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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留无伤     镇山河txt下载     镇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草场凶案

    漠北的草原由青色慢慢转为了枯黄,告别了雨水,迎来了北风,自从上次的违反军纪事件之后已然过去了三月,眼看着梁历28年就要到头了,站在城头上的宣韶宁紧了紧自己的衣领。

    三个月前那一晚发生的一幕时不时的就在脑海中重演,尤其那个绣在脖子处的独特标记是什么意思?宋伍长已经将标记画下上呈了,那么豫王和莫师兄会不会知道这个标记的含义?可是,我又不能去问他们,这该如何是好?宣韶宁一直思考着这件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来人。

    “还在想标记的事?”突然间的一问,着实吓了宣韶宁一跳,回头看见了宋觅,宣韶宁很是惊讶,这个宋觅竟然能看出自己的心思?

    “不用这么惊讶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发现自从上次的事儿之后你时常一个人在想事情,任何人第一次杀人都会心有余悸的,那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猜你还是对那个标记念念不忘?”宋觅同宣韶宁并肩站着,他叹了一口气,呼出的气体味道让宣韶宁有些不舒服。

    “伍长猜的没错,伍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在聪明人面前,宣韶宁不想表现得自己很愚蠢。

    “我的确知道一些和那标记有些关联的事,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了。”宋觅再次靠近了宣韶宁一些,眼睛一直看着远方,“十多年前,我跟着我爹去西凉做小买卖,曾经在西凉国都宛城的一座寺庙见过这个标记,我记得它被刻在一鼎大钟的表面。”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本就是偶然所见,也没有用心去记,时隔十多年后再次看见,才重新唤起了尘封的记忆。”

    “原来只是这样......”宣韶宁难掩失望。

    “那日校场比武我也在场,那时我就觉得你较之常人更有想法,这几个月的相处也证实了这一点。”初听上去这像是夸奖,可宋觅却是话锋一转,“可作为士兵,服从才是应该做到的,别去想太多你无力改变的,很多事自然会有人操心,至少目前还轮不到你。”

    话虽然有些难听,可宣韶宁知道宋觅这是在提醒自己,宋觅说的没错,自己只是一个兵卒而已,能做的事实在是很有限。

    “伍长教训的是!”

    “打起精神吧,入冬了,西凉的动作也要开始多了。”宋觅全程都没有看过宣韶宁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在说话,说完自己想说的之后就离开,完全没有去考虑听者的感受。

    真是个奇怪的人,宣韶宁心里嘀咕了一句。

    正巧这时西城门打开了,城中百姓三三两两地背着大竹篓向城外走去,每年在入冬前夕夜苍城的百姓都会出城去采集草料,而最优质的草料要数夜苍河以西的那片草场,可偏偏这片草场处在大梁和西凉的争议地带,所以为保证民众的安全,豫王决定每次都派出一支小队保护。

    军民的身影渐渐远去,这一幕宣韶宁并没有看见,他的注意力被天空中突然而至的雪花吸引了,一开始还只是星星点点的,不多时就已经是洋洋洒洒的了。“漠北的雪下也是这般的不同!”宣韶宁抖了抖肩头的雪花,继续自己的站岗。

    “什么?把话说清楚!”欧鹭洋将手中的书狠狠摔在桌上,站起来走到了那名兵卒面前。这个兵卒满脸惊恐,跪在原地战战巍巍地继续说道:“就在牧草收集完毕之时,我们听到了身后不远处山林里的嘈杂声,从声音来判断人数应该不少,伍长担心遇到了西凉兵,于是让我护送城里百姓先回城内同时找人帮忙,我回到军营恰好遇见了秦都尉。”

    “是的,那时我刚从校场回来,就听见说遭遇西凉兵了,于是我带了人立刻前去营救!”金甲都尉之一的秦骐证实了这名兵卒的说法。

    “那究竟是不是西凉兵?”欧鹭洋狠狠的逼问道。

    “我带兵到达山脚的时候并未看见西凉兵,只发现了.......发现了八个弟兄的尸首......”秦骐很是心痛。

    可欧鹭洋并不是和秦骐一般的心境,他更关心的是西凉,“究竟是什么事情,一次说清楚!”

    “八个弟兄均已身首异处了,头颅全部不见了,我观察伤口见边缘呈锯齿状,血都是喷溅在地上,从倒地的姿态来看却是没有经过打斗,想来应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偷袭的

    !”秦骐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割头颅?西凉军并没有这样的习惯,如果不是西凉人干的,那会是谁?从昨日到如今一直在下雪,那现场一定留有脚印!”欧鹭洋立刻就考虑到了细节之处。

    “是,如指挥使所想,我的确在地上发现了脚印,可脚印非常凌乱,几乎区分不出!”秦骐补充道。

    “那地区本就是两军交战的地带,若是现在贸然出兵只怕会打草惊蛇,可这事绝对不能随便处置!”欧鹭洋已然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我要立刻去见将军!”

    此时的将军府内豫王正和莫承枫在胧庐商讨着关于那神秘标记的最新消息。

    “夫子在日前给我飞鸽传书,里面详细地记载了关于‘逆鳞’这个组织的情况,虽说是详细,但仅是夫子所知的而已。”

    “承枫,你所知道的对我就和盘托出吧。”

    “是!”

    “逆鳞最初由漠北的一支游牧族呼衍氏所创,最初只是为了维护自己族群不受劫掠,但是随着呼衍氏的逐渐强大,这个组织的人数也在增加,直到百年前,呼衍氏被则罗氏所败,则罗氏将这个组织收在麾下,则罗氏能最终建立西凉,这个组织也有一份功劳。”

    “没想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是的,将军。则罗氏立国之后更是在全国甄选年幼儿童,交由组织的首领培养,势力日益壮大,他们只听命于单于。这个组织在则罗朗单于的时候达到了强盛的顶峰,听闻甚至能左右朝臣,但是在则罗葛朱当政之后就开始衰败,一直到则罗复渠,三十年内难觅踪迹。就在半年前,则罗复渠的次子则罗勒戎发动政变,逼宫老单于,夺取了皇位,这个人野心勃勃,誓言要一统四海,应该是他重新启用了这个组织。”

    “这么一段隐秘的过去,只怕在大梁能知晓的人也是极少的了,好在有夫子。”豫王对逆鳞有了一定的掌握,“那么对于这个组织内部的情况夫子可有提及?”

    “这个夫子仅提到寥寥数语。逆鳞的人数不定,每个朝代都不同,成员与常人无异,但听闻每个成员的身体上都纹有组织的标记,而且手法很是诡异,只有在身体发热之时,标记才会显现。”莫承枫说到这里,似乎连自己都不太相信。

    “身体发热才能让标记显现?难道那个西凉兵脖子处的标记就是因为人死身体凉了才消失的?”豫王也是头一回听说竟有这等奇事。

    “这应该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了。”

    “看来......”豫王话刚出口就看到欧鹭洋神色匆匆地走进来,“欧指挥使,发生什么事了?”

    “回禀将军:昨日傍晚时分我军八名保护城中百姓外出收集草料的金甲士兵在夜苍水附近的草场被杀,均被割去头颅!”欧鹭洋神色凝重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叙述了一遍。

    “西凉并无取人首级的做法,可地处两军交战地带,除了西凉却又能有何人?”莫承枫立刻就分析清楚了事情的要害之处。

    “莫先生说的极是!末将也是如此想法,末将认为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不查,但若以此出兵只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特地赶来向将军汇报!”欧鹭洋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拍了莫承枫的马屁顺带体现了自己的谋略。

    豫王听完之后并未立即表态,起身来到欧鹭洋面前,“欧指挥使思虑周全,已是入冬时节,一旦开战,损耗将极大。”听到豫王站在自己一边,欧鹭洋心里有些自得,脸上神情不改。

    “可此事不能不,先派人取回他们的尸首,并将附近搜索一遍,此事还需欧指挥使亲自督办!”

    “是,将军!末将还有些想法!”

    “欧指挥使,请说!”

    “末将想请寒刀卫帮忙,末将早就听闻夏都尉手下的宋觅心细如发,能根据蛛丝马迹来推断事情经过。”金甲卫四万人,人才不可谓不多,欧鹭洋却单单提出宋觅,不论如何都有些突兀,他本人也不是很有把握,说话自然不够硬气。

    “我也曾听峻茂提起过,此事他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欧鹭洋没想到豫王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立刻底气十足的回复“末将这就去办!”

    刚刚换防结束的宣韶宁在走回军营之后从

    袍泽那儿也听说了梁朝兵卒被杀的消息,心下也是骇然,杀人手法如此凌冽且残忍,相比较之下,梁朝将士们算是仁慈太多了。

    “韶宁,快点来营帐集合,欧指挥使来了!”正想着思绪却被曹铁给打乱了,“来了!”

    等宣韶宁等人全部到齐时,欧鹭洋和夏峻茂同时出现了。

    “昨日之事想必你们都已经有所耳闻了吧,此事不仅关乎我们八个弟兄的命,还关乎玄甲军的声誉、关乎夜苍城的安危!”欧鹭洋面对着寒刀的第四伍,脸色凝重的说着,“这次来就是希望寒刀卫能助我一臂之力,尤其是你们第四伍!”欧鹭洋走到了宋觅的身边。

    “曾听夏都尉说起宋伍长心思细腻、办事果敢,所以我特地想请宋伍长帮忙。”以欧鹭洋的身份来看此话说得极为客气,宣韶宁不禁感慨堂堂指挥使竟然这么没有官架子。

    “欧指挥使过奖了,兄弟被杀,玄甲军人都有责任要替他们讨回公道,此事若是用得上我宋觅,自当全力以赴。”宋觅说了“我”,却不是“我们”,显然是将自己独立于第四伍之外。

    不知道在场之人是否听出了端倪,可欧鹭洋是明显听出来了,“好,宋伍长果然是血性汉子,那么就有劳你们第四伍了!”欧鹭洋故意装作不懂宋觅的暗示,硬是用第四伍取代了宋觅,“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欧鹭洋和夏峻茂带着一队人马从西门出发向着夜苍水附近那片草地而去,这个时候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已经停了,路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人踏上去会留下一个明显的脚印。一行人泅渡过尚未冰封的已经进入枯水期的夜苍河便抵达了那处案发地点:这是一片毗邻夜苍河的草场,天气在入秋之后,夜苍河东面的草场最先枯黄,而其西面的草场却能够延后约莫二十日,若是天气晴朗,极目远眺,依旧是一副水草丰美的模样,可是如今呈现在眼前的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仅仅能在雪地上看见几个白色不规则的凸起。

    欧鹭洋和夏峻茂均已下马走到了那几个凸起的旁边,欧鹭洋蹲下,迟疑一下后还是伸出手抹去了那个凸起上覆盖的积雪,宣韶宁只看见那是一具无头尸身,身上还穿着玄甲的军服,创口处的血渍已经被积雪遮盖。

    “散开搜索,伍与伍之间不要离开太远!”夏峻茂立刻下令,所有人立时投入对现场的搜索之中。

    宣韶宁走过那尸身时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蹲下去看那尸身附近的脚印。

    “你在做什么?不听军令!”欧鹭洋看到宣韶宁的举动后很是生气。

    “欧指挥使,我发现了情况。”

    “你能发现什么?”

    “指挥使你看,我们玄甲军所配发的军靴均为几层纱棉布打底,所以脚印留在雪地上应该是这样的”,说着宣韶宁就用力蹬了蹬自己的脚,此时夏峻茂也听见了动静,朝两人的方向看过来。

    “看,就是这样,鞋底粗糙的纹路可以比较清晰的印在雪地上!”

    夏峻茂被宣韶宁这么一提醒,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西凉军的鞋子都是采用牛皮制成,踩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肯定是一整块,里面不会有任何纹路!对啊,我竟然没想到!”

    这么一说,现场的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了过来,脚印那么多且杂乱,想要分清只有这个办法了。

    “哦?这位小兄弟倒是很有头脑啊,叫什么名字?”欧鹭洋看着宣韶宁问道。

    “宣韶宁,入第四伍已有七月!”

    “原来你就是从青山书院来的白石夫子得意门生啊,果然让人刮目相看!”

    “指挥使过奖了!”

    “韶宁,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啊,就你想到了!”曹铁兴奋得大叫着。

    “曹铁!这里是什么地方,忘了么?这么大声是想引来西凉军么?”宋觅立刻板着脸训斥道,曹铁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赶紧闭嘴。

    欧鹭洋听了有些不是滋味,可一瞬间就笑着说:“原来如此,这位小兄弟果然心细啊,本来还以为宋伍长能发现呢,没想到被你抢了先!”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在夸奖。

    宣韶宁一听味道不对刚想解释,却被夏峻茂打断:“立即按照这条线索搜索,若有发现立刻报告!”

第十七章 雪中暗箭

    夜龙水附近的草场绵延进入西凉国境,而作为争议地带的分割线就是一座无名的山,要说无名是梁朝人没有将其命名,而西凉人早就将其称作流波。这座西凉人口中的流波山山势不陡,全山遍植松树,也仅有这么一种树木,有的松树甚至要几人才能合抱,在白雪的覆盖下,松针依然苍翠。

    “走吧!”宋觅走到宣韶宁身边拉了他一把,两人并肩朝着山中走去。因了少有人行走,流波山几乎没有可直接下脚的地儿,可也正由于几乎无人涉足,随着山势的升高,山景愈发的绚丽,雪的白和松的绿相映成趣。

    若是放在平时,真的很值得游玩赏景,可是如今的现实摆在面前,宣韶宁毫无心情去欣赏,心中沉甸甸的,一味地低着头在雪地里寻找着可疑的脚印。

    “还记得我教你的侦察术么?”宋觅突然的一问让宣韶宁收回了一直打探雪地的全部精力。

    “记得.......啊”宣韶宁有些莫名其妙,看宋觅一脸自然的看着前方,隐隐感觉伍长大人该不会一直都没有在寻找线索吧?

    “现在就是将学习的侦查术用起来的时候了。”

    “是,伍长!末将已经分出了两军脚印的区别,现在就是查看是否有被积雪掩盖的脚印。”

    “若是换做你当日当值,按照寻常的安排,可会来这山上?”

    “主要是收集牧草,这山上看着只有松树,末将觉得一般不会上山吧。”

    “既然可以排除我军上山,那么有可能在山上埋伏的就只有西凉的伏兵了,对么?”

    “伍长说的是!”

    “你转身朝山下看看。”

    虽然云里雾里的,宣韶宁还是照做了,他回头看向山下,暮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爬的快接近半山腰了。一路上艰难的程度真的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山上覆盖着厚厚的松针和积雪,每一步踩下去都会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明显的深及小腿的坑。

    “这段山路没有任何人指点,你便主动选择了,所谓何来?”

    “我.......”

    “因为你在最初的时候就判断这段路是目力所及最好走的。”

    宣韶宁突然有些惭愧的点点头。

    “站在这个位置看,这段路的确是最容易上下的,那么西凉兵若是埋伏在山上,他们想要杀个措手不及,是不是也该选最容易的山路呢?”

    这个时候,宣韶宁总算是有点明白宋觅的意思了,可是抓住了一点尾巴,这感觉就像是明明已经感受到了风向却依旧找不到风口。

    “你再看我们上来的脚印,每一个坑都是如此的深,就算是飘雪一夜了,后来的雪也是不足以遮住这些坑的。”

    “哦!末将明白了,若是西凉兵真的是埋伏在山上,他们必然会留下明显的足印,可我们走了这么一路,周边的雪地都是完整如初,那就说明.......”

    宋觅难得的微笑了一下,这是宣韶宁入其麾下七月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原来冰块一般的脸蛋即便是微微绽放一丝的笑意,都能让人觉得是如沐春光。

    “那.......那伍长为何不在一开始就阻止我?”

    “空口白话哪里有实战来得记忆深刻。”

    “多谢伍长!”

    “好了,我们下山吧。”

    两人正欲转身朝山下走去,却明显感受背后刮过一阵阴风。两人迅速回头,宋觅手按住了刀柄而宣韶宁已经拔刀出鞘。可眼前的风景还是如他们刚才看到的一般,别无二致。

    眼尖的宋觅朝着靠近宣韶宁方向一人远的一棵松树指了指,宣韶宁注意到那棵松树的一段枝丫上落下一小块积雪而露出了其中的松针。

    果然有人!宣韶宁刚咽下一口口水,他的身侧便闪过一个人影。刹那间,根本就是原始的反应,宣韶宁立马追了上去,同时喊了一声“有情况!”宋觅面露难色,迅速追着宣韶宁而去。

    “伍长!韶宁!”在山脚处的曹铁率先发现了异常,这次他低声地喊着,邢岗跑过身边,甩下一句“喊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山地本就积淀了不少的枯枝落叶,雪后更是难走,更别说跑了,好在书院七年和军中七月的历练让这些困难对宣韶宁来说并不是多大的阻碍。真正的对手是那身手极为敏捷的人影,即便是奋力追赶,可宣韶宁能看见的也仅仅是那一闪而过后留下的残影而已。

    究竟是什么人,身手能这么好?宣韶宁正纳闷呢,一直紧紧跟在身后的宋觅却觉得事有蹊跷。在快速奔跑中,宋觅低头看雪地上的脚印,却惊讶的发现,雪地里只有两排脚印,毋庸置疑那就是属于宣韶宁和自己的,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韶宁!地上没有脚印!”宋觅意识到他们可能是中计了,此刻他全部心力都放在了跑在最前头的宣韶宁,若是前方有陷进,那么无疑宣韶宁是最危险的!

    “韶宁!要小心!”

    宣韶宁听见了宋觅的喊声,根本没有思考就低下头看脚印了,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颈背明显感觉到了一阵风呼啸而过,速度之快根本没有给人任何的迟疑机会。

    “啊!”

    这是宋觅的声音!宣韶宁只感觉到在那阵风过去之后有人从身后推了自己一把,在摔倒在地后立刻抬头回看,眼前所见却是让他的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宋觅受伤了!

    宣韶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宋觅的身边,赶紧扶住宋觅缓缓跌落的身体。“伍长?伍长!你怎么了?”宣韶宁大叫着,一眼看见了宋觅胸口渗出的鲜血。

    这?宣韶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看了伤口,更是让他心惊,这伤口明显是箭伤,箭头窄小而锋利,仅仅在胸口留下一个黄豆大小的孔洞,伤口虽小,可位置却极为精准,恰好在其右胸的心口处,鲜血汩汩从其中流出,任凭宣韶宁如何用手捂住依旧是收效甚微。

    宋觅中箭了?!怎么会?什么时候?箭呢?宣韶宁本能地抬头环视四周,就看见离他们仅仅三步之遥的树干上有一柄箭还在晃动着,那柄剑通体暗绿。竟然是穿身体而过!

    “伍长!宋大哥!”过度紧张已然让宣韶宁满脸通红,额头不断滴下汗珠,他的本能告诉他宋觅伤得极重!他目前最紧要的就是尽快带宋觅回到草场,即便周边还有敌人都已经管不了了。

    “伍长,你坚持住,我现在就背你下山!”宣韶宁翻身将宋觅的两只手臂挂在自己的肩膀上,双腿微微一蹲,待宋觅全身的力量压在自己身上,便稳稳站起,拔腿就朝山下本跑,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救。这下尚留在草场上的欧鹭洋和夏峻茂也听见了。

    如此剧烈的运动,已经让宣韶宁汗流浃背了,可他感觉背后的温热似乎不仅仅是来自自己,还有来自宋觅的,他不敢多想也不愿意朝着不利的方向去想。他时刻感受着肩膀上宋觅的呼吸,只要宋觅呼出的热气依旧能够喷在自己的后脖子上,宣韶宁就安心一些。

    这一段山路,上来花些时间,可奔跑着下山时间就节省不少了,未及,邢岗的身影就看得清楚了。邢岗和曹铁及时赶到,两人一边一个护住宋觅,三人终于成功逃离山林,返回到了草场上。

    “发生什么事儿了?”已经坐在马背上的欧鹭洋颇为不悦的质问道。夏峻茂则是第一时间跑到了宋觅身边,他看见宋觅的脸色已然白了不少,再看宣韶宁的背上是血红的一片。

    “寒刀卫做好防守!”夏峻茂一边下令,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包裹住宋觅,同时撕开衣角绕着宋觅的胸口缠绕一圈,用力扎住。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现在立刻送你回城!”

    “有埋伏!”欧鹭洋跳下马来,抽出佩刀做出战斗状下令道:“全体警戒!”

    金甲卫们立刻以伤者和上级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气氛立刻紧张到极点。

    “指挥使!宋觅伤势严重,必须立刻送回城内医治!”

    “周边一定有西凉府兵,若是

    我们轻举妄动,定会给他们进攻的机会!”

    “若是有敌人,此刻一定已经现身进攻了!”宣韶宁急火攻心,实在不明白欧鹭洋为何这般谨慎,在他看来有什么能比医治宋觅更要紧的呢?

    “韶宁”宋觅握住了宣韶宁的手,他的声音已经变得轻微,宣韶宁只能埋头去听。

    “不要忘了那支箭......”

    宣韶宁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宋觅,却见宋觅用力肯定的朝自己点点头。这一刻他什么也顾不得了,闪身就冲出了包围圈,朝着山上跑去。

    “站住!”欧鹭洋眼看宣韶宁跑进山中,立刻下令道:“来人啊,给我抓住这个细作!”

    突如其来的一幕也让宋觅麾下的几人傻了眼,这什么情况,怎么一下子剧情就翻转了?

    夏峻茂急忙上前道:“指挥使......”

    “你勿多言,那人最有嫌疑!”

    “指挥使......此事与韶宁无关!”

    宋觅强撑着翻转身体朝向欧鹭洋,他这一转身,一直蹲在其身后的邢岗才看到了雪地中已经被鲜血映衬出了一个背影。

    “宋伍长关心则乱,待将其押回审问一番便清楚了。”欧鹭洋阴测测的对宋觅说道:“此刻最要紧的保住你自己的命。”

    后头有金甲卫在追自己,宣韶宁无暇顾及,他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完成宋觅的命令,即便他的心里不愿意,他只想尽快回城,可也只有尽快取回羽箭,才能启程回城,一想到这,双腿的酸痛便消退了不少。

    重新回到宋觅遇袭的地儿,那支暗绿色的羽箭依旧牢牢插在树身上,宣韶宁无暇细看,用力取下羽箭转身欲走,却下意识的瞟了一眼,便是这一眼让他发现了线索。在宋觅倒地的位置前方不足半里处出现了一簇脚印!事发突然,宣韶宁已经记不清当初这些脚印是否存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脚印一定与此次袭击有关。

    “拿下他!”金甲卫们已经赶到,不由分说便将宣韶宁绳捆索绑。

    “你们这是为何?”

    “有什么话就和指挥使去说吧!带走!”

    “等等,前面......前面有可疑的脚印!”

    带头那人也发现那一簇可疑的脚印,便快速跑过去一看究竟。果然,这些脚印中光滑无任何纹路。带头人略一思衬便回头押着宣韶宁下得山来。

    宣韶宁虽有疑惑但无力思考自己的处境,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宋觅的安危。在返回山脚的一路上,既往的点滴都开始涌上心头。自打自己进入宋觅麾下就发现宋觅并不是一个惯于口头说教的人,任何的经验他都是通过实战的方式来传授给众人。在宣韶宁的印象中,宋觅从来都是不苟言笑,话语很少,但是每一句话总是说的恰到好处让宣韶宁受益匪浅。

    终于,距离宋觅越来越近了,宣韶宁看见了宋觅闪动的瞳孔,里面包含着复杂的含义,他看到了期许、牵挂、不舍却唯独没有看到关于自己安危的担忧。同微笑一样,这同样也是宣韶宁第一次仔细阅读宋觅的眼神,他只感觉到眼神越来越清澈,而其中的瞳孔也在不断放大,大到瞳孔都能反射出自己的身影了。

    “伍长!”宣韶宁挣脱开押解的两人,跑到了宋觅身边,宋觅再次露出了微笑,这是宣韶宁看到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宋觅离开的安详,他的眼看向了山中的方向,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鲜血的流失、体温的下降,最终让他的脸呈现一种惨白,唯独那两道灼灼的目光没有因为生命的逝去而减弱一丝光芒。

    “伍长!”靠宋觅最近的邢岗也发现了宋觅的离去,他带着哭腔喊了出来,这下全部人都意识到一切都晚了。

    “回禀指挥使,嫌疑犯已经抓到!”

    欧鹭洋终于走进宋觅的尸身,蹲下来将两指放入鼻翼间略一试探,没有感受到气息的流动,方才起身下令:“宋伍长遇袭身亡,宣韶宁嫌疑最大,此地危险,不可久留,立刻回城!”

第十八章 因祸得福

    当夜苍城西门打开时,众人只看见:欧鹭洋和夏峻茂一脸严肃地骑着马当先进入;身后跟着的是寒刀卫第四伍,几人将一匹马围在中间,马儿背上驮着一个白布口袋,里面像是装着一个人;走在最后的是宣韶宁,被五花大绑的押解着。这场面一时间让所有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样在围观的霍青却是将一切看在了眼里,急忙跑开了。

    “霍青,你跑这么急干什么?”凌绯颜走出营帐迎面撞上了满头大汗的霍青。

    “出事了,我看见......我看见韶宁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将军府!”霍青连喘口气的时间都舍不得,就怕耽误了救人的时间。

    “啊?怎么会?”凌绯颜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韶宁会犯什么事儿啊?”

    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凌铁鹰也出来了,一听是宣韶宁出事了倒没有这两人的手足无措,沉稳的吩咐道:“都别急,霍青你立即去锈螯卫把这事告诉正渊,我和绯颜立即去将军府。将军向来公正,不会让韶宁含冤,况且还有莫先生在,别担心!”

    “好的,我这就去!”霍青急忙朝着锈螯卫的方向跑去,而凌铁鹰父女也快速朝将军府赶去。

    欧鹭洋一行人刚到达将军府门口,事先已接到消息的豫王和莫承枫已经在等着了。

    “末将参见将军!”欧鹭洋下马行礼。

    “不用行礼了,把事情说清楚!”豫王脸色铁青。

    “是,将军。属下出城调查昨日那桩血案,在夜龙水畔的草场上发现了弟兄们的尸身,但是未能找到头颅,因而末将下令所有人分散寻找线索。宋伍长同其麾下宣韶宁一组,前往流波山上,未及便传出宋伍长遇袭的消息。待宣韶宁将宋伍长背下山时,宋伍长已经身负重伤,无力说出事发真相,而那时宣韶宁竟然在敌我情况未明之时擅自再次跑入山中,形迹可疑,末将便暂且将其收押。”

    欧鹭洋所说的确符合事实,但真实情况却并非完全如此,宣韶宁觉得自己必须要解释,“将军!宋伍长和我发现了有可疑身影便前往追击,那时是我在前头而伍长在后头,后来只感觉伍长在背后推了我一把,之后伍长才中箭的.......而我后来再次返回现场也是为了去取回那支箭!”

    宣韶宁还欲解释却迎来了夏峻茂的目光,那目光冷静而稍纵即逝,但其含义宣韶宁还是明白的暂时别着急申辩。

    “末将已经仔细观察了事发地的周围,宣韶宁本人曾建议根据鞋印的纹路来区分是自己人还是西凉军,事发处雪地上只有自己人的鞋印,根本没有西凉军的任何线索!”欧鹭洋说到这朝身后的那名带头抓捕宣韶宁的金甲卫看了一眼,那人心领神会,作为那些可疑脚印的唯一目击者,他的话甚为重要。

    “回禀将军、指挥使,属下奉命捉拿嫌疑犯,在宋伍长遇袭之处的确发现脚印,不过.......那些脚印杂乱无章,末将仅仅看了一眼,难以下定论。”

    欧鹭洋挑了挑眉,神色未变。

    “让我看看”莫承枫即刻上前,几人合力抬下并掀开了装有宋觅尸身的布袋,此时宋觅全身已然冷了,四肢僵硬,脸色青白,只在胸口留有一个伤口,伤口呈不规则形,伤口处的血已经凝固成紫黑色。莫承枫不让他人插手,在地上铺垫上一块白垫子,将宋觅尸身放置其上;接着拖出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军帐搭建在尸身之上,包围住三面,仅留下一个口子供自己出入。

    莫承枫费尽力气将僵硬的尸体来回折叠,好是一番之后宋觅的尸身终于恢复一定程度的活动;随后解开尸身的铠甲和衣服,来回仔细检查了全身,发现仅有胸口的一处伤口,伤及心脉,贯穿而出。看到此,莫承枫的手微微颤抖,眉头拧成了川字。

    一炷香之后莫承枫退出了临时军帐。

    “发现什么?”豫王见到莫承枫走出来便着急问道。

    “宋伍长是被利器穿过胸膛

    ,伤势太重而亡的......”莫承枫说出了自己的验尸分析,顿了顿,看了看周围的一群人,继续说道:“凶手应该用的是箭之类的凶器,但是不是一般的羽箭,用箭之人膂力非常且极为精准,箭簇穿过胸口而过,齐齐切断了心脉。”

    “将军,这就是凶器!”欧鹭洋适时呈上了由宣韶宁带回来的那支暗绿色的箭。

    豫王接过箭仔细端详起来:箭长两尺有余,箭身通体似是由纯铜锻造,尾部裂开三支小小的约两寸的分翅,箭簇仅有米粒粗细且分裂成六棱边,整支箭在阳光下散发出幽幽绿色色泽,颇为渗人。

    豫王来回抚摸过箭身,好是一阵子方才瞪大了眼睛,看向莫承枫,对方开口道:“按照伤口形成的通道来分析,箭是从前胸射入而从后背穿出。”

    “那就是说凶手不会是宣韶宁!”夏峻茂立刻说道:“那时宣韶宁跑在宋伍长的前头,他根本没有机会从其背后射箭,就算宣韶宁要遮样做,宋伍长怎么可能毫无防备?”

    “谁在前、谁在后并不是关键。就算是一般人射箭也讲究一个角度和距离,若想一箭就射穿对方的胸口,那么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是正面对着对方,这点,欧指挥使可认同?”夏峻茂反问一句。

    欧鹭洋虽然想反驳却又实在找不出理由,这的的确确是如此的,只能点了点头。

    “好,既然以上两点成立,那么假设宣韶宁就是凶手,那么他首先得和宋伍长保持一定距离,如今宋伍长已被害,而宣韶宁是最大嫌疑人,那么当时是谁和他俩距离最近呢?”夏峻茂在第四伍的一众人中逡巡。

    邢岗立即跳了出来,“是我!听到动静之后,是我最先冲向伍长的!”

    “你?你的脚力恐怕和宋伍长比差得远了吧?”欧鹭洋提出了异议。

    “欧指挥使这么说就是小看了我们了!”孟克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邢岗是我们之中脚力最好的,不说大话,即便放眼全军,能超过他的也是两只手数的回来了。”

    “邢岗的追击本领我是领教过的。”夏峻茂清楚明白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欧鹭洋瞥了瞥豫王的表情,便不再作声。

    “那么,邢岗,你可看见了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莫承枫继续问道。

    邢岗想了想,“当时虽有树木遮挡,可我看得真切,韶宁也就在伍长前方一臂的距离。”

    “仅仅一臂的距离,就算是弯弓都有难度吧......”曹铁嘟哝了一句。

    “是啊,一臂的距离是远远不足以弯弓的,不要说一箭穿身而过,就算是普通的箭术也难以施展。况且宋伍长背后的伤口伤势更重,裂口也呈现螺纹状,足见箭是从背后射出,穿过胸膛而出的。凭借这两点就已经完全排除宣韶宁的嫌疑了。”莫承枫再次更为详细的为宣韶宁辩白。

    “事实已然清楚了,先给宣韶宁松绑!”豫王毫不犹豫的下令。

    欧鹭洋眼看着豫王已经盖棺定论,宣韶宁也恢复自由身,立刻请罪道:“属下有罪!方才情急之下未能及时分清是非,误会了自家兄弟,好在有莫师傅推理和将军的明察秋毫,才让属下没有一错再错!”

    宣韶宁活动着自己已经酸麻的快失去知觉的上半身,看着欧鹭洋的表演,心中涌起一阵恶心。

    果然,豫王扶起下跪的欧鹭洋安慰道:“欧指挥使严重了,事发突然,指挥使所做都是临机应变,况且目前事实已经清楚,何来怪罪一说!”

    “多谢将军!”欧鹭洋随即转身对宣韶宁一鞠躬道:“还望韶宁兄弟不要见怪!”

    这!宣韶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弄懵了,实在想不到这人脸翻的这么快!

    “指挥使砥砺自省、负荆请罪,实乃我等的楷模!”夏峻茂对宣韶宁挤挤眼。

    “哦......指挥使言重了,是末将违纪在先,怎敢劳指挥使请罪

    !”宣韶宁同样鞠躬还礼,当脸朝着地面的时候,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这些应变可是学院没有学到的啊!

    就在这时,霍青带着师巩正渊也赶到了,和凌铁鹰父女同时站在了人群中。眼看着宣韶宁被松绑了,几人虽然没搞清楚事情是如何出现转折的,但眼看其没事了,擦了擦额头的汗,终是松了一口气。

    “事实既然已经查清楚了,误会也解除了,宋觅必须好好安葬。至于凶手......我在此向各位立誓,一定将其抓住!”豫王面向在场的所有军民厉声说道。

    原以为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没想到雷鹏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咚的一声跪在了豫王面前,什么话都没有说,第四伍的其余人甚为有默契的齐刷刷地跪倒。

    “你们这是做什么?”欧鹭洋呵斥道。

    “将军,我们出身低贱,说不出什么铮铮誓言,可我们和伍长的感情是在战场上用鲜血换来的,他不仅是我们的伍长更是我们的兄长,伍长的死我们比谁都难过!我等感谢将军和莫师傅还韶宁清白,我等佩服他的头脑和胆量,宋伍长之仇我们必须报,而眼前我们第四伍缺一个带头的,所以恳请将军同意让宣韶宁做我们新的伍长!”雷鹏说完之后八名汉子齐齐的磕头。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就算洗脱了宣韶宁的嫌疑,伍长的任命何时轮到你们来定了!”若不是豫王在场,欧鹭洋真想将这些人统统拉出去军法处置。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豫王,只有豫王才能做最后的定夺。

    看到这一幕所有围观的人都惊讶莫名,霍青甚至紧紧抓住了师巩正渊的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幕。

    “方才欧指挥使也说了宣韶宁发现了鞋印的差异,足可见其心思缜密,自从他入我玄甲军半年多来,观其言行,我也认为是可塑之才,此次我们痛失了宋伍长,而最后陪在宋伍长身边的也是宣韶宁,也许冥冥之中的注定。宋觅和你一同经历的危险,他为了保护你而牺牲,这担子交到你手上,我想宋觅在天之灵一定也是赞同的!”

    对于雷鹏的突然请愿,宣韶宁是始料未及,在看他看来自己刚刚洗清了嫌疑就足够庆幸了,哪里还敢奢望伍长之职?如此的情形下提出简直是太过得寸进尺了,怎么事先也不和自己商量一下!更让宣韶宁没想到的是,豫王的一番话貌似是赞同雷鹏的请求了!

    “好,寒刀卫第四伍新任伍长已经有了人选,宣韶宁,听令!”

    若是现场有鸡蛋的话,宣韶宁一定能将鸡蛋塞进自己的嘴里,他瞪圆了双眼,将嘴巴张到了最大的极限。这不会是做梦吧?这短短半日的过程简直像是从平地摔到了地狱又被人抛到了云端,已经不能用做梦来形容了。

    面对豫王的任命,宣韶宁愣怔在原地,大脑空白,不知如何应承如何言语,只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冷却之后重新回温然后又遇到了冰封,感觉已经失去了大半。

    “韶宁,还不得令?”夏峻茂催促道。

    “末将.......是!”

    “本将军擢升你为第四伍之伍长!”

    “是.......是!”

    当宣韶宁木然的下跪接过任命之后,第四伍的众人终于松出一口气。而凌绯颜几人紧绷的脸总算得到解放,松弛一下表情可以露出笑容了。

    欧鹭洋万万没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眼看事情已成定局,自己必须立刻表态:“恭喜了宣伍长!第四伍在你的带领下一定能尽快查出真凶,为宋伍长讨回公道,为他复仇的!”

    忧愁和喜悦交织在一起,那种复杂莫名的感觉还没能退去,可是面对欧鹭洋,宣韶宁还是恢复些神智“欧指挥使说的是,宋伍长的仇我们一定要报,眼前首要的是好生安葬宋伍长。”

    “宋伍长和那八位兄弟都是我玄甲军的好男儿,他们为国尽忠,按玄甲军的礼仪安葬!”豫王以此对这桩事做了最后的定论。

第十九章 一箭穿云

    边关风雪、岁月轻擦、生死茫茫,一曲羌笛呜咽,吹乱了行人的心、吹断了边关的情。

    沙场本就生死难料,所有战死的玄甲军遗骸凡是能被找到后运回的,都会被安葬在夜苍城外、洛伽山北面的一处山谷中;那些连遗骸都找不到的,也都立了衣冠冢。经年累月,山谷中已经遍布军冢了,所以城中的百姓也将这个山谷叫做军冢谷。

    军冢谷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坳,背靠洛伽山、西临夜苍城,原先是植被茂密的山谷,在平地上随着山势逐渐抬升,每抬升一阶都会形成一处可容纳一人通过的平台,直到山顶共有十二阶,在被选定为玄甲军下葬之处后,这些天然形成的台阶恰好成为埋忠骨之地。按照阵亡将士的军衔,兵卒埋在谷中,军衔越高埋葬地便越高。宋觅是玄甲军中最低级的军衔,因而他将被下葬在第一阶平台之上。

    梁历28年十一月的第一日,这一日无风也无雪,竟然是个难得艳阳天,宋觅和那八位玄甲将士在军冢谷下葬。豫王率领校尉级别以上的所有将士肃立在旁,额头、左手臂及腰间均系上了白色布带。作为宋觅遇袭事件的亲历者,宣韶宁同他麾下的第四伍也都被准许参加 。这是宣韶宁第一次来到军冢谷,满眼所见的皆是高山黄土和累累坟茔,每一座坟茔之前都树立一块或大或小的石碑,上面镌刻着下葬之人的名姓,这些如林的石碑中,有的光洁如新,有的历经沧桑、模糊了字迹。

    四名玄甲军将士扛着装载有宋觅的棺椁缓缓走过人群,棺椁之上覆盖有玄甲军的军旗。待棺椁经过宣韶宁身边时,他似乎还能嗅到宋觅口中那难以言说的独特的气味。

    棺椁被抬到了第一级台阶之上,在极为靠近山边的位置上已经事先挖好了一个有半人身长宽、深不见底的坑洞。随着阵亡将士数量不断增加,为减少对洛伽山树木的砍伐,豫王在数年之前便下令入葬军冢谷一律采用竖放来取代平放。

    豫王走到了台阶之下,肃穆的说道:“落!”

    站在棺椁前头的两人蹲下并扶住棺椁,后面站立的两人抬高并配合将棺椁缓缓送入了那坑洞之中。瓮的一声,这不算响的声音来自于触地的棺椁,可在这万籁俱静的军冢谷中却被无数倍的放大,传进每一名战士的心里。

    豫王上前拾起铁锹,将第一黄土洒入坑中,接着由校尉以上的所有将领每人完成一铁锹,直到那个坑被完全填平。

    豫王站在宋觅墓前,手持一杯酒,默默地洒在了土地之上,“每一个长眠于此的玄甲军将士都是我萧云祈的兄弟,萧云祈仅以此薄酒一杯悼念各位,悼念宋觅!”

    “全体将士脱头盔!”

    齐刷刷地所有人利索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略显凌乱的发髻。

    豫王站在最前面和所有人,面对着所有的军冢,深深地连续三鞠躬,整个过程没有哀乐、没有哭泣,甚至连喘息声都听不到。玄甲军的葬礼简单却肃穆,活着的人用最为军人的方式告慰拭去的袍泽,长眠于此的的兄弟都被铭记在每一个活着的玄甲军战士的心里。

    在准备离开时,豫王走过宣韶宁的身边,看见他和第四伍的所有人都没有动,豫王用手拍了拍宣韶宁的肩膀。数千人的队伍退出就如同进入时候一样,无声无息,不

    多时,整个军冢谷只剩了九人。

    宣韶宁依稀记得自从进入书院起,八年来经历了生离,但从未经历过死别,半年多来一直朝夕相处、虽然严肃话少却总在关键时刻帮他的宋觅如今已然安静地长眠地下了。

    宣韶宁终于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宋觅的墓前,扑通一声跪下了,“伍长,进入军营以来都是你教我,如今是我报答你的时候了,放心,第四伍的兄弟们我一定照顾好!”

    伸手摸了摸那刻着宋觅二字的墓碑,字迹遒劲、红色夺目,宣韶宁豁然站起,这仇我一定要报!这是宣韶宁对自己发的誓。

    “伍长,你就是我们新的伍长了,以后兄弟们都听你的!”

    “是,同生共死!”

    “伍长!”

    宣韶宁默默转身,坚毅的看着身后的这些兄弟,“不许轻易说死,有我在一日,我绝对不能对宋大哥食言!”

    回到军营时,凌铁鹰、凌绯颜、师巩正渊和霍青已然在等候了,看到宣韶宁出现,霍青第一个上前安慰:“韶宁,你的清白就无论何时我们都是坚信的,也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你现在要承担的事儿多了,需要赶紧振作。”凌绯颜说完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凌铁鹰走过来将一个檀木盒子递过来。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盒子了,唯一体现出不同的便是刻着“玄甲”二字。宣韶宁打开一看,里面盛的是一个袖标,一个绣有银狼头的袖标,在狼头的下方有一个“伍”字。

    “寒刀卫伍长的袖标我就正式交到你手上了!”凌铁鹰说的很是庄重,袖标是荣誉更是责任。宣韶宁用力的点头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宣韶宁将四人让进了军帐。玄甲军中的伍长没有独立的生活帐,但是有独立的议事帐,原先这里属于宋觅,现在的主人换成了宣韶宁。宋觅下葬之时,他的铠甲追随主人而去,其他的一切都保持原样。

    待人接物的基本礼仪宣韶宁是懂的,军中简朴,但是宋觅还是备有最常见的土茶用以招待。当宣韶宁打开柜子的时候,除了茶盒之外还有一个通体釉白的瓷罐吸引了他的目光。倒不是因为这个罐子有多独特或是精致,而是因为罐身上有一枚红色刻印,上书:安南白制。这是安南白家的东西?宣韶宁立刻联想到的是白洛遥那张不染风霜、纯净无暇的脸。出于好奇,他拧开了盖子,立刻一股子药味传了出来。这味道似曾相识,在哪里也闻到过呢?

    想起来了!是宋觅!他开口说话时总是带有一股子时浓时淡的独特味道,不算好闻,但是有了青山书院跟着尹离学习药理的经验,宣韶宁还是记住了这个味道,谁曾想,源头竟然出自这里。

    掏出内容物,样子和一般的茶叶别无二致,若不是因了这气味,只怕是会当做普通的茶叶了。这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之事,况且宋觅已逝,即便他生前服药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身为军人,谁身上没带点伤呢?可是直觉告诉宣韶宁,这药物既然出自白家,其中或许有些隐秘。

    “韶宁,你没事吧?”看到宣韶宁独自站立在柜子面前,霍青不安的问道,这一声问候让宣韶宁回过神来,“我没事!”趁人不备,他将这个瓷罐推入了柜子的最深处

    ,直到没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见。

    “昨日人多嘴杂,内情不便详说,现在可以说了。”回到府邸,豫王屏退左右,仅仅留下莫承枫于胧庐之中。

    “殿下看那支箭是否也觉得眼熟呢?”莫承枫将已经被放入锦盒中的箭重新取出来,“如此与众不同的箭除了他能有,这二十年来,属下便再未见过了。”

    “真的会是他么?”豫王的眼中既有担忧、害怕同时又藏有期待和意外,“难道他还活着?”

    “一箭穿云乃是皇甫家族的祖传秘术,箭为特制,与其相配的弓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如此独特的箭法只有家族中的既有天分又能苦练的男子才能继承。想当初皇甫弘文就是凭借这一箭要了下唐大将军的性命,一举平定了下唐的叛乱,更是让下唐在十年间不敢再犯我大梁!”

    “这些辉煌的战事我自小便在军中听了无数遍,可是二十年前皇甫家族因为卷入党争,甚至涉及了皇室隐秘而被满门抄斩了,自从那场屠杀之后,‘一箭穿云’就销声匿迹了,虽然坊间一直有传闻皇甫家族有漏网之鱼,可从没有人能够证实。”

    “这支箭就是在证实!”莫承枫情绪有些激动起来,“皇甫家族的每一支箭都会在箭身镌刻上家族的族徽。”

    “可这一支箭并没有啊?”

    “其中深意只怕是在宣告世人,皇甫家族并未绝后,‘一箭穿云’重现世间,这是复仇的信号!”说到此,莫承枫已经脸色涨红了。

    豫王发现莫承枫情绪的变化,“不管是皇甫家的余党还是有人借皇甫家做幌子,此事必须查清楚。”

    “殿下所言极是,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暂且不忙,听听峻茂的回报。”

    莫承枫下意识的朝胧庐外看去,风尘仆仆的夏峻茂快步走了进来,直到这时莫承枫方才想起来今日在军冢谷中并未看见夏峻茂身影,原来是出城调查去了。

    “末将参见将军、莫师傅!”

    “有何收获?”

    “我军的脚印依然在,距离宋觅遇袭之处二十步开外的确有可疑脚印,可是待末将赶到之时已经被破坏殆尽,但是那些可疑脚印也仅仅存在于一处而已。”

    “那堆脚印处可有高大的树木?”

    “正是!恰好处在两株高大的松树之间!”

    “难道是早就埋伏在那里了?”

    “依照末将推测,有人已经摸清我们军民会去操场采集牧草的习惯,选择了一队人马袭击就是为了引我们出城前去调查而早已埋伏在流波山上,伺机偷袭。”

    “可是他们的目标是谁?想要引谁去调查?又如何能确保目标之人一定会进入埋伏圈?还有就是宋觅不过是一名伍长,会是他们的目标么?处心积虑的射杀一名伍长究竟意欲何为呢?”莫承枫一口气抛出一堆疑问,毫无疑问,这些疑问就算是豫王和夏峻茂也是答不上来。

    “峻茂,此事还需你继续多留心!”

    “是,将军!”

    “殿下,让我帮夏都尉吧?”

    “也好,有了莫师傅,事情做起来也能多些助益。”

第二十章 拨云见日

    哀愁的情绪在军营中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新年的气氛冲淡了,虽然在漠北过新年远远不能和京师相比,可豫王还是按例在保证城防的前提下给所有人放了假期,夜苍城家家户户也开始张灯结彩,窗花贴红。

    “都来领军饷啦,将军给我们每人都多发了一月的!”宣韶宁笑着招呼第四伍的将士们。

    “多谢将军啦!”曹铁笑哈哈地摸着手里的碎银子。

    “哎,瞧你那开心的样儿,攒钱回家娶妻生子呢?”雷鹏瞅着曹铁那憨样调侃道。

    “这不就是有个奔头么,可我们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能真的做到呢?”谢羽看也不看银子,有些落寞的说着,“也就是这么个盼头在支撑着我。”

    “新年了,说这些干啥!羽子,你们兄弟俩哪天要是生了娃了,可得认我作干爹。”擎苍打趣道。

    “嘿嘿,你以为你能像铁头那样啊,想得美呢!”孟克保毫不客气地浇冷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凌大叔和绯颜难道不是亲父女?”宣韶宁立刻就从孟克保的言语中读出了隐藏的信息。

    “伍长啊,你出身书院,又是能文能武,这点我佩服!可是要说到这军营内的事儿,可就是咱么哥儿几个清楚了。”曹铁笑呵呵说着,非常符合他这个口无遮拦的脾性。

    “是啊,伍长你不会还不知道吧!绯颜那丫头不是铁头亲生的,你想啊,一大老爷们,常年戍守边疆哪来的女儿啊?”孟克保被宣韶宁一问倒是来了兴趣,不用宣韶宁继续问,就直接说下去,“那是十多年前吧,玄甲军在经过景州的时候铁头收留了一个孤儿。本来军营里有规矩是不能携带妻儿的,可那铁头就是吃了称砣铁了心,说是除非把他军法处置了,要不他绝对不放弃!”孟克保说的是绘声绘色,就如同他亲身经历一般,“没想到,最后将军还真被他说动了,竟然就同意他在军营里抚养这个女儿,而且还给这个女娃娃取了‘绯颜’这个名字,说起来,绯颜已经算所有人的女儿了。”

    “哟哟,说得跟真的似的,之前那段的确没错,可你也不看看你几岁啊,就想学着人家当爹了?”陶嗣锟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了,这也是宋觅离开后难得的欢乐场面。

    宣韶宁也是一边笑着,一边心里却想着,没想到绯颜的身世竟然是如此,凌铁鹰真真是不容易。

    午时,闲来无事的宣韶宁决定去找师巩正渊他们聊聊,于是就来到了锈螯卫的军营区,远远就看到了师巩正渊的身影。

    “正渊!”宣韶宁大喊了一声,自从进入军营以来,几个同窗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新年难得的空闲时光自然要和好友聚聚。

    宣韶宁这一声喊,回头的不仅是师巩正渊,还有凌绯颜、段朗和霍青。

    “你们也在啊,正好,我们人齐活了!”

    “我们也正准备去找你呢。”

    “绯颜,几日不见,又漂亮了呢!”

    被宣韶宁这么一夸,凌绯颜双手叉腰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回道:“韶宁,你当上了伍长之后连嘴都变甜了。”

    “可惜啊,绯颜不是一般的女子啊......”段朗笑嘻嘻的补充道。

    “韶宁,今天我们就去好好吃一顿,庆祝你荣升伍长啊!”霍青大嗓门也是不输曹铁。

    “原来你就是那个顶替宋觅的人啊!”一个锈螯兵卒模样的人走到了宣韶宁的面前,“两次违反军纪,连累害死了伍长,然后自己当上了伍长,果然是青山书院出来的,好本事啊!”这个人看年纪应该略长于宣韶宁,相貌普通,唯有缺了一半的左耳很是明显。

    宣韶宁打量了眼前人,只见他左手臂上缠绕着青色袖标,上面绣有展翅欲腾飞的鸾鸟,这是锈螯伍长的标志,“不知这位伍长如何称呼,在下之前所作所为的确有曾违反军纪,不过陷害一说怕是言过其实吧,而且将军已经为我正名了。”

    这时,师巩正渊等人也都来到了宣韶宁身边,一听对方这么明显的讽刺,全都变了脸色。

    霍青最是冲动,扯着嗓门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韶宁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当上的伍长,你这是嫉妒吧!”

    “嫉妒?说到嫉妒,应该是正渊更嫉妒吧?”这个人阴鸷地笑着来到师巩正渊身边,“正渊的本事我们是都亲眼见过的,连他这样的都当不上伍长,倒是被那么个小人给当上了,亏你们还是同窗呢!”

    凌绯颜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领,“你胆敢再胡说!”

    没想到这人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耍着无赖脾性,“哟,好个巾帼英雄啊!你一个孤儿,真没想到那凌铁鹰竟是这般舍不得,连着将军都允许你们‘父女’留在军中,你这是恃宠而骄啊!”

    这番话是彻底惹怒了凌绯颜,一掌就朝着那人的面门扇去,那人倒也不愧是伍长,身手倒是不错,一个急退摆脱了控制还堪堪躲过了凌绯颜的一掌。凌绯颜一击不中,就打算再次发动攻击,眼看着事情要闹大了,宣韶宁抢先一步一把制止了凌绯颜,“绯颜,好了,你越是生气他越是开心!”

    霍青也赶紧跑上来相劝,“这人说话狠毒,嘴上功夫了得,我们别和他

    计较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人和凌绯颜身上时,师巩正渊已然弯弓搭箭瞄准了那惹是生非之人。

    “师巩正渊,你要做什么!”那人显然很是畏惧师巩正渊的箭术,看到对方的架势,一时间紧张不已。

    “正渊!”宣韶宁没想到刚制止了凌绯颜,这边师巩正渊又出状况了,“你向来冷静,怎么也跟着冲动了?”

    “遇事我都冷静,可是胆敢诋毁我师巩正渊兄弟的人我可冷静不下来,谁要是敢再多说一句,那就别怪我手中的箭了”,师巩正渊语气已然冰冷,让这寒冬季节瞬间冷却三分。

    “好啊,你们是兄弟齐心,今天算是我怂了,不过,你要是真有胆,那就手别抖!”说完竟然是扬长而去,而师巩正渊的箭既没有射出也没有放下。

    见那人离去,宣韶宁赶忙挡在师巩正渊面前,双手按下了他的弓箭,“我就知道,你毕竟还是能忍住的。”

    “忍住这一次,下次可就难说了。”

    宣韶宁握住了师巩正渊的手,笑着说:“下次我也不拦着了。”

    夜晚,冷风习习,宣韶宁一人躺在女墙的一个角落,眼巴巴地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宋觅之事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可那人究竟是何用意?宋觅不过是伍长,而自己更是兵卒,如何值得敌人处心积虑地来设计陷害?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加上白天发生的事更是让宣韶宁明白:军队之中最为看重军功,若是想让人服只有靠累积起来的威望,我能当上伍长纯属兄弟支持和豫王的赏识,也难怪有人不服,只怕不服的人还不少,为今之计唯有一场战事来给自己表现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宣韶宁扇了自己一巴掌,骂道:“怎么能这么想呢!靠夺取他人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功名,第一次杀人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呢!”可转念一想,若没有流血牺牲,那么军人的功绩又如何体现呢?

    用力的甩头想要自己清醒一点,却始终摆脱不了自己内心中已然生出的**。

    此刻,同样看着这夜空烦心的还有豫王。

    “将军”莫承枫看着衣着单薄、孤身站在庭院中的豫王有些担心,“可是京城有消息传来?”

    豫王收回望向远方的眼神,点点头道:“今日京城的信使已经来过了。”

    “怎么说?”

    “朝堂上大臣们都是非议我玄甲军,说是多年来虽然寸土未失,可也寸土未得,军需消耗也是这般巨大,所以大臣们要求缩减玄甲军规模和军费。”

    “边疆之事可是只能凭臆想来决断?多年来,又有几位大臣曾经来过这漠北?此事皇上如何看?”

    “好在有廖臻等人的一力保荐,父皇才没有同意大臣们所请,但是也催促我等尽早有所行动。”

    “那,将军是打算.......”

    “开春动手,也得给朝廷一个交代。”

    “敌我双方如今是势均力敌,牵一发而动全身,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怕是战火连连了。”

    “道理我如何不懂?五日后召集所有将领来胧庐!”

    “是!”

    五日之后,新年的假期也全部结束,夜苍城中的新春氛围尚未散去,玄甲军的所有将士们已然回归正轨。节后第一日的胧庐甚是热闹。

    金甲卫的四大指挥使:欧鹭洋、袁尧、耿彦、裴正豪;寒刀卫的都尉夏峻茂;锈螯卫的都尉:项昂、战霆;屯连卫的都尉彭安泽悉数到场。

    豫王在厅正中坐定神色泰然地说道:“前几日京城中传来消息,我军戍守边疆甚是辛苦,皇上很是欣慰,决意继续保持我军的各项开支不变;然,我军镇守漠北数载,虽未失寸土,却也未能开疆拓土,朝中大臣还是颇有非议,所以,今日我请各位来就是想商议开春后的战事。”

    豫王一招先扬后抑,也是将事情说的清楚明白。

    “这些文人只知道纸上谈兵,开疆拓土谈何容易!”彭安泽最先发话,此人身形高挑纤瘦、肤色黝黑、一双眼闪着精光。

    “话虽如此,可我们毕竟远在天边,皇上还是更能听进去那些文人的话的,与其是愤愤不平,倒不如想想应对之法。”说话的正是裴烨之孙裴正豪,他继承了祖上的英武之风,青丝云鬓甚是整齐、目似朗星、面容俊秀、身材匀称,大有儒将之风,观之就让人心生好感。

    “开春之际是西凉发展民生的关键时期,一般都是休战为主,而我们若是能在短期内筹措好所有物资,倒是可以在这个时期全力一战!”项昂很是赞同豫王选定的时间。

    “那么,接下来就是选择目标了!”欧鹭洋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距离我军最近的西凉重镇是邕城,若是能拿下邕城那是一大战果,定会让龙颜大悦!”

    对于欧鹭洋的说法,豫王显然不赞同:“此次行动不宜选择邕城,虽说它是西凉的一大重镇,可邕城守军数量多于我们,多年的两军对峙已经让邕城建设得固若金汤,而且其城池以北就是西凉的一大军营所在,我们若是不能在

    短期内攻下,那么北部军定会在极短时间内赶到,那时我军将会是腹背受敌,处境将极为不利。”

    欧鹭洋没想到豫王竟然直接拒绝了自己的提议,顿时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只能继续问道:“那将军心中可是已有定数?”

    “是的,我选择的是拨云寨!”豫王说得斩钉截铁。

    拨云寨位于邕城以西约八十里,距离夜苍城也不过五十里,是西凉为防范大梁而设立的前哨站,常年驻兵有千余人,能监视着夜苍城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一颗西凉插入大梁腹地不得不拔除的钉子。

    “如今这拨云寨的首领是官职为封都尉的淳于耄,为人好勇斗狠、遇事激进不思变通,他能有今日,全是仰仗他哥如今已是西凉军千长的淳于”。拨云寨的地理位置不需要细说,在场的人都很清楚,莫承枫又将守将详细介绍了一遍,也是为了响应豫王的提议。

    “不论是地理位置、对我们的威胁程度还是守将的能力来说,拨云寨的确是最合适的目标,可是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原因也是有目共睹的。”战霆指出了此战的困难所在。

    拨云寨同邕城、西凉北部军形成互为犄角之势,不仅距离邕城不远,距离北部军更是只有区区三十里,一旦拨云寨受到攻击,北部军可以短时间内赶来救援;若是被北部军纠缠住,那么邕城就会出兵攻打夜苍城,玄甲军本就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一旦战局变成这番情形,将会陷于非常被动的位置。

    “其中利害,我们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论有多难,此次定要一举除掉拨云寨!”豫王走到了大厅中间的地图模型边上,眼睛死死盯着标有拨云寨位置的小旗帜,“诸位可有什么好办法?”

    看到豫王如此的坚决,所有人一时都有些错愕,不明白面对这陈年问题为何豫王会突然有如此的决心。

    “将军,末将有一想法!”裴正豪首先站了出来,“集合优势兵力首先切断北部军和拨云寨之间的联系;其次是先发制人,率军佯攻邕城;最后派兵攻打拨云寨,让他们三面头尾不能相接。”

    欧鹭洋一听,不禁笑道:“裴指挥使这是在说笑么?我们玄甲军不过区区五万,如何能做到这样分散兵力的计划?万一有所闪失,只怕.......”

    “所以兵力分配至关重要,攻取拨云寨只能是以少胜多,且要快速制敌!”裴正豪不等欧鹭洋说完就抢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豫王听后不发一言,显然也是在犹豫之中,裴正豪的计划确实可行,可承担进攻拨云寨的人选实在难定,虽然不至于是去送死,但也是九死一生,玄甲中不乏有勇之人,可能做到以寡敌众且快速拿下拨云寨的却委实难选。

    夏峻茂看出了豫王的顾虑,毛遂自荐道:“将军,战场冲杀、快速制敌本就是我寒刀设立的初衷,此次攻取拨云寨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豫王收回视线看向夏峻茂,眼神复杂,“夏都尉......”

    话还没说完,夏峻茂突然单膝跪地恳求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恳请将军同意!”态度坚决而又恳切,不禁让人动容。

    豫王还在犹豫之际,裴正豪也跪在了夏峻茂身边,正色道:“末将愿率领金甲阻击西凉北部军,尽一切努力为夏都尉争取时间!”

    “还要算上我!”袁尧也加入。

    “末将愿率领锈螯前去攻打邕城!”项昂、战霆也同时表态。

    看着众将领纷纷请战,欧鹭洋也意识到此事已是板上钉钉,自己不能落于下风,也只好跟着请战“末将也愿意!”

    豫王看着这些坚决请战的将领们,信心更足了,舒展眉头下令:“裴正豪、项昂,你们兵合一处,全力阻击西凉北部军;袁尧、耿彦、战霆你们三人佯攻庸城;欧鹭洋留守夜苍城;夏峻茂,全力攻取拨云寨!即日起准备,三日后要拔除这颗钉子!”

    “是!”

    当全军进入战备状态,要全力攻打拨云寨的消息传来时,宣韶宁知道他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你确定?”站在营帐内的夏峻茂放下手中的事务,抬头看着眼前的两人,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翔和宣韶宁。自从听说寒刀卫将独自进攻拨云寨的时候,宣韶宁就已经决定由自己所在的第四伍打头阵,但是他并不是以牺牲他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军功的人,更何况他还答应过宋觅要照顾好这些兄弟。

    “你要打头阵?”夏峻茂虽然对宣韶宁的个人能力有所肯定,但是毕竟从未经历过真枪实战,而战场的残酷却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我很明白你想要表现自己,想要挣得军功,这本就是一个军人该有的素质,但是你要知道,勇敢和白白送死那是两回事。”夏峻茂又看了一眼陆翔,像是在责怪他没有及时制止手下人这种无谓的冲动。

    宣韶宁早就料到夏峻茂绝对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所以听到这番说辞倒也不急着争辩,反而慢慢等待夏峻茂将话说完,然后开口解释:“夏都尉,我也料到你定会如此劝我,可此次我绝对不是在拿自己和兄弟们的生命甚至是这次行动的成败开玩笑,我是有备而来”。

    这倒是引起了夏峻茂的兴趣“哦?难不成你成竹在胸了?”

第二十一章 拔得头筹

    三日的春光飞逝而过,攻取拨云寨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夜苍城一如往常,如此的平静丝毫没有引起拨云寨眼线的注意。

    待时辰来到丑时,夜空中浓厚的乌云遮挡了明月,使得本就暗淡的漠北大地陷入了短时间的黑暗。就在这时,夜苍城的西门和北门同时打开,三支队伍趁着夜色极其快速的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未及便整体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拨云寨听名字就可以判断出来,这是一个半临时的山寨,占地不算大,驻军也不算多。拨云寨搭建在平地拔高几丈的山丘之上,四周均设有望台,寨子从外围到内围一共分为三层:最外层为骑兵、中间的为步兵,最中间的则是封都尉淳于耄的牙帐。可以说,拨云寨虽小,可一应设施俱全。

    自从在梁历27年建立以来到如今已经堪堪两年了,梁军不是没有动过拔除其的念头,可是慑于北部军和邕城驻军,一直没有行动,淳于耄愈发的胆大,可着劲儿将寨子越建越大。这时的拨云寨还像往常一样,大队人马均已休息,唯有巡逻兵在寨子四周观察,淳于耄也在自己的大帐内呼呼大睡。突然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将淳于耄从梦中惊醒。

    “出什么事儿了!”淳于耄豁然睁开眼,摸了一把长满胡须的脸,跳下床铺大声叫道“来人!”

    很快一个小兵冲了进来,满脸慌张禀告道:“都尉大人!有敌情!”

    一听到“敌情”二字,淳于耄打了个寒颤,残余的睡意立刻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快速披上了铠甲冲出军帐来到了寨子的大门处一看,顿时有些傻了。

    只见寨子正东面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和腾起的烟尘而来的并没有梁**队,而是数百匹马,马群像是受到了惊吓,不管不顾的朝着拨云寨方向奔跑而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淳于耄并不算发达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儿来,只能采取补救措施“来人!赶紧去让那些马调转方向!”

    “是!”一声令下,那些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西凉兵匆忙准备着。不一会儿,几十骑西凉骑兵纷纷从拨云寨中冲出,想要去驱赶这些受惊的马匹,因为事发突然,所有人并未携带兵器。

    骑兵们一边朝着这些野马奔跑,一边大声地呼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套马杆,西凉骑兵大多从牧民中选拔,牧民本来就是策马奔腾、驱赶牛羊的好手,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并不是啥难事。

    淳于耄站在拨云寨的岗哨上远远看着,心里很是奇怪怎么会突然来了一群受惊的野马,这大晚上的马匹一般不会这么成群的奔跑,除非......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对,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会儿淳于耄终于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陷阱。

    一种恐惧突然涌上了淳于耄的心头,这一个激灵让他彻底清醒了,难道是梁**队?

    “吹响警报!快点!”淳于耄疯了似的对着哨兵大声呼喊,哨兵虽然也是一脸茫然,可不能违抗军令,很快西凉特有的牛角号声就响彻了整个拨云寨。

    就在此时,第一批的西凉骑兵已经快要接近这些受惊的野马了,没等他们开展驯马的绝技,突然一声长长的口哨声响起,跑在最前头的两匹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地扬起,在原地停住了;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口哨声,带头的两匹马竟然掉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奔跑起来,这样一来,后面跟着的马匹也都掉头奔跑,一时间场面很是混乱,沙尘漫天。

    这是怎么回事?不仅是这些骑兵,就连淳于耄也有些疑惑了。可现实并没有让淳于耄疑惑太久,在第三声口哨声后,西凉兵只见在满眼的灰尘之中冲出了十几个骑兵,看铠甲竟然是梁朝军队!

    果然是这些梁人!淳于耄气不打一处来,半夜折腾了这么久原来是来偷袭,你们也太小看我淳于耄了,区区十几人就敢来闯拨云寨!

    可是淳于耄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估错了对手的人数,并不是十几人,而是上百人!

    那些马儿并不是受惊,而是由训练有素的头马带领着朝着拨云寨而来

    ,那三声口哨就是宣韶宁发出的,故布迷局就是为了能在冲刺时争取宝贵的时间,而现在正是冲杀的最好时机!

    “冲!”

    寒刀的将士们朝着拨云寨迅猛地冲来,而最早的一批西凉骑兵完全没有意识到如今的情形,意识到自己并未携带兵器,于是纷纷调转马头往回奔跑,可是还是被寒刀的将士们追上,纷纷砍落马下。

    此时的淳于耄已经完全清醒了,可以说是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准备防御!抄起家伙,准备近身战!”因为此时梁朝军队已经距离拨云寨很近了,骑兵已然失去了优势,只能开展近身肉搏了。

    借助地势的优势,一些西凉兵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推着狼牙栅栏,另一些慌张地拿起兵器准备应战。

    宣韶宁冲在队伍的最前头,一勒缰绳,策马跳过了面前的还没完全放置到位的狼牙栅栏,一进入拨云寨,宣韶宁就拔出砍刀正面迎敌。如果说第一次杀人时心惊胆战,如今带着宋觅的仇和自己想要争取的军功,骑在马上的他出手果断了不少。然而手起刀落,当鲜血喷溅在脸上的那一刹那,心中的不忍还是在隐隐作痛。

    宣韶宁制造的这一场混乱成功吸引了拨云寨的绝大部分注意力,就在他带着第四伍冲入军营不久,一直隐身在暗夜之中的陆翔也率众冲向了拨云寨的西面山坡。突如其来的腹背受敌,让拨云寨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战场,两军短兵相接,拼杀地极是凶猛。

    淳于耄意识到这次突袭梁人定是有备而来,自己军队人数不多且事发突然仓皇迎战没有胜算,若想保住拨云寨只有靠后方的北部军来驰援了。

    淳于耄一把抓住身边的一个兵卒吼叫道:“立马点燃烽燧求援!快!”兵卒得令离开后,淳于耄提起了那把硕大的半月形砍刀就杀了出去。淳于耄身材高大,一身的腱子肉,满面杀气,也不愧是封都尉,一声吼叫气焰极盛,挥舞着砍刀一连砍翻四人,鲜血溅了一脸也浑然不在意。

    “尔等梁人以为偷袭就能夺我拨云寨?哈哈,先问问我淳于耄手上的刀!”一抹脸上的血迹,一通砍杀又是砍倒三人。

    这一幕被宣韶宁看在了眼里,心想着绝不能让对方士气回升,于是勒紧了马缰,用力一夹马腹朝着淳于耄就冲杀过去。淳于耄眼看着有人朝自己冲来,愣是不闪不避,双手紧握大刀,就在宣韶宁冲到面前之时,突然蹲下,横着大刀就朝马蹄砍去,只听马儿痛苦的嘶鸣了一声,血花飞溅,宣韶宁胯下的战马的四蹄竟然被齐齐地砍断,马儿应声跌倒,连带着也将宣韶宁摔了出去。

    “不好!”邢岗看见了宣韶宁身处险境,就想上前帮忙,怎奈几个西凉兵极是难缠,让他脱不开身。

    淳于耄一看敌人落地,一个纵身跃起,在空中就高举大刀劈头盖脸朝着宣韶宁砍来,动作快速凌厉,誓要将宣韶宁一劈两半。宣韶宁在倒地之时也是伤了自己的左手,还没缓过劲儿来,就感到了杀气朝自己来了,于是将手中的刀往地上深深地插入,一用力扬起了不杀沙土朝淳于耄洒去,自己顺势一滚,接着敌人闭眼的一瞬间躲开了那攻势凌厉的一刀。

    淳于耄被这突如其来的沙土眯了眼睛,而且势在必得的一刀竟然没有砍中,顿时火气上涌,涨红了脸,怒吼着“你这该死的梁人!”横刀在手就开始胡乱地劈砍,虽然招式很乱,可是凭借着多年的沙场经验,淳于耄这刀锋竟然是锋利无比,宣韶宁一时间只能抵挡,根本没有机会还击。

    刀与刀摩擦出了火花,宣韶宁只能节节后退。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宣韶宁已然退至一顶帐篷的旁边,宣韶宁看了一眼帐篷,立刻闪身躲了进去。

    总算完全睁开眼睛的淳于耄已经基本能看清了,嘴一撇“你这厮,打不过就躲,这招在我淳于耄这儿那是自寻死路!”说着大刀一横,竟然将帐篷的门帘劈断了,淳于耄冲了进去,却见宣韶宁已然劈开帐篷的另一面,作势要逃。

    “想逃?没那么容易!”发着火的淳于耄想也没想就冲过去砍人,这正巧中了宣韶宁的

    陷阱,宣韶宁跳出帐篷之后,照着帐篷支柱就是几刀,只听砰的一声,整个帐篷倒塌了下来,正好将淳于耄罩在了里面。

    陷入困境的淳于耄更是怒不可遏,一边吼叫着一边挥舞着大刀乱砍,妄想脱离困境。

    “这次你没机会了!”宣韶宁将砍刀紧握在手中,身体微微颤抖着,两道眉毛蹙在一起,踌躇了一会儿,终于痛下决心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咬牙切齿地冲到面前对着那帐篷中的人影凶猛的砍下去,顿时帐篷破裂,鲜血喷涌而出!这一幕惊呆了正在打斗中的两军人马。

    待奋力收刀之后,宣韶宁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握着刀的手已经彻底的麻木了,他已然使出了全部的力气。随着覆盖在淳于耄身上的帐篷裂开落地后,淳于耄依旧强悍的站在原地!宣韶宁那拼尽全力的一刀被淳于耄的刀给抵挡了,可淳于耄自己的横挡刀也深深嵌入了自己的左边肩膀之中,鲜血直流。

    “小子,你的劲儿还不够大!”淳于耄竟然还笑了出来,说罢,双手使力将嵌入肩膀的刀缓缓抬了上来,刀身离开伤口的时候,鲜血更是汩汩而出。“等我西凉援军一到,你们都得死!”

    这个结果是出乎宣韶宁意料的,脸上的不可思议的神情还未退去,脑子却清晰的分析了当前的形势,于是故作镇定的干笑了两声,“别做梦了,你们的援军是不会到了,你们的求援信号早已发出,若是真的有援军,怎么都这时候了依旧毫无动静?”

    这一句话着实提醒了淳于耄,求援信号已经发出,按照常理,此时北部军应该已经到了,难不成........不可能!淳于耄坚信这是对方的诡计。

    抓住淳于耄一刹那的犹豫,宣韶宁跑至淳于耄侧面一个腾跃,又是一刀砍下,没想到淳于耄身手依然矫健,再次出刀抵挡且力量更胜之前,直接将宣韶宁手中的砍刀震飞。强忍着虎口的疼痛,宣韶宁跳开一人之远,回手抽出钧乌剑,直直照着其背部刺去,淳于耄转过上半身格挡,正巧将肩膀的伤口暴露在了宣韶宁面前。宣韶宁抓住机会,原地起跳,抽出脚踝处的小刀再次瞄准伤口猛的扎入,刀身摩擦过骨头的感觉顺着手臂传到宣韶宁的脑中。

    剧烈的疼痛让淳于耄暂时失去了防备,宣韶宁不再给敌人任何机会了,他迅速将钧乌剑直直地插入了淳于耄的胸膛!淳于耄瞪大了牛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孔,根本不愿意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宣韶宁大喊一声,双腿猛蹬淳于耄的身体,借力回退,随着他身体的后跃,顺势将钧乌剑拔出了淳于耄的胸膛,顿时一道血柱喷向空中。

    落地已然站不稳的宣韶宁握着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全身已经出现脱力的表现,可是眼睛一直牢牢盯住对面的对手;而此时的淳于耄单膝跪地,靠着圆形弯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只手捂住了血流不止的胸口,脸上青筋崩出,双眼血红。

    “想要我的命,你得拿命来换!”淳于耄再次不要命的冲向了宣韶宁,还未近身就将手中的圆形弯刀抡的呼呼响,宣韶宁一再后退并不急于再次进攻而是努力防守。短短几个回合之后,淳于耄就因为失血过多,体力渐渐不支了,宣韶宁把握机会趁机冲击,用钧乌剑在淳于耄的脖子上狠狠划开了一道口子。淳于耄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却止不住鲜血奔流,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仰面倒地,随着身体的一阵阵抽搐,他倒下的地面随即被鲜血浸润。

    “你们主将已死!”曹铁大声喊着,宣韶宁这招“擒贼先擒王”很有效果,看到淳于耄死了,剩下的西凉兵一时间没有了主心骨,乱了方寸,逃的逃,降的降。陆翔的军队将拨云寨包围的水泄不通,两军合围仅仅用了一个时辰,拨云寨就易主了,而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

    裴正豪、项昂的军队有效地阻止了接到求救信号的西凉北部军;另一面的袁尧、耿彦、战霆也只是对邕城围而不攻,等到收到攻下拨云寨的消息后立刻撤兵。

    一个血腥之夜过后,玄甲军在付出不到一百人的伤亡便成功地拔出了拨云寨这颗钉子!

第二十二章 冰火两重

    拨云寨被袭的消息在隔日便传到了西凉都城宛城,皇宫内的则罗勒戎听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一句淡淡的“下去吧”之后,就不发一言,孤零零地站在大殿正中央,吓得一帮侍从均是低头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整座温墨宫安静得连空气都凝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则罗勒戎收回一直望向南方的眼神,终于开口“且运”。

    这一声就像是在池子中投下了一颗石子,不断萦绕在大殿之内。一个头戴黑色圆帽,身穿蓝色袍子的男子迅速小跑到了距离则罗勒戎一手臂的距离内停下,全程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姿势,让人看不清身段。开口一声“单于”,听着犹如鬼魅,雌雄难辨。

    “传皇甫幽”

    “是!”

    那个叫且运的男子小碎步退后两臂的距离之后,方才转身朝宫殿外跑去。而则罗勒戎又恢复了之前那如同木头人一般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双手握得极紧,紧地似乎都能听见关节摩擦的声音。

    不多时,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温墨宫的宫门口,那人一袭灰袍从头包到脚,让人根本看不清脸,赫然就是当日与则罗勒戎在锁龙台交谈的那人。

    “单于”那人幽幽一声,沙哑的质感更胜之前。灰袍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低头弯腰,而是如同和一个普通人打招呼似的,如此做派放在别人身上那可是大逆不道,逃不了的死罪,可放在他身上则罗勒戎并不以为忤逆。

    “全都下去!”则罗勒戎一声令下,大殿内的所有人都默默地退出,只留下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则罗勒戎率先开口:“拨云寨之事你该知道了?”

    “是!”

    “我们的前哨就这么被梁人给拔了,还杀了孤的一员大将,可听你的口气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单于,拨云寨从建立之日起到如今两年有余了,梁朝军队视它为眼中钉也已经两年有余了,被拔除是迟早的事;另外淳于耄刚愎自用、遇事冲动,死在梁人手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那是不是梁人杀进孤的温墨宫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则罗勒戎语气未变,可眼里已经满是杀意。

    “单于息怒”,灰袍人并非没有察觉到则罗勒戎的怒意,直到此刻方才让语气软下来,“幽并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失去拨云寨,我们的损失并不是很大,探子来报梁国皇帝要过寿了,已经将萧云祈传唤回了京城,同行的还有那个叫宣韶宁的。”

    “宣韶宁?就是那个击杀了淳于耄的人?”

    “没错,他原本是宋觅手下的一个兵卒,如今已经是百夫长了。”

    “当初你杀宋觅,此人不也是在场吗?还是你将他一手送上了伍长的位置,如今更进一步了!”则罗勒戎一双眼望向皇甫幽。

    “虽然知道此人出自青山书院,可是当初设计除掉宋觅的时候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没想到被他搞出这么多的风波,我真是低估他了,毕竟是白石教出来的徒弟!”

    “有过如此深刻的教训,皇甫大人竟然还是轻视青山书院的人?不管怎么说,你们也可以算是同门师兄弟了,皇甫大人该不会是一时心软吧?”

    “幽之心志天地可鉴!灭青山、亡梁朝是幽深刻心底二十年的目标,单于请放心,除掉青山书院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孤之所以将你们解禁,为的就是助孤灭了梁国,皇甫大人的能力和心志孤自然是相信的。”

    “单于放心,天驷计划酝酿百年,一旦启动不达目的就绝对不会停下!”

    同一日,豫王在将军府摆了庆功宴,论功行赏,喜庆的氛围同西凉皇城的阴郁形成强烈反差。

    豫王军纪严明,就算是宴席也不设歌舞,一众将领按照军衔等级分列席中,宣韶宁只是伍长,是最低级别的军衔,所以只能坐在末席。

    一身戎装的豫王笑逐颜开,举起了酒杯,对众人说道:“此次能一举拿下拨云寨全赖各位,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今日可饮酒,不过不可酗酒!”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众将领全部站起,一同饮尽杯中酒。

    豫王放下酒杯,神色稍带了些歉意,“所有战死的兄弟发放三年的军饷;受伤的发放两年的军饷以抚慰家人!”

    “多谢将军!”

    “欧鹭洋部驻守夜苍城,每人记军功升一级;袁尧、耿彦、战霆部佯攻邕城,以及裴正豪、项昂部阻击西凉北部军,每人记军功两级;夏峻茂部作为开路先锋和此战定心石,每人记军功三级!”

    在场的各级将领难掩喜悦,按照玄甲军的军衔评定,每六个一级军功、每三个二级军功、每两个三级军功便可以换取军衔升一级,这对于军人来说是最有激励性的奖励措施。

    “将军,此次夺取拨云寨最大功劳当属宣韶宁,是他想出了以乱马阵夜袭拨云寨,乱了敌方阵脚,更是杀了淳于耄,当记他为头功!”夏峻茂站起来向豫王说道。

    豫王笑哈哈的示意夏峻茂坐下“寒刀卫在此次战役中的表现是人所共见的,宣韶宁的睿智和勇敢更是此战的第一功臣!宣韶宁何在?”

    “末将在!”宣韶宁闻召出列。当跨出这一步的时候,宣韶宁对于即将到来的荣誉既是心知肚明也是期盼已久,行礼之时身体甚至因为激动而控制不住的微微抖动,他不敢抬头,因为他能感觉到无数的目光此时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能想出妙计以少敌多,诛杀西凉大将,助我们夺取了拨云寨,这个头功非你莫属!”豫王眼神炽热的看着宣韶宁,言语中对他的褒奖毫不吝啬。

    “末将以为可以擢升宣韶宁为校尉!”夏峻茂适时的建议道。

    一听到要将宣韶宁连升两级,直接从伍长升到校尉,欧鹭洋脸色转阴,借夹菜的时机向杨靖使了个眼色。

    杨靖会意,立刻起身表示反对“将军,拨云寨作为监视我大梁的一个楔子早已成为全部玄甲将士们心头刺了,此次在将军的运筹帷幄和莫师傅的仔细谋划下、几位指挥使和都尉的率领下能一举将其拔除实乃我大梁之幸。此战所有参战将士均是热血奋战,其中宣伍长表现最为耀眼,的确可为全军楷模。”一番话将所有人都夸赞了一遍,同时也将宣韶宁的军功压低了不少,“不过末将觉得直接跳过百夫长擢升为校尉还是有所不妥,毕竟全军还未曾有如此的先例,军功还是应该一级一级来,况且以宣伍长的能力,想来用不了多久定能再次斩获军功的。”杨靖说完还对着宣韶宁微微一鞠躬,极为谦和。

    裴正豪倒是不以为然“不必太过拘泥,前无古人,难道还不能后无来者么?拔除拨云寨的功劳也是不小了,有着实打实的军功就算是越级升迁,想来也是能服众的。”

    “话倒不能这么说,裴指挥使也是从伍长做起,一步一步才来到如今的位置。若是末将没有记错,裴指挥使曾仅以万人的兵力抵抗了下唐十万大军的进攻,硬是坚守八天等来援兵,力保闵州城不失。闵州城之重要想来各位心里有数,可裴指挥使也不过是官升一级到如今的位置,更何况裴指挥使有祖上的功绩萌荫!”杨靖的话听着像是在夸赞裴正豪,却是将裴正豪与宣韶宁两相对比。明眼人谁能不知拨云寨的意义显然是不及闵州城的,而毫无背景的宣韶宁在裴烨之孙裴正豪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夏峻茂先是看了看对面的欧鹭洋,发现对方低头吃菜,继而转头对杨靖说道:“杨都尉说的也是事实,裴指挥使确实让人心生敬佩!末将以为作为激励年轻人,此番提拔倒也不至于引起军中非议,毕竟宣伍长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

    “夏都尉爱护下属也是人之常情,既然说到功劳,那裴指挥使、项都尉拼力阻扰西凉援军前来救援;袁指挥使、耿都尉、战都尉佯攻邕城切断西凉大军和拨云寨的联系,这些指挥大军的功劳也是不小的。若没有他们,只怕宣伍长也没那么容易能杀掉淳于耄吧?”杨靖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亲和的微笑,可是这笑容在宣韶宁看来无比虚伪。

    “将军!”宣韶宁在原地站的时间也不短了,也不愿这这种场合因为自己而出现言语冲突,他知道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多谢将军、夏都尉的赏识!末将初入玄甲军之时就曾说过定要凭借军功一步一步来,校尉之职恕宣韶宁不能胜任!”

    豫王对于宣韶宁这般识大体颇为欣慰,因而说道:“夏都尉和杨都尉都是为你好,既然你有这般心志,那就依你擢升为百夫长!”

    “谢将军!”

    欧鹭洋举起酒杯祝贺道:“宣百夫长年轻有为,日后前程定不可限量!我仅以这杯中酒祝贺韶宁兄弟了!”

    其他大小将领也随着欧鹭洋之后纷纷送上祝贺,宣韶宁规规矩矩的一一予以还礼。

    在最终的奖励详单中,这次行动中在阻击西凉北部军的战斗中同样有着不俗表现的师巩正渊被提升为伍长。

    夺取拨云寨一月之后已经是梁历29年的阳春三月了,初春的阳光和煦的拂过漠北大地,草场也是听到了春姑娘的召唤,青草和野花开始纷纷从泥土中冒出头来,使得原本枯黄的漠北初露生机。有了之前的军功,加上春日的到来,宣韶宁的心情甚是开朗,天空蔚蓝、白云旖旎、草场翠绿,所见一切皆是心境。

    一日一早,宣韶宁正准备训练手下的士兵,刚刚踏出军营便听见远处有马蹄声在渐渐接近,像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随着烟尘在周身散开,一名传令郎手持令旗从马背上跳下。

    “参见宣百夫长!”来者是豫王身边的传令官。这一年来,经历了宋觅之死和拨云寨之战,在整个玄甲军中虽说还未到无人不认识宣韶宁的地步,可他的名字却扎扎实实的传

    遍了整个军营。

    “有何事?”宣韶宁问道。

    “将军有请,还请宣百夫长请跟我走一趟!”

    “好!”

    宣韶宁赶到将军府的时候,豫王和莫承枫已然在胧庐等候了,于是高声道:“末将参见将军!参见莫师傅!”

    “韶宁啊,此次找你来不是为了军营的事儿”豫王既欣赏宣韶宁的能力,同时因了青山书院的关系,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私下里直接称呼名字,“而是关于回京庆祝父皇的五十大寿。”

    如今的梁恒帝是在二十一岁的时候登基,已然执政二十九年了,今年正是他五十岁的生辰年。

    其实说起来,这点宣韶宁也是知道的,可是他不明白的是皇帝大寿自然有皇子、大臣前去祝寿,关他这个百夫长什么事呢?

    豫王显然是看出了宣韶宁的疑惑,解释道:“虽然庆祝父皇的寿辰是大事,但是也是我回京述职的机会,之前拨云寨大捷父皇极是高兴,点名要我带着功臣一起前往京城,父皇要亲自嘉奖呢!”

    “即是皇上下旨,末将定然遵命!”

    看着宣韶宁一本正经的样子,豫王笑了笑,“这里就我们三人,不必如此拘束。听承枫说京城还有几位你的同窗呢。”

    莫承枫也开口道:“没错,一别一年,正好可以回去看看他们,更何况夫子还曾在信里提及你呢!”

    “夫子?真的么,莫师兄?”一提起夫子,宣韶宁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最多的是感激,毕竟若是没有当年的白石夫子也不会有他宣韶宁的今天。

    豫王笑着说道:“承枫可曾骗过你?你回去准备准备,十日后我们启程”。

    “是!”

    这日,宣韶宁正与师巩正渊、霍青、段朗在凌铁鹰位于夜苍城的私宅内。凌铁鹰虽只是百夫长,但是凭借多年的积累让他在夜苍城南购置了一个小小的仅有一进的宅院,用以安置女儿和自己。

    “来啦,来啦!”凌铁鹰端上来一盘红烧鱼。

    霍青最先拿起筷子就准备下手,凌绯颜一拍他的筷子数落道:“就数你最心急了!”

    “嘿嘿,我是看凌老爹忙活了一早上就做了这么几条鱼,想看看这鱼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霍青腆着脸解释道。

    “你可别小看这几条鱼,这可是眉鱼,是漠北的一宝!只有在每年初春的时候在草原上清澈的河流中才能找到的,它们反应很是灵敏,极难抓到的,这几条还是我今早刚抓来的呢!”凌铁鹰很是不屑霍青这么不识货,“别看这鱼个头小,可它的肉质细腻,可以说是入口即化。眉鱼自身味道就很鲜美,不用特别的烹制,仅需撒上盐隔水煮透即可。”

    几人也是头一回听说,没想到这盘子里的也就手指粗细的小鱼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学问,霍青更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凌铁鹰特地将盘子推向宣韶宁和师巩正渊的方向,笑呵呵道:“你们可要多吃点啊!”

    看到这一幕,霍青不满意了“凌老爹,你可不能这么偏心啊!”

    “你啊,也别怪我爹。你看,正渊已经是伍长了;韶宁呢,更是百夫长了,你呢?”凌绯颜朝霍青挤了挤眼。

    被这么一问,霍青顿时语塞,想了想又说道:“那段朗不是和我一样的么?”

    段朗这回不愿意了“哎,别什么糗事都扯上我行么?”

    宣韶宁赶紧安慰霍青道:“好啦,凌老爹和绯颜也是鼓励你呢,喏,你先尝!”说着将盘子又推到了霍青面前。

    这回霍青直接将盘子推回到了桌子中央,正色道:“今天本就是为了给韶宁送行的,我可不能宣兵夺主,不然啊......”特意瞅了瞅一旁的凌绯颜。

    一直没说话,微笑着看着众人的师巩正渊这时说话了“能回到京师很是难得的,肖默言他们若是知道你回去了一定很开心的。”

    “对啊,这一年来,没有了他和言柯冉在耳边吵吵,还有些不习惯呢!我们暂时去不了京城,都羡慕死你了!”段朗摆弄着筷子说道。

    “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洛遥、婉彤她们......”凌绯颜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宣韶宁和师巩正渊心里同时被搅动了一下。

    “见他们毕竟不难,关键是面圣,这朝堂之上较之军营可是复杂多了,韶宁你可得十分小心啊!”凌铁鹰关心地提醒到。

    宣韶宁知道他的用心,笑着对凌铁鹰说道:“凌老爹,你的嘱托我都记着呢,鱼都快凉了,我们吃吧。”

    “好啊,我先来!”

    “哎,刚才不是说了么,让韶宁先吃!”

    “哈哈,无妨无妨!”

    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满了这个小院。

第二十三章 再入京师

    正式回京的日子终于到来了,夜苍城门外豫王依旧是那身戎装:黑色束身软甲,胸口两头麒麟兽,多了一件大红色披风,骑于马上,不怒自威。豫王此番回京随从甚少,也是因为顾虑边境的形势而不宜调动太多的人马。

    面对着前来送行的一干将领,豫王在马上高声说道:“在我离开的日子,将军府的一应事务交由莫先生、军令则听从欧指挥使,烦请各位恪尽职守,若有军情立刻上报!”

    “是,将军!”

    “还请将军放心!”

    豫王驱马来到队伍前头,一鞭挥下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京师方向而去,随行人马立即跟上,同行之中除了豫王的十名贴身护卫,便只有裴正豪、夏峻茂和宣韶宁。策马飞奔之时,宣韶宁回头看向自己待了一年的夜苍城,它是土黄色的,那群在城门口的快速渺小的人影是黑色的。他回头看向了那一骑红火,心中的激动终于开始蔓延开来:宣城,我回来了!

    豫王一行快马加鞭耗费十日,眼前所见从人烟稀少的漠北渐渐转换成了游人如织的帝国腹心,及至到得京城的正门紫阳门的时候,太子、襄王、陵王已经率领一批文武大臣在等候了。站在正中间的一人柠黄色缎袍、金丝滚边,绣着蛟龙的模样;袖边缫丝花纹,是暗云花样;月白色束腰;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长眉及鬓、丹凤斜长、丰神俊朗、英气勃勃,正是当朝太子萧云懿;站在太子右边之人,论年纪较之太子要年轻一些,身着一袭淡绿锦衣,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衬内露出银色木槿花镶边;一抹雪白腰带下系着一块墨色玉牌;面如冠玉、肤色白皙却透着点点殷虹、一对眉眼嬉笑着,见之就让人倍感亲近,此人乃是梁帝最为宠爱的第五子,襄王萧云晟;站在太子左边的一人,甚为年轻,穿着水蓝色锦袍;双眼含光、弯眉似漆、神色倨傲,整齐的发髻套在一顶玉质发冠中,两边垂下淡绿色的丝质缎带,是为梁帝第七子,亦是最幼子,陵王萧云睿。

    豫王一行远远的看见迎接者后便下马疾行,及至走得近了,宣韶宁满眼看到的都是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一时间难以分清来者身份。裴正豪看出了宣韶宁的疑虑,究竟宦海的他靠近悄悄介绍道:

    当朝梁恒帝共育有七子、两女,嫡长子就是太子萧云懿,为已故文瑾皇后所生,文瑾皇后在生下萧云懿之后又先后生下二子,可惜均幼年夭折,也正因为如此,文瑾皇后一病不起并最终薨逝;第四子即为豫王萧云祈,生母为杜修容;第五子是襄王萧云晟,生母为当今后宫的实际掌权者敬佳贵妃,敬佳贵妃母子都是八面玲珑的角色,最是讨梁帝喜欢,因而襄王被册封为亲王,而其他的皇子不过是郡王;第六子为庄王萧云鸿,但此子天生眼疾,向来不为梁帝所喜;第七子为陵王萧云睿,生母为闵妃,因是幼子,梁帝也是宠爱有加;长公主萧云雁已经远嫁下唐,梁帝身边仅剩云萱公主。

    除去三位尊贵无比的皇子,还有一众大臣列于他们身后,场面相当壮观,宣韶宁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皇室贵胄、朝中大臣,真真是大开眼界了,可裴正豪已经没有时间再给他一一介绍那些宰执大臣了。

    “四弟!”太子最先喊了出来,双目含笑,满面红光。

    豫王来到了太子面前,拱手道:“臣弟参见太子!”

    太子急忙双手扶住正要下跪的豫王,嗔怒道:“自家兄弟,就算有众大臣在,也不必行如此大礼,更何况你是回京复命接受嘉奖的!”

    豫王在太子的搀扶下站起,没有丝毫的尴尬,展露笑颜叫了一声:“大哥!”两人相拥,表现得甚是兄弟情深。

    在一旁的陵王看着此情此景挑了挑眉,撅起半边脸,让人看着像是强颜欢笑。襄王则上前伸展开双臂将拥抱的两人揽入怀中,也是难掩激动,声音有些沙哑,“四哥久在漠北,今日一见只觉得越发黑瘦了,这难得回京得好好养养,我府上特意准备了人参、雪菊,这就给四哥送去!”

    面对襄王的“热情”,豫王没有给予对等的回应,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可言语却是婉拒:“五弟费心了,我久在军旅,粗茶淡饭习惯了,自觉身子很是硬朗,这些东西倒是真的用不上,如此名贵的补品可不能浪费。”

    一般人寒暄寒暄即可,可襄王却偏偏不依不饶,“四哥真是太见外了,想是我们兄弟太久没见有些生分了,不如我这就面见父皇,请父皇允许四哥回京,不必再留在那荒凉的漠北了!”

    这次倒是戳中豫王的软肋了,肯定不是、否定也不是,不知如何作答既不违背本心又能不驳了襄王的面子,颇有些犹豫之时太子及时执起二人之手将选择题轻轻翻过,“五弟啊,为人依旧这么的热心肠!四弟风尘仆仆的,也该回府休息休息,明日还要进宫面见父皇呢!”

    “太子所言极是啊!日后有的是时间闲聊,这一幕兄弟情深的戏码差不多该收场了!”陵王始终站在原地,仿佛是置身世外,用的也是轻浮而见外的口吻。

    襄王不但不恼,反而就坡下驴“都怪我,太过想念四哥了,这都没能想到四哥风尘仆仆的也是劳累了!还是大哥和七弟思虑周全!四哥早些回府休息,今晚我们明元宫见,这回啊,你一定要在京城多留些时日,我们兄弟好好盘桓!”

    太子、豫王和襄王手挽手的走进了城内,眼看着文武过官鱼贯而入之后终于轮到宣韶宁。迈出的这一步对宣韶宁而言恍如隔世,犹记得八年前自己就是沦落在京师的街头,八年前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乞丐,八年后是作为功臣回京接受嘉奖,云泥之别就这样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走过城门,眼中所见的便是看不够的繁华,宽敞无匹的长街、鳞次栉比的高楼、琳琅满目的招幡、不绝于耳的吆喝、锦衣富贵的男子、绝色含香的女子,市井的生活气息和帝都隐隐然的王气交错纠葛,却不让人觉得突兀,这便是大梁的帝都宣城,富甲天下的名城。

    走过紫阳门后的贯通东西的是龙腾大道,走至尽头朝南方拐弯便进入皇亲国戚的居住区,一座座显赫的府邸矗立在街道两边,此地便不见了行人取而代之的是凛然肃立的门卫,时人呼之为“龙裔区”。所有皇子的府邸都在这龙裔区内,最靠近皇城的依次是东宫、襄王府、陵王府,豫王的府邸距离皇城最远的位置,不仅是位置遥远而且规模很小,一扇对开的略有斑驳的朱漆大门之后仅有东西两路,每一路都是按照中轴线贯穿;王府共有门脸两间、正殿三间、后殿两间、左右配殿各一间;府

    邸中没有花园月湖,仅有一方可纳百人的校武场。

    当皇子们来到豫王府门前,久在门口守候的家老带着几名奴仆一路小跑至跟前,下跪道:“老奴参见太子殿下、豫王殿下、襄王殿下、陵王殿下.......”

    “行了!”陵王不耐烦的打断“等你一个个都参见完,我们直接可以进宫觐见了!”

    家老被吓得跪在原地不敢抬头也不敢再发言,豫王上前扶起家老,亲和的安慰道:“张伯,这些年辛苦你了。”

    仅仅一句话,张伯便红了眼圈,小声说道:“老奴不敢啊,这都是老奴该做的.......”

    “张伯是懂我的,虚礼就不要多行了,我们还是快些进屋吧。”

    张伯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唤起那些奴仆立刻在前头开路。太子摆摆手,略带歉意的说道:“四弟啊,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明儿我们还得早些进宫为父皇祝寿呢,我啊就不进去了。”

    “大哥说的是,我也就不打扰四弟休息了。”

    看着太子和襄王表态,豫王并不感到意外,接着话茬肯定道:“今日也是劳烦大哥、五弟、七弟以及诸位大臣了,时辰不早,各位也需早些回去歇息,日后再行拜会!”

    一众人纷纷退去之后,剩下的也就是跟着豫王的十三人了。可宣韶宁反而觉得此刻冷冷清清的,豫王反而笑的自然了,他握住张伯的手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招呼大伙儿进屋。

    “今晚的住宿就听张伯的了,张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常年在漠北,这府邸全靠张伯操持!”

    “殿下真是折煞老奴啊!”

    “好啦,人都走了,张伯就不要再拘谨了,晚膳做了什么好吃的呢?”

    “殿下问你呢!”张伯回头对一名衣着朴素、发福的中年妇女喊道。那名女子立刻行个万福,恭敬的回答:“都是殿下爱吃的!”

    “王嫂的手艺那是旁人没的比啊!”豫王做出吞咽口水的模样“有你们一对在啊,我再放心不过了。”

    宣韶宁看着这对老夫妻都已经年过半百了,除了他俩,其余的奴仆加在一起也不足十人,且个个年纪都和张伯、王嫂差不多。再看看豫王表现的竟然有些像是个孩童,不是那个在军中呼风唤雨的将军,也不是对其余皇子应酬交际的郡王。豫王的第三张面孔着实让宣韶宁觉得意外,意外的是豫王会将如此自然的一面展现在这么一对老夫妻的面前。

    豫王府邸之小根本不用费多久的时间便能走完,在草草看了府邸并将肚子填的饱饱的之后,宣韶宁和夏峻茂被张伯领到了一处偏院,院子内恰有两间偏房内,面积不大,但是有一道拱形门隔断,因了巴掌大的院中种了一棵帝樱而取名为落樱院。正是三月末樱花盛开的时节,帝樱依靠在白墙灰瓦之中,满树的粉红灿若星辰,是这院中不可多得的一处胜景。站在樱花树下,不知怎的,宣韶宁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白洛遥的身影,说起来,她真的蛮像这帝樱的,高贵而不浮华、灿烂带着青涩。

    “若是这都是美景了,明儿你的眼可就不够看了。”夏峻茂提醒该歇息了,宣韶宁摇摇头道:“世上只怕再无风景能及得上她了。”

第二十四章 寿宴争锋(上)

    四月初一的皇城张灯结彩,尤其是即将举办宴会的明元宫。明元宫位于梁国皇城的中轴线位置,是面积仅此于举行朝会的承元殿的宫殿,它连接着前朝和后宫,是梁帝举办家宴和宴请文武百官的地方,共有正殿三间、偏殿五间、配殿十间,除了规模宏大之外最有特色的就是在三大殿之间有一汪碧水,三大殿恰如其分的如同露珠点缀在碧水的三点上,碧水因造型似莲蓬而命名为莲池,池中搭建了个水榭歌台,若从空中俯瞰可见其从外至内错落有致的伸展开片片花瓣恰似盛开的莲花。

    梁帝五十寿辰的大宴设在莲池正南方的麟趾殿,这座宫殿建在十九级台阶的基座之上,长宽均为九丈,宫殿分为两层,交错而建,下层十二根一人环抱的红柱将其分开成四个区域,每一个区域均设有能容纳二十人的长桌,地面由红毯铺就,顶上悬挂八十一盏大红灯笼,在一层的尽头东西两边各有一道楼梯;上得二楼,面积仅为一层的一半,可更为富丽堂皇,衮金边红毯覆盖每一处地面,六根三人合围的立柱隔开三个区域,两边各是能容纳四十人的长桌,中间一条宽阔的大道延伸至尽头的三级台阶之上,那上面摆放的乃是龙首龙身的御座。站在二层,凭栏远眺能清晰的看见莲池上的舞榭歌台。

    天边红霞尤在,明元宫已然开始掌灯,梁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崔公公正在有条不紊的张罗宫女们摆放各色菜品,各色宫女们在鳞芷殿内来回穿梭。作为掌礼太监,崔公公跟随在梁帝身边已逾三十年,一头花白的头发,惨白的面庞却有一张红润的嘴唇。

    “蔡相到!”

    一听见有官员来了,眼尖的崔公公立刻换上一副让人看得都腻的笑脸,一路小跑,“哟,蔡相您来得可真早呢!”

    来人正是梁国当朝宰相蔡权,年纪约莫五十,慈眉善目、笑容可掬、鬓角染霜、身材挺拔、雍容有度,一袭紫袍彰显着令人艳羡的地位。

    蔡权急忙伸手扶住,言语温和,“崔公公辛劳啊,今日皇上摆的不止是家宴,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也都有列席。如此场面也只有崔公公能掌控,老夫这一看啊,果不其然啊!”

    “哎哟,蔡相真是折煞奴才啊!您那,就是太过操心,可得保重身体,国家可是万万少不了蔡相您这样的栋梁的!蔡相,这边请啊!”

    崔公公亲自引着蔡相来到了二层,蔡权作为宰相,位置自然是最为靠近梁帝,此次宴席设位在御座左手边下第一座。蔡权以下的三省六部的官员则按照官职高低依次排序,而御座右手边的座位则是留给皇亲国戚的。二层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落座,其余受邀的官员只能在一层落座。

    随着夜幕渐渐降临,官员们也都陆续到场,所有人都在互相寒暄着。此时,崔公公那尖锐的公鸭嗓响起“太子到!襄王到!豫王、陵王、庄王到!”

    梁帝的五位皇子同时出现在了大殿之中,太子走在正中,左右分别是襄王和陵王,豫王和庄王在后方,各个衣着华贵,其中尤以襄王最是耀眼、夺人眼目;豫王脱去了那身铠甲,换上了常服,也仅仅是简单修饰,在几位皇子之中最是朴素。不过豫王没有心情和襄王、陵王去比,他更关心的是身边的六弟庄王,因有眼疾,豫王一直握着庄王的手。

    裴正豪、夏峻茂和宣韶宁作为梁帝钦点的功臣有资格进入麟趾殿,三人中裴正豪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但是因为是前朝大将军的独子,特被梁帝准许进入二层,而夏峻茂和宣韶宁则只能在一层,尤其是宣韶宁身为从九品的百夫长只能在宴席的最末落座。

    生平第一次进宫,既好奇又畏惧,宣韶宁端坐在坐榻之上,眼神却来回逡巡,突然他感觉到了有目光在看着自己,仔细一看竟然在对面的坐席上看见了肖默言!一年没见,肖默言容颜未变,可贵气陡生,他正朝着宣韶宁偷笑。本是打算面见圣上之后再去找时间去看看同窗,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肖默言,宣韶宁很是高兴,同样是对肖默言笑笑,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肖默言的坐席在自己之前,宣韶宁暗想他的官阶应该在自己之上

    “皇上驾到!敬佳贵妃到!”

    所有人立刻原地跪下,虽然尽量在进宫之前裴正豪叮嘱过遇见皇上要尽量将头埋低,可是宣韶宁还是尽力挑起眼睛偷看龙颜,只见身穿黄色锦缎龙袍,璞玉固定发髻的梁帝在崔公公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大殿。今日乃是梁帝五十寿诞,可眼前这人身板挺直、面色红润、鬓发似墨、步态沉稳,尤其是那眼神精明干练,一段路就将九五之尊的贵气和霸气展现得淋漓尽致。跟在梁帝身后的那妇人便是后宫分位最高的敬佳贵妃,她肤质若雪、眉目似月、红唇似血、胸脯高耸,一袭粉色罗纱隐隐透出曼妙身姿,显得极是年轻,满头满身的珠光宝气,羡煞旁人。

    梁帝和敬佳贵妃携手站在了御座之上,看着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梁帝眼中含笑的下令道:“全都平身吧”,继而梁帝眼神炽热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们来回看了一遍之后将眼神定格在了豫王身上,“云祈,过来,到中间来,让朕好好看看!”

    豫王听见了召唤,急忙从坐榻后走出,行礼跪倒,高声回复道:“儿臣参见父皇!”

    “父子之间不需多礼了,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你!”此时的梁帝眼神中满是父亲的爱怜。

    豫王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梁帝,他在漠北已经八年,八年之中只有每年梁帝生辰才会回京,每一次父子相见的时光总是短暂,想到此豫王心里很不是滋味。

    “父皇,儿臣......”一时间,豫王竟然眼睛起雾了。

    “好啦,你能回来,朕最是开心,这次回来就在京城多待几日,我们父子俩好好聊聊!”

    “是!”豫王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梁帝也是看在眼里,甚为动容。

    坐在襄王下手的陵王悠闲的看戏一般,故意朝襄王方向轻声说道:“没想到四哥也学会打感情牌了。”

    襄王眼珠子一转,微微一笑,出列行礼道:“还请父皇保重身体,今日正午四哥还和我说起盼着多陪父皇几日呢!”接着朝向豫王说道:“四哥不在的这些日子,父皇甚是想念,时不时的就会问起四哥,我们兄弟几个也是如此,这下四哥回来了,我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

    “呵呵,云晟说得没错啊,我们一家子算是齐了!”梁帝对襄王的一番话很是满意,话音未落脸色一变,“咦?不对,云萱呢?”

    被梁帝这么一问,在场众人环顾四周自后才想起,现场独缺了云萱公主。

    “父皇!儿臣来了!”

    一串银铃般的嗓音从不远处传进麟趾殿,宣韶宁看见一个女子一路跑了过来,她并未佩戴太多的金钗步摇,墨似的长发随着她的奔跑不停的摆动,弯眉如柳、明眸含星、樱唇似杏,雪白细长的脖颈下是一身鹅黄色的罗衫,酥胸细腰,少女体香幽幽,引人侧目。宣韶宁自问也是见过美人的,楚寒芊、戚婉彤都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是云萱公主除了美貌还有少女的天真烂漫,竟然让宣韶宁一时间看得痴了,直到这一抹鹅黄跑过面前,绕过正殿,攀上楼梯,完全消失了,宣韶宁依旧是痴楞在原地。

    “父皇息怒,姗姗来迟都是儿臣不对!”云萱公主一边喘着气一边急忙跪下向梁帝请罪,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她这一出现立刻将大殿内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梁帝不但不生气,反而宠溺的说道:“怎么说你也是公主,仪态不可失。好啦,看在你四哥回来的份上,朕今天就放过你了。”

    敬佳贵妃眼里含笑地望着云萱公主“还不谢过你父皇,女儿家要梳妆打扮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是我们美若天仙的云萱公主,快来你父皇身边。”

    “多谢父皇,多谢贵妃娘娘!”云萱公主莞尔一笑,起身就来到了梁帝身边。

    萧云萱是梁帝身边仅有的女儿,年方十六,正是花样的年华,生母是如今四妃之一的允妃,萧云萱模样之俊像极了年轻时的允妃,母女俩都很受宠。

    “好啦,宴席开始!”

    梁帝话音刚落,一溜的宫女如游鱼一般开始上菜上酒,直到宫女将酒菜端放在宣韶宁面前的宴桌之上,宣韶宁方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点头致谢,那宫女抿嘴一笑。论姿色,宫女也算不俗了;长桌上的菜品之华丽更是宣韶宁所未见,可此刻他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些俗物之上。

    “父皇”陵王第一个离席,“今日乃是父皇五十大寿,儿臣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

    “云睿啊每年都是第一个,什么礼物,让朕看看!”

    陵王一拍手掌,就有四名小厮抬上了一面硕大的屏风,约莫有一人半高,屏风楠木质地,画面绣着山水,初看并无特别。

    “父皇,这面屏风上绣的是我们大梁的大好山河,它可不是用普通的线绣的,乃是东来居最好的手艺人用纯金耗费三月方才打造的金丝线,这幅万里江山图则是出自赵栋康之手!”

    “赵栋康?可是金丝圣手赵康栋?”蔡权不由一问。

    陵王傲气地笑了笑“蔡相果然见多识广,没错,就是金丝圣手赵康栋!”

    梁帝略有疑问地看向蔡权“蔡相也认识此人?”

    看到梁帝询问,蔡权不紧不慢地站起,行了个礼之后,方才开口“微臣也是听闻坊间传言,此人刺绣技艺非凡,尤其擅长用金线绣图,不少官宦人家都曾请他做绣品,可此人偏偏有些清高,只有有才且有财之人他才答应。”

    “有才且有财?”敬佳贵妃有些没听明白。

    “这第一个才乃是文采之意,第二个财么就是财力之意。”蔡权悠悠然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敬佳贵妃仿佛恍然大悟,“陵王能请动此人绣这万里江山图,岂不是足以证明陵王的名节了?”

    梁帝满意地笑着“云睿有心了,朕很喜欢,赏南诏国进贡的夜明珠十二颗!”

    “多谢父皇!”

    陵王神采飞扬地谢恩后,太子走了出来“父皇,儿臣的礼物和七弟相比是逊色不少了”,说着太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父皇,儿臣听闻白禹霆手下有一名医名叫若叶先生,因而日前去往了一趟安南白家,向这若叶先生诉说了父皇的身子情况,请他书写了一张药方。儿臣想着父皇日理万机,需要保重龙体,宫中御医大多明哲保身,只望若叶先生的这剂药方能让父皇寿比南山!”

    宣韶宁隐隐听见了“白禹霆”,心中一动,那抹鹅黄散去,却而代之的是白洛遥的纯白,惹得宣韶宁心绪不宁,慌张的抬起酒盏一口闷下,却不料这酒烈,辣得一个劲咳嗽。

    刚走回坐席的陵王看见太子就拿了一张药方,打趣道:“父皇五十大寿,太子就拿这么一张纸来算是贺寿?我们大梁的名医全都在皇宫里了,那个什么若叶先生恐怕是徒有虚名吧,这样一个江湖术士的药方怎么可以随便给父皇用?”

    在这般场合,陵王一席话让太子很是难堪,太子顿时脸红,正欲反驳,就听见萧云萱说道:“父皇,儿臣觉得大哥用心良苦。一则,宫里的太医个个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二则,太子行事稳重,若不是有十成把握怎么会轻易将药方给父皇呢?只有父皇龙体康健,才能有万里江山啊!”

    想不到这个云萱公主虽然年幼,说话却是这般有分寸,巧妙的化解了两位皇子之间的尴尬。

    “是啊,父皇,儿臣也是很赞同云萱。太子是用心良苦呢,虽然只是一纸药方却丝毫不轻于那万里江山!”襄王捧了太子一把,还不忘踩陵王一脚。

    “云萱、云晟说得没错,朕还是相信太子的,太子这番用心朕很欣慰,这药方朕就收下了,赏和田白玉如意一对!”梁帝也不因方才两个儿子的争执而恼怒。

    “多谢父皇!”太子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席间。

    “五哥的寿礼向来是最花心思的,也是每年最出彩的,今年我倒是不急着看。反而很好奇四哥带来什么寿礼呢?”陵王在太子那儿触了霉头,突然将矛头对准了豫王。

第二十五章 寿宴争锋(下)

    对于陵王会把矛头指向自己,豫王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从容地离席来到梁帝面前,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儿臣惟愿父皇能安枕,绝不让任何人动摇父皇的江山,儿臣久在漠北并无珍奇古玩,唯有将拨云寨献上。”

    “恩,日前收到你的消息,拿下拨云寨,朕很是欣慰,算是对西凉的一次大捷,这份寿礼最有分量!”梁帝饮了一口杯中的酒,继续说:“信中你曾提及拨云寨大捷的大功臣,今天是否带来了?”

    “回禀父皇,他们三人分别在裴正豪、夏峻茂和宣韶宁,裴指挥使就在这殿中,而夏都尉和宣百夫长则在下层。”

    “宣他俩上来。”

    “宣夏峻茂、宣韶宁上殿!”

    听到宣召,夏峻茂和宣韶宁快速整装离席,上楼后走到了豫王身后,单腿跪下,一齐行礼道:“末将玄甲军都尉夏峻茂、百夫长宣韶宁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是!”两人抬头望向了台阶之上端坐着的三人,抬头仰望给人的感觉就是威严无限。

    “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乱马夜袭这主意是你想出的?”梁帝立刻将注意力定格在了台下那名年轻的军官身上。

    “是末将想出的!”

    “也是你一人击杀了西凉守将?”

    “是!”

    “很好!”也许是太过激动,梁帝一时竟然咳嗽了起来。

    “皇上!”

    “父皇!”

    一时间,敬佳贵妃、云萱公主、太子、几位皇子、崔公公、蔡相同时出言关心,着实将宣韶宁吓出一身冷汗。

    “无妨,朕是老了啊。”梁帝喝了一口云萱公主递过来的水,恢复了脸色,自嘲般的说了一句。

    “皇上正值壮年,怎可言老呢?”敬佳贵妃秀眉微蹙,软言相劝。

    “呵呵,贵妃说的是!”梁帝看了一眼敬佳贵妃,继而转过身来看向了豫王,“方才朕听说他还只是区区百夫长?云祈啊,这奖赏似乎少了些!”

    “启禀皇上,豫王已经将末将从伍长提升为百夫长了!”宣韶宁急忙辩解,他可不想梁帝误会。

    “回禀父皇,儿臣本想擢升宣韶宁为校尉,可是他一直婉拒,说是要凭借自己的军功一级一级地来!”

    “能这般想法甚是难得啊!都说豫王治军严明,今天所见果不其然啊!”蔡权插言道。

    “蔡相说的没错,是一名可造之才!既然你要凭借军功升官,那么朕就赏你黄金百两!”

    宣韶宁一年的军饷不过是区区二十两白银,黄金百两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

    “多谢皇上!”宣韶宁明白此时自然不能再推辞了。

    “夏都尉领导有方,赏赐黄金二百两!”

    “末将叩谢皇恩!”

    “云祈,你想要什么赏赐?”

    “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父皇真要赏赐那就请多拨一些粮饷给我军将士,将士们定会感恩戴德的!”

    本以为梁帝也会欣然同意,没想到竟然脸色微变“此事日后再议吧。”

    “父皇!”豫王却是不依不饶。

    云萱就怕自己这四哥倔脾气上来惹梁帝发怒,急忙解围“不知道五哥今日送的什么寿礼,儿臣可想看了!”同时朝着豫王使劲地使眼色。

    “对啊,云晟,你的寿礼呢?”梁帝问道。

    听到终于轮到自己,襄王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到了豫王的身边站好,斜睨了豫王一眼,豫王知趣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父皇,儿臣献上一段歌舞。”

    “哦?朕还真不知道云晟你还会歌舞?”梁帝显然来了兴趣。

    “父皇误会了,儿臣可不会,自然是有人会,父皇不如先欣赏。”襄王故作神秘,大袖一挥,莲池方向即刻传来阵阵弦乐。

    在莲池上,有一叶扁舟缓缓驶来,一名船工躬身埋头划桨,一名紫衣蒙面女子娉娉婷婷的立于舟头。待小舟到达莲花台下,紫衣女子袅袅地走上了莲花台,对着大殿盈盈一拜,缓缓摘去了脸上的面纱。宣韶宁落座在最末席却恰好距离莲花台最近,他分明看见这女子身材婀娜、腰身盈盈一握、娥眉婉

    转、明眸流盼、朱唇皓齿、波光潋滟、妩媚动人,她轻轻展开双臂摆出了起舞的姿势,仅仅如此就已经让人看得是垂涎三尺了,哪怕是阅尽人间美色的梁帝也是被深深吸引住了,不禁起身离席走到了凭栏处仔细欣赏起来。

    不知是哪位琴师拨动了琴弦,那女子瞬时就开始翩然起舞。凭借在青山书院的多年学习,宣韶宁很快就听出了琴师所用的就是梁国很是常见的七弦琴,而且这位琴师的琴技相当了得,转音、回音、断音、续音运用得炉火纯青,可是他偏偏就是看不出该女子的舞蹈源自何处,完全不是梁国的舞姿,也与西凉、下唐等国的常见舞蹈迥异。

    就在宣韶宁苦苦思索舞蹈来源时,一声极为响亮的琴音之后,该女子跃起腾空,在空中回旋直至落地,绸缎翻飞,无比惊艳!在宣韶宁看来,就算是对比楚寒芊,这个女子也是不遑多让。

    “好!”已然站起的梁帝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将怔住的文武百官全都叫醒了,众人也是纷纷附和,一时间,鳞芷殿掌声雷动。

    紫衣女子脚步未停,小跳几步来到了莲花台边缘,背对着莲池豁然将身子后仰,上身已经完全探出了莲花台,仅靠一双脚支撑,如此危险的动作女子反而顺势展开双臂,作势要跃入池中。这一幕惊得梁帝面露紧张,双手紧握栏杆。

    宣韶宁感觉自己是迷了眼了,因为他看见女子在笑,她笑着忽然来了个原地旋转,紫色罗衫在空中划开一个优美的弧线,整个身子像是一个陀螺沿着莲花台的边缘旋转着,这一转就转过半个莲花台,不要说旋转,仅仅是看着人就晕了,宣韶宁此刻深刻理解了楚寒芊当初逼自己学习舞技的良苦用心。

    女子来到了最靠近梁帝的莲花台边缘,她收回身形一个侧身卧倒,仅留下半面妆若隐若现,挠得梁帝心痒痒。接着女子原地跃起,身体全力后仰,身形犹如夜空中一轮上弦月,不仅将女子特有的身形曲线展现而且将自己融入到月色之中,让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成了她的点缀。

    这一舞姿直接将全场气氛带到了最**,梁帝率先鼓掌,一众大臣们积极响应,一时间,掌声在麟趾殿中经久不息,足见这一支舞的高绝之处。

    乐声停止,莲花台上的女子敛裙一拜,转身离开,踏上小舟朝着大殿而来,待她走上正殿内的红毯之时,精致得犹如刀裁的五官更是清晰可见,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所经过之处残留阵阵幽香,摄人心魄,即便豫王也忍不住侧目。

    “小女子宫若鸢,参见皇上”这个女子不仅容貌倾城、舞姿绝代,就连声音都婉转动听。

    梁帝亲自扶起了该女子,软语道:“平身,平身!”眼神便再也无法从宫若鸢的身上移开。

    “父皇,这是我府上新进的歌姬,不仅貌美倾城,歌舞更是技压群芳,所以特将她带来给父皇祝寿!”襄王心里极是开心,从梁帝的表现来看就知道这份寿礼极其称梁帝心。

    梁帝放开了宫若鸢的手,对着襄王说道:“朕甚是满意,这是朕今日收到的最好的寿礼!日后就将她留在宫中吧。”

    “一切听凭父皇决断!”

    “哈哈,云晟深得我心,朕之前就听说你的府邸颇有些年头了,正好城北那座新落成的府邸就赏给你了!”

    “儿臣谢过父皇!”

    看到此情此景,宣韶宁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他远远地看向了豫王,只见豫王低头自顾自地在喝酒,而对面的肖默言也朝着自己摇头,便同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去的一个时辰,歌舞频频上演,可梁帝的心思已然被宫若鸢牵动,剩下的歌舞不过是凑数而已。文武大臣们一个接一个的献上筹备的寿礼,君臣之间对答也是无甚差别。于宣韶宁看来颇为无聊,好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宴席终于结束了,在离开麟趾殿时竟然感到些许轻松。

    就在刚刚踏出宫门,就听见了后面有人在叫他,回头一看果然是肖默言。

    “韶宁,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进入玄甲军才一年就当上了百夫长还能面见圣上接受嘉奖,真是大大长了我们青山书院的脸啊!”肖默言还是一如当初的豪爽。

    “自家兄弟就别这么说话了,我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我倒是想问你的官职呢?”宣韶宁看着一身绿色朝服的肖默言。

    “按照惯例我是不够格参加今日的宴席的,这事改日再详细说。”肖默言突然压低了声音,“不过虽说是改日

    ,其实就是明日,说好了啊,明日我来找你”,说罢,肖默言就拔腿欲走。

    “你这急性子也该改改了,我都没说住哪儿呢,你去哪儿找我啊?”宣韶宁笑着说道。

    “嘿嘿,你是玄甲军的百夫长,自然住在豫王府啊,我这点聪明还是有的,哈哈!”

    马车之中的陵王脸上挂着寒霜,直到回到王府甩开奴仆,径直来到了书房,用力一脚踢开了门,怒气冲冲地走到了书桌前,将文房四宝统统扫到了地上,立刻乒乓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来。

    “我费尽心力,到头来还是给襄王占了便宜!”陵王像是头发怒的野兽,一干婢女吓得都躲在了门外,不敢进屋。

    “看我怎么一个个收拾你们!”这一个个字是从陵王牙缝中挤出来的,不明所以的人是根本不会明白究竟有如何的仇恨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陵王......殿下......”一个婢女颤抖着、低着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极其小心地叫了一声。

    “什么事!”陵王转过头恶狠狠地看向了婢女,吓得她急忙跪倒在地,几乎是哭着说着:“殿下,张......张侍中......大人求见。”

    “哦?让他进来!”陵王缓和了下情绪。

    “是......”那个婢女从地上爬起来,慌张张的跑开了,一会儿一个身着便服的,约莫五十岁的男子来到了书房门口。

    “参见陵王殿下”张侍中虽然个头不高,和陵王相比差了整整一截,长相一般,在人海中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声音却是极是浑厚,不禁给人留下沉稳的印象。

    这个张侍中名为张淮远,虽然其貌不扬,可是他是当朝门下省的左侍中,可直接对皇帝言事。

    “全都下去!”

    等一众婢女全部退下之后,张侍中方才迈开步子踏进了陵王的书房,关闭了房门,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杂物,皱了一下眉“臣从偏门进入,没有人发现。不过殿下,何故于此?”

    “明知故问!”陵王显然被张侍中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惹怒了,“方才在麟趾殿,本王受的侮辱,你没看见么?莫非你张大人也已经被那个不知来历的妖女迷惑了?”

    “下官认为殿下方才在麟趾殿的作为本就是自取其辱。”这话换做是别人,陵王早就一剑捅进那人的胸膛了,可是他偏偏对张侍中却表现得难得的忍耐。

    “殿下,太子为人如何,殿下还能不知道么?再说豫王其人,说白了也是一介武夫,真正要忌惮的是他手上的兵权,如今刚刚拨云寨大捷,殿下你何苦去招惹?”

    “难道我就眼看着他们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忍一时风平浪静,我们还是要做长远的打算的。”

    “长远?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要我等多久!”

    “殿下!急躁向来只能坏事,如今我们的敌人是襄王,他才是真正的棘手,后宫有敬佳贵妃把持,闵妃娘娘本来能做的就不多了,如今又多了那么个媚态横生的女子,只怕后宫更是他们母子的了!”

    张侍中一番话就像刀子戳了陵王的心,要说陵王生母闵妃也是位列四妃之一,生的国色天香,尚算受宠,即便是敬佳贵妃也是得让三分。可是如今多了一个新人,那女子初一露面就将梁帝迷地神魂颠倒,这样一来,闵妃地位岌岌可危了。

    “这些我何曾不懂,真没想到襄王竟然全然不顾父皇的身体!”陵王重重一拳打在了桌上,桌子吱呀一声,掉落了些许尘土。

    张侍中走近一步,更靠近陵王,声音放得更轻:“殿下,东宫的位置太子未必能坐稳,然而现在有了豫王,若他们联手,对我们最大的威胁就是军权掌握在豫王手中;我们在六部之中势力明显不如襄王,蔡相城府极深,一直不表态,心思很难捉摸;如今可以肯定的是户部、刑部、工部都有襄王的人。”

    听完了张侍中的分析,陵王更是握紧了拳头,“你说的这些,本王岂会不知道?本王要的是对策!”

    “陛下的寿辰一过,就是三年一届的京试会考了,这是我们的机会!”张侍中眼里放着光,像是饿狼在夜间看见猎物之后眼里闪现的绿光。

    “你的意思是?”陵王还有些迷惑,张侍中凑到了陵王耳边嘀咕了一阵之后,陵王立时露出了笑颜,“好!好计策!”

第二十六章 穷酸书生

    麟趾殿大宴之后第二天,阳光从窗棱的雕花间隙透入了房间,洒在地面上点点斑驳,宣韶宁起得很早,一来初入豫王府,一应物什还未习惯;二来多年来,在青山书院养成的早起习惯一直没有改变;三来么,则是因为昨日和肖默言分开时曾答应今日相聚,他不想怠慢。

    穿好衣服,吱呀一声,宣韶宁打开了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湿润的空气,他所在的厢房位置偏僻而安静,最是让宣韶宁喜欢的还是小小庭院内的那株帝樱,树干粗壮、树冠蔽日、枝繁叶茂、落英缤纷。宣韶宁伸伸懒腰,走到了帝樱前,用手摸了莫离他最近的一片叶子,一颗晶莹的露珠突然滚入了他的手心,宣韶宁抬起手闻了闻,清幽的香气渗入鼻孔之中,贯穿入脑中,神清气爽。

    “豫王府如其人,朴实而又内敛”宣韶宁自言自语。

    身为郡王,豫王府的规制显然和豫王是不太相配的,整座王府区区三进,有些掉漆的朱红色大门上的门环已经隐隐有了铜绿,绕过影壁就是正厅,过了抄手游廊便是校武场,豫王的卧室、书房、议事厅就在此,再往后就是耳室和厢房了,布局很是简单。因为豫王一直没有成婚,府中佣人皆为上了年纪的老奴。

    逛着逛着,宣韶宁就不知不觉走到了校武场附近,正好遇见了晨练结束换好便装的豫王。

    “将军!”宣韶宁行了个军礼。

    豫王见了,点了点头“如今在京城,并不是在军营,军礼就免了。父皇准许我多留些时日,今日我要进宫去见我母亲,你就自便吧。”

    “是!”

    宣韶宁跟在豫王身后走到了大门口,看着豫王骑马离开,算算时间与约定的时间稍有偏差便准备也转身进入王府,突然听见了马蹄声,立刻回头一看,正巧看见了肖默言策马而来。

    “韶宁!”肖默言远远就喊了一声。

    宣韶宁跑到王府门前“来得挺准时啊!”

    “吁!”肖默言翻身下马,“我们去西市区,就不骑马了,我这马就暂时栓在豫王府门前,可好?”

    “当然!”

    西市区也就是京城商铺最为集中的区域,酒肆茶馆、客栈青楼等等是一应俱全。宣韶宁和肖默言两人并肩走到了一间茶楼前。

    “太一居?”宣韶宁看着招牌,“颇有意味的名字啊。”

    “太一居门脸是小,可是内进大着呢,跟我来!”肖默言当先走进,店小二看见了肖默言,急忙跑上来,一脸堆笑道:“官人的去处都准备妥当了。”

    “好!”肖默言拿了些碎银塞到了小二手里,小二行了个礼后就跑开了。

    “你是常客啊,这么熟悉?”宣韶宁有些意外的问道。

    “嘿嘿,我最喜欢这里的鹅黄墨酥,所以隔几天就会来品品,跟我来!”

    宣韶宁跟着肖默言穿过一道门帘,眼前的空间豁然间宽敞了:脚下由竹节铺垫的走廊通到尽头,走廊两边分别设有十数雅间,独门独户的感觉,每一间房门虚掩、帷幔扇动,透过雕花窗可以隐约看见里面人影幢幢,可以想象里面的推杯换盏,可是靠近了听却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这太一居的另外一大特色就是能做到隔墙无耳!”肖默言狡黠的笑笑,“走,他们都在等着呢!”

    肖默言定的雅间在太一居的最内部,拉开雕花阁门,宣韶宁吃了一惊,言柯冉、杜少吟、苏浅、木清远、赵可心都在,而在角落上的一人斜眯着眼、叼着根草,赫然就是叶凯!众人一见宣韶宁,立刻小小骚动了一会儿。

    “都到齐了啊?”叶凯半睁着眼看着宣韶宁,“韶宁,一年未见了啊,现在是不是该叫你宣百夫长了?”

    宣韶宁走进雅间,坐下,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那叶凯师兄是怎么称呼他们几个的呢?”

    “哈哈,果然机智啊!”叶凯随手端起酒壶就给宣韶宁斟酒。

    “怎敢劳烦叶凯师兄亲自斟酒呢?”宣韶宁虽嘴上这么说,却将酒杯端起等着叶凯。

    “叶凯师兄这脾性怕是此生难改了,韶宁,来先尝尝这太一居的招牌鹅黄墨酥。”苏浅夹起一块外表泛着金黄色泽的糕点递到了宣韶宁的青花碟中。

    看到鹅黄墨酥,肖默言不禁咽了口口水。

    “这鹅黄墨酥外表的黄色是源于蛋黄,而里面却是漆黑的颜色,那是磨成粉末之后用糖胶凝结成的芝麻,入口酥软,很快外表就会融化,留下里面的芝麻块,咬一咬,芳香四溢呢!”杜少吟竟然对这糕点这般

    了解。

    “哈哈,也只有少吟这样的烹饪行家会去细细品味其中内涵,我们那,只要好吃就行!”言柯冉也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哎,你们都是来品点心的么?”赵可心嘲笑道。

    “对啊,今日相聚一来是我们一别一年了;二来呢,还真是有正事呢。”木清远关上雅间门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宣韶宁尝了一口鹅黄墨酥后说道:“默言,昨日的寿宴上我见到了你的朝服,据我所知,这次寿宴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入席。”

    肖默言早就料到宣韶宁会有此一问,“你说的没错,我如今的职位是工部员外郎,不过是从六品,按例是没有资格的,可是昨日我爹却拍着胸脯将我带进麟芷殿,问了我爹几回,他愣是不说。”

    看着肖默言一脸茫然,宣韶宁自然是信他的。

    “你这官职可是我们这儿最高的了,又是这番的年轻有为,皇上估计是想给公主物色一个驸马呢!”言柯冉调侃道。

    “哎,你可别说,这云萱公主真是貌美无双啊!”肖默言故意显摆道:“可惜你是七品御林卫校尉,无缘得见啊!”

    “说你胖还喘上了是吧,肖大人?你那夸口的本领我没领教过呢!貌美无双?呵呵,还真亏你说得出来!”

    听到云萱公主,宣韶宁脑海中立刻闪现出那一抹鹅黄,也许未必是“貌美无双”,可那份少女情怀却真真是令人观之难忘。正想辩解一下,证明肖默言所言非虚。

    “抬杠之事还是改日再议吧,先说正事”苏浅提醒到。

    “正事?我们说的不就是正事么?当然除了公主的美貌以外。”宣韶宁有些不明白。

    “正事是三年一届的京试会考就要举行了!”赵可心一言说明了。

    “京试会考?倒是听说过,虽然是三年一次,很不容易,是天下学子所共盼的,可是于我们而言有何特别?”宣韶宁依然没有明白。

    “于我们是无特别,可是于少吟就不同了。”言柯冉用嘴朝杜少吟努了努。

    杜少吟点了点头“没错,我虽然一心在于钻研厨艺,可是仕途才是我爹所愿,我也在我爹坟前发誓定不辜负他。”

    宣韶宁立刻听出了端倪“什么?你爹过世了?”

    “是的,就在数月前因病过世。也是从那时起,我决定要参加京试会考!”杜少吟握紧了手中的竹筷。

    赵可心急忙伸手握住了杜少吟的手安慰道:“凭借你青山书院的修为,想要榜上提名,想必不会是难事。”

    “可心说的没错,我与你作伴。”木清远也鼓励道。

    叶凯叹了口气,“清远呢,太过清高!有你爹在,你偏不要,偏要自己考,骨气是有,你的文采我们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可.....你能保证结果么?”

    “此话怎讲?”木清远问道。

    “哎,你们毕竟入世未深,官场的水究竟有多深有多浑,没有体会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叶凯难得地发出了感叹,抹了一把脸后,继续说道:“去尝试尝试也是好事,我呢就预祝你们二位金榜题名!”说完一饮而尽了杯中酒。

    “京试会考的公正我还是相信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管他结局如何,都有我们在!”肖默言一下子提振了所有人的情绪。

    “对!”

    “豫王殿下获得皇上的准许能多逗留京城几日,我也就顺势获得了留在京城的机会,我陪你们一起赴考!”

    几人说着互相鼓励中举杯痛饮了一番。

    梁国选拔人才的体制分为三个等级:每年都会举行的乡试、每两年举行一次的会试、每三年举行一次的京试会考,能在乡试上榜的称为乡进;只有成为乡进之后才参加会试,能在会试上榜的称为贡员;拥有贡员的身份之后可以参加京试会考,能在京试会考中位列前二十的可直接封五品官位,其余的也都会得到不同品阶的官职或是候补官职。

    梁国规定只有男子才可以入仕为官,但并不是所有男子都可以进考的,必须要有明确的户甲凭证和私塾或是官塾的凭印才获得了最基本的进考资格。获得进考资格的年满十六岁的男子都可以参加乡试,只有通过乡试才能参加会试,只有通过会试才能参加京试会考。梁国对进考要求很是严格,乡试和会试都只能是十中取一,且年纪过了二十五就不再具有进考资格,所以真正能参加京试会考的都是百中取一的人才。也正是因为这种高难度和长时间,也衍生了不少舞弊、贿考等此类

    的不法行为,梁帝一直以来对考场舞弊深恶痛绝,因而相应刑罚也是极重。

    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恰逢梁帝五十生辰,此次京试会考扩大了参考范围,只要有乡进资格的一律都可以参加,这种好事可是十年才能遇见一次,对于仕子们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能把握住京试会考的机会,日后便是人生坦途。所以,梁帝大寿过后,京城三省六部就开始着手准备这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京试会考。

    为了此次京试会考忙碌的不仅仅是京城的官员们。这一日宣韶宁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着,发现京城日益热闹了,车来人往的,一派喧闹的景色,最是让宣韶宁意外的是,不少客栈都挂出了“客满”的招牌。

    “寒窗苦读数十年,只为一朝题名时啊!”宣韶宁由衷的感慨了一声,他虽已投身军旅,可仕子的情怀还是在心中深深扎根的。

    “走走走.......都说了我们客满了,你去别处问问吧!”

    “哪里满了,方才我问一住店之人,他还说尚有空房啊!”

    “说没有就没有了,不做你这种人的生意,走走走!”

    “奸商!你们这是店大欺客!”

    宣韶宁被前方不远处的吵闹给吸引了,一家客栈前站着两人在互相推搡、争辩,周围已经围上了不少百姓。

    宣韶宁走近一看,这家客栈名为“隆祥”,就在大门口已经挂上一个硕大的木质招牌“客满”,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而此人对面的是一个一身粗衣、面容干净的书生模样的人,白净的脸庞上已经因为之前的争执涌起了阵阵红晕,怒目而视,双拳握得紧紧的。

    “还瞪我!我们客栈就是不招待你这样的穷酸书生,哼!”那伙计一脸鄙夷地转身回到了店内。

    书生咬了咬牙,收回了一直怒视着的视线,也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整了整背上的行囊,在围观人们或是怜悯、或是讥讽的眼神中缓缓地离开了。宣韶宁感同身受,不禁想起八年前自己更为不堪的处境,于是喊了一声“这位兄台,请留步!”

    那书生迟疑地回过头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宣韶宁,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在叫自己。

    宣韶宁快步走到了书生的身边“不必怀疑,我叫的就是你。”

    书生再次紧了紧身上的行囊,有些防备地问道:“找我?找我何事?”

    “看你的装束,想必是进京参加此次京试会考的吧?”宣韶宁并没有直接回答书生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开始了分析,“十年一次的大好机会,凡是仕子都不会错过。今日我一路行来,发现已经有不少客栈都已经客满了,兄台你一时找不到住处也是情理之中的。”

    被宣韶宁这么一说,书生倒来了兴趣,“照你这么说,方才的争执是我的不对咯?凡事只看表面,想来兄台也是肤浅之人!”书生干脆利落的表明自己的态度,转头欲走。

    “不知兄台你贵庚啊?”宣韶宁似乎完全不在意书生此时的不耐,继续问到。

    “与你何干?”

    “看兄台面相,想必与我年纪相仿,都已是弱冠的年纪,这许多事,却还是这般看不清看不透,谁之过呢?”

    书生似乎是被宣韶宁问住了,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这十年一次的机会,不仅是给如你这般的寒门学子,也给了官宦子弟、商贾人家。人家出得起银子,包下了整座客栈,也不是难事,心里了然即可,又何必去做无谓的理论,徒惹自己难堪呢?”宣韶宁根本没有在意书生的神情,滔滔不绝地说着。

    “有些不平事,就算人尽皆知,我也要站出来说它一说。就算无人听进,就算人人嘲笑,只要无愧我心,又何妨!”书生说的坚定。

    “好个‘无愧我心’!兄台若是不介意,可愿意在我住处将就?”

    书生显然是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有些不太适应“你我素未谋面,连名姓都不知道!”

    “以前不知道,现在不就知道了?在下宣韶宁,取京师之姓,用的是‘萧韶九成’之名,为玄甲军百夫长,暂住在豫王府!”宣韶宁觉得与这样的性子刚烈的人打交道还是坦诚相见的比较好。

    “玄甲军?豫王府?”书生惊讶不已。

    “豫王向来爱才,尤其是如你这般的血性男儿,只看你是否愿意了?”

    书生几乎是没做细想就一口答应了,双手拱拳道:“在下江维桢,水工为江、维国之桢,堰州白水郡人氏,此次的确是进京赴考,幸得兄台相助,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还!”

    宣韶宁按下江维桢的手,坦白说道:“京试会考结果暂且不谈,眼下你要感谢的乃是豫王。”

第二十七章 辞恩东宫

    豫王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寒酸,然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傲气的江维桢,有些好笑的同时也颇有好感,“如今我们大梁缺的就是如你一般有着血性之气的年轻人,既然是韶宁保举的,京试会考之前,你大可安心住下。”

    “多谢豫王!”当跟随宣韶宁踏进豫王府大门之时,江维桢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更出乎意料的是,堂堂皇子竟然对于一个百夫长带回来的落魄书生这般开明。可即便如此,江维桢并没有跪下而是弯腰执礼谢过。

    “维桢之膝,此生可跪尊亲、可跪苍生、可跪明君,还望豫王见谅!”豫王没有说话,江维桢倒是自己辩解上了。

    豫王哈哈一笑“你有此心,难能可贵,本王不会在意。”

    当江维桢在豫王府住下时,还有各色人流在源源不断地向京城汇聚,一时间,京城龙蛇混杂、暗流涌动、复杂非常,为了此事最为上心的自然是京兆尹言狄。

    身为御林军校尉的言柯冉此时正交印换防归来,身为京城府尹之子,言柯冉在离开青山书院之后即进入御林军,半年便升为校尉,虽然仅仅是正七品,但依旧让人艳羡。大梁朝廷中人尽皆知言柯冉的母亲是已故文瑾皇后的表妹,有了这层关系加上又是青山书院的学子,前途已然是一片坦途。

    言府坐落在龙腾大道的北面,和南面的龙裔区遥遥相望,是梁朝五品以上朝臣的官邸所在。这段时日以来,离开府衙回到家中后言狄便躲进书房,不许人打扰,因而言柯冉一回到家中就直冲书房而去。

    “爹!”

    背对着言柯冉,正在细心研究挂满正面墙的京师城防图的言狄嗯了一声,便无他话。

    “爹,十年一次的京试会考,涌入大批人潮也是难免的,这几日当差我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爹还是保重身子要紧!”言柯冉觉得父亲有些杞人忧天了。

    听到了儿子的言语,言狄转过身来,四十的年纪却是脸有皱纹、鬓角染霜了,不过好在身躯伟岸、容貌俊朗,让人看起来倒是气度渊亭。

    “小心驶得万年船,为父身为京师府尹、你身为御林军校尉,我们夫子俩更是责任重大,不可有失!”言狄说的一脸严肃。

    言府家教甚严,言柯冉对言狄一直都是敬畏有加,听到言狄的教导,他立刻正色道:“父亲说的是,不过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担责任呢。”

    一直严肃的言狄被儿子这么一说倒是笑了。

    “哈哈,走吧,爹!”

    就在言狄父子俩一同走出书房准备享用晚膳的时候,三个衣着普通的人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京城,住进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客栈。三人进入房间之后即刻将房门关闭,其中一人躬身问道:“部主,我们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是否明日动身?”

    那个被称为“部主”的人站在窗口,背对着二人,停了一会后说道:“梁人的京试会考在即,我们早日行动。还有,你该如何称呼我?”漆黑的房间内看不清此人的面容,但是听声音像是年轻男子。

    “是,属下知错,安里音!”

    梁历28年四月十二,梁帝宣布举行京试会考后的第十天,豫王应太子之邀前往东宫,太子所住的东宫位于皇城的西南面,面朝承元宫和明元宫,气势虽不及前两座宫殿大气磅礴,却也是庄重威严:平地而起三重楼阁,几层同台基,铜环朱漆门,重檐皆覆琉璃瓦,檐兽坐卧守铜铃,范金柱础、雕花窗棱、珍珠帘幕、玉壁青灯。

    梁帝有令:不论是谁,一旦进入皇城便不可再行车马,必须步行,所以等豫王走到东宫时,太子已经在偏殿喝了半壶的茶了。

    太子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淡淡的,“四弟,我等你好久了,这金鼎云雾都凉了,来人,上一壶新茶!”

    豫王行礼之后径直走到了太子对面坐下,面对着正在沏茶的太子无言也无任何动作。太子撩起袖子沏了一杯茶命侍从端放在豫王面前,笑着说道:“尝尝。”

    豫王端起白瓷茶盏一饮而尽,“皇兄的茶倒是解了臣弟的渴。”

    “呵呵,四弟,这茶要慢慢品的,尤其是这金鼎云雾,长于璃山顶,只有每年七八月才能采摘到新鲜叶子,炒制之后不过区区百斤,也就只有在皇宫才能品尝到。你看你,一口就喝了干净,哪里能品出茶中滋味?”

    “臣弟一介武夫,久在漠北,也是粗人了,哪里懂得

    品茶?”

    “是啊,你一去戍边就是七年,每年也只有父皇生辰你我兄弟才能见上一面......”太子说着,神情转为忧伤,看也不看豫王,只顾着摆弄手中的茶杯。

    “皇兄体恤了,这本就是臣弟的责任,谈不上辛苦的。再说了,每年都和皇兄见上一面,聆听皇兄教诲,也是臣弟之幸啊。”

    被豫王这么一逗,太子忍不住笑了,“你啊,若是能对父皇也是如此,有襄王的十中之一,我想父皇定也不舍得你一直戍边的。”

    “皇兄如何不知臣弟秉性?”

    “好,此事不提。”正巧,一名宫女提上来一壶新茶,太子又重新给豫王斟了一杯茶,“今天找你来,其实是另有要事。”

    “皇兄所说之事可是此次京试会考?”

    “是啊,昨日父皇已经将此次京试会考主考官人选议定了。”

    “既已商定,皇兄觉得有不妥?”

    “主考官为傅炳,傅老夫子,副考官为吏部侍郎柳毅、吏部司封主事胡子鸣、成均馆司业钟霖、礼部侍郎成博彬、礼部司封主事陈康继。”太子一口气将人名悉数报了一遍。

    “哦?这样的安排可有不妥?”豫王久在漠北,因而第一时间并没有听出其中的玄机。

    “四弟啊,你真是对朝堂太过疏远了!”太子离开坐榻走到豫王身边亲自为已经空了的杯子斟满茶水,“这些人选可不是随意确定的,吏部侍郎柳毅是陵王的人,吏部司封主事胡子鸣和礼部侍郎成博彬是襄王的人,另外两人则是中立,傅老夫子身为前任成均馆祭酒、天子之师,自然是忠于父皇,由他出面调和两方,那是再好不过了。”

    听完了太子的一番言论,豫王恍然大悟梁帝的深深用心,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重重地放下了已经端在半空的茶杯,因用力过猛将里面的茶水都溅了出来,“皇兄,你为何要将这其中玄机说与我听?”

    太子尴尬地一笑“论政治手腕和讨父皇欢心我不及襄王,论做事风格凌冽果断我不及陵王,好在父皇念在母后的好才没有废去我这个太子.......”

    豫王虽然对朝局敏感性不高,可是太子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如何也该明白了。然而太子等了一会却不见豫王有任何反应,只好继续说道:“父皇如今龙体康健,我等身为臣子自然得勉力为之,只可惜,我在朝局之中力量太薄,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我也是很想招一批能为国分忧的人才进入朝廷啊。”

    “皇兄所言极是,此次京试会考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么?”

    “方才我已经将此次会考的考官底细告诉四弟你了,你认为招募到的仕子会是朝廷真正需要的么?”

    豫王放下手中的茶盏,庄重的说道:“臣弟不知皇兄是何意,京试会考不就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么?臣弟还是觉得皇兄多虑了。”

    太子脸上的乌云一闪而过,转而露出笑脸解释道:“四弟说的极是,也是我多虑了,来,再喝一杯。”

    “多谢皇兄了,不过今日我进宫还想去见见母妃,此刻时日已经不早,不如臣弟就先行告辞了。”豫王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应该的,也代为向杜修容问好,那为兄我也就不强留了。”

    “多谢皇兄,臣弟告辞!”

    其实在参加完那日的梁帝寿宴的第二日豫王就已经进宫见过杜修容了,今日他只是不愿意再和太子纠缠下去只好找了个借口离开。正当豫王离开东宫,朝着承元宫方向走去的时候,恰巧遇上了梁帝的驾撵,驾撵之上的梁帝正闭目养神,豫王急忙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听见了声响,梁帝睁开了眼睛,“哦?是云祈啊,这是要出宫啊?”

    “是太子召见”,豫王顿了顿,觉得不妥,又加上一句,“东宫内新进了金鼎云雾,太子特意让儿臣前来品尝。”

    梁帝也没将这话往心里去,满意的点点头,“太子果然重视手足情谊啊,云祈啊,你也是,难得回来一趟,多进宫去看看你母亲。”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好啦,你出宫吧,朕也要去绮罗苑了。”说完梁帝又闭上了眼睛。

    “绮罗苑?”豫王轻声地重复了一句,他虽然甚少进宫,可是宫中倒也是不陌生的,却是从没听说过绮罗苑,很是疑惑。

    站在驾撵

    旁边的崔公公眼看着豫王的疑惑神色,轻轻一笑,提醒道:“就是新晋的璎嫔娘娘的住处!”

    听到“璎嫔”三个字,豫王还是毫无头绪。

    这下崔公公都有些急了,“哎呀,想必那日寿宴豫王殿下见到了陛下父子团圆是极尽兴了,都忘了那日的惊鸿一舞了!”

    “哈哈,尽兴就好,走吧!”梁帝闭着眼平淡地发出了一声指令。

    “是,起驾!”伴随着崔公公那犹如公鸭般叫声之后,一行人就从豫王身边走开了。

    豫王站起身,看着梁帝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绮罗苑,璎嫔?宫若鸢!”

    没错,仅仅十几日的时间,宫若鸢已经不是当初襄王府的歌女了,而是梁帝后宫中的璎嫔,地位算不上高,论品阶不过是正八品,但直接跳过了御女、答应、常在、祥嫔,起点算是非常之高了,可见梁帝对她的喜爱程度。

    绮罗苑位于皇城后宫西北边角落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地方,之前一直荒废,无人居住。梁帝本想直接赐一座宫殿给宫若鸢,可是她怎么都不肯,坚持只要这偏僻的绮罗苑,且不要太多的仆人,只在梁帝赏赐的一众仆人之中挑选了两名侍女和两名公公,梁帝也是无可奈何,也就由着她了。

    当梁帝再次来到绮罗苑的时候,整座庭院已经收拾得当了,甚至还多了不少的绿植花卉,弥漫在院内的淡淡幽香吸引了不少蜜蜂和粉蝶,使得庭院显得生机黯然。这淡淡的幽香也让梁帝心旷神怡,在快到绮罗苑的时候梁帝特意吩咐不许通传,所以此时绮罗苑内的人并不知道梁帝的到来,正巧这时一个侍女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了梁帝的阵仗,吓得赶紧跪下,“不知皇上到来,奴婢......奴婢.......皇上赎罪,赎罪”。

    看着全身都发抖的侍女,梁帝冷淡地说了一句:“闭嘴,朕不怪你。”

    听到响声的璎嫔推开门,婀娜地走了出来,看见了梁帝也是一愣,然后急忙下跪请安,梁帝赶忙上前扶住了璎嫔,很是心疼地说道:“朕是自己要求不要通传的,与你无关的,快起来,别跪着。”说罢,梁帝一手环住了璎嫔盈盈一握的的腰身,夸奖道:“真有你的,短短十几日,这绮罗苑就被你整理得像模像样了!”

    “皇上又取笑臣妾了,绮罗苑能有如今这番景色都是因为有皇上呢!”璎嫔媚眼偷笑着回答。

    “哈哈,不愧是云晟府里出来的人,朕喜欢!”梁帝对着璎嫔的脸就想亲,璎嫔一个闪躲,娇羞着说道:“皇上.......有人在。”

    梁帝回头一看,只见所有人都乖乖地低着头,心领神会,“好,就听你的,我们进屋。”

    绮罗院前院是个仅能容纳几人的小花圃,整座院落仅有两进,前庭营造的古色古香,松木为、楠木做柱、翠竹铺地、浅灯几盏、帷幔环绕、檀香袅袅,与院中的那些树木花草相得益彰。

    梁帝一进屋就在软榻上躺下,璎嫔点上了香薰,双手端上了一个玉瓷壶,她手背肌肤本就瓷白如玉,和这玉瓷壶两相呼应,竟是看不出哪个更白一些。

    璎嫔盈盈跪倒,将手中的玉瓷壶里的水倒在了梁帝面前的一盏茶碗里,淡绿色的茶汤汩汩流出,同时荡漾而起的还有氤氲的清香,霎时间就让人心肺为之舒畅。

    “你的茶汤还没喝,朕就已经醉了!”梁帝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面容很是放松,“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能放下千斤重担。”

    “能让皇上放松是臣妾的本分。”

    “云晟和你一样,总是这么让朕舒坦。再过十几日就该是京试会考的日子了,朕在考官之中安排了云晟的人,也安排了云睿的人,还有朕的老师傅老夫子坐镇,想来应该能够平衡了。可是.......朕没有安排太子的人,文瑾,可是会怪朕呢.......”梁帝自言自语说着张开了眼睛,呆呆地看向了窗外,眼里流露出了一种难以察觉的愧疚。

    “皇上!”璎嫔打断了梁帝的回想,“茶汤就要凉了,不如喝一口润润嗓子吧。”说着就端着茶盏递到了梁帝的嘴边。

    梁帝顺势吸吮一口,“嗯,你的手艺果然不俗,温润可口,入嗓清凉。”

    “皇上若是喜欢,只要皇上需要,臣妾一定及时奉上!”璎嫔放下茶盏,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眨了眨,“朝堂之事,臣妾不懂,臣妾只想好好服侍皇上。”

    梁帝笑了笑,一把将璎嫔搂在了怀里。

第二十八章 京试会考

    当梁帝在绮罗苑风花雪月的时候,贡院里已经是一派忙碌场景了。京城共设有两个贡院,分别在皇城的北面和南面,距离皇城约有数里,称为北贡院和南贡院。这里白墙灰瓦、隔间重重、绵延几进、甚为肃穆,每到京试会考之日,官兵把守森严,凌冽庄严的感觉更胜从前。这里是天下学子向往之地,能走进贡院应试就意味着仕途的开启;这里也是天下学子畏惧之地,梁国有过两次严厉惩治科举**,每次都有数十人或是人头落地或是发配戍边、永生不得叙用。

    此时所有的考官都在南贡院的会试堂内,傅炳手里拿着一个锦盒,锦盒四面蜡封,上面附有六爪金龙钢印。

    “本次京试会试的考题是由圣上亲自选定,就在老夫手里,待会考那日当着所有学子的面会打开,今日请各位前来是安排两个贡院的应试事宜。”嗓音沧桑嘶哑,傅炳已是极老了,清瘦而又有些伛偻的身子骨,凭着手杖勉强站立着,须发皆白,满脸的褶皱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一生经历三朝,身为当今天子的老师更是坐镇成均馆二十年。

    “傅老夫子,您还是坐下吧,身子要紧!”柳毅一副很是关心的表情,他才三十五岁,却已经是吏部侍郎了,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他是年少有为,但实际上理政能力的确是有,但是讨好陵王的本事更为高明,如今朝堂上无人不知他是陵王的心腹。

    柳毅处得左右逢源,坐在他旁边的成博彬也不甘示弱,“柳大人说的极是,夫子啊,您就是坐镇贡院,其他事儿就交给我们吧。”成博彬之父乃是前任礼部尚书,家教甚严,他本人文采出众,是十年前的京试会考头名,他向来瞧不上靠溜须拍马上位的柳毅。

    傅炳也确实站不住了,闻言就势坐了下来,“承蒙皇上信赖、各位抬爱,老夫做了这主考的位置。既如此,那老夫就稍作安排了:柳大人、胡大人、陈大人,北贡院就有劳你们了;成大人、钟大人就陪老夫在南贡院吧。”

    傅炳发言,众人皆允。

    此时的南贡院外正有一人立在放榜处,京试会考未开始,自然也是无榜可放,贡院外人烟稀少,所以这人就显得格外扎眼。

    “陋室昏灯如豆,不屑几番功名

    心怀家国天下,纠缠十年人生”

    此人正是江维桢,独自一人,倾泻心境,却也只是说给自己听。

    “‘不屑功名、心怀家国’,还能有你这胸怀的只怕是不多了!”一声喝彩在江维桢背后响起,惊得他赶忙回头,只见一个如他相仿的书生模样的人正负手而立,笑对着他。江维桢迅速打量了此人一番,发现他身着一领灰布衫,手袖处还有补丁,一双黑色布鞋也是都磨出了毛边,想来也是如自己一般的寒门学子了。

    “兄台过奖了,在下只是一抒心中所想而已。不知兄台是否也是进京会考之人?”

    “是啊,十年一次的京试会考,牵动了天下学子啊,我也是不例外的!”

    江维桢在判定对方的身份后,觉得亲近了不少,拱手道:“敢问兄台名姓?”

    那人双手抱拳作揖道:“在下姓安,名里音,明州人氏。”

    江维桢也赶紧回礼,“在下江维桢,水工为江、维国之桢,堰州白水郡人氏。”

    “哦?你就是江维桢?我的家乡是南阳郡就与白水郡相邻啊!我早听过兄台的大名,十四岁参加乡试就取得头名,两年后的会试又是头名,但是因为不愿屈从于巴结权贵,毅然放弃了当年的京试会考!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得见真人!”安里音显然很是激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江维桢也是没想到时过境迁,竟然还有人记得自己的事儿,一时间也是颇为感慨,“许久之前的事了,不提也罢,如今我不是还是来到了这贡院了么?”

    “此事与名节无关,听兄台之前的言语就知道兄台胸有报国之心,如我们这般的寒门学子唯有赌上这十年一次的机会,成,方能实现心中所愿!”

    这一番话显然是说到江维桢心坎上了,一时间血气上涌,“你我都是寒窗苦读一心报国之人,今日遇见也是缘分,在下年已二十,兄台呢?”

    “痴长两岁,我便称呼贤弟了。”

    “好说好说!敢问兄长住在哪儿?”

    安里音被这一问,稍稍低了低头,有些为难的说:“城东一家客栈。”

    江维桢顿时就明白了,想当初他还不是无处可去,幸得遇见宣韶宁又被豫王收留,同为寒门学子,遭遇困境更是有强烈共鸣。

    “我也是机缘巧合地得贵人相助住进了豫王府,若是有困难不妨来找愚弟,愚弟看来豫王也是爱才惜才之人。”

    “好,那我先行谢过了!”说完安里音又是深深一躬,江维桢急忙扶住,“我们之间何须这般礼节,这是看不起我江维桢了!”

    “好好,是在下过分拘谨了,日后定不会了!”

    “哈哈,好,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杯酒如何?”

    “甚好!”

    距离京试会考还有四天,贡院里的所有人等都是脚不沾地地做各项准备事宜,然而襄王和陵王却是毫无动静,许久未有消息,这让太子心中老大的不痛快;杜少吟、木清远忙着参加会考,言柯冉在宫中执勤的时间也是延长,就连肖默言也是久未露面;漠北那边暂时也是风平浪静。因京试会考近在眼前了,宣韶宁决意待会考之后再结伴一同前往青山书院去看看白石夫子。这样一来,反而闲了下来。

    “宣兄!”

    “哦?是江兄啊,又要出门?”

    “是啊,前往城东客栈会友。”

    就连江维桢也是整日难见一面,听说是机缘认识了一个学子,两人很是投机,于是日日饮酒畅聊,好不爽快。

    看着江维桢出门,宣韶宁脑子里竟然浮现了那个明眸善睐、一身鹅黄的女子的模样,犹记得她慌张的表情、俏皮中又不失聪慧的笑容.....

    啪!宣韶宁赶紧给了自己一巴掌,“人家是公主,和你简直是云泥之别,简直是痴心妄想!”整了整思绪,宣韶宁还是决定出去走走,总好过自个儿待着胡思乱想。

    京城繁华依旧,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街上时不时能见到官兵巡视,毕竟是京试会考就在眼前了。宣韶宁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有一人撞了他一下。

    “真是抱歉!”那人赶忙道歉。

    “不打紧”宣韶宁看了对方一眼,这人虽然也是梁朝人的打扮,可五官却分明有着下唐人的特色。

    那人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宣韶宁却总觉得有些问题,可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哎,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老是胡思乱想!”

    就在距离京试会考仅仅两天的时候,一个惊天消息传了出来:傅炳老夫子病重!

    太子、襄王、陵王、豫王全在第一时间就赶往了贡院探望,梁帝急急命太医院的御医前往医治。此消息一时间也让进京赴考的学子揪起了心,有的担心傅老夫子的身体,毕竟他是天子之师,前任成均馆祭酒,是天下学子心中的圣人;也有的担心,若是主考官病倒是否会影响京试会考如期举行,毕竟多延期一日就多一些变数。

    宣韶宁作为豫王的临时贴身护卫,此时也在贡院内,但是因为身份,并不能进入内院,只能在外院候着。一天一夜,只见御医、侍婢们进进出出,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整个贡院气氛很是压抑,宣韶宁也是绷紧了神经。宫内的崔公公作为梁帝的特使,也前来探望,却始终未见梁帝亲自前来。

    梁历29年四月二十一深夜,贡院之中传出了一个噩耗:傅炳,这个梁帝的老师、前任成均馆祭酒病逝!接着传出了另外一个消息:京试会考仍将如期举行,主考官的位置空缺以纪念傅老夫子,北贡院考官不变,南贡院由成博彬坐镇。

    明日就是京试会考的大日子了,偏偏傅老夫子在今夜离开了,是命运捉弄么?宣韶宁和傅炳并无往来,所以替他感到遗憾却没有什么伤感。

    “走吧”豫王从内堂走出来,对宣韶宁说了一句。

    “是!”

    就在宣韶宁跟着豫王走出贡院大门时候,无意间听见了两个侍婢的交头接耳。

    “傅老夫子前两天身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是啊,前日我还给老夫子送去午膳,看夫子胃口挺好呢!”

    “真是怪事了!”

    “好啦,我们做下人的,别再议论了。”

    可这些话却传进了宣韶宁的耳朵里,他皱了皱眉跟着豫王离开了。

    梁历29年四月二十二,黄道吉日,十年一次的京试会考的大日子。江维桢很早就起床了,将一应物品收拾得当就准备出门。

    “江兄!”

    “哦,是宣贤弟啊,我这就要去贡院报道了!”

    “今天可是江兄的大日子,我等着江兄好消息!”

    “哈哈,不管如何,还是很感激豫王殿下和宣贤弟的收留之恩!”

    “那江兄就用金榜题名来报答吧!”

    江维桢出门之后并没有如他所说的直接前往贡院,而是先行去了城南的客栈去找安里音。看着江维桢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宣韶宁并没有在意,因为今天同样

    也是杜少吟和木清远入贡院的日子,他得前去送行。

    所有参加京试会考的学子按照户籍分在北贡院和南贡院,而户籍的区分是依据京城的地理位置,京城以北的属于北部学子,京城以南的属于南部的学子。

    为了纪念昨日离世的傅炳老夫子,两大贡院全部悬挂白绫,就连守卫的手臂上都缠着白布条,这让本就是严肃地贡院更显得庄严。

    “韶宁!我们在这儿!”

    当宣韶宁赶到南贡院时,肖默言等人均已到齐了。杜少吟户籍为明州,木清远就是京城人氏,所以二人都被划归为南贡院。此时两人打扮得甚为精神,都提着一个竹篮,木清远的竹篮稍小点,杜少吟的竹篮说是大如锅灶也不为过,因为京试会考持续三天,三天时间内所有人不准进出,贡院也不提供伙食,所以应试的学子们必须自己带齐三日所需的饮食。

    “今日正好是柯冉当值,不能来了。”杜少吟对着宣韶宁解释。

    “少吟,你那篮子也太大了吧,带了多少吃的啊?”赵可心调侃道。

    “哈哈,少吟一定是胸有成竹了,所以准备了这么多的吃食,用来打发时间啊!”肖默言取笑到。

    “还是默言会说话,少吟、清远,我们可是等着你们的好消息的!”苏浅左右手搭住了两人的肩膀。

    宣韶宁走上前鼓励道:“青山书院出来的绝不输他人!”

    “韶宁说的太对了!”

    “宣贤弟!”

    宣韶宁回头一看,竟然是江维桢,他是堰州人氏,自然也是在南贡院。江维桢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书生,模样清秀却无奈脸色偏黄,身材瘦弱,衣着比起江维桢还要朴素些,提着的篮子比起杜少吟他们来真是小的太多了,好比一只碗对上了一口锅。

    “江兄出门比我早,到的却比我晚,想来是去会这位兄弟了。”宣韶宁看着安里音说道。

    “宣贤弟向来聪慧,没错,这就是我日前结识的安兄长!”江维桢顺势朝着安里音一指。

    安里音很是配合地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在下安里音,明州人氏。”

    “你也是明州人啊,名姓倒是少见!”杜少吟很是高兴,难得在贡院遇见了故乡人。

    “是啊,莫非这位兄台也是?”

    “正是!”

    “赶巧了,能一同进入贡院!”

    “哎,一同进入贡院还不够,还得一同上榜!”

    “哈哈,默言今儿的话尤其吉利!”

    一群人说笑后,就目送杜少吟、木清远、江维桢、安里音走进了贡院。梁国对京试会考管理极为严格,每一个进入贡院的学子都必须由专门的人搜查全身以及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学子们甚至要将外袍、鞋靴都脱掉来证明清白。

    在贡院外,宣韶宁等人还在等着几位学子通过搜查,他随意一眼却瞥见了在不远处的一个人,那人很是普通,放至人群中悄然不见,然而看在宣韶宁眼里却有些熟悉,像是哪里曾见过,可是究竟是哪里呢?

    那人站的地方距离贡院入口还是有一段距离,他立了一会儿,似乎注意到了宣韶宁的目光,随后低头离开了。

    对了!这人不是那日同自己相撞的那人么!宣韶宁总算想起来了,他还记得那人长得一副下唐人的面孔。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韶宁!你在看什么呢?”苏浅的叫声打断了宣韶宁。

    “没.....没什么啊”

    “他们总算是全部进入贡院了,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肖默言建议道。

    “什么好地方?”宣韶宁问道。

    “在引凤阁对面新开了一家歌舞坊,取名也是别有韵味,叫做冷月斋!”肖默言说的眉飞色舞。

    “我不去!”还没等肖默言把话说完,赵可心转头就走了,扔下一句:“这种地方是你们男人寻欢作乐的!”

    宣韶宁还想挽留赵可心一下,肖默言急忙拉住,“可心说的没错啊,那里是我们享乐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子还不要去的好!不过,可心啊,你若是不去,到时候可别再来怪我哦!”

    刚走开几步的赵可心转头狐疑的看着肖默言“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嘿嘿,反正我能保证的就是你一定不虚此行!”肖默言说完还朝苏浅使了使眼色。

    “好啦,我是随意的。”苏浅笑笑。

    “那好,就去冷月斋!我倒是要见识见识如何的不虚此行!”赵可心终于改变主意,举起拳头向肖默言示威道。

第二十九章 金殿审文

    冷月斋是几日前刚刚开出的新门脸,一开始很多人为它的生意担心,因为它的对面就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引凤阁,多少达官贵人在那儿挥金如土。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冷月斋自从开张之后,生意是越来越好,短短几天已经在京城小有名气了。

    当肖默言领着宣韶宁、赵可心和苏浅来到冷月斋的时候正是午后,门口站着两个小厮,眉目倒也清秀,小小的一座雕花门楼,很是幽静,若是将引凤阁比作倾城牡丹,那么这冷月斋就好似孤傲寒梅。

    “这个时候很是冷清啊!”苏浅看着这不怎么起眼的门脸一时间意兴阑珊。

    可肖默言却丝毫不在意,“你们可别看此时门可罗雀,里面热闹着呢!”说罢抬脚就跨进了门,宣韶宁和苏浅只好跟着,赵可心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去看那些花天酒地的男子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果然,肖默言所言不虚,冷月斋内部竟然是环形的,分上下两层,皆为坐席,上层为贵宾席,每一阁均互为独立,而下层则是全面贯通,环形正中间是一个舞台,舞台四周悬挂着轻纱帷幔,台上正有一人在抚琴,清扬的琴音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幽香,不禁让人浑身放松。小厮们端着茶水、点心来往穿梭,席中之人或是闭目静听或是高谈阔论,一派与引凤阁截然不同的风景。

    “目力所及的皆为男子,就连台上那抚琴之人也是男子,甚少能看见女子,我本以为......”

    “本以为什么?”肖默言一脸坏笑地看着宣韶宁,“本以为会是和引凤阁差不多的莺歌燕语?”

    “这也不怪韶宁,想你肖公子风流倜傥,爱去烟花之地也是正常。”

    “嘿,苏浅,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呢!”

    “哪有啊,我这是夸你呢!”

    “好啦,好啦,我承认冷月斋的确是不俗之地。”宣韶宁可不想看着他俩在这里吵起来,只好出言解围。

    “何止是不俗啊,还有你们想不到的呢!”肖默言不理他们的疑惑的表情,对着一个小厮喊道“北席四座!”

    “好嘞!”小厮高声应和后就引着四人上了二楼。这北席的确是个好位置,坐在这里可以很清楚地俯瞰整个冷月斋。

    “默言,你是熟客啊,能订到这般好位置?”

    “倒不是因为我是熟客,说实话,这也是我第二次来”肖默言将身边空着的第五个位置向栏杆处挪了挪,“只因冷月斋的斋主是位故人。”

    正说着,一个小厮挑开了门帘,一位女子逶迤而进,目若桃花、眉似远黛、身姿婀娜,惊得宣韶宁、赵可心和苏浅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震惊于美色,而是因为此人真的是故人,竟然是戚婉彤!

    “婉彤!是你,你是冷月斋主?”苏浅忍不住站了起来,宣韶宁也是惊得说不出话,赵可心更是喊了一声“婉彤姐姐”直接跑过去来了个大大拥抱,唯独肖默言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戚婉彤拍拍赵可心肩膀,拉着她走到肖默言身边的位置坐下,微笑着说道:“没错,我就是冷月斋的主人,不过这一切都是白伯父的手笔。”

    “怎么说?”一旦是和白家沾上关系的事儿,宣韶宁总是格外关注。

    “一年前我们分别,在看望母亲之后就随着洛遥姐去了安南,便再未离开。白家是药商世家,而我对药材却是兴趣寥寥,白伯父对我很好,可以说是视如己出,因而白伯父买下了这里,交由我来经营。”

    宣韶宁再次听见“白洛遥”三个字时,感觉好熟悉却又好遥远,可是那个明媚女子的面容却在他脑中清晰的闪现。

    “看默言的反应,想来你们已经见过了?”赵可心问道。

    “才反应过来啊,可心,我可是都提醒过你的!”肖默言嘲笑的看着赵可心。

    “你知道却不早说,用心真是歹毒!”赵可心横眉冷对。

    肖默言委屈的说道:“我怎么就用心歹毒了?还不是婉彤让我暂时保密的嘛!”说完一双无辜眼看着戚婉彤,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还不是因为韶宁在豫王府当差,苏浅忙着打理生意,没有你那么有空总是逛烟花之地。”结果明显让肖默言失望。

    “哎哎,婉彤,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他俩的确是各有事情,可我也不是爱逛青楼的人啊,再说了你这里也不是青楼啊!”

    “就在数日前,冷月斋刚刚开张,默言就来捧场了,正好与我打了个照面”戚婉彤也不理肖默言,自个继续说道:“我到了京城之后忙着开张的事儿,也就没有及时和你们联系,还望见谅啊。”

    “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关心你么!”肖默言赶紧接着话茬,宣韶宁可是没有忘记在青山书院时,肖默言对戚婉彤的爱慕。

    “安南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白伯父怎么想到让你独自一人来打理这么偌大的产业,而且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这是青楼。”苏浅很快就听出了端倪。

    戚婉彤娇笑道:“果然还是逃不过你的耳朵啊!是啊,这里的确不是简单的歌舞坊。想要在京城做生意,没有消息可是不行,白家在京师也有了数家药坊,可药坊自然不是搜集消息的地方,所以白伯父就想到了开歌舞坊。他也是一再征求我的意见,毕竟名节对女孩儿来说相当重要,所以冷月斋可是不同于引凤阁。”

    一年未见,戚婉彤褪去了羞涩,如今处事更为成熟了,宣韶宁心里还是替她高兴的,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你既然来了京城,那......”

    “洛遥姐并没有来”戚婉彤看穿了宣韶宁的心思。

    “哦,我也是随便一问”听到这个回答时,心里竟然有些失落,宣韶宁觉得自己都不理解自己了。

    “白禹霆能把药材生意做得这么大看来也是名符其实啊,竟然想到开一家歌舞坊来探听各方消息”苏浅很是佩服。

    “其实,这里不仅仅对白伯父有用,对你们......一样有用!”

    “此话怎讲?”

    就在这时,楼下一阵嘈杂声传来,一个小厮跑了进来,喘着

    气却不见慌张:“斋主,蔡琰蔡大人到了。”

    “蔡琰!”肖默言立马站了起来,宣韶宁也是从栏杆处探出头去,楼下果然站着一人,身姿挺拔,容颜也算俊朗,一身的红色绸缎显得贵气十足,可言谈举止却让人觉得纨绔子弟无疑。

    “早就听说这儿新开了一家歌舞坊,叫什么冷月斋,听名字倒是挺有诗意的,今儿个我就来看看,怎么尽都是一些个下贱小厮,漂亮的姑娘呢!”作风浮夸、言辞粗俗,戚婉彤秀眉一蹙,难掩嫌弃。

    肖默言也是一脸的不满“他可是蔡相的独子,任门下省给事中,官儿虽不大,可是有当朝宰相的爹在,自然是横行无忌了。”

    戚婉彤转身准备下楼,宣韶宁急忙拦住“他的事情我有所耳闻,怕是沾花惹草的无赖之徒,你还是不要现身的好。”

    “我是冷月斋斋主,这里的事儿自然我来处理,躲过一次还能躲第二次么?”戚婉彤不顾宣韶宁的劝,径直下了楼,肖默言等人放心不下,也是跟着下楼。

    戚婉彤虽然心里厌恶此人,可是面上依旧是喜笑妍妍“原来是蔡大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说着盈盈一拜。

    一见戚婉彤的美貌,蔡琰立马转换了神色,眼睛早已经将戚婉彤全身转了个遍,“还以为冷月斋是徒有虚名呢,原来美人儿在这啊!”竟然伸手就想去扶戚婉彤。

    然而戚婉彤根本不给他机会,在蔡琰的手还没触碰到之前她就站直了身子并且后退了一步,“小女子名叫戚婉彤,是这冷月斋的斋主,蔡大人,不妨雅间入座。”

    这一来,没想到蔡琰来了兴趣“你就是斋主?没想到啊,竟是如此美若天仙!这么一比,对面的引凤阁都是些俗物啊!”

    “蔡大人谬赞了,冷月斋是歌舞坊,我们这里的舞姬和琴师技艺很是不错,还请蔡大人慢慢欣赏!”

    蔡琰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有戚斋主在,哪里还会有人有心思听琴呢?”一边说着一边还不断向戚婉彤靠近。

    “蔡大人!”未等戚婉彤反击,宣韶宁走到了戚婉彤身前,向蔡琰行了个礼,“在下豫王侍卫宣韶宁,见过蔡大人!”

    蔡琰对这突然出现的宣韶宁很是不满,落下脸来,颇为不悦,“宣韶宁?哦,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在漠北立下战功的百夫长么?”

    “正是在下!”

    “豫王身边的人也这么有闲情逸致来逛青楼?”

    听到“青楼”二字,戚婉彤忍不住就要辩解,宣韶宁急忙出言阻止:“说来惭愧,之前为了京试会考准备许久,今日也算是来放松放松。”

    “哈哈,也是,都是男人么!”蔡琰说罢就不想理睬宣韶宁,一直勾勾地看着戚婉彤。

    “蔡大人,可还记得我啊?”

    “你?”对于又出现的肖默言,蔡琰已经明显皱起眉头了,“你是......肖侍郎的儿子?”

    “正是在下啊!”肖默言装出很是激动的样子,大步走上前,竟然握住了蔡琰的手,“没想到蔡大人竟然还认得在下啊!”

    蔡琰不屑地笑了笑,就想推开肖默言,可是肖默言就是死死拽住蔡琰不放,将嘴凑到了蔡琰的耳边,轻声说道:“蔡大人,我爹家教甚严,您可千万别将今天在这里看见我的事说出去啊,要不然......我听说蔡相今日正和我爹在商谈京试会考之事呢。”

    蔡琰突然间变了脸色“哦,是么?”

    “是啊!”

    蔡琰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惹是生非,算是蔡权此生最大的败笔。就在京试会考开考之前,蔡权一再叮嘱蔡琰不要在这个时候惹事。蔡琰作为京城一霸,却是最怕他爹,此时被肖默言言语威胁,很是气愤却也是无可奈何。

    蔡琰用力甩开了肖默言的手,狠狠撂下一句,“你好本事!只要还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有的是再见之日!”

    看着愤然离去的蔡琰,戚婉彤很是不解“你都和他说什么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再嚣张也得看看时辰啊!”

    “还是你有主意啊!”

    “默言,你这样惹了蔡琰,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啦,韶宁、婉彤,你们呢就不要替我操心了,我们还是继续回去听曲喝茶吧。”

    三日,对普通人来说不过如白马过隙,但是对贡院内的仕子来说可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京试会考结束,当所有人走出贡院之时都是满脸的疲惫,对于仕子们来说,相较于三日的会考接下来的等待时间更难熬,却又是必须经历的。京试会考因为仕子人数众多,所以发榜的时间也是延后的,需要七日左右的时间,在这期间,仕子们都会留在京城一方面等待放榜一方面也可领略京城的风华,一时间冷月斋的生意又好了几成。

    接下去的日子最忙碌的那可就是贡院了,南北两院的所有文章全部集中在南贡院,由专门人员统一糊名、誊录,再呈送至六位考官审阅,最后将挑选出的最优秀的六篇文章文章呈至梁帝,由梁帝来定夺头名三甲的次序。

    这夜已经临近午夜,贡院阅堂内依然灯火通明,十数位誊录官正在努力地誊写仕子的文章,柳毅和胡子铭则在堂内来回走动着,监看着。

    就在子夜的敲梆声响起的时候,胡子铭决定结束今天的誊录工作“各位辛苦了,今日的工作就暂且到这里,先行回去休息吧。”说完他有意无意地朝着角落瞟了一眼,那里的一位誊录官在收到胡子铭眼神后,立刻低下头,提笔动了动,很快就放下了笔,开始收拾,这一幕发生的突然,结束的也很快,任谁也没有发现,可惜没有逃过柳毅的眼睛。

    “胡大人,辛苦了,这几日可是责任重大啊!”柳毅在誊录官离开之后上来和胡子铭寒暄。

    “哪里,柳大人也是啊,这本就是你我分内之事,怎敢言苦呢?”胡子铭应付着。

    “那就不打扰了,早些歇息”柳毅行礼后离开,并没有看到在他背后胡子铭那厌恶的表情。

    “这篇庚申十二的文章,读之着实令人佩服,想来应该能位列三甲!”胡子铭手里拿着一篇誊录的文章,很是赞赏。

    所有仕子的文章经过糊名、誊录之后就会按照天干地支的顺序进行排列,若是文章超过六十篇,则在其后加上数字以示区别。

    听到胡子铭的夸奖,柳毅放下手中的卷子,提出自己的意见,“那篇文章本官也看过,只觉得脉络清晰而已,并算不上是上好的文章。”

    如此不一致的结论让其他几位考官也都起了好奇之心,纷纷将此篇文章传阅。

    成博彬率先看完,“辞藻华丽、对仗工整、立意深刻、见解独到,算得上是本届之中上乘之作啊,您怎么看呢,钟大人?”

    正在阅卷子的钟霖年逾五十,却仍然只是成均馆司业,一心想攀附襄王,可是又碍于成均馆不涉朝政的规定不敢选边儿站,如今襄王党的成博彬直接发问自然是讨好的机会,“是啊,下官甚为同意成大人!”

    成博彬很是满意,继而又朝陈康继看了看,陈康继身为礼部司封主事,是成博彬的下属,按理来说也会站在自己上司这一边。

    “文章写得尚可,至于是否能如三甲还得阅完所有文章才可定夺”,这一套说辞明显的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让成博彬很是不满。

    “陈大人说得极是,将所有卷子阅完才算是对得起天下的读书人啊!”柳毅瞧也不瞧成博彬、胡子铭,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虽然傅老夫子已经离世,可剩下的五人依旧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所有卷子的审阅,并且评出了六篇最为优秀的文章供梁帝来决断。

    “皇上,这是六篇臣等在所有仕子所撰写的文章中挑选出的最上佳的,还请皇上定夺最后排位!”在承元宫内,柳毅作为此次会考的副考官中官阶最高的,正站在大殿中央看着崔公公将六篇文章上呈至梁帝的面前,而其他的四人则分列在左右两侧。

    梁帝并没有立刻翻看文章,而是眼神温和地看着殿中的众人“这次京试会考在傅老夫子故去之后,也是多亏了众位爱卿,方能如期举行。”

    “这些本就是臣等的职责所在!”柳毅急忙双头抬至额头,低头行礼道,其他四人也不例外。

    梁帝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就开始翻看其中的一篇文章问道:“这六篇文章之中,柳爱卿认为那篇最佳?”

    一听梁帝询问自己的意见,柳毅抬起头,用眼角余光扫了扫成博彬和胡子铭答道:“在臣看来,乃是子戌七的文采最为出众。”

    “哦?”梁帝放下了手中的卷子,开始翻找子戌七的文章,崔公公急忙上前帮忙,“皇上,在这儿呢!”梁帝接过文章就翻开来看,只见一手俊洒飘逸的篆体上书“帝王之心与帝王之政”,仅仅一个题目就引起了梁帝的兴趣。

    看着梁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卷子,柳毅等人不动声色地等着,虽然柳毅站在四人之前,可是他却感觉到了背后的眼光,那是胡子铭等人带着怨毒的目光,柳毅倒是当做全然不知,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梁帝将文章看完。

    “好个‘以实心行实政,方实政致弘勋’!”梁帝竟不自觉地将文章中的句子念了出来,“好文采!果然好文章!柳大人眼光独到啊!”

    柳毅赶忙将头埋得更低了,“微臣也只是尽职尽责罢了,着实当不起皇上如此嘉奖!”

    “哈哈,柳爱卿太谦虚了!”

    “不过.......”柳毅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爱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柳毅再次偷瞄了成博彬,继而正色道:“此次会考副考官共有五人,虽然勉强选出了六篇最是出彩的文章,可是要说这其中究竟谁能担得起状元,确实还是有不同意见。”

    “哦?细细说来!”

    “是!成大人、胡大人,还有钟大人倒是认为庚申十二的文章最是难得。”

    听到柳毅提到了自己,成博彬、胡子铭、钟霖急忙出列,成博彬率先说道:“微臣们倒不是对柳大人有任何异议,只是觉着庚申十二的文章论文采、论深意倒也是不输子戌七的。”

    “音甫,将子庚申十二呈上来!”

    “是!”崔音甫便是梁帝的贴身太监崔公公,这名字乃是梁帝还是皇子时为其取的。

    梁帝同样开始认真品味起庚申十二,读罢,梁帝放下卷子“这庚申十二虽然也是对仗工整、辞藻华丽,可惜在深意上却不及子戌七。”梁帝的一番对比意见明显,柳毅嘴角已经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而成博彬等人却开始皱起了眉头。

    少顷,梁帝将所有六篇文章都通读了,“朕心里已经有了定夺。”

    梁帝一句话,所有人都开始揪紧了心,竖起了耳朵。

    梁帝撕开了六篇文章的糊名封条,“嗯?孙锦程?”

    面对梁帝头来的询问目光,崔公公及时小声提醒道:“这是孙尚书的独子。”

    梁帝这么一问,让成博彬等三人紧张得额头开始渗出薄薄的一层汗,“回禀皇上,据微臣所知,此人的确是孙尚书之子。”成博彬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回答的自然。

    “那你可知道这个孙锦程的卷子就是你们最为推崇的庚申十二?”梁帝的神情已然开始变化。

    一听到梁帝的质疑,成博彬、胡子铭、钟霖齐齐跪倒,“微臣们评断文章只看卷子上所呈现的,每一份卷子都经过糊名、誊录,微臣们并不知道书写每一份卷子的究竟为何人!”

    柳毅此时并不发言,只是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好,朕暂时信你们”梁帝收回了凛冽的目光,转而看向了柳毅,“这子戌七名叫江维桢?”

    柳毅倒是不缓不急地跪下回话“微臣不知此人!”

    “壬辰二、丁寅十一、辛未五为探花!乙午九、庚申十二为榜眼!这状元当为子戌七!”梁帝并未再做深究,直接将排名确定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三十章 怒撕皇榜

    五月初的大梁已然进入了初夏时节,天空依旧蔚蓝、阳光照样明媚,全国的仕子经过漫长的等待,翘首以盼的放榜日在这一天正式到来了。

    天儿蒙蒙亮,江维桢便已经起来,把自己梳洗打扮得极是精神,站在厢房门口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便坚定朝着豫王府门走去,可没想到遇见了宣韶宁。

    “宣贤弟也起得这么早?”

    “今日是放榜的大日子,我怎能错过这个时辰?看江兄的打扮,想来应该是榜上有名了!”

    “愿借宣贤弟吉言!”

    “我的几位同窗也要前去南贡院,不如一起?”

    “甚好!”

    两人走出大门,只见肖默言、言柯冉、木清远、杜少吟、苏浅、赵可心早已等候着了。

    “韶宁!江兄!赶紧上马,可别错过了放榜的好时辰啊!”肖默言骑在马背上已经有些着急了。

    “可是.......”还没等宣韶宁将“江兄不会骑马啊”这后半句话说完,只见江维桢动作熟练地上了马,正回头看着自己呢。

    “宣贤弟,还在犹豫什么呢!”

    宣韶宁调整了下自己有些错愕的表情,也急急翻身上马,心里想着“这个江维桢倒是真不能小看啊”。

    此时的南贡院外已经是人头攒动了,数百位仕以及数量不输仕子的京师百姓都在议论着、等待着,场面很是热闹。宣韶宁等人将马栓在更远处,步行挤进了人群中。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江维桢眼尖,很快看见了仍旧一身布衣的安里音。

    “安兄弟!”江维桢向着安里音的方向走去,显然安里音也听见了江维桢的呼叫,笑吟吟地迎过来。

    “本想去找安兄弟的,怎料你已经先我一步到了!”

    “哈哈,今日的情急之心想来江兄也不亚于我啊!”

    “安兄弟说得极是!”

    “我猜江兄必定入围三甲!”

    “不瞒安兄弟,入三甲,为兄还是有些把握的。”

    “那就先恭喜江兄了,我只求能榜上有名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和安兄弟相识日子不算久,可是从安兄弟言谈举止之中我认为定能上榜!”

    “放榜啦!”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朝着贡院的方向看去:两位身着黄色绸衣的放榜官手持两卷榜文在四名护卫的守护下朝着榜壁走来,一时间,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放榜处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都紧紧盯着放榜官手中的榜文。那些没有参加京试会考的人被周遭气氛所感染,同样难以抑制紧张而又兴奋的心境。

    走在前头的放榜官首先将手中的榜文贴上了榜壁,这一张榜文上书写的是此次会考中上榜的人名;走在后头的放榜官手中的则是此次会考中位列三甲的六名仕子的名字。当榜文被缓缓展开时,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宣韶宁也是尽力江身体前倾,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榜文上的名字。

    梁历29年京试会考三甲

    状元:江维桢

    榜眼:孙锦程、马道川

    探花:木清远、雷信扬、吴哲

    “清远!探花!”肖默言最先喊了出来,而宣韶宁同时也看见了“江维桢”三个字,正想前去恭喜,可惜一时间找不到他的身影。

    “少吟,也有你的名字呢!”

    “你们俩真是好样儿的啊!”

    言柯冉、肖默言、苏浅已经将木清远、杜少吟围在中间,每个人脸上洋溢的都是喜悦,宣韶宁也是站在一边开心的看着他们。

    “看,江兄!你是状元!”安里音瞪大了眼睛,用力地指着榜文的方向,江维桢看着自己的名字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虽然他自负有才,可要说能成为京试会考的状元倒着实有些没想到,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惊喜,这一刻心里的情绪百转千回,到最后却是化作了眼泪。

    “哎......并无我的名字”安里音看完榜文之后很是失落,江维桢毕竟和安里音相识一场,就想着安慰几句。

    “怎么没有我的名字?”

    “我也没有啊,我还觉得此次定能上榜呢!”

    “你看,那三甲的名字好熟悉啊”

    “那个孙锦程不是当今户部尚书的儿子么!”

    “对啊!还有那个吴哲,我可是太知道他了,他哪里谈得上文才啊!他爹倒是我们郡的首富!”

    “我看不止吴哲吧,马道川乃是江南盐商会会长之子!”

    “都察院左督御史雷启威的儿子也是榜上有名呢!”

    “大理寺少卿之子木清远也在其中!”

    “这哪里是京试会考啊!分明就是官宦之子、富家子弟玩得把戏,我们都被戏弄了!”

    “不止三甲啊,这入榜的六十名仕子有五十名都是南方仕子啊!”

    “可不是呢,我们北方士子竟然仅仅那么几个而且还是排名垫底,这是歧视啊!”

    “十年寒窗啊.......我苦读这么久竟然换回是这么一个结果,读书何用啊!”

    “岂有此理!撕了这官家权贵、独尊南方的榜文!

    “对!撕了它!撕了它!”

    江维桢的眼泪还没有完全落下,木清远等人还没来得及庆祝,一众仕子们已经开始群情激奋了,其中尤以北方士子为甚。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样了?”看着一个个满面怒容的仕子,赵可心显然被惊吓到了。

    眼看着仕子们的乱局愈演愈烈,宣韶宁竟然再次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人,就是那个曾经相撞后离开的人、那个曾经出现在贡院附近的人,再次出现在了仕子们中间,而且非常卖力的起哄着。这个人有问题!先捉住再说!可是想归想,人实在太多,虽然两人相距不远,可要挤过人群却不是件简单的事,而此时那人也警惕的发现了宣韶宁朝自己挤过来,便转身朝着人群中逃去。

    不好,他发现我的意图了!宣韶宁看见那人逃跑,心里更急,可他不知道更糟糕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几个带头的士子竟然推开了官兵,直接将两份榜文给撕了下来!

    “这两份浸透了权力、金钱和地域歧视的榜文,大家说该这么办?”

    “撕碎了!”

    “撕了!”

    “撕了!”

    宣韶宁刚想大喊“千万别撕!”只听见一声纸张破裂的声音,两份榜文竟被撕成了碎片,开始在空中飞舞。

    “我们不服!”

    “我们要朝廷给天下的学子一个交代!”

    “对!交代!”

    就这么一会儿,那个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宣韶宁气得直跺脚,与此同时言柯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你们休要乱来!这里是贡院,科举圣地,岂容你们如此作乱!”宣韶宁心里暗叫了一声坏了!

    一个带头的仕子恶狠狠地看着言柯冉,怒斥道:“贡院曾经在我等心中的确是神圣的,可惜,现在不是了!”

    “我看你们几个应该是得利之人吧!”另一个仕子走上前来,朝着木清远等人的方向指去“要不然怎么会和我们大家唱反调!”

    “对啊!不是出身官宦世家就是富家子弟!”

    “我认得那个人,他就是木清远!”

    “难怪了!”

    言柯冉没想到自己举动适得其反了,看着这些学子将要将满身的怒气发泄在他们身上,宣韶宁急中生智大喊道:“官兵来了!”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宣韶宁跑到了言柯言身边,拉起几人就朝着与贡院相反的方向跑去。

    “可恶!他们骗了我们!”

    “去追!”

    “不用了,我们撕榜文本也是重罪了,我们这就去朝阳门请罪!”

    “对!请罪!”

    几百名落榜的仕子怒气汹涌地朝着皇城正门朝阳门走去,一路上大声喊着“还天下学子公道!”这一来倒是吸引了更多的为仕子们打抱不平的百姓加入其中,游行的队伍渐渐变得庞大起来。

    此时跑出人群的几人在街道的转角处停下,杜少吟、木清远等人都在大口喘着气,“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就开始闹事了?”

    “你没听见他们喊的么,一定是对此次放榜不满!”苏浅一边喘着气一边还不忘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追过来。

    “看来这些落榜的学子是对榜文不满啊?”

    “何止是不满啊,简直是愤怒!”

    “事情闹大了,柯冉你赶紧回府去通知你爹!”

    被宣韶宁一提醒言柯冉方才想起,赶忙拔腿就朝京兆尹府跑去。

    “清远、少吟,你们还是先回家,这个时候不宜露面了,尤其是清远!”宣韶宁又转头对肖默言说:“默言,你送他们回去。”

    “那你呢?”

    “我得赶紧回去禀告豫王!”

    事发不过半个时辰,宣韶宁赶回豫王府的时候豫王正在书房阅读漠北送来的军件。

    啪!豫王将军件扔在了桌面上,站起来大声问道:“怎会这样!”

    “回殿下,如今仕子们都已经朝着朝阳门去了,柯冉此时应该已经将此事告知言府尹了!”

    “我信言府尹能控制局势,备车,我要立刻进宫!”

    当豫王的车撵到达专供皇族初入宫禁的青玄门时,游行的仕子们也堪堪到达了朝阳门,仕子们的呐喊就算是在青玄门也能听见,脸色凝重的豫王坐在车内语气坚定地说道:“东宫!”

    言狄身为京师府尹,维护京城的安全自然是职责所在,而一旦仕子们到达了皇城,那势必惊动御林卫。因而,几百仕子们此时可以说是“腹背受敌”了:阻挡在眼前的是御林卫,背后则是闻讯赶来的京师府兵。

    站在御林卫最前方的一人金盔铁甲,眉头紧锁,左手握着剑身,右手按着剑柄,看样子是做出了随时出剑的准备,他大声喊道:“这里是皇城,尔等若是再往前一步,我们御林卫可是手下不留情!”在他背后的所有御林军将士此时也都是手持长矛做好了作战的准备。对峙的双方,一面是书生意气、义愤填膺的仕子;一面是责任在身、手持兵刃、铁面无情的御林卫。一时间,朝阳门外气氛紧张得连空气都快要凝固了。

    “韩指挥使!”

    “卑职见过言大人!”

    站在朝阳门外为首的这人就是御林卫指挥使韩汝勋。

    言狄快速跳下马来,挡在了对峙双方的中间,面朝仕子大声道:“各位仕子们!我是京兆尹言狄,不管是出于什么因由,还请各位万万不可再向前了,前方是皇城,守卫皇城乃是御林卫的职责所在。任何人擅闯皇城,那可是灭族的大罪,保住了命才有说话的余地!”

    言狄一番话倒是很有用,仕子们毕竟是常年读圣贤书的,哪里见过真刀真枪的架势,一方面畏惧于御林卫的刀剑,一方面本也是求一个说法,并不想就此草草了却自己性命同时连累家族。于是乎,为首的几个士子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对着言狄,“言大人,我等都是寒窗苦读的学子,这京试会考十年一次也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机会,可如今却已经沦为官宦子弟、富家子弟把持朝堂的手段,怎能不让天下仕子寒心?尤其是怎能不让我们这些北方士子寒心!”

    “此次放榜之事老夫已经略有了解,老夫也是仕子出身,也曾经数年苦读,甚为能体会你们的心情!不过再有不满也不可来皇城造次,尔等也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此等道理怎么会不明白?”

    “明白道理又能如何?有谁能站出来为我们这些人说句话?又有谁敢于得罪权贵,还天下寒士一份公正?若不是我等团结起来,又如何能够和言大人像现在这般平等地对话?”

    这仕子的一连四问着实让言狄有些回答不上来,细细想来他说的的确没错。言柯冉看着自己的父亲竟然一时噎住了,很是不忿,吼道:“你们若是真想要一份公正,那如今唯有天子才能做主了!”

    言狄被自己儿子的这句话给震住了,急忙插言道:“胡说什么!皇上岂是想见就能见的,莫要胡说!”

    “大家可看到了?言大人也不过是仰人鼻息而已!”

    “你住口!”言柯冉怒了“不准如此议论我爹!你们若是真有胆量,那就等禀报了皇上,让天子来决断!”

    “柯冉!”言狄差点吐出血来。

    “爹!我也是仕子出身,爹您也是,今日之事孩儿全部目睹了,那些榜上之人也许有些蹊跷,既然事情已经是瞒不住了,那唯有还天下仕子一个公道,此事也只有圣上才能办到!”

    “够了!你等最好速速退去,要不然御林卫可是要动手了!”韩汝勋已然不愿再如此纠缠下去了。

    “韩大人,稍安勿躁!”

    韩汝勋转过头去,看见太子和豫王正朝自己这儿走来,两人都是神色严肃,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宣韶宁。

    “卑职韩汝勋参见太子殿下、豫王殿下!”韩汝勋单膝跪下,低头行礼。一听说是太子到了,言狄父子以及所有的御林卫将士、京兆尹府兵军全部下跪行礼,徒留那些怒火中烧的仕子们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请起吧,韩大人!”豫王看着太子怔怔的站在原地一直没有表态,只好推了太子一把,太子方才回过神来。

    “皇兄,你是太子,此刻需要你站出来说话”豫王低声提醒道,可是太子眼看着人山人海的仕子和兵戈森冷的御林卫,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突然有些后悔答应豫王来搅和这桩麻烦事儿。

    “皇兄!”

    “我......四弟.......”

    眼看此刻不能再这么耗下去,豫王只好走到仕子们的面前,昂首挺胸的喊道:“我乃豫王,这位是当朝太子!仕子乃是我大梁人才根基,而你们更可称得上是国之栋梁,圣上举办京试会考就是要给天下仕子一个投身朝政、报效国家的机会,我大梁历来痛恨并严惩科举舞弊,今日你们对此番放榜存有疑虑,朝廷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豫王的几句话掷地有声,即便是怒气冲冲的带头仕子也是一时间无话可说。

    豫王在人群之中扫了扫,对着一个仕子说道:“你应该是带头之人吧?”

    那人抬起头,眼神之中竟然毫无慌张“没错,在下是起头之人!”

    “很好!你们既然要求一个公正,此等公正只有圣上才能给你们,有胆量的就随我去承元宫直接面圣!”

    听见豫王的话,不少仕子开始把头埋低了,虽然他们心中皆有怀疑,可是要说到直接面圣却着实畏惧不已,眼前可是赫赫皇城,若不是依仗着人多,大多数人是不敢前来造次的,更谈不上进入金銮殿了。不仅是他们,太子也是惊讶不已,慌张的看着豫王。

    “怎么?都不敢了?”

    “草民愿意!”那个带头仕子首先回答了。

    “草民也愿意!”

    最终站出来三个士子愿意跟随豫王前往承元宫面圣,豫王将三人依依看了一遍,给予了肯定,“好,有胆量!那就随我和太子进宫!”接着,他对剩下的所有仕子朗声道:“诸位可在这里等候结果,但是皇城外绝对不可以肆意喧哗,我豫王用皇子的身份向大家保证,一定力促朝廷给仕子们一个公道!”

    “言大人”豫王对言狄吩咐道:“兹事体大,京兆尹府兵暂交由言公子,言大人还是同本王一起进宫吧。”

    当豫王走过韩汝勋身边时,伸手拍了拍其肩膀说道:“韩大人辛苦了,今日皇城的安全有劳韩大人了。”

    “是!还请太子殿下,豫王殿下放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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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山河介绍:
生逢乱世,战争孤儿受圣贤相教;投身军旅、牵涉朝政、卷入党争,在五国争霸的大势下几经沉浮;遇知己、交莫逆、防小人、戍家国、战强敌,热血书写传奇一生。镇山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镇山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镇山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