刀,看着宣韶宁惊诧的模样,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乐子。

    接着再看大梁京城外的形势,庸无睚在俩月时间内一直都让手下人天天疏浚河道,白天干活晚上休息,没有一天停止过。现在再看湟水经过并州城的河道简直同俩月之前判

    若两河了。并州城外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原本天然形成的窄弯道现在变成了宽阔的河面。

    杨仲日日都会登上城楼看着对岸的动作,到了如今他真的对于下唐的手段百思不得其解,这疏浚河道是一件好事,可是下唐的水师哪里会给大梁的子民来做好事呢?但是他们真的想要做什么,杨仲真的是猜不透,能做的就是每日将情况上报给朝廷。

    一件事一开始的时候看不透是正常的,在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之后还看不透若不是围观的人愚蠢就是做事儿的人太过高明了。对于下唐水师的做法在朝廷中已经掀起过一轮一轮的讨论,分析什么原因的都有,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让众人信服,到了后头再有来自华州的战报,大臣都已经没有争吵的兴头了。

    这其中倒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过比较有价值的意见,有人曾经认为下唐这么做就是想要太高并州城的地势然后让湟水倒流。这个提议乍一听是有几分道理的,若是并州城的地势高过了华州和京城,那湟水势必倒流,可是关键在于真正的上游是京城,其次才是华州,再次才轮到并州,这是千百年来的事实,地势怎么能有这么轻易改变的?区区堆砌一些河泥就能改变地势了,这也太不把堪舆家放在眼里了。

    因而这个提议很快就被人给驳斥的体无完肤了,但是有一个人依旧在坚持己见,这个人就是江维桢,他从战报中便得出同之前理论相类似的结论,不过他没有立刻就谏言,而是打算实地调查一番再说。江维桢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若是贸然出城前去华州自然是不小的风险,于是他想到了帮手。

    “老板,来一碗薄皮馅儿足、汤浓味美的馄饨!”

    杜少吟一见来人立刻咧开嘴笑道:“客官稍等!”

    当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江维桢吹着热气小心的挑出一个馄饨轻轻咬上一口,饱满的的汁水立刻充盈在口腔中。虽然烫嘴,但是吃的真的很过瘾,江维桢便甩开膀子一口气将一碗馄饨都吃完了,连汤汁都没放过,这下额头都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胖魁馄饨果然名不虚传啊!”江维桢擦擦额头的汗环视了小馆子一圈,里面早就是座无虚席了。

    “要是喜欢啊,每天都来啊,我别的帮不上忙,但是要是你爱吃馄饨那我就全包了!”杜少吟穿着大褂,两条结实的胳膊裸露在外,在这冬季里真真是另类的打扮了。

    “说的哪里话来,你的能力只不过是没有找到发挥的机会而已。我今儿来就是有事找你帮忙的,而且我觉得你一定能帮上忙。”

    “哦,尽管开口!”杜少吟明显的兴奋起来,结果江维桢用手指在杜少吟的掌心写下了一个“铭”字。

第三百七十三章 暗夜凿船

    三月桃花夜,只要站在湟水的岸边便能清晰的听见河水哗哗的流淌声。每年到了开春的日子,湟水的水量就会大量的增加,使得原本已经宽阔的水面变得更加烟波浩渺。

    这一夜,华洲城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原先在夜间绝对不开门的惯例在这一晚上被打破了,城门悄悄的打开了一条门缝,从黑黢黢的里头闪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在城外朝着对岸张望了一会,接着朝着城内挥挥手,很快更多的人接二连三的从城内出来,到最后竟然足足有二十多人的规模。

    虽说已经是三月了,可这夜晚还是颇为寒凉的,这些人倒是一个个的都打着赤膊,只不过是身体上盖着一件小褂而已,所有人都打着赤足。在为首一人的带领下,所有人开始猫着腰朝着湟水而去。

    此时同样有两条黑影在距离华洲城不远处的地方出没,不过他们俩不同于那些光脚赤膊的男子,他们俩还是正常的梁人打扮。

    “沈师傅,这么晚要你出来真是对不住,这白日里人多眼杂的,咱们做事难免会不方便,于是只能选择晚上了。”

    说话的是江维桢,他之前去胖魁小馆找杜少吟就是为了能请沈铭出手相助。这从京城一路来华州,路上倒是谈不上舟车劳顿,只是一旦靠近华州地界,盘查的就变得严格很多,为了不暴露身份,江维桢也没有携带官署文牒,两人都是以普通百姓的身份进入华州境内。

    白日里他们只能在小客栈中栖身,江维桢想要探寻的便是这湟水的水势,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进入华州城内。而且他白日始终不出门,只有在晚上才出来,关于这一点他一直想要解释,可是沈铭却从来没有问过。

    江维桢想着自己都已经解释清楚了,沈铭怎么的也得说些什么吧,结果人家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陪着他在湟水岸边走着。江维桢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打算先办正事儿,刚扭头朝着湟水看去,沈铭突然一把将他拉到了附近的土堆之下。

    什么情况?江维桢想要询问,沈铭直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只能偷偷探出头查找一下周围,结果沈铭直接朝着华州城门指了指。

    他们俩看见的便是之前发生的一幕,这些汉子偷偷摸摸的朝着湟水走去,因为水面已经够开阔了,他们没走太多的路就抵达了湟水岸边,接着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中这些汉子一个接着一个跳入了湟水之中。

    “这些人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寻死么?”江维桢震惊道。

    沈铭就显得淡定了很多,说道:“跟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些汉子在湟水中浮浮沉沉,浓浓

    夜色中他们已经同湟水融为一体,就算是站在并州城头也无法发现他们。他们的行为一开始显得很是怪诞,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目的性就开始暴露出来,他们是朝着那些停泊在岸边的下唐的舰船去的。

    为首的汉子水性不错,从一开始就领先其他,自然他也是第一个抵达舰船位置的。寒冷的河水已经让他的嘴唇发紫,呵出的气凝结成一团一团稀薄的白雾,他的身体在被湟水浇透之后借着夜色散发出年轻人特有的健康的光泽,而他的五官在月光之下也逐步清晰起来。

    浓眉大眼、短鼻梁厚嘴唇,一种庄稼人的朴实迎面而来,这人就是霍青,跟在他身后的都是从神杀突骑中挑选出来的水性好的将士,他们今夜的任务便是彻底摧毁这些舰船,至于兵刃么,很简单就是凿子,人手一把别在腰间,如此才能不至于对他们的泅水造成太大的负担。

    霍青着急的挥舞着手臂,待这些兄弟们纷纷聚拢在自己身边,他用手势对这些人下令:三人一组,钻入水下对舰船的底部开凿,空洞的大小要能自由出入一只手臂。得令之后所有人立刻分头而去。

    霍青带着两人鼓足气之后潜入水底来到了最为靠近并州城门位置的一条舰船下方。这条舰船的位置之所以这么靠近城门就在于这条舰船乃是这一组舰队中的指挥舰,就是庸无睚乘坐的舰船。从体量来看,这条舰船也是规模最大的,所要耗费的时间也会最久。

    时间久倒是还在其次,关键在于这条舰船的一侧底部已经同岸边挨着了,想要去凿开洞口就需要足够好的水性,一次性能憋气的时间够久。

    霍青抬头看着这条舰船,从他的位置朝上面看去舰船显得格外的庞大,这船宽度少说也有十丈,仅仅游过去就需要多花一倍的时间,加上开凿这时间耗费的就多了,一旦气息不够了还得游回来休息之后再去,如此反复显然不是一个好办法。

    另外两面将士已经将视线投向了霍青,他知道此时绝对不可以犹豫了,于是他索性将这最难的一项留给自己。狠狠吸一口气就潜入水底朝着最内侧的船底游过去,找准了一个位置之后便拿出凿子开始撞击,在水底用力比不上陆上,每一次撞击都耗费不少的力气。

    霍青自问水性是不错的,当初在青山书院中就属他的水性最好了,可眼下这项任务着实不容易,刚刚捶了没几下,他就已经开始感觉到胸口憋闷了,只好返程。

    啊!霍青狠狠呼出一口气,享受了一会儿这宝贵的呼吸,接着又下潜开始开凿,这么来来回回有约莫十次左右,当霍青再一次探出水面的时候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于是霍青用手扶着船体想要休息一下,这会儿另外两面将士都来到了身边,他们打着手势,意思是我们都已经完成了,你呢?

    霍青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手势回应道:我还没有,只开凿出不到五个孔洞。这指挥舰的质量要好过其他的舰船的,从这船底的坚硬程度来看就知道了,锋利的凿子在来回折腾了十几回合才能磨出一个小小的空隙,还得接着继续不断扩大直到满足能通过手臂的要求。

    在这档口,更多的将士们游过来纷纷来请示,看着这些人对自己的尊敬和听命,霍青心中涌上了一阵子的满足感,这就是权力的力量,能让所有人对自己俯首帖耳,虽然他现在不过是一名正六品的武官。既然有这些帮手在,何必非要自己去忙活呢?想清楚这一点之后,霍青下令让体力还保存较好的将士们去完成剩下的任务。

    在等待的时候霍青特意游到了舰队最靠近岸边的位置,借助指挥舰的阻挡他偷偷朝着并州城看过去。并州的城防没有什么特别,夜间也不过是一些守军在城头来回巡逻,霍青不禁嘴角上扬:待你们明日起来就发现我们送你们的大礼了!

    水底出现了不规则也不稳定的流水变换,霍青知道一定是任务完成了,于是他立刻下令所有人立刻撤退。这些汉子就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从舰队中退出,然后再次越过湟水回到华州的岸边。这一来一回的就耗费了足足有五个时辰,原本的深夜都要到凌晨了。

    霍青等人是有任务在身,可江维桢和沈铭并没有,他们原本就是来探查湟水的水势的,能找到一些头绪自然是好事,就算是找不到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可是他们俩也就这么在岸边等了五个时辰。这过程中他们几次都昏昏欲睡,都是靠着沈铭用匕首扎自己的大腿才坚持过来的。

    他们的坚持最终还是有用的,当这些汉子上岸的时候,接着微弱的晨光沈铭很快就认出了为首的霍青。师兄师弟在如此的情形下见面确实有些尴尬,霍青看着是非常的疲惫的,他们想要做的便是赶紧回到城内。

    沈铭回头看了看远处并州城外的下唐舰船,最外头的几艘已经明显的开始下沉了。原来他们是去干这事儿的!沈铭全都明白了,对于这种做法他难以表示赞同自然也不会反对,但是这种事显然是非常有风险的,霍青这么去做当真是冒险。

    “他们都进城了!”江维桢提醒道。

    “我们先回去!”沈铭也不管江维桢愿意不愿意,拉着他就往回赶,当两人回到小客栈的时候都已经是早晨了,不少的百姓都开始着手吃早餐了,但是他们最想要的就是睡觉。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不负初心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一开始落在手心里的不过是一滴两滴的雨滴,接着越来越多的雨滴从空中不受控制的坠落。胭脂收回手,这一次换成了自己的脸,当这些春雨滴落在脸上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从小到大,每当冬季过去之后的第一场雨降下,家乡的老乡们都会开心的跑出家门用自己的身体来感受这来自上天的恩赐。

    要是放在从前,胭脂恨不得立刻跑出屋外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这是他们民族的传统,但是在这里不行。这里是真岘城,是梁人的城池,而梁人没有这种传统,她不敢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身份,相比较于害怕不能完成任务她更害怕的是失去宣韶宁。

    宣韶宁?对,就是这个男人,一旦想起他,哪怕仅仅是想起他,胭脂的脸颊就会泛红,就算身边没有一个人,胭脂还是会害羞的低下头去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感受自己的温度。

    真的是在梁朝待久了,要是从前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哪里需要这么扭捏?胭脂大可以直接跑到那个男子的面前大声的对他“我喜欢你,对,你没有听错,我就是喜欢你!”哎呀,梁朝的女子就是麻烦,明明心里喜欢却还不能嘴里说出来!

    胭脂用手打了一下帘子将视线投向了室内,桌子上摆放了一桌子的饭菜,这些都是胭脂做的,有了上回的教训,这一次胭脂明显是用心了很多而且她自认为味道比上回是进步了不少的。可是,可是,最令人可气的是,宣韶宁竟然不回来吃饭!

    一想到这件事胭脂的内心就开始烦躁,她不是小心眼的人,宣韶宁如今是寒刀卫的都尉同时还是将军非常倚重的人,忙点也是正常的。但是今日的忙碌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因为他去见一个故人了,这个故人可以说是胭脂的敌人,真真的敌人。

    “元香,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宣韶宁自从在真岘城门口见到元香便惊诧不已,急忙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暂时的官署同时命人做了些可口的点心送过来。

    “安南距离这里可是不近,你一个女子路上还是很危险的。”

    面对宣韶宁的关切元香心里很是感激,说道:“宣都尉真的是太小看我们白家的女子了,你看我这一身的男装可不是穿着玩儿的。况且大小姐从来都是要求我们女子也要学习防身术,这若是遇到一个半个的歹徒还未必是我的对手呢!”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洛遥她还好么?”宣韶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波动,但是他很明白自己是因为白洛遥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同窗,自己对她的感情是友情。

    “大小姐若是知道宣都尉如此的挂念,她一定乐坏了。我此番前来其实有两件事,这其一便是转交大小姐给宣都尉的书信。”元香说着将一封折叠的

    完好的书信递给宣韶宁。

    这封书信用的是青色的信封,周身没有任何的文字或是花样,宣韶宁拆开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阵阵茉莉香。这香味真的是像极了白洛遥,她不就是那洁白而芬芳的茉莉么?书信中的内容宣韶宁看完之后,内心产生了一些微微变化。

    元香一直都在仔细观察宣韶宁的反应,结果宣韶宁很快就将书信重新放回然后问道:“那第二件的事是?”

    元香虽然有些遗憾但是还是立刻接话道:“便是为了肖默言肖公子。”

    在走回住地的路上宣韶宁的内心是翻涌着的,一方面是因为他着实料不到白洛遥在时隔这么久之后竟然用书信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宣韶宁此时已经将一颗心都托付在了胭脂身上自然是不能再对白洛遥用情的;另一方面则是真的让他开心的,肖默言原来没有死,现在正在白家安心静养。

    带着开心和矛盾的心情回到住处却看见桌面上整齐的码放着一桌子的饭菜。宣韶宁用手碰了碰碗碟的侧面,还能感受到淡淡的温度,他急忙转头在室内寻找,这窄小的屋子里根本就是一览无余的,没有一个人,但是宣韶宁知道这是谁的手艺。

    管不了这么多了,宣韶宁立刻用筷子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嗯,这味道么,同胖魁比起来那是云泥之别了,但是比上一回的那种根本无法咽下倒是有了不小的进步了。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引出来,宣韶宁再也忍不住了,他本就不是个挑剔的人,立刻拿起碗筷就是一顿猛吃,直到将一桌子的饭菜全部消灭,然后才满足的躺下来。

    渐渐的宣韶宁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的身边了,睁开眼一看竟然是胭脂,她带着根本藏不住的笑容坐在自己的身侧。

    “胭脂,你的手艺可是大有进步啊!”

    “我这么聪明的女子,这点事能难得到我么?”

    “是啊,胭脂最聪明了,不过这可就苦了我了。”

    “你这什么意思?难道给你做饭你还喊苦了?”

    “这不是么?今儿你的菜这么好吃,我都吃撑了,我肚子都鼓起来了!不信你摸摸!”宣韶宁说着就拉着胭脂的手去触碰自己的肚子,胭脂害羞的急忙收回手,嫌弃的说道:“走开,走开!”

    “胭脂,你若是每日都做饭给我吃,你说我这个都尉还要不要做了?岂不是被手下人都嘲笑了?”

    胭脂虽然心里是很开心的,可是嘴上依旧是不饶人“那好啊,以后你就吃大锅饭去吧!我还乐得清闲呢!”

    胭脂作势要走,宣韶宁急忙从背后将她抱住,轻轻耳语道:“胭脂,今生能遇见你是我的最大幸运,此生我就想要同你白头到老。”

    胭脂原本的一些怨气此刻真的是荡然无存了,她着实没有想到平日里那么老实

    巴交的宣韶宁竟然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惹得她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可是心里甜的哟就像是吞了一碗的蜜糖一样甜蜜。这一刻持久一点,再持久一点,不管多久都是不够的。

    “你......今日不是有故人么?”

    “你说的是元香么?她是洛遥的贴身侍女,她来找我是为了默言的事儿。”

    “就是你那同窗啊?”

    “是啊,是肖家的公子!”宣韶宁特意强调了“公子”,接着说道:“这其中有很多的过往,若是有空我细细给说来。”

    “怎么?现在你有事啊?”

    “当然啊,现在是好好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丰盛的一顿饭啊!”

    胭脂的嘴角根本绷不住了,她带着无限的期待故意问道:“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啊?”

    一言落地,胭脂就感觉到身子一倾斜,自己的嘴唇立刻就迎上了另一对温润的嘴唇,这一刻胭脂的全身都酥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宣韶宁,看着这张还算英俊的脸蛋,她已经做不出任何的动作了,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任由宣韶宁摆布。

    这一刻的幸福胭脂一直都记着,哪怕是多年之后两人分别,这是她的第一次更是她此生最值得铭记的一次,她想要哭,这是开心的泪水,这是她得到自己一直渴求的真心的回报,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甜蜜时光。

    “胭脂”宣韶宁轻柔的说道:“之前我就问过你是否愿意同我在一起,你已经答应我了,你可不能反悔,之前是因为战斗刚结束时机不太合适,我打算这些日子就向将军提出来。”

    “提出什么?”胭脂明知故问道。

    “自然是迎娶你过门啊!”

    “我可没答应要成为你的妻子啊!”

    胭脂内心无比的想要一口答应,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真的奇怪,胭脂此刻也觉得自己变得同这些梁朝女子一样了,放在过去她不就是一口答应了,何必还要这样的惺惺作态?

    “胭脂?”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胭脂随手拿过一把纸伞便冲到了春雨之中,她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鞋袜被打湿了,甚至还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乡亲父老们说的一点都没错,这春雨的季节便是人们相爱的日子,春雨不仅唤醒了大地同时也唤醒了恋人们的春心。

    太好了!胭脂跑着跑着直接丢开了纸伞,让自己同春雨完全的交融,她昂着头感受着春雨带来的香甜,这是爱情的甜味,是属于她的甜味。胭脂的笑声犹如银铃一般在路上响彻着,不断吸引过往的人们看过来,他们都认识胭脂,他们自然知道胭脂没有发疯,但是他们不能体会的是胭脂的欢快的内心。

    我们会一辈子的,对吧?

第三百七十五章 眼见不实

    吧嗒吧嗒......落雨声特别的响亮,这两座城池之间的小客栈原本就简陋,屋檐上的都采用了民间简易的灰泥瓦,这种瓦片全都是由普通的黄泥烧制,因为没有什么严格的工序要求于是成品大多都是空心的,不但脆弱还在打击的时候发出响亮的声音,此时小客栈的屋檐就正在遭受着雨点的打击,此起彼伏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蹩脚的演奏。

    如此的环境下一宿没睡的江维桢愣是没有醒过来,趴在床上,涎水从嘴角一直流到了枕头上,亮晶晶的一片。沈铭就不同了,同样是一宿没睡,在回来之后他不过简单的和衣而眠了一个时辰,起床之后吃了点东西填填肚子便别这落雨声给吸引了。

    吱呀,沈铭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外头的雨势已经是很大了,大到路上的行人都快要看不清了,沈铭能看见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耳中听见的便是哗啦啦的叫声。

    “这是......什么时辰啦?”终于,江维桢被吵醒了,若是打开窗之后这么大声都不能将他吵醒那他真的是无药可救了。江维桢擦擦嘴角问道:“沈师傅这外头是下大雨了?”

    沈铭让开身子将窗户完全展露在江维桢的面前,江维桢一看见这瓢泼大雨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扯着嗓子喊道:“天哪!这春雨也来的太急了吧!”

    饶是沈铭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是对江维桢的行径感到有些懵懂,他被江维桢直接推到了一边,然后这个平时的文质彬彬的书生双手紧紧抓住窗棱,然后带着极为惊恐的神色吼道:“今早我们回来的时候不还是阴天的么?这会就下这么大的雨了,这......这超出了我的预料啊!”

    这是没见过大雨还是怎么的?沈铭都差点被江维桢给逗乐了,没等他的笑容展露在脸上他便开始意识到江维桢如此失常的表现背后的原因。

    “沈师傅我得立刻去湟水看看!”

    江维桢也不管沈铭了,穿好鞋子就跑下楼,在小客栈的门口直接被大雨给淋了回来。顿时一把伞撑开在他的头顶,江维桢扭头看过去只见沈铭撑着伞站在自己背后。

    哎哟,自己真的是脑子一团浆糊了,这么大的雨竟然都不打伞就埋头跑出来。此刻江维桢看着沈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沈铭将伞递到了江维桢的手里说道:“这么大雨,打好伞,不然淋湿了身子你只怕是要感染风寒了。”

    沈铭率先走入了大雨中,江维桢急忙脱下自己的布鞋塞入怀里,赤着脚就跟上。一进入大雨之中便是对人的全方位的考验,首先就是眼力,明明沈铭也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位置,可是江维桢几乎只能凭借着沈铭的蓝色长袍来分辨。好在沈铭今日穿

    的是一身深蓝色的袍子,若是换做了平日里最常穿的月白色,那江维桢就彻底抓瞎了。其次就是耳力,这哗啦啦的声音一直充斥着耳朵,根本没有一时一刻的停止,除了这哗啦啦的雨声几乎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在眼力和耳力的双重折磨下,江维桢每走一步都是耗费心力。因为大雨此时的街道上已经开始积水,原本这些不属于官道的泥巴路就是坑坑洼洼的,晴天的时候感受不到,一旦下大雨之后就得小心翼翼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江维桢已经脱掉了鞋子,走起路来更加的缓慢,可是他又心急,万一和沈铭走散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江维桢一时心急连忙加快脚步跑了几步,就这几步他就踏进了一个深坑之中,脚脖子一歪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摔进泥水之中。江维桢感觉到自己的腰间被人给搀扶了一把,原本倾倒的身子顺势就倒进了沈铭的怀里。

    这......江维桢自问也算是一个大老爷们了,这接连两次一次比一次尴尬让他臊的脸颊通红,急忙起身道谢。沈铭倒是回答的很是平静,“没事,这么大雨走路一定要小心的。你为何将鞋子脱掉了,赤脚容易受伤的。”

    “这布鞋本就不防水,踩进泥水之中也就彻底废了。我这刚买了两个月,有点不舍得。”

    沈铭笑笑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接下去的路他明显的放慢了脚步,越是靠近湟水,路变得越是难走,沈铭甚至直接搀扶着江维桢,两人一同手牵着手走过。

    在漫天暴雨的冲刷下,湟水已经不是原来的湟水了,原本就宽阔的河面简直如同汪洋大海一般,浊浪翻涌。江维桢最在意的便是对岸的并州城,他站在高地之上努力的眺望,可是不论他如何的努力根本看不见对岸的情况,能看见的还是一团团白色的雨雾。

    “我知道你在担心了什么了。”

    “若是这雨势再这么下去,对于华州和京城来说都不是好事!”

    “湟水是从京城背后的山上发源的,从地势来看原本就是京城位置最高,这湟水就算是水量增大也不至于倒流入京城的。”

    “京城的地势的确是最高的,可是沈师傅,我怀疑下唐人的目标根本就是华州。”

    “华州?华州的地势........”

    沈铭一时间陷入了思考,他想要看看在不远处的华州城池,可是浓重的雨幕阻碍了他所有的视线。江维桢大声说道:“沈师傅,华州大家都以为地势是高过并州的,其实不然,华州的地势其实是同并州一样高低的,之所以人们会有华州地势更高的错觉,全在于湟水的走势。”

    沈铭被这么一提醒开始明白过来,

    他再看向湟水体会更加的直观了。的确人们在判断地势高低的时候总是会将一个固定的地点作为比较,在并州和华州之间最好的设定物就是湟水,湟水若是一个平面,那么并州就地势低一些而华州地势高一些。可是若湟水原本就不是平的呢?

    河流的走向虽然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不会出现什么明显的变化,但那只是人们肉眼来判断的,其实河流的底部在日复一日的冲刷之下已经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就拿这湟水来说,几乎是每隔两年就会出现一次大的汛期,这个时候的水量是非常充沛的,河水的冲刷会带走不少的泥沙,这些泥沙一旦堆积在河底便在无形之中改变了原本的河道。若是水流不均匀,那么泥沙便会更多的堆积在一个位置上,久而久之,这个位置就慢慢抬升起来,若是泥沙都堆积在靠近并州一侧,那么其实并州城外的河道是很深厚的,同样的水面下并州一侧的下方更多的是泥沙而华州的水面下方更多的才是真的河水。

    “这么复杂的情形,若不是亲自下到湟水里怎么能知道?你的判断准确么?”

    “沈师傅,说到武力我的确是一窍不通,但是说到水利我可是很懂的。初步判断河道并非一定要下潜入水底去看,昨夜月光正明,我看对岸的那些下唐舰船就做了这样的推想。”

    “下唐的舰船?此时这些舰船应该都沉在河底了吧?”

    “那才是最糟糕的!”

    “为何?凿沉了舰船对我们该说是好事啊。”

    “大谬啊!哎呀,那些沉船反而会保护并州的!至于其中的详细原因我在路上再和你细细解释,咱们目前必须立刻回京!”

    “这么大雨对我们的行程可是大大不利。”

    “再不利也等不及了,等到下唐人真的开始行动了,对于华州来说一定是一场灭顶之灾!”

    江维桢拔腿就朝着小客栈跑去,俩人费劲力气赶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显然此时的雨势依旧没有减小的趋势。在江维桢的坚持下,沈铭高价雇佣了两匹骏马,两人也就顶着雨幕开始朝着京城奔驰而去。

    此刻站在并州城头的庸无睚看着这连绵的雨幕,不自主的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真的是天助我也,这一次连老天都站在我们这一边,杨仲啊杨仲,你以为使出那种下三滥的小诡计就有用了?简直是自掘坟墓!很快你就会见识到上天愤怒的力量。

    杨仲打了一个喷嚏,他已经打了几个喷嚏了,或许是着凉了,不过他都没有放在心上。这种糟糕的日子对于下唐来说也是不好受的,只要这雨没有停歇,他也就有一些能轻松点的时日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借雨冒进

    时机到了,动手!

    整装待发的军队们齐整的朝着城门而去,尹灵奇双手负在背后,站在高台上看着自己的军队开拔出征,虽然他挑的这个日子几乎在所有人看来都非常的不合适。

    重重雨幕之下这些刚刚开拔的下唐将士们已经浑身湿透了,冰凉的雨水从额头一路滑过脸颊、脖颈到胸膛、双腿。将士们每走一步都带起了一排一排的水花,他们勉强睁开自己的眼睛,通过频繁的眨眼来缓解雨水对双眼的冲刷。所有的将士们心里一定有一个疑问:主帅这是昏头了么?有谁会在这种日子里出征去攻城的?

    尹灵奇也许是觉得现场气势还不够高涨,他特定命两排军人对着大鼓按照一定的旋律敲击着。每一次敲击震起了一团团水花,同时也爆发出颇具力量的沉闷的鼓声。只不过这鼓声同哗啦啦的雨声相比暂时是势均力敌,但是它们注定不能持久,人力在很多时候还是拼不过上天。

    手下人们是怎么想的尹灵奇怎么会不知道?他不打算解释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解释,服从军令本来就是军人的天职,这一点也不用他反复强调了,这些将士们就是该执行自己的军令,因为他是主帅。可是还是有人不理解同时还要来理论一番。

    “拓戎!末将不赞同拓戎此时出兵!”说此话的还是上回那个反对过尹灵奇的年轻将领,今日他也是一身的雨水,带着愤怒的语气说话来的话听起来颇为扎耳。“如此的天气怎么能有利于军队发挥战斗力?拓戎这不是明摆着让这些兄弟们去送死么?”

    是该夸赞尹灵奇心怀宽阔呢还是说这小子命大呢?说出这样的话来,尹灵奇竟然没有动怒,他不过是扭头注视着这个年轻将领,一直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直到将年轻将领看得心里发毛。那些一直都跟在尹灵奇身边的护卫们太了解自己的主帅了,若是有他人敢于这么公开的反对自己,他早就军法处置了,之所以轻饶这个年轻将领还不是因为他有背景。

    “拓戎,我........”

    “你的想法便是这世上几乎所有人的想法,你们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我想那些梁人也是做如此猜想的。你要问我为何,我能回答你的便是连州镇抚使是我尹灵奇,你们既然在我手下做事,一切都必须听从我的号令。”

    年轻将领被怼得牙口无言,可不,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能说些什么?他能做的便是鼓足勇气毛遂自荐道:“既然拓戎一定要在大雨日子出兵,那么末将请求同将士们一同出战!”

    “你不必去。”

    “拓戎,自己待在屋内享受而眼睁睁看着兄弟们去拼死战斗,这种事末将做不出

    来,还请拓戎准许!”

    “不准!我已经说了你不准去!怎么,你打算违抗军令么?”

    年轻将领的脸憋得通红,一时间恨得咬牙切齿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尹灵奇看了他一眼随口说道:“既然你这么想要战斗,我一定会给你机会的,不过你急什么呢?梁人怎么说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日后有的是你战斗的机会。”

    年轻将领自然是不会明白尹灵奇的话中深意的,年轻将领真的是太过年轻了,他脸颊雪白,眉目如画,若是脱去铠甲那活脱脱就是一名美男子,当然了,穿上了铠甲也是一身的英气,只不过他的容貌让他多少有些女气。

    “行了,你下去吧,不要在这里耽误出征了。从今日起东城的城防便交给你了,日夜巡逻绝对不可以放松,若是城防有失,唯你是问!”

    年轻将领顿了一会儿才领命而去,待他的身影重新消失在雨幕之中,尹灵奇这才摇摇头重新看向出征的大军。此时这些西凉骑兵们已经冒雨出城去了,他们的目标就是渡州城。

    “出兵了?”萧云祈再一次看一眼外头那哗啦啦的大雨,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情绪开始回味刚刚送来的消息。

    “这种日子出兵,尹灵奇是自找死路吧!”段朗最先发话了,他的意见也代表了大多数将领们的意见,这种日子别说是打战了就算站在城内都看不见城外的情形,这不是瞎子互抓么?

    “这消息若是属实,那么我们还是要做好防备了。尹灵奇此人作战讲究的便是实效,从来都不在乎名声和固有的惯例,所以他之所以这么做,看来一定是有把握的。”莫承枫显然是担心的,敌人的行动究竟是轻举妄动还是有备而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帅。

    项昂还是支持莫承枫的,他说道:“将军,末将猜测尹灵奇是打算诱使我们出兵去进攻连州城吧?他估计是在城内布置了陷阱等着给我们迎头痛击呢!”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这显然也是目前最为合理的解释。渡州城城防空虚,只要是有敌人来攻城,被攻破是迟早的事儿。我们就算这一次不能拿下连州也绝对不可以丢失渡州,那可是用多少袍泽的鲜血换来的!”

    宣韶宁很支持萧云祈的做法,他亲身经历了渡州城战斗,他知道那么一个夜晚是多么的血腥,为了渡州城,多少的将士们都牺牲了自己,这一回不论尹灵奇是打什么算盘都绝对要保住渡州城。

    顾浚源问道:“那么将军,我们眼下究竟是如何做呢?这么大的雨,我们还从来没有在大雨中作战的经验。”

    “这一回不就有了么?”师巩正渊站出来说道

    ,按理说师巩正渊此时的军衔是够不到出席这种军事会议的,但是萧云祈认为他也是出身青山书院的,看在宣韶宁的面上还是准许他参会并提出自己的意见,毕竟有意见不算是坏事。

    “难道我们真的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去攻击连州城么?”公孙克反问,“这不就是自投罗网了?”

    “变被动为主动,谁说我们要按照原计划去攻击连州城了?”师巩正渊说的头头是道,同时他瞥了宣韶宁一眼,宣韶宁立刻会意起身说道:“是啊,我们出兵要去救的是渡州城!”

    这一回胭脂表现的没有焦虑和担心,她反而大方的亲手为宣韶宁穿上铠甲,即便被宣韶宁握住了手,她还是带着一抹笑容。

    “这一回你打算再嘱咐几句了?”

    “区区一场小战我何必要多此一举?”

    胭脂歪着头的样子娇俏可爱,宣韶宁忍不住用手抚摸着她的脸蛋,说道:“你这么支持,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了。”

    “那你可不能耍赖的,你欠下的帐必须要自己来偿还,我还在等着呢!”

    宣韶宁想要亲吻一下胭脂却被胭脂阻止了,她将一个小瓷瓶塞入宣韶宁的怀里嘱咐道:“这个瓷瓶里的是销骨水,听这名字你就该猜到它的用处了。”

    “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毕竟我们还没成亲呢!”

    在连州城出兵一日之后,真岘城也打开了城门,锈螯卫和右武卫组成的一支骑兵冒雨朝着渡州城进发。他们在抵达渡州城之前一定会先行经过连州城,不过这厚重的雨幕倒是也不全是坏处,正是有这雨幕的存在,他们只要是远远避开连州城,那么城头的守军也不一定能看见他们,就算是发现了他们,追赶起来西凉骑兵也没捡到多少便宜。

    于是这支军队就按照计划远远绕开了连州城,说是绕开不过是在能有道路的前提下尽可能的远离连州城。

    这雨势真是太大了,大的这些将士们看路都很费劲,打头的是公孙克,他的优势便是眼力好,于是他便在前头带路。宣韶宁自问能做的只有跟随,他只想低着头跟在公孙克的身后,这些雨点哪里是雨点啊,就算说是暗器也不为过,每一颗雨滴打击在身上都带来一阵麻麻感,千万颗雨点同时打在身上,那就只有疼痛了。

    公孙克只想着尽快抵达渡州城,原以为这一路上应该是平安无事,结果就在顺利通过连州城不久之后他发现在前头出现了一个人,这是一个全身漆黑的人,似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随着两人不断的接近,公孙克开始发现前方出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有敌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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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山河介绍:
生逢乱世,战争孤儿受圣贤相教;投身军旅、牵涉朝政、卷入党争,在五国争霸的大势下几经沉浮;遇知己、交莫逆、防小人、戍家国、战强敌,热血书写传奇一生。镇山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镇山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镇山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