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因果
金七叹抿了口茶,感慨道:“顾总旗可是救了老夫的命啊。”
顾小年怔了怔,他确信与眼前之人素不相识,以往更没有什么交集,此时听了难免疑惑。
这个搭讪自己可不好接啊。
金七叹看了,只是笑笑,“上月平阳公主在西坊出事,便是在这儿,而那凶徒楚禅,就是被底下人收留进来的。”
顾小年听了,这才恍然。
怪不得会说自己救了他的命,若是平阳公主真的遭了毒手,那毫无疑问,就算金七叹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再手眼通天,那也无济于事。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凡是与此事有瓜葛的必然要死,更别说是还想要保金七叹的人了。
“只是适逢其时罢了。”顾小年不在意地说了句。
金七叹微微一笑,“不管如何,都是得益于顾总旗的出手相助。”
他端起茶盏,示意一下,顾小年连忙同样端起,两人敬过后便各自饮茶。
“老夫是知恩图报的人。”
金七叹开口,见顾小年想说什么,顿时摆摆手,“顾总旗千万不要拒绝,虽然江湖上都说老夫只认钱,但向来有一说一,顾总旗与我有恩,还望给个报答的机会。”
顾小年稍稍沉默,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自己这算是间接结下了因果,对方只是想施以好处来了结罢了。
也就是,别看现在自己能与对方相对坐着喝茶,等此因果结了,以后可就各走各路了。
起码,自己先前说过的那句‘天子脚下’,应该便让对方不喜了。
顾小年不蠢,他这点还是能看、能听出来的。
当即,他轻笑一声,“那在下卫所里的两个兄弟,莫不是前辈故意让他们留下的?”
金七叹眯了眯眼,“这才更显顾总旗有情有义。”
顾小年无声一笑,转而略带正色,“想必前辈也看出来了,在下自幼身子骨弱,如今虽侥幸踏上武道,但这根骨资质却是...”
他话没有说完,而是恰到好处地顿住,脸上略带一丝为难,眸子里却满是平静。
金七叹脸上的笑容不减,只不过像是狐狸般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冷淡。
他拍了拍手,房门从外轻轻推开,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人捧了个木盒走进来。
对方将木盒放在顾小年身前的桌上,随后退步出去。
金七叹抬了抬手,语气淡然,“此是雪莲玉露丹,想必顾总旗也有所耳闻,虽然效用比不上广寒寺的玉药,却是比洗髓丹还要强出几分,是改变根骨增强体质的上乘丹药。”
他随后笑笑,“顾总旗是救命之恩,却是老夫惭愧,弄不来更好的丹药或是易筋锻骨的秘方。”
顾小年心里怎么想的肯定不会明说,只是笑着一番客套。
他也不矫情,直接将木盒揣了,倒是让对面的金七叹多看了几眼。
顾小年见金七叹只是喝茶而不言语,知道这是有送客的意思了,他很有眼力见地提出了告辞。
两人起身,又是一番礼貌性的客套。
等两人走出去,在楼梯的拐角,邓三却是与被赌坊扣了几天的武家兄弟等在那了。
金休走过来,主动朝顾小年抱了抱拳,“此番却是在下孟浪了,还望顾总旗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怪罪。”
顾小年挑了挑眉,也笑了,“金公子说的哪里话,方才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金休同样笑了笑,甚至还颇亲切地送他下楼。
一旁,金七叹一直含笑看着,等他们走出了赌坊,脸上的笑意这才收敛下去。
方才进屋送木盒的华服中年人走过来,不发一言。
“你怎么看?”金七叹忽地开口。
“处事虽然还差些火候,但为人沉稳,言行举止不无斟酌,不错。”身边的中年人缓声回道。
金七叹点点头,话里几多感慨,“此等人放在庙堂真是可惜了。”
中年人当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低声请示道:“要除掉吗?”
“算了。”金七叹摇摇头,“毕竟是那位千岁的人,可惜就可惜吧。”
收回目光,他转身便走。
可惜的是顾小年是那位千岁的人,身居庙堂,终究无法与江湖同处一路。
而不是一路人,便不是朋友,且日后极有可能会成为敌人。
……
出了赌坊,顾小年翻身上马,身后,是同样骑马的邓三和步行的武家兄弟。
直到回了南镇抚司,顾小年一路都没有作声。
邓三小心地将马牵去了马房喂了,而武家兄弟则耷拉着脑袋跟着到了班房。
一进去,两人便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顾小年在桌案后坐了,掸了掸衣袍,这才看向两人,“怎么,在赌坊待了几天,这腿就软了?起来!”
武家兄弟相视一眼,待小心看了看顾小年的脸色后,这才站起身来。
大武抱拳道:“此番多谢大人活命之恩,日后上刀山下火海,我俩兄弟二人绝不皱皱眉头。”
顾小年摆摆手,“别扯那些没用的,说说,你们是怎么被扣那的。”
那小武咬牙道:“是他们出老千设计咱们兄弟的。”
顾小年听了听,大抵与自己的猜想印证了下,无非就是金七叹想要见的人是自己罢了。
这武家兄弟纯粹是个引子,让自己去赌坊救人的引子。
“行了,你们下去吧,好好洗洗晦气,以后这赌坊就别去了。”顾小年说道。
“这,”小武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不知我俩兄弟欠的银子?”
顾小年想想,那金七叹既然放了他们,应该便不再计较银子的事了,当即说道:“银子的事情就不用操心了,日后好好当差吧。”
这两人自然喜形于色,一脸高兴地抱拳退下了。
顾小年脸上的笑意却是淡了下去,金七叹能成为名震江湖的一号人物,所作所为必然不是无的放矢。
对方用这武家兄弟,肯定还有别的意图,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抓住罢了。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他揉了揉眉心,这才将怀里的木盒拿了出来。
木盒看着不甚精致,其内也不过只是放了一个小小的瓷瓶。
瓶里只有一枚丹药,晶莹剔透,如同一枚宝珠,正是那雪莲玉露丹。
顾小年想着曾看过的对此丹的介绍,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上乘丹药,这才倒了杯热水,就这服下了。
一抹冰凉与温热入喉,仿佛夏日里落了一盆凉水,让他整个人不由地一颤。
接着,体内真气自行运转,顾小年周身散发出一层白气,他轻吐口气,只觉浑身有些发痒。
不是皮肉之痒,而是痒在了骨头里,想挠却挠不到,宛如百爪挠心,难受却又刺激的厉害。
他咬紧了牙关,知道是这灵丹起了作用,当即运转‘登仙剑章’,将精神放空来完美吸收药效。
第一百二十二章 腿出风雷
距离上次顾小年从西坊市回来又过去了数日。
他每天除了正常地当值外,便是修炼武功。
手里的银子几乎都散了出去,在服食过那枚雪莲玉露丹之后,顾小年又买了不少药材,用途却是蔡金予他的那张药浴手脚的丹方和《折花手》上的用药之道。
他所会的武功不多,但俱都练得娴熟精湛,而对于《隔山打牛》这等劲法和煞气更是运转自如,混在招中也是恣意由心。
顾小年在班房中坐着,面前一杯新茶,他想的却是要不要将柳施施从大理寺接回来。
虽然现在楚禅这个危险还未除掉,但自己已成先天,顾小年对自己现在的实力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他这边正出神,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小武跑进来,一脸急色,“大人,出事了!”
自打顾小年把这武家兄弟从赌坊救回来,这两人便当起了小厮的角色,每日自动打探卫所里的消息来汇报不说,对顾小年更是言听计从,殷勤程度可比邓三。
这不,邓三从门外匆匆进来,一见小武在了,眉宇顿时一耷拉,不过也不至于怄气什么的。
顾小年一直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先说事吧。”
“哎,”小武应了声,这才道:“大理寺的人来了,来的人很多,看样是要拿什么人。”
顾小年看了眼邓三,后者跟着点点头。
“走,去瞧瞧。”
顾小年将刀挎了,当先向外走去。
……
身穿黑色大理寺役服的丞役们手按腰间横刀,横纵在南镇抚司衙门里,身子站的笔直。
同样一身黑色锦衣官服的万玄坐在马上,脸上带着闲散的笑意,似乎进的不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衙门,而是自家的后花园。
四下出来围观的锦衣卫不在少数,脸上多少都带着怒色。
锦衣卫与大理寺向来关系不怎么样,或者说是跟其他公门的关系都不太好,被人在自家衙门如此耀武扬威,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但此时南镇抚司的指挥佥事袁亮便在万玄的一侧,是以就算是刘嵩等千户都未有发作。
袁亮是南镇抚司镇抚使袁之焕的儿子,他在这就说明此事袁之焕是知情的,而大理寺的人如此明目张胆,必然是得了上头的命令,没有哪个锦衣卫会出来触这个霉头。
顾小年他们就站在外围远远看着,看着身穿黑衣丞役一队队地在奔走,接着便传来几声怒喝,随后卢正光三人怒气冲冲地领了锦衣卫过来。
他们本来还想质问什么,但冷不丁见了坐在马上的袁亮,顿时愣住了。
再一看四周围着的锦衣卫和面无表情的刘嵩等人,卢正光三人面面相觑,一瞬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万玄轻拍下手,开口道:“三位百户,别看了,咱们走吧?”
“不知我等犯了何罪?”卢正光抱拳问道,目光却是直视马上的袁亮。
袁亮相貌酷肖其父,看起来方正忠厚,此时倒是有些不知该如何答话。
万玄笑笑,“身为锦衣卫却渎职,索贿不成便灭人满门,如今证据确凿,三位还有话说?”
卢正光猛地偏头,先是看到了一脸淡漠的刘嵩,而后目光逡巡,终于在人群后找到了那道身影。
“顾小年,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语气冰冷,带着怨愤与阴狠。
众人随他目光看去,那被注视之人却是一片坦然。
“百户大人说笑了。”顾小年淡淡道:“大理寺秉公断案,下官不知大人要我说什么。”
卢正光牙齿咬的咯嘣响,一旁的张裕却是猛地拔地而起,人在半空,绣春刀却已然出鞘。
“小人!”他怒喝一声,双脚在空中连纵,飞过众人肩头,刀光如练,数十米之距不过在眨眼之间。
“保护大人!”邓三怪叫一声,抽刀而出,但身边那人动作更快。
顾小年脚下一踏,如掠空苍鹰而出,风雷之音鼓荡,空中霎时出现无数腿影。
几声脆响,精钢所制的绣春刀被生生踢断,张裕如同断线风筝般直接摔落在地。
一切不过只在刹那之间,顾小年甩了甩了下摆,手按绣春刀,冷眼看向一脸惊容的卢正光和面色阴沉的任衡。
“顾总旗好武功。”万玄轻轻鼓了鼓掌,眼中却有凝重。
《风雷腿法》是蜀中霹雳堂的不传,又素来难练,就算锦衣卫中收录此门功法,却也极少有人能够练成。因为他们并未收录有关于合理调息真气转化风雷之气的秘法,那种风雷之气灌输腿上时对血肉经脉的撕裂感太过令人煎熬,是以少有人会选择去练。
但现在看顾小年脚出风雷,霎时漫天腿影,显然是已近大成的样子,单是这份忍耐的心志,便足以让万玄注目。
其实他却不知顾小年身怀‘登仙剑章’,体内煞气凝炼,只是区区内力凝化的风雷之气早就被其抵消了。
虽然少了风雷之气对经脉血肉的磨练,但出招煞气随行,更添几分威力,他先天体质本就虚弱,‘登仙剑章’的‘气’正对他的根骨后天改变提升,却是不能承受风雷之气这等猛药煎熬。
但不管万玄是否误会,顾小年一招重创同是先天境界的张裕,已然落在了众人眼中。
同境秒杀并不少见,但顾小年才突破多久?他年纪又才多大?
一些人的目光渐渐变了,就连刘嵩,眼中都有几分幽深。
万玄适时开口,“行了,这里是南镇抚司,咱们办完了事就早些回吧。”
说着,他还冲身旁的袁亮善意一笑,后者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还是回以微笑,如此更让在场的锦衣卫觉得不舒服。
卢正光脸色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他有心辩解,可今日场景无一不在表明,就算他此时说什么都无用了。
任衡被大理寺的丞役围着向外走,在经过顾小年身旁时,却是笑了笑,“从一开始便算计好了,顾总旗果然好手段。”
“百户大人说笑了。”顾小年轻声道。
大理寺的人很快退了出去,万玄冲袁亮抱了抱拳,同样策马离去。
他最后瞥了眼长身而立的顾小年,今日虽然拿了三名百户,但始作俑者却是安然无恙。他心中明白这是那位千岁和首辅之间博弈后的结果,但看到对方平安无事的样子,万玄的心里还是有些说不清的复杂。
那是一种不痛快。
顾小年看着地上张裕吐出的殷红血迹,静静往回走。
自己现在虽是先天,可依旧还要受人拿捏。
因为他的拳不够硬,他的权不够盛。
想要摆脱,唯有不懈修行,一步步地爬的更高。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根脚
顾小年径直去了医药司。
他的左肩是骨折性的创伤,就算自身真气可以予以修养恢复,但肯定是比不上专门的医药救治的。
内外伤有不同的药理,因此,顾小年才会每日到医药司去让秦郎中上药。
自己虽懂些医理,但术业有专攻,跟专业的人比起来就差很多了。
秦郎中给他把肩上纱布绑好,这才擦了擦额头汗水,“好了。”
他岁数不小,约莫五六十了,在医药司的资历很高,因为不通武道,是以现在走起路来身子难免佝偻。
顾小年将锦衣系好,抱拳道:“多谢了。”
“总旗大人不必如此。”秦郎中在椅子上坐了,笑着说道:“在这南镇抚司里,老夫也是见了不少年轻人,你倒是第一个这么客气的。”
顾小年笑笑,“医者救人活命,前辈医术高明,受谢是应该的。”
秦郎中摆摆手,“前辈什么的可当不起。”
说着,他嘱咐道:“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武道功法造化神奇,但你先天身子骨弱,切不可再伤上加伤了。否则我老秦可就没办法保证你这根胳膊能灵活自如了。”
顾小年认真记下,起身拱手一礼便离开。
那秦郎中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话里虽说的严重,但他行医数十载,还未见过此等虚弱身骨还可修炼武道之人,更别说对方受这等骨折伤势,恢复的速度也是惊人。
……
等顾小年回了班房,杜驰连忙从椅子上起身过来。
“有消息了?”顾小年边说便往里进。
他既然接了袁之焕的手令要侦破‘江湖人袭杀监察司锦衣卫’的案子,自然不会太过懈怠。
而他身为总旗,凡事当然不会事必躬亲,手下的杜驰和方健等人查案都有些能耐,是以他便将这些事交待了下去,让他们各自施展。
虽然他们这一总旗的人数不多,但可是一下空出了三个小旗官的位子,没有谁不想争取一下,就连宋辅这等老实人除了点卯外,几乎全待在外面。
不是偷闲,而是为了探听消息,想要侦破此案。
此案若破,不光是为古宸和王越等人报仇雪恨,也是入了镇抚使的眼,扬眉吐气不说,升官发财也是可能的。
是以,顾小年麾下众人自然是干劲勃发,每人每天的精气神似乎都不一样了。
杜驰拱手回道:“是,不过蔡总旗的人似乎也在查此案。”
“蔡文斌?”顾小年挑了挑眉。
“对,卑职认得他旗下的锦衣卫。”杜驰略一犹豫,随后道:“而且卑职素来买卖消息的蛇头也有说过,蔡总旗的人跟他打探过消息。”
顾小年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随后问道:“镇抚使的手令是不是只下给了咱们?”
“这个,”杜驰不清楚此事,是以有些含糊。
“来人。”顾小年向外唤了声,邓三和武家兄弟俱都快步进来。
杜驰的目光闪了闪,有些异样。
顾小年却是说道:“你们好好做事就行了,不用这样。”
见其三人略有些尴尬,他也点到为止,而是问道:“你们可知,镇抚使的手令是只给了咱们,还是也给了蔡文斌?”
武家兄弟相视一眼,他们对于这个肯定是不知道的,倒是邓三仔细想了想,这才回道:“好像是给了。”
顾小年皱眉,“话别含糊,到底给还是没给?”
“给了!”邓三一激灵,认真道:“小的去门口接手令时,看到了蔡文斌手下的人。”
顾小年点点头,随后提点道:“不可直呼蔡文斌的名讳,若是被他怪罪追究...”
他没有说透,邓三却是挺了挺身子,“小的省了。”
“既然蔡文斌的人也在查此案,那就说明破案后必然有一番奖赏。”顾小年轻笑道。
杜驰也是沉着点头,“此人无利不起早,又小肚鸡肠,有他在侧,对咱们查案会有不小的麻烦。”
顾小年倒是颇感意外,杜驰这般老实人竟然都能直言蔡文斌的不是了?
不过细想,多半还是在这‘功劳’上头,夺财和抢功在不管哪个体系里都是被人不齿的,但不齿归不齿,事到临头,该这样做还是要这样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可是最浅显的道理。
顾小年说道:“先不必管他们,若是不碍事还好,要是碍事,那就怪不得咱们了。”
在场几人俱是心中一凛,显然是想到了此前有关对方发生的几桩事。
“杜小旗,说说查到了什么。”顾小年看过去,语气少了先前的玩笑意味。
杜驰神色稍凝,思索片刻后,这才说道:“那伙江湖人来自江左云家,虽然算不得什么世家大族,但这个云家出了个武道天才,云缺。”
“浮云观主的关门弟子‘袖里流云’?”邓三轻呼一声。
“没错,就是这个流云公子。”杜驰沉声道:“其人还未至而立之年,便已经是先天绝顶高手,又背靠浮云观,是以这江左云家少有人敢与招惹。而其族人此次来神都,应当也是为了那天人洞玄子的传承而来。”
“可那得到传承的人真在神都这里吗?”大武疑惑道。
杜驰摇头,“这个却是无从得知了,只不过那云家的行走之人目前暂居外城西坊的云来客栈。”
“大理寺的云来客栈?”顾小年奇道。
“是的。”杜驰应道,“大理寺卿傅清书大人与那云缺曾参加过同一年的殿试,只不过云缺在殿试尚未开始时便因武道顿悟而提前离开了。”
这倒是关于两人的一桩佳谈,据说傅清书因那年殿试上少了云缺,是以时常感慨,若是有云缺参加,那这状元之名可就不一定鹿死谁手了。
因而傅清书常有与云缺续当年文试之比的念头,只不过云缺常年居于玉京上行山的浮云观,两人南北相隔,一直未能如愿就是。
但两人也是相交多年,常有联络,交情匪浅。这云家的人来了神都,能得到傅清书的照拂也是说得过去。
顾小年揉了揉眉心,问道:“有没有尝试跟他们接触?”
“这个倒是没有,大人没有下令,卑职也不好擅作主张。”杜驰回道。
“蔡文斌他们的人呢?”
“他们还未找到云来客栈。”杜驰的话里倒是有几分自信之意。
顾小年点点头,“事不宜迟,咱们且去拜访一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案
西坊喧闹依旧,叫卖声络绎不绝。
顾小年几人坐在马上缓慢前行,因为四周过往的行人太多,前路尚且拥挤。
不少江湖人肆意打量过来,生事的却是没有,因为顾小年他们穿了锦衣卫的卫袍。
蔡文斌应该得到他们来西坊的消息了,但只要对方前头先跟那云家的人接洽便是。
顾小年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脸色平静,却透出明显的生人勿近之意。
过往之人或都有些慌乱地避开他们这几骑,免得被无端殃及。
上阵子西坊死了十多个锦衣卫的事情现在已是人尽皆知,此前已经多日没有锦衣卫从这走,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一队人,明显是有案在身,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锦衣卫臭名昭著,跟他们牵扯上准没好事。
云来客栈就在眼前。
顾小年几人下马,早有客栈小二跑了过来。
云来客栈的背景是大理寺的情况他肯定是知道的,而且在厂卫这等公门之中也不是什么秘密,是以这等公门之人轻易也不会来这云来客栈。
因此这小二见了突然前来的顾小年等人,虽然心有诧异,不过脸上却没多少谄媚害怕。
“大人?”店小二小跑过来示意。
顾小年将马缰过去,“监察司办案。”
那小二将马缰接了,不过脸上却有犹豫。
顾小年看了眼邓三,后者会意,从怀里取了袁之焕之前的手令递过去。
考究明显的令书上印着南镇抚司衙门的大印,还有袁之焕的署名及个人印信标识,这是一份正式的手令,别人轻易仿造不来。而一旦仿造,那就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那店小二看过一眼,复又记下顾小年等人的相貌,这才把手令认真递了回来。这是锦衣卫的东西,若是在他手里遗失或是损坏,罪名可是他来背。
“大人自便就是。”店小二侧开身子,唤过几个跑堂一块将马牵了。
顾小年领了杜驰等四人进去,不忘低声嘱咐,“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莫冲动失了分寸。”
这里是大理寺的产业,又在西坊市,若是出了岔子平白让其他人看笑话。
杜驰等人自然省的,因此都收敛了表情,跟在身后的同时,隐隐将顾小年拱卫出来。
……
顾小年他们上了二楼。
“大人,那边。”杜驰低声说了句,手臂微抬,指了一个方向。
临窗的一桌上,围着坐了三人,月色的长衫锦袍,手边俱都放了一把雕刻流云的长剑。
此三人年纪都不过三十岁,气机凝炼,隐隐有种同出一派的感觉。
他们此时也早已注视到了上楼的锦衣卫,都看向这边。
顾小年看了眼,抬脚朝那边过去。
感应之中,对方的气息稍稍凝重起来,明显是提起了戒备。
“几位可是来自江左云家?”顾小年过去,先抱了抱拳。
在座三人居中那人面色白净,听了也是起身回礼,“正是,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要事?”
江湖人见面多是行抱拳礼节,一方既然和颜以对,那另一方自然不能失礼。
名声是积攒起来的,虽不乏恶意中伤,但也有明眼人来看,更何况江左云家有流云公子云缺享誉江湖,他们身为云家人肯定不会给他招黑。
顾小年轻笑,随后直说来意,“本官南镇抚司监察司总旗顾小年,是为调查前几日旗下兄弟横死之事而来。”
此话一出,云家三人的表情都是凝了凝,只是互通了姓名。
虽然他们早在见到锦衣卫来时便知晓了来意,可当对方真这么说出来后,气氛难免还是凝重起来。
因为那些锦衣卫是与他们起了冲突才死的,就算其中有宵小暗中偷袭,可这件事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毕竟他们也是动了手,当时场景下,他们也死了人,自然也是杀过锦衣卫的。
顾小年见他们表情,顿时道:“三位不必有顾虑,大家都想找出那浑水摸鱼的人是谁,都是为了给自家兄弟报仇。咱们应当合作。”
“合作?”三人中面色黑些的云落开口,“大人觉得事情不够明显吗?”
顾小年笑了笑,“明显?本官不知道兄台所想与我是否一致,若是按照目前所表现出来的这般,那咱们怕是要到诏狱或者天牢去谈一谈了。”
那黑脸人刚要出声,旁边云籍却是拦下,他冲顾小年抱了抱拳,说道:“那不知大人何意?”
顾小年略作沉吟,随后道:“当日经过我也有所了解,只是不知道可曾验尸?”
“验尸?”白净男子云子阳皱了皱眉,“实不相瞒,那日出事后,第二天我们便遣人将身殒的兄弟送回江左了。”
人死讲究入土为安,像他们这等江湖人自然是要魂归故里,就算是客死他乡,也要将骸骨迁回族地。
顾小年听了,一时也觉得有些难办。
云家素来不是不讲理的人,而又有云缺在,对方也犯不上跟锦衣卫正面起什么冲突,要说那日的事情没有误会是假的。
可现在,锦衣卫的尸首后来自然由六扇门的人收殓了,也着仵作验过,伤亡都是江湖人的手段。可同样的,顾小年所说的验尸是指的最先死掉的那名云家中人。
毕竟是对方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中了劲弩而亡,然后双方才大打出手的。
现在最主要的是先解开误会,然后着两方之力共同来揪出暗中的宵小。
一旁沉默的杜驰忽地低声道:“大人,还有那四棱弩箭。”
顾小年双眼一亮,他冲云子阳三人问道:“不知那日引发血案的弩箭可还在?”
云子阳三人愣了愣,然后点头道:“在的,那日六扇门的人看过后并未带走。”
弩箭是证物,按理来说六扇门归属刑部统辖,自然是要取走的。但因为跟锦衣卫扯了关系,因此只是记录在案罢了,毕竟后者也肯定会派人来查案的。
云落却是皱眉道:“顾总旗莫不是要说那弩箭不是锦衣卫之物不成?”
顾小年摆手道:“是与不是,见了便知。”
如古宸当时所说,那般场景之下其手下锦衣卫是没来得及放箭的,场面混乱的厉害,近身之时,手弩这等杀器反而不如拳脚兵刃来的实用。
……
那云籍很快将弩箭取来,掀开布包,沾了干涸血迹的四棱弩箭便静静躺在桌上。
二楼也是有不少食客,早就一直观望这边,只不过碍于锦衣卫的身份没有凑近罢了。
此时也是颇有兴致地看着,看看事态会如何发展。
不久前锦衣卫死伤众多的消息早就在坊间传的人尽皆知,此时正主双方见了,他们也想看看乐子。
一者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一者是出了当世天骄的江左云家,这两方若是大打出手,那岂不就是乐子?
事实上,在这云来客栈里每天都有江湖风媒在这候着,看事儿听事儿,为的还不就是卖消息赚银子。
本来上阵子西坊出了那档子事就让他们翘首以待了,结果一连几天都没什么消息,也不见有人来处理,谁成想今天正好撞上了。
是以,不少西坊市的江湖风媒走闻风而动,在擦亮了眼睛看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释疑
顾小年将桌上的布包拿起来,露出了其中的四菱弩箭。
防人之人不可无,万一箭杆上涂了毒呢?
而他的举动,也是让云家三人暗自交换了个眼神,那里面没有不屑或是厌烦,而是带了一种欣赏。
小心谨慎才能行走江湖,而就这般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更显真性情。
顾小年仔细端详一番,认出这的确是器械司的三连劲弩配套的箭矢,因为上面的雕花不会出错,而且这份手艺,只能出自器械司。
当然,世上不乏精工巧匠,比如造作监。但朝廷之中肯定无人敢于仿制,江湖上的门派也不会犯如此大忌。
单是一支弩箭,若是起了牵连,便足以屠门灭派,不知多少人头落地。
律法之酷,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顾小年将弩箭传给邓三等人,“你们资历老,都仔细瞧瞧。”
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无奈的,如今人证物证俱有,而且六扇门已经插手此事,一连过了数日都没有什么进展传出。
别看他现在接手了此案,但同样的,顾小年可不觉得自己能比六扇门的捕头还会查案。
他现在是想集思广益,看看云家的人和杜驰等人能有什么好的建议。
按照目前局面来看,云家人杀害锦衣卫是事实,肯定是要治罪的,就算有云缺的关系在,但大周的尊严自然不容挑衅。
所以,云家的人心里肯定也是着急的。
这边顾小年暗自出神,身旁却传来带着犹疑的一声轻‘咦’。
他回神看过去,邓三却是拿了那支弩箭在反复地瞧。
“怎么了?”顾小年随口问道。
“这箭,小的好像见过。”邓三有些犹豫,实则是被几人灼灼的目光看的发怵。
“这箭都是制式的,见过不是正常嘛。”小武在一旁开口。
顾小年摆摆手,正色道:“老邓,你可要看准些,认真说。”
“哎!”
邓三面色涌上一抹潮红,带着明显的激动,实在是被顾小年这一声‘老邓’给戳地痒痒。
他仔细翻了翻手中的四菱弩箭,语气都带了些颤抖,“不会认错,这是之前小的射出的那支箭啊。”
邓三指了箭上一个地方,复又怕众人看不真切,这才又用小指的指甲刮了刮箭头棱中的深色血迹。
“大人还记得咱们上次围杀那邢保东,他被您一脚踢死后,小的手哆嗦射了一箭。”
邓三双眼发亮,开口道:“那一箭就射在他脖子上,后来收拾的时候小的割了他的脑袋,忘记把箭给一块收了。”
四棱弩箭是特制的专破先天护体真气,而当时邢保东已死,真气溃散,这一箭下去直接没了箭尾,若是不仔细瞧还真不容易发现。
云子阳听了,顿时正色道:“这位大人,那你如何判断出这就是当时你所射出的那支弩箭?”
邓三倒是没被这声‘大人’给搞晕,他指着方才让众人看的地方,开口道:“上次咱们是去器械司领了一批劲弩,小的当时那把应该是刚被送回去不久,卡槽位置还没有来得及修理,是以在上好弦之后会划到箭头。”
他手里的四棱弩箭的一道棱上却是有一道的浅浅的划痕,很细,而且有间断,这是因为卡槽设计的缘故,所以才会留下这种痕迹。
邓三看向众人,“咱们可以去器械司求证,当时小的射出这支弩箭后,在与蔡文斌他们对峙的时候,还上过其他弩箭。”
顾小年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其实心里是相信了的。
但他相信与否不重要,关键的是还要看云家人信不信,看此案到底能不能破。
“那你能保证你用过的弩箭还能找到吗?”云落问道。
邓三笑了笑,“咱们只要找到的那把手弩便是。”
云子阳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此时摇摇头,“我相信这位锦衣卫大人的话。”
但接着,他又看向顾小年,“可如此一来,倒是能证明你们锦衣卫的无辜,但对我云家来说似乎并无好处,甚至还平白多了不少是非。”
“这神都,在下都没有信心可以走出去了。”他轻声说道。
顾小年闻言,没敢下保证。
而是斟酌开口,“那暗中宵小必然还在西坊市中,云兄家族在江湖上威望颇高,若是与江湖人打交道肯定是要比我们这些人容易的多。”
云子阳略带苦笑说道:“说实话,这几日我们的人一直在查探此事,只不过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西坊错综复杂,人员众多,若是当日没有人看到暗中那人出手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此事干系重大,就算有人知道真相,怕是轻易不会说出来。”
顾小年点头,六扇门的人不可能不往这上面查,但就像杜驰买卖消息的蛇头那般,最多就能查到云家人的身份和落脚点,却是对真正的凶手没有半点头绪。
而现在,他们似乎便陷入了如此的困境。
虽然误会解除,但毕竟产生了恶劣的影响,若是抓不到真凶,锦衣卫一定不会放过云家这些人,而云家在此的人又岂会坐以待毙?
这说不定就会成为一个导火索,将连日来外来涌入神都的江湖人激起的一些摩擦彻底引爆。
若到最后成为朝堂与江湖的纠葛,事情闹大了的话,最后出来顶杠的肯定是顾小年这等接手此案的人。
到了那时,必然是要以死谢‘罪’。
顾小年心中略有烦闷,但脑海里却闪过一道灵光。
方才所想朝堂万一与江湖因此而起什么动荡,让他忽地想起在太渊州经历过的那起案子。
周青等人不也是受命挑动官府与江湖人之间的关系么,这种同样是制造矛盾点的手法虽然看起来极为简单,却异常的有效。
因为这样双方都死了人,就算是双方高层想要和解,对于下面的人来说,死的或许便是自己的亲朋好友,不死不休只是寻常事。
武者最重义气,虽然有的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想成为行走天下的大侠一般的人物。
有些事情就说小不小,说大可大了。
“可太渊王府的手不能伸到神都里来吧。”顾小年暗自沉吟,就算是楚禅在这,单凭对方一个被逐出太渊王府,且被天下通缉的罪犯根本没理由来做这件事情。
但仔细想想,除了对方好像也没谁干过这等事情,毕竟楚禅可是太渊王府曾经的外府总管,对于这等手段可谓是信手拈来。
对于是不是此人做的,顾小年现在也没把握断定,毕竟楚禅刚对平阳公主出手,最近一直都在被大内的人搜查,应当不会再找没必要的麻烦。
“顾总旗?”云子阳唤他一声。
顾小年回神,随后道:“既然咱们都认为有人知道真相却不敢说,那么,你们觉得风满楼知不知道,敢不敢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麻烦
“风满楼?”
顾小年话音落下,倒是让杜驰等人吃了一惊。
云子阳同样皱眉,“凡是涉及到锦衣卫这等公门的消息,风满楼的要价都非常高,而且还不保证消息的准确性。别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杜驰却是低声道:“大人,咱们锦衣卫有规矩,不能去风满楼买卖消息。”
顾小年眼里带了几分意外,他还真不记得有这么一条规矩。
邓三小声说道:“杜小旗说的不错,这要是被上面的人知道了,可是要定罪的。”
顾小年见他们说的严重,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也没问原因。
规矩的存在自然是有一定的理由,先不说其合不合理,既然有了,自己没有能力改变,就只能遵守,不然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所以顾小年只是略一犹豫,便又想了个迂回的办法。
他看向身旁的杜驰,“杜总旗手下应该有搜罗消息之人,不如让他们出面?”
杜驰却是摇头,“没有根脚的人,风满楼不会卖给他们消息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风满楼卖消息也是分人的,像这种关乎锦衣卫的消息,他们选择交易的对象必然是有一定地位之人,不可能因为钱财就随便卖出。风满楼守规矩,所以才能在神都存在,江湖风媒也没被赶尽杀绝。”
顾小年听了,心下有些失望。
经历过青河郡风满楼秦钟一事,他本来还觉得这个组织也是胆大包天的,现在看来,想要生存却是要学会收敛锋芒。
云子阳看着略有苦恼的顾小年,轻笑道:“这就是江湖人与庙堂的均衡,双方都有要遵守的规矩,里子面子都要给彼此找出来,所以这天下才能安稳太平。不然的话,内乱一起,苦的还是百姓。”
邓三倒是认真点头,“战乱确实要不得。”
顾小年倒是对云子阳的观念颇感意外,毕竟对方可是江湖世家中人。
大多数的江湖人讲究个快意恩仇,纵横无矩,因此行事往往少有顾忌,对寻常百姓的生命也多有漠视。尤其是一些大派弟子下山行走什么的,很多时候对于人命看的很轻,所以在这江湖上才会有正邪之分,派别同样如此。
一旁的云落却是笑了笑,“当今圣上崇尚佛法,如今天下佛门势大,咱们道门自然是要争一争的。我们的一些处世之道不比佛门的差了。”
顾小年恍然,教派之争绵延千载万载,似乎每朝每代的皇帝喜好都不同,有的喜欢念佛了,那佛门就因此沾光;若是喜欢修道了,那道门就大兴;有的甚至喜欢捣鼓机关木工,那墨门自然就得了圣眷。
天下走势,往往在一人心中。
顾小年没有过多感慨,自己现在实力不足,地位不够,空想这些只是平添烦恼。
“那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顾小年看向云家三人,认真道:“各位肯定也不想等朝廷的刀落下来,实不相瞒,镇抚使大人是给了在下手令,若是破不了案也难免会抬不起头来。所以,咱们还需精诚合作,共渡难关。”
云子阳张了张嘴,认真抱了一拳。
四周早就翘首以待的食客或是风媒此时俱都满脸失望。
本来以为双方能大打出手,最不济也要起什么冲突才好,可现在呢?谈的很投机,而且一派和睦。
原本看向这边的人都散了目光,心中自然腹诽‘锦衣卫名不副实’‘云家胆小’等等,只不过无人敢说便是。
而就在众人熄了心思,顾小年等人也要离开的时候,楼梯口传来‘蹬蹬’地脚步声,伴随着配刀鸣环的脆响,数道身影便涌了上来。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滚开!”
十数锦衣校尉手按绣春刀,将二层围了起来,掀桌的掀桌,踩凳的踩凳,将一干食客和那些风媒都从桌上推到了角落。
顾小年皱了皱眉,一旁的云子阳看过来,两人眼中都带了些许阴霾。
锦衣卫分开,一脸轻佻的蔡文斌缓步踏着楼梯上来,在他身旁,还有一名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
邓三认得,悄悄在顾小年耳边说道:“那是顺平王的世子,周康。”
“顾总旗,你胆子不小啊,竟与杀害同僚的凶徒谈笑风生。”蔡文斌昂了昂头,斜睨道:“莫不是你就是幕后凶手,故意指使这些江湖人排除异己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顾小年淡淡道。
“怎么,还想写上无常簿?”蔡文斌嗤笑一声,竟将自己的无常簿拿了出来,冷声道:“顾小年勾结江湖匪类残杀同僚,其罪当诛,来啊,给我拿下!”
四周围着的锦衣校尉早有准备,他们此来便是拿人来的,当即绣春刀出鞘,手里还拿了‘天罗地网’。
这是一种专门抓人用的网织,材质坚韧,上面有细密的刀勾和磁石,一旦被罩住越是挣扎便越难挣脱,就算是先天境界的武者,没有强横的内力武功一时半刻也难以脱身。
顾小年目光渐冷,锦衣卫抓人虽然极少会讲证据,但自己为何一直任由蔡文斌挑衅而不动他,就是因为对方也是监察司的总旗,没有确凿能弄死对方的证据先动手的话,到最后害了的只是自己。
可现在,自己与云家人一起并不是什么证据,因为自己也是来查案的,但偏偏蔡文斌敢下令拿人。
顾小年看着一脸得意但目光阴沉无比的蔡文斌,心中疑惑对方是哪来的底气敢如此做。
“大人,怎么办?”邓三低声问道。
顾小年看了眼那站在蔡文斌身旁的周康,对方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就安静地杵在那里,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他忽地想到第一次听说顺平王的名号,还是自己要动邱忌的时候,刘嵩告诫自己的,说是此人与邱忌素来交好。
除此之外,自己并未跟这顺平王有什么交集。而最主要的,是蔡文斌似是与那邱梓越关系不错。
顾小年一念通透,邱府那先天死了,但邱忌的小妾和邱嫣却是下落不明。
他心生联想,隐隐抓住了蔡文斌的底气所在。
本来杀了邱忌他还想怎么那位顺平王爷一直没什么动静,还当是对方怕了魏轩而没敢找自己的麻烦,现在看到这周康,顾小年才恍然。
人有时会是其他人的猎物,但大多时候扮演的是猎人。
等待时机,是每一个食肉动物的本能。
“放肆!”
顾小年冷眼横扫,目光微抬,“本总旗接了袁镇抚使的手令查案,你们是想以下犯上?”
邓三适时从怀中将手令取出举高,声音微颤却坚定,“谁敢造次!”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被谋
蔡文斌脸色阴沉,他倒是没想到只是外出查个案,顾小年他们竟然还会带上手令。
毫不夸张地说,今天若是没有袁之焕的手令在,他完全可以将顾小年一行人直接拿下,先送进诏狱一顿伺候再说。
因为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监察司靠的就是眼见,只要看着你跟云家的人在一块了,甭管你是公事还是私事,都可以写进无常簿里,按同党带走。
但现在不行了,有袁之焕的手令,那顾小年就出师有名,蔡文斌若是继续下令拿人,那就是故意生事,私心作祟。这个锅他背不了,也不敢背。
所以,蔡文斌只能挥退手下的锦衣卫,免得真有哪个愣头青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或是有什么逾越之举。
他看向顾小年的目光中带了几分阴冷,也有些恼火。
因为今天此举本来就是事先商量好的。
……
顺平王周白与邱忌素来交好,其子周康更是心慕邱嫣多年,只不过邱嫣自视甚高,就算周康是王府世子,也从未入了她的眼。
但邱忌一死,且此案被下了定论之后,原先的那些往来之人俱都闭门不见,让邱嫣就算是想要求助都不得而入。
不过那些人好歹还留了几分情面,若是被锦衣卫的人知道邱嫣的下落,后果可想而知。但邱嫣不会感激那些人,反而会因此更加憎恨。
憎恨这些素日和善的‘长辈’,也憎恨顾小年这个罪魁祸首。
所以,她去找了周康。
封号‘顺平’二字可想而知,历代承袭的王爷都算不上什么雄才伟略之人,而这一代的顺平王同样如此。
不过邱嫣自是不会去求他,在神都里的王爷,几乎都是被皇宫大内的那位神皇女帝圈养囚禁的废物,他们不敢做什么的,因为都被骇破了胆子。
当今陛下的手段,二十多年来表露无疑。
而顺平王府的世子周康不同,他虽然性格软弱,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对邱嫣足够死心塌地。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堂堂一位世子,竟然极少会出王府,而是待在府中吟诗作画。
这种人很闷,也很无趣,老实、看起来很好欺负,但若是心里认定了一个人,那他就会不顾一切。
所以,当邱嫣哭哭啼啼地偷偷找上他之后,来自对方的那股巨大的悲伤便瞬间凿透了周康的心扉,他要为自己心爱的人报仇雪恨。
为此,他可以付出所有,甚至是放弃一切。
周康答应了邱嫣,所以今日才会随蔡文斌来这西坊市。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来的时候心里难掩好奇,他会四下看,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甚至是做出一些在同行的锦衣卫眼里看似是很傻的举动。
但当进到这云来客栈,见到邱嫣口中的‘恶贼’之后,周康反而平静了下来。
眼前这个穿着飞鱼服的年轻人是灭门的锦衣卫鹰犬,是让邱嫣失去幸福的罪魁祸首,也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杀死的人。
周康看着眼前那张清秀而淡漠的脸,忽地笑了笑。
笑声虽轻,但在此时安静中却有些显眼。
被赶到角落,实则却是在看戏的食客和风媒看了过来,而顾小年的目光同样落到了对方身上。
面容柔和而苍白,不是形似自己先前的那般病态白,周康身上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尊贵,但同时还有一点不谙世事的懵懂。
给人的感觉很简单,那就是单纯,不忍伤害。
顾小年看着对方好像是朝自己走过来了,那双眼中,有恨意,还有些莫名的心疼夹在其中。
他皱了皱眉,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舒展了一下。
“你就是顾小年。”不是疑问,反而是一种肯定的陈述,周康的语气平坦,毫无起伏。
顾小年点点头,然后眼前便出现了一只手。
手指修长,透着久不见阳光的白,其上一层薄薄的真气汇聚,如同承载着翻涌的水浪。
周康是突然出手,更是偷袭,这一招是《断浪分叠掌》,东海灵龟岛的秘传绝学。
……
很少有人知道周康会武功,因为他几乎不离开顺平王府,更别说是行走江湖。
但他喜欢诗画却是人尽皆知,谁都知道顺平王周白的儿子诗画是一绝,所绘的画很受神都女子的喜爱。只不过周康现身的次数太少了,所以对于他的人倒是少有人真正了解。
而邱嫣却是知道,别看周康外表柔弱,但他师承灵龟岛木老人,修行《鲸浪心法》,内力浑厚,一身武道修为更是先天一流。
木老人是先天绝顶高手,护短的性格在江湖中又是人尽皆知。而周康是堂堂的王府世子,身为皇亲贵胄自然尊贵。
是以,邱嫣才会挑动周康来出手,与顾小年对上。
若是能杀了顾小年更好,若是杀不了,那两人也会因此结下仇怨,依着顾小年的性子,肯定会对周康报复。后者同样如此,老实人一旦发起狠来,事不见血绝不会收手。
当然,要是顾小年直接将周康杀了,这更遂了邱嫣的心意。
顺平王周白的独子被锦衣卫杀了,就算周白性格再唯诺,他总不会还无动于衷吧?
曾对自己有恩的恩人之子被人灭了满门,他顾虑魏轩的威势而龟缩,但若是周康死了,就算周白再是个王八,他也要动弹一下。
邱嫣的算盘打的很好,就算周康不死,她也不会让他回王府。
这些蔡文斌自然知情,因为他同样想弄死顾小年。他与邱嫣一拍即合,便做出了今日的这出戏。
此时,蔡文斌压下心中激动,手按绣春刀,睁大眼睛看着,他要看着自己一手创造的局面会如何发展。
这是一种看唱本的心思,很挠人心。
……
顾小年虽然觉得仓促,但还不至于来不及反应。
周康的气息先前沉稳如常,他也没有刻意感知,此时一出手倒让顾小年多少有些惊讶。
他点出二指如剑,飘然写意,好似袖间隐含禅机。神色平静,左手探出时,煞气涌动,指上已有乌光流转,就这么从容地迎上了周康挥落的一掌。
轰鸣声响,气劲四溢。
身旁云子阳包括杜驰诸人俱是后退数步,而场中两人脚下的地板凹陷崩裂,木屑纷飞。
周康苍白的脸上涌现一抹不自然的潮红,他目光闪动,内力催动更甚,真气激荡时隐有水声轻响。
顾小年只觉对方真气如同浪潮般一浪强过一浪,但难得有年轻高手与他搭手,此时倒有些见猎心喜。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雷万钧
《断浪分叠掌》是单纯的对于‘力’和‘劲’的应用,它可以让所修行者的力量成倍地递增,一拳重过一拳,一掌重过一掌。
顾小年的劲力是隔山打牛,就算他想卸力,可他并不会道门《拨云散手》这等卸力散劲的技巧法门。
理想和现实是有区别的,就像在吃肉时你知道要把它加热做熟才行,可你没有火没有工具。
所以,就只能硬着头皮接受。
时至今日,他所交手的对象里,周康的内力是最为浑厚的。
这种后继有力的真气,源源不断地随着周康的每一次出手而与自身碰撞,恍惚间自己的真气都有种被击溃的感觉。
整个客栈的二层里,‘嘭嘭’的撞击声不绝。
一个手掌似蝴蝶翻飞翩翩,如同绣花般轻松写意,透着一种插花般的轻柔美感;一个势大力沉,每一掌落下都像是狂潮排浪,又有水声涛涛,真气凝如实质。
也就是这个时候,四周之人才骇然之中涌上几分恍然,这顺平王府的世子周康,竟然还是武道高手。
顾小年双手已有酸麻之感,他体质弱,因而重的是‘巧’,体内‘气’凝于手,带着一种飘然的意境。
可对手只是单纯的以力压人,那种层叠的劲力将自己的手腕震得阵阵发麻。
周康的脸色如常,顾小年不好判断自己的煞气是否给对方造成了什么损伤,不过现下自己只靠折花手和煞气之力肯定是没办法击败对方的。
借着周康打来一掌的力道抽身后撤,而后并未出刀,顾小年真气调转,双肩轻动,霎时脚出风雷。
宛如电光一闪,一道残影而出,直接与周康挥落的一掌对上,闷响传出之际,周康脸色一红,顿时倒退几步。
但顾小年自然不会等对方调整好再来,风雷腿法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但同样更重‘风卷残云,雷霆万钧’之势。
内力催发到极致,他的身影骤然加快,众人只能看清道道残影,风驰电掣,只闻刺耳的空气爆裂之音和腿出时的鸣啸。
周康脸色涨红,他双掌连动,真气浮掠时好似在身前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任由眼前是漫天腿影,俱都被他悉数挡下。
可正因为此,钻骨食髓的煞气沿他周身真气而动,原本沉稳如烘炉的体内像是吹进了无数阴冷幽风,他感受到了一股由内而外的凉意。
“是特殊的劲力法门么?”周康暗自咬牙,他的内力浑厚,根本不惧长久的消耗战,而且以往与王府中的供奉交手时,凭借自身正统的灵龟岛内功心法,也几乎无人能伤及他的内腑。
就算是有劲力伤及自身经脉,浑厚的内力在抵消劲力的同时也足以反制对方。
可现在不同,周康能感觉的出来,此时体内的阴冷之气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让自己的内力产生了强大的排斥,若不及时处理,内伤是小,要是被它伤及气海丹田,那后果不堪设想。
周康眼中发狠,双掌在架住迎头来的一脚后,猛地向内一扣!
顾小年只觉一股吸力从脚下传来,对方明明没有抓实,但自己的右腿仿佛被强胶黏住,同时黏住的还有自身的真气。
他脸色微变,看到了周康眼中的冷色。
周康双手间浮现出青绿色的水浪,这竟然是化为实质的真气!
……
真气无形是世间武者的共识,但同样有例外。那便是当自身真气强大到了一个顶点,并且真正将所修的那门功法练得炉火纯青的时候,它就会发生一种异变,或者说是增幅性的质变。
这就类似武道宗师境界的凝炼罡气,如刀似剑,坚韧程度不下于真正的兵刃。
而所修功法之不同,当真气可以产生质变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也就不一样。
比如《火焰刀》和《离火剑》这两门隔空伤敌的武道绝学,练至大成一身内力浑然如意,气海丹田宛如火焰熔炉,而随手劈出的一道真气便带有火焰之威。
将真气打出时可形成火焰伤敌,这便是真气的异变。
这等武道绝学虽然是至简的几招几式,但它同样有其成体系的心法,它与自身成就武道基石的内功心法不同,两者并不冲突。
但若是帮你诞生气感的内功心法品级太低,压不住这等高深武功所修的真气时,那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不是这门武功不适合你,而是你不适合这门武功。
所以才会有人得到绝世武功而不能修炼,唯有大毅力者狠下心去散功重修此门绝学才行。
但大毅力者有几人?就算真能下了决心,可年纪呢?
练武者除去顿悟法门或是部分奇功之外,都是要经年不缀才行。就像是读书人,十年寒窗才换的一朝题名,但若是落榜,皓首穷经都是很寻常的。
如果有朝一日告诉一个七老八十的老童生,你以往学过的经史子义等学问都不考了,现在要考的是南蛮的土著方言,你看他什么表情。
就算你告诉他只要这次参考便可高中,他还有这个决心去放弃以前所学而去学这个吗?或者说,他还有这个时间来学么?
世上之事总有无奈。
……
言归正传。
当顾小年看到这如浪潮般实质的真气时,便暗道不好,不能说对方一直在压制实力,但此时明显也是打算全力施为了。
他身形斗转,以被吸住的右腿为支点,整个人腾身而起。
人在半空,左脚高抬而落,破空声恍如惊雷一瞬,让在场不少人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面露痛苦之色。
顾小年这是用出了《风雷腿法》其中‘势’最盛的一招‘万钧雷霆’,讲究的就是从高而落的一式腿法,借由自然坠时的冲劲,以及自身全力灌输的真气破坏于一点。
周康瞳孔一缩,身处其间,他当然能感受到这一招威力,蜀中霹雳堂是不下于灵龟岛的武道势力,他来不及感慨其门中绝学竟被一个外人使出如此威能,右手猛地抬起,宛如擎天玉柱向上托起。
水浪翻涌成海,青绿转为深蓝,迎上了裹挟砸落的乌光。
一道无形气浪向四周炸开,整间客栈二楼猛地颤了颤,众人一下站立有些不稳。
但更严重的,却是在沉闷的碰撞声里,不堪重负的地板碎裂,场中交手的两人竟然直接砸穿地面,掉进了一楼。
众人从闷响带来的恶心感里回过心神,震惊地看着脚下层层皲裂的地板和破开的大洞,只是稍稍愣神之后,便蜂拥地往楼下而去。
他们都想看战斗的结果,只不过心思不同罢了。
邓三杜驰等人自然是担忧顾小年的安危,蔡文斌却是巴不得两人出现死伤,是谁当然无所谓。
而那些江湖人则不同,风媒们握紧了纸笔,不想漏了任何一个细节,而食客们只是单纯地想看个热闹,多个日后的谈资。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为什么想杀我
云来客栈的一楼已是狼藉一片。
原本在此吃饭喝酒的客人灰头土脸地躲到了他处,有的还在小声地骂骂咧咧,但终是不敢大声说出来。
因为‘从天而降’的两人是先天一流不说,其中一人身穿飞鱼服挎绣春刀,明显是锦衣卫。另一人衣着华美,气质不凡,必然非富即贵。
被这等人败了兴致,除了自己忍气吞声之外,还能说什么?
一楼中飘着不少灰尘,杯盏碗盘碎了一地,桌椅更不用说。
因为落地后的两人又重新交手,气浪翻涌间无人可以靠近。
周康一身杀意凛然,出手时水浪潮起声不绝,每一击都拼尽了全力。
而顾小年气机沉稳,此时他已经占了上风,挥掌出腿时风声阵阵,煞气在身乌光流转,让人只是看了便有些眩晕之感。
秽浊的煞气不断钻进周康的体内,混在他的真气里,如果再这么打下去,周康必然要死。
他的内力深厚不假,可无法清除这等煞气,此时又无暇压制,只能任由煞气侵蚀,落败只是数招之内。
周康脸色很是难看,他当然不甘心。
他是为了心爱之人才会出手的,在来之前已经立下了诺言,必然要取顾小年之命才会回去。可现在,自己根本不是其人对手,这让他如何舍气?
周康心中发狠,狠狠劈开一掌之后,双手交叉翻动,实质化的真气再现,但这一次真气运行行迹诡谲,手上浪潮之音消融,转而寂静无声。
周康踏了个奇诡的步子,双手交叠打出,仿佛印诀般砸落。
东海灵龟岛,伏鳌无印手!
顾小年一时间心中警铃大作,看着平白直来的掌力,想躲时竟发现无处可躲。
明明是直来直往的一掌,偏偏给人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就好像这一掌自己必须要承受一般。
这种没来由的错乱感让顾小年恍惚了一瞬,但下一刻他体内好似沸水升腾,脑海霎时好像被凉风吹过,清明一片。
周康的印手已在眼前,顾小年因先前恍惚而失了躲避时机,不过他此刻精神汇聚,思维如电,只是刹那之间便有了应对。
他左手探出时食中二指屈起,拇指扣住这么一弹,暗器手法‘弹指惊雷’而出,闷响在方寸之间生起,但还未有音扩散时伴随着凝缩而后炸开的气爆中,原本屈起的双指向前点出,看似点在了无形空中,却好像有看不见的劲力与周康的双掌撞在了一起。
轰鸣的爆响此时才炸开,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向四周一瞬蔓延,两人身周的桌椅齐齐崩碎,四下横飞时整个一层满是飘散的灰尘木屑。
方才顾小年的应对之法便是以‘弹指惊雷’的手法将煞气打出,此手法可以在暗器上附着自身真气,是以只是弹指间自身能量宣泄时产生了气爆。
虽然因为境界不够并且没有实质的载体,这种外放的真气只能维持短短的刹那,但只是在这刹那之间,顾小年又使出了‘隔山打牛’的劲力。
以气爆时的真气能量为媒介,并起的二指施以‘空禅指’点了出去,无双劲力借此宣泄而出,直接与周康来了个硬碰硬。
这是顾小年的灵光一闪,同样也是他先前想过的对于自身武学的融会贯通。
当没有后路,前路不明时,就要在瞬间做出决定,唯有正面相抗才能寻得制胜之机。
周康施展出的那一式掌法实在神奇诡秘,竟然能在战斗中祸乱人的心神,所以顾小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会差点失利。
不过现在,胜负已分。
烟尘之中,顾小年挥了挥衣袖,长身而立。
而身前不远,则是被隔山打牛之劲重伤的周康,对方刚才直接吐血倒飞,此时犹陷在破碎的楼梯之中。
四下寂静无声,顾小年抬脚向前而去,一旁的蔡文斌眼中幽芒闪动,带了浓浓的期待。
“一定要杀了他啊。”他舔了舔嘴唇,心中暗道。
残垣之中的周康狼狈不堪,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他倒是不再吐血,但一身气机仍旧萎靡。
得益于他自身浑厚的内力,可以暂时压制住体内的伤势和煞气侵蚀,但若是不快些治伤的话,周康肯定是要留下病根的。
……
“大人。”邓三几人连忙过来,脸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与有荣焉。
这是自家大人,自己跟着的人有本事当然是值得骄傲的。
当然,之前也是有些担忧的,不过现在见顾小年无事自然是放松下来。
顾小年摆摆手,走到周康边上。
他蹲下身子,看着倒地不动,其实是在暗中调息的周康,开口,“为什么想杀我?”
他能感受到对方清楚的杀意,但同样很确信的是自己与对方并无瓜葛,就算周康是顺平王府的世子,就算是因为邱忌灭门一事来找自己,却也犯不着这么拼命吧?
王府世子,还是名门大派的传人,大好的人生,只是为了一个有些交集的人就要舍了自己的命,这让顾小年很是不理解。
难不成自己其实还有其他地方得罪过对方不成?
周康反而瞥了瞥眼,他的眼里有很深的恨意,也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
自己终究杀不了对方,源自于自身武道修为的不足,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够。
周康想着,目光微微有些涣散,因为他在想别的。
顾小年愣了愣,随后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怕死?”他问道:“就算你是王府世子,无端袭杀锦衣卫,也是死罪。”
“你看我像怕死的人吗?”周康淡淡说了句。
顾小年嘴角含笑,“你是不怕死,可你就不怕连累家人吗?”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我的事。”周康目光如炬,盯紧了面前的人,一字一顿,“与他人无关。”
顾小年面色平静,“这不是你能决定的,教子无方,王爷肯定是要受牵连,至于是死是罚,那就要看陛下圣裁了。”
周康涌上几分力气,猛地抬手抓住顾小年的衣领,“我说了,这事与他人无关!”
因为他的急切而暂缓了压制体内的煞气和伤势,所以他的嘴角又淌出血来,但就算如此,周康的神色依然认真而冷冽。
顾小年看着近在咫尺狼狈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敛下去,脸上淡漠的同时,终于露出不屑来。
他伸手抓住对方紧住自己衣领的手掌,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淡淡道:“顺平王府的人,对你来说是‘他人’吗?”
周康怔了怔,就听眼前的人传来轻语,“我还当你是隐忍的武道天才,原来只是个无情的废物。”
第一百三十章 大理寺
周康微微偏头,直视着面前那张淡漠的脸,“无情?什么时候锦衣卫也有资格说这个了。”
顾小年不在意地笑笑,“你自己有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可你会因为自己的鲁莽而为整个王府带去什么麻烦,这个你有想过吗?没有,你有的只是心里那点可怜的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蔡文斌,复又转过头来,“你既然会跟那种人混在一起,那可能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总之,我会押你进诏狱,剩下的,就与我无关了。”
周康眼里难得带了些沉思,他看着就要起身的顾小年,忽地开口,“你有爱过一个人吗?”
顾小年的动作顿了顿,皱眉看去,“什么?”
周康仰天看着,看着空中的那个大洞,偶尔落下的木屑灰尘,在光影下飘飘散散。
“看你的样子,你应该没有爱过别人吧。可我爱过。”他轻声说着,看向顾小年,淡淡道:“你让她失去了家人,变得不幸福,我就要杀了你,为她报仇。这就是我想要杀你的理由。”
顾小年眼睑低了低,忽地轻笑,“那你所谓的爱,还真的不值啊。”
爱一个人可能不需要理由,他不会评价对方这份爱意是否廉价,但在顾小年看来,爱上邱嫣那种骄横的大小姐虽然无可厚非,但因此付出自身的性命可就不值得了。更别说还会牵连到自身的家人,而这一切显然都不在周康的考虑之中。
周康没有再出声,他缓缓调息着,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来是杀人的,自然不需要多废话,只不过没有杀成就是。方才之所以会跟顾小年说这些,或许是被对方的笑意所感染到了,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个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些的人会做出灭门之事来,可事实摆在眼前,他能做的只有按自己想法来做事。
就算是要进诏狱,那他也会留下有用之身,因为他答应了邱嫣要杀掉顾小年,那他就一定要做到。
顾小年从怀里取了手帕,仔细擦拭着双手,刚才的交手之中,就算有真气护体,他的手上依然见了伤。
蔡文斌适时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顾总旗果然厉害,竟然连王府的世子都给打了。”
顾小年看也不看他,只是看向门外,微微皱眉,看来将周康押进诏狱的想法可能不会实现了。
……
云来客栈门外聚集了不少人,只不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人群被分开了。
一身黑色束身官服的陈晟当先下马,身后是数十手按横刀的大理寺丞役。
进来客栈后,马进和周晁紧跟在陈晟身后,目不斜视。
而陈晟则径直来了顾小年身前,“顾兄弟,怎么回事?”
蔡文斌眯了眯眼,原本抬起的步子收了回去,对方这种无视,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顾小年见了陈晟,也不隐瞒,便将前因后果说了,最后说道:“既然陈兄来了,这周康怕是去不了诏狱了。”
陈晟闻言,也是笑了笑,“你啊。”
出事的地方是云来客栈,于情于理,大理寺都有资格来管。而且,就算是陈晟直接让手下把在场之人尽皆拿下,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大理寺的人自然将周康扶了,有随行的医官在涂抹上药,陈晟随口问道。
顾小年摇摇头,“云家虽然参与,但暗中推手却是没有查出头绪。”
“需要帮忙吗?”陈晟看他,“最近大理寺没什么案子,我倒是清闲得很。”
顾小年笑了笑,“万玄的案子你没参与进去吗?”
陈晟同样轻笑出声,只是没再说什么。
简单处理好了周康的伤势,陈晟便挥了挥手,外面等候的大理寺丞役进来,将在场诸人围住。
他看向蔡文斌,淡淡道:“蔡总旗,请你手下的兄弟大理寺走一趟吧。”
“有这个必要么?”蔡文斌歪了歪脑袋,说道:“此事本就明了,在此地录了口供不就结了。”
陈晟看了眼多少恢复过气力的周康,开口道:“世子周康是随蔡总旗来的,具体隐情还是到大理寺说明白吧。”
蔡文斌脸色微沉,按刀的手略微紧了紧。
陈晟垂眼看了,说道:“怎么,蔡总旗似乎不想去?”
“抓锦衣卫去大理寺,陈少卿莫不是在开玩笑?”蔡文斌语气冰冷,目光锁在对方的脸上。
此话一出,身后原本还不知该如何的锦衣校尉俱都是上前一步,隐隐与四周的大理寺丞役有些相抗的意思。
陈晟只是一笑,脸色骤然冷下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比我要清楚,有些话可以烂在肚子里,但说出来就要负责。本官最后再说一遍,乖乖就缚,同往大理寺协助办案。”
蔡文斌眼神眯起,双手握了又松。
他觉得今天有些失算了。
手下去禀报的人到现在还没带王府的人过来不说,而且这大理寺的人反倒先来了,现在的他有些进退两难。
若是束手就擒,那今天可就掉了面子,本来是谋划好的一切一旦让大理寺的人查出来,如果追究,那肯定是对自己不利的。挑唆王府世子对锦衣卫出手,无论有什么原因,到时候先倒霉的必然不是周康而是自己。
可要是不从,蔡文斌看了看四周虎视眈眈的黑衣丞役,他们一旦出手,自己没罪也就变成有罪了。
他一边暗恨自己派出的手下办事不利,一边松开了按刀的手。
“本总旗随你去又能怎样。”蔡文斌算是找了个台阶。
陈晟轻笑一声,颇多讽刺与不屑异常明显,这让蔡文斌的脸色更是阴沉几分。
顾小年自然没有什么抵抗的意思,双手背负,直接出门上了马。
邓三几人同样跟着,只不过四周是将他们隐隐围在其中的大理寺丞役。
一行人便朝大理寺而去。
……
一路无话,只有沿街过往的行人频频注目。
毕竟大理寺和锦衣卫同行的场景还是很少见的,更别说是像现在这般明显是后者受制于前者的情景。
顾小年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坐在马上运行内功心法,自然是在抓紧修行。
他的爱好不多,此时难得寻了个愿意做的事情,自然不会就此闲着。
而蔡文斌等锦衣卫却是不然,他们的表情阴沉里还有难掩的尴尬,虽然都未被上了枷锁等限制,但现在他们被众人拱着坐在马上,还是有种囚犯的感觉。
蔡文斌心里暗骂不已,可大理寺已经在眼前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杀念
大理寺的办事衙门只有这一处,因而所有归属大理寺麾下的人员平时全都在这。
占地很大,丞役也很多,分开两列,而众人随着陈晟向里走。
顾小年神情闲适,一旁的邓三紧紧跟在他后面,表情多少有些忐忑。
他们是直接往正堂而去的,那里已经备好了笔墨,免不了要有一番问责。
不是为了追究是谁的错,更多的是居中调节的意思。
一方是在神都交友广泛的顺平王,此人与首辅傅承渊素来关系莫逆;另一方是锦衣卫,顾小年的背后又有那位千岁撑腰,从近次的邱忌一案中便不难看出来。
即便关系算不得亲近,但毕竟是魏央的人,不论如何,受他的命进了南镇抚司,那这份脸面他一定会保。
所以大理寺才会做这个中间人,而此时在正堂中等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首辅之子,大理寺卿傅清书。
按理来说此事还惊动不着他,但如上所说,他还是过来了。
毕竟,于公于私,傅清书都要过来看看。
……
正堂阶下,顾小年忽地看向一旁的回廊,那里走过几名女医官,一身鹅黄色锦衣的柳施施便在其中。
身形高挑,眉目如画,只是略施粉黛,不显俗艳却更添明丽,此时她居中走着,明显在医官中也是任了职的。
“咦,施施,你看。”边上一个女医官轻轻撞了下柳施施,笑着说道:“那个锦衣卫看你都看直眼了。”
“锦衣卫?”柳施施脚步稍慢,隔着回廊而望,同样看到了那道多日不见的身影。
他的身子虽然看似单薄却依旧挺拔,一身飞鱼服爽利笔直,老远看着,便是扑面而来的冷淡少年感。
她嫣然一笑,冲那边轻轻挥了挥手。
顾小年突然觉得心中原本想说的太多话都烟消云散了,此时看着朝自己挥手的女孩,无声一笑,只是点了点头。
身旁,陈晟等人早已进了正堂,蔡文斌却是冷冷看了那边一眼,那女子的眉眼被廊柱挡了看不真切,但他心中却是闪过狠厉。
“女人么。”他随着众人走进堂中,自认抓到了顾小年的软肋。
名利与女人折倒了无数人,无论是英雄好汉还是地痞流氓。在蔡文斌心里想来,这个与自己做对,但自己数次都未曾占到便宜的家伙,这次终于要栽到自己手里了。
他想着,左右不过是一个女人,只要使点手段把对方从大理寺弄出去,那他就有无数种办法整死顾小年。
蔡文斌脸上的阴狠一丝不落地被顾小年收进眼中。
他的眸子暗了暗,变得深邃而充满凉意,这一瞬间,杀念自心中而起。
蔡文斌必须要死。
“原来,你也有在意的女子。”落在众人身后的周康却是轻声一句。
顾小年缓缓偏头看过去,正迎上了周康平淡的目光。
“别这么看我,我想杀的人只是你而已。”周康转头,跟进堂中。
顾小年看了眼拐过别处的那道背影,抬脚上前。
……
傅清书看年纪还不到而立之年,面白无须,儒雅清逸,让人看了极容易生出亲近。
他的气息平稳,远胜常人,可顾小年在他身上并未感受到武者的气息。但若是说眼前之人只是个普通人的话,顾小年心里又有些怀疑。
不过现在也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只是在陈晟的虚引下与周康等人在下手坐了,静静等着主位上的傅清书开口。
“来了这么多人啊。”傅清书脸上带笑,抬手示意,“各位不妨先喝杯茶。”
周康却是直接拱手一礼,“傅大人,居中调节就不必了。我誓杀顾小年,今日不成便要明日,明日不成就待后日,除非我死,否则谁都不能阻止。”
蔡文斌以手中茶杯遮掩,嘴角却是带着舒心的笑意,一根筋的人有时还是很可爱的。
“也不知道邱嫣给这个傻子灌了什么**汤,竟把他迷成这样,不过这样也好,事情变简单了,也就更有意思了。”
他心里想着,不着痕迹地冲身旁的顾小年挑了挑眉,目光中带了明显的挑衅。
顾小年只是横他一眼便不再理会,反而看向周康,“邱忌是取死有道,如果世上之人都像周公子这般,那我大周律法存在的意义何在?”
傅清书暗自点头,这话其实正是他想说的。以他的身份,对堂下几人自然都是有过耳闻的。
那跟来的锦衣卫随从自然不肖多说,蔡文斌是商贾之子出身,家缠万贯,只不过器量狭隘,在监察司也是尸位素餐之人。但对方得益于有个八面玲珑的父亲,出入不少权贵场所,也结交了不少权贵子弟。
当然,良莠不齐之下,蔡文斌结交的不过都是些纨绔罢了,邱梓越正是此人的好友之一。
而对于周康,傅清书更是了解甚多,毕竟顺平王周白与自家相交莫逆,是以平常还与周康多有接触。
此人说好听了是对认定的事情执着,说难听了就是一根筋,认定了的事就非钻了牛角尖不可。
周康没什么朋友,但他心仪邱忌之女邱嫣的事情傅清书还是了解的,是以此时心里也免不了有些感慨。
而对于顾小年,傅清书在最近几月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了。
不是因为对方所作所为入了他的眼,事实上灭门之事虽然听起来骇人听闻,但在他这个层次的眼中,还算不得什么。
江湖仇杀灭门灭派的多了去了,顶尖势力一夜间鸡犬不留都没什么好奇怪的。而在朝堂之上,远的不说,魏轩执掌大权之初,光因‘毒散案’牵连灭门的大臣就达十数位。
这还是少的。
傅清书吹了吹杯中茶沫,人命对他们来说,是有区分的。
让他在意的,是顾小年的兄长顾昀。
那个丰神俊逸的男人,就像是一座高山,在来到神都之后,在父亲的眼里,已经完全将自己压了下去。
……
此时傅清书听了顾小年所说,只是平静瞧着,现在还不到他断言的时候。
周康看向顾小年,眼神冷冽如刀,“要不,你就杀了我。”
在一旁站着的邓三和武家兄弟脸色俱是不好看,若不是顾忌此地,他们恨不得上去将其收拾一顿。
顾小年身子向前微探,目光深邃,直视着面前的身影,语气淡如清水,“你以为我不敢?”
声音幽幽如同寒谷凉风,又像是迎面而来的料峭春寒,周康手指无意识地一颤,气息微促。
第一百三十二章 郁气
堂中一时安静下去,气氛有些微妙。
杀气虽淡,却异常冰冷。
傅清书此时开口,“事情总是需要解决的,还是先看眼下。”
他将茶盏放在桌上,沉吟道:“关于邱忌一案,朝廷已有定论,世子如此做的确不妥,已然是触犯了大周律法。”
周康脸色恢复平静,他静静端坐,双手扶着椅上把手,淡然开口,“那傅大人要如何处理本公子?”
傅清书皱了皱眉,他本意是想给对方一个台阶下的,毕竟顺平王虽然处世不争,可其性格就并非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淡泊。而且这‘顺平’二字的册封可不是什么褒奖,历代顺平王都有意来改变这个封号。
当然,现在即便周康此番姿态,因着傅承渊和顺平王周白的关系,傅清书也不会过多苛刻。
要真按律法来办的话,当众袭杀锦衣卫那可是死罪,皇亲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周康是世子也不行。
但如此一来,那云家众人自然也是要死的,可傅清书心中自有权衡,这两方犯法之人他都有心放过。
是以,傅清书看向顾小年,开口道:“不知顾总旗可要追究世子?”
这话说的太直白了,顾小年不由得眯了眯眼,对方的指点很清楚,那就是只要自己不追究了,周康就没事。
他看了眼对面正襟危坐的陈晟,后者目光略带深意,只是微微摇头。
而傅清书脸上笑容和煦,好像只是在等待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决定。
顾小年暗自握了握拳,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声威胁。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今天在此时不放过周康,那傅清书以后必然会盯上自己,整个大理寺就会抓死自己的根脚,只要有一点破绽,就一定会整死自己。
顾小年不确定到那时魏轩会不会保自己。
真要定罪周康,于己并无好处,麻烦还会接连不断,起码现在是如此。
终究还是自己的根基太过浅薄了。顾小年心里念头一闪即逝,当即摇头道:“世子也是受小人蛊惑,一时不察才会意气用事,这点下官自然省的。”
周康竟然难得地没有出声,按他先前表现出来的那般,他现在应该认真说‘自己并非受人蛊惑,而就是为了杀你’或者是‘本公子不是意气用事,所来就是要你的命’等等。
可现在,他安静沉默,还颇有兴致地端起了一旁的茶水,小心抿了口。
顾小年心中自然气闷,只不过他这人素来有哔数,或许是修了‘登仙剑章’的缘故,这养气之术不比久历沉浮的人差了。
此时他脸色虽然难掩一丝不痛快,可并未失了分寸,这点让傅清书高看了几眼。
他抬了抬袖口,说道:“这样,总归是耽搁了顾总旗查案,我大理寺也有关于此案的一些查探,待会顾总旗不妨去瞧瞧。”
说着,他便起身,“既然此事已解决妥当,本官还有要事,就不多陪几位了。”
傅清书略一拱手,随后看向周康。
后者只是沉默一瞬,便跟了过去,两人径直走出正堂。
……
等他们走了,顾小年的脸色才褪去了伪装,冰冷一片。
一旁的蔡文斌也是颇感晦气,他没想到大理寺的人动作这么快,而且还直接由傅清书来断了此事。
周康虽然一根筋,但他也不是傻子,现在他们两人离去,必然是去顺平王府了。也就是说,此次邱嫣和他的谋划算是以失败告终了。
这周康以后还可以利用,但经此一事,顺平王周白一定门儿清了,他们日后能不能登门还两说。
蔡文斌脸色不善,看着顾小年冷声道:“顾总旗方才所说‘小人’,不知是指代何人啊?”
顾小年猛地看过去,背对阳光,目光森森好似幽鬼,脸上的冷漠让人看了好像能被冻结。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这事儿,还没完。”
话音落下,顾小年直接转身而出,邓三几人匆匆跟上。
陈晟摇了摇头,却是冲一旁的马进点了点头,后者会意,快步跟了过去。
“呸!”蔡文斌忽地打了个冷颤,随后吐了口唾沫。
不可否认的是,他刚才却是被顾小年吓到了,那道眼神实在是过于骇人,就像能看到自己的灵魂深处一般,冰冷且凛然。
那是一种杀意,不死不休。
他晃了晃肩膀,一脸阴沉地就要向外走,但眼前门外的阳光再次被挡住。
陈晟稍快一步走出大堂,看也不看身后面色阴沉似水的蔡文斌,只是淡淡道:“有句话叫‘人且做事,好自为之’,蔡总旗前途大好,莫要做了错事。”
蔡文斌在门槛处顿住步子,看着走过回廊的陈晟,目光凝了几凝。
“什么东西,你们等着的!”
……
顾小年一连走到了大理寺的门口才停下步子,他站在门前的阴影下,扶住了门框。
身后,邓三几人只是跑着去牵了马,此时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自然是能看出自家大人此时的心情肯定不好,因此都安静在一旁等着。
马进走后面跟了过来,将一张纸条递给了顾小年。
“这是陈晟大人让下官送过来的。”马进说道:“有关于顾总旗现在在查的案子。”
说完,他也不停留,也不多话,直接往回走了。
顾小年看着纸条上写着的‘楚禅,邱嫣’,心头蓦地又窜起一股火来。
如果是邱嫣那日捡了邓三的四棱弩箭,然后又与楚禅有勾结,以后者的实力,在当时的混乱之下出手杀了云家之人不被发现是可能的。
而后又借了周康的刀来杀自己,就算结局不称意,也能让自己跟顺平王结下仇怨。
最后,出手了结自己的应当就是那‘病虎’楚禅了。
顾小年手掌用力,纸条碾碎落下。
如此推断的话倒是能说的过去,虽然其中关窍还有不明之处,但既然傅清书之前也说过此事,那大理寺能调查到楚禅和邱嫣身上,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陈晟也没理由来害自己。
现在的自己已成先天,以后在锦衣卫里必然是水涨船高,个人的实力虽然不一定能决定地位,但绝大多数会成为很好的筹码。
顾小年收拾心情,翻身上马。
不管如何,既然案子落到了自己头上,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至于真相如何,如果是冲自己来的话,总会浮出水面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燕照
次日,顾小年一身清爽,飞鱼服干净整洁。
他坐在班房的桌案前,拿着干净的抹布擦拭着手中的绣春刀。
邓三在一旁立着,脚下一桶擦刀用的清水。自家大人从早上来就没有没说过几句话,面无表情地,让他心里忐忑的很。
顾小年抹了抹刀锋,忽地轻声道:“你说,蔡文斌要怎么死,才不会让人怀疑到我的头上?”
邓三一怔,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一方面是对方所言太过骇人,这可是明目张胆地残害同僚,而且还是监察司的总旗;另一方面也有对方此等‘心里话’都能对自己说了,让他有种成为顾小年亲信的感觉。
短暂的沉默之后,邓三终是咽了咽唾沫,“大人为何一定要杀那蔡文斌?”
顾小年抬眼看他,有些奇怪,“他三番五次地阻我,与我生事,昨日之事你也在场,若是不将其解决,后患无穷。我有什么理由不杀他?”
他将抹布随手丢到桶沿上,淡淡道:“我这人最讨厌麻烦,尤其是这种找来的麻烦。”
邓三心神凛了凛,知道此时是自己明确站队的时候了,他暗自咬了咬牙,努力平复了下心绪,向前凑近了几步。
“那姓蔡的是一流高手,要杀他不容易,如果一击不成被他逃了,更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邓三眼神闪烁,双手略有些紧张地捏搓着自己的锦袍,“不如咱们先做打探,摸准他每日散值后的作息,寻个僻静的地方直接动手解决了他。”
顾小年问道:“咱们俩?”
邓三挠了挠头,“这个,不是小的说其他弟兄的不是,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而且……”
顾小年接上,“而且,要是他们知道咱们要杀蔡文斌,不通风报信就算好的了,随咱们一起动手却是不可能。”
邓三笑了笑,显然是这么个意思。
“蔡文斌今早去了器械司?”顾小年忽地问道。
邓三想了想,回道:“是,好像是去给刀上油。”
这里的刀自然是指绣春刀,而上油则是平日的口语。这里的油指的是专门用于保养兵刃的特殊调制油,价格很高,小小的一瓶最多只能用个四五次,却要一两银子。
而有这种调制油的地方也不多,朝廷和江湖各有秘方,江湖上也只有那些名门大派才会有这等东西给门下弟子。
因为对于武者来说,随身兵刃就是伙伴,就像那些执着的剑客一样,即便是剑断了,依然会选择修复。
抱剑成痴,忠于自己的武器,就是忠于自己。
顾小年自然是不舍得用这等调制油的,他擦刀都是用的清水或是加点酒……
此时听邓三说了,他的目光略微闪动,随后看向身旁一副小心翼翼的邓三,“你先去打探清楚蔡文斌散值后的行程,切记别太刻意。”
邓三应了,提了水桶出去。
顾小年的起身,将绣春刀缓缓入鞘,机括轻响,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淡笑。
……
燕照是苏擒虎的下属,更是心腹,虽然只是普通的锦衣校尉,实际上在南镇抚司很是吃得开。
因为他负责的是人员调度时的大小操办,自然是要跟进这衙门和出这衙门的人都有交集,可谓是交友广泛。
顾小年从别院拐进一处大公房,便看到在清点卷宗的燕照。
“燕兄在忙啊?”他走过去,笑着打了个招呼。
燕照有些意外地抬头,放下手里的卷宗,同样笑道:“顾总旗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
他们两人说不上熟悉,但也绝不陌生,因为顾小年待人态度不错,不管怎么说,交集时的礼数从未落下。不像其他的锦衣卫那般,表现的不像是公门中人,反倒像是那些没有规矩的江湖人。
事实上,锦衣卫自然是嚣张跋扈地惯了,再加上领命做事后都是匆匆忙忙地,自然没工夫客套,因此才有了这般习性。
但顾小年不同,对待与自己没有仇怨的人,就算对方是陌生人,他该有的礼貌从来都是浮于表面,即便只是说上一两句话,也总是让人如沐春风,是以他在这南镇抚司的眼缘还是不错的。
当然,这也是眼缘,而不是人缘。
所谓眼缘是指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对方会毫不犹豫地帮你去办,但一旦稍稍涉及底线或是难办的事情必然会推脱。人缘不同,那是付出一定报酬之后,对方肯定会帮的关系。
锦衣卫自然是现实的,事实上,只要掺合到了利益,一切都会变得现实。
最基本的,就是银子开路。
所谓缘,便是如此。
顾小年走近几步,不在意地笑了笑,却是悄默四下打量完了。
“燕兄最近手头似乎并不宽裕?”他轻声道。
燕照脸上的笑意淡了淡,一时也是被这么直白的话弄了个措手不及。
这般开头,明显就是行贿的开端。
他眯了眯眼,“顾总旗是何意?”
顾小年侧了侧身子,背对门外的阳光,开口道:“上几日经过玄武街,恰巧看到了燕兄,只不过见燕兄身边有佳人陪伴便没有冒然开口。那位应该是尊夫人吧,那支玉簪确实很漂亮。”
他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只是燕兄为何没有买下来呢?”
燕照脸上的笑意敛下去,“因为在下囊中羞涩,不知顾总旗有何见教?”
顾小年无声一笑,“有件事需要燕兄帮忙。”
他将手里握着的玉盒顺着桌上卷宗滑动,轻轻碰到了燕照的手指。
玉盒上有镂空的飞凤装饰,精美非常,燕照只是看了眼便了然,里面正是当时在街上曾驻足许久却没舍得买下的玉簪。
玄武街连接内城东坊市,街面上所卖之物自然价值不菲,这一支玉簪便要三百两银子。
这已经相当于燕照十年的俸禄,他自然舍不得买,除了另用手段,他没别的法子弄这么多银钱。
燕照看着桌上的精致玉盒,眼底带了几分挣扎之意。
锦衣卫哪有不贪的?每次克扣下的银子累积起来都是不小的数目,可燕照不同。
燕照在‘笑面虎’苏擒虎手下当差,没有机会贪也没有机会受贿。他只是苏擒虎的属下,手里的权利不大,只是听命的吏。
能贪的都被苏擒虎拿了大头,剩下的还有百户、试百户、总旗等等,就算能轮到他,一两银子就算是烧高香了。
这是价值三百两银子的东西,这一刻,要说燕照心里没有意动是假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要杀人
偌大的公房里,阳光从门外透进来,在地上洒落。
顾小年一手压着玉盒,脸上带着和善的浅笑。而对面的燕照则是双眼微眯,带着明显的犹疑。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对燕兄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顾小年轻声道:“左右不过是说句话,燕兄也不必担心出了事会被牵连到。”
燕照抿了抿嘴,直视过去,“确定不会牵连到我?”
顾小年迎上他的目光,含笑且认真道:“一定不会。”
“好,我答应。”燕照抬手将卷宗上的木盒收起,“有什么事顾总旗请直说吧。”
顾小年心里松了口气,笑了笑。
……
南镇抚司,器械司别院。
燕照跟从中走出的一名锦衣校尉说了几句话,后者脸上略带几分为难,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顾小年跟在后面,此时见了,忍不住握了握拳,事成了。
“顾总旗,你只有半刻钟。”燕照回身,淡淡说道。
“足够了。”顾小年抱了抱拳。
那名锦衣校尉从腰间解下一枚钥匙递了过来,低声道:“还望总旗大人快些,莫要牵连到小的。”
顾总旗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别院。
这里是器械司存放‘需要保养调制的兵刃弓弩’的地方,虽然值守的锦衣卫只有一个,但每隔半个时辰便要换人来值守。
而顾小年来这里的目的,便是为了蔡文斌放在这的那把绣春刀。
别院不算大,房间不少,上锁的却只有一处。
他开门进去,整间屋子里全是摆放的兵刃,只不过都或多或少带了损伤。
顾小年用衣襟包了手,小心拿起一旁桌上的簿册,翻找起最近的入库记录。
很快,他眼中一喜,将簿册归于原位后,按照上面所写的标识找到了蔡文斌的绣春刀。
刀放在一个长条的木盒里,擦拭的很干净,顾小年按动机关,机括声脆响,刀身被缓缓抽出。
他无声一笑,把刀鞘拿出来,手掌一翻,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副小巧的皮夹,里面别着数把调制机关的工具。
有锥子也有刻刀,顾小年取了一把合适的,将刀鞘内的机簧略微动了动。
虽然他不懂什么机关制造,但好歹平时看的闲书也不乏有对机关术的基础讲解部分,而他本身也有绣春刀,是以对刀鞘内的机括不算陌生。
又不是自己要造这种机关,只是弄出点小破坏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他将刀入鞘,脸上带了几分满意,随后将其原封不动地放好,这才清理了脚印等痕迹慢慢退出去。
……
院外,是脸上难掩急色的燕照两人,此时见了顾小年出来,终于长出了口气。
燕照一句话也不说,领着顾小年转身便走。
等到了衙门的大院,他这才沉下心来。
“顾总旗,以后找在下若还是这等事的话,”燕照脸色冷淡,“咱们还是不要再有往来的好。”
顾小年笑了笑,“燕兄连我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这话,有点寒了兄弟的心啊。”
燕照深深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没再多言,直接离开了。
身后,顾小年脸上笑容淡下去,看了眼对方的背影,最后也是转身就走。
……
傍晚时分,快要散值的时候,邓三脚步匆匆地进了班房。
顾小年仔细整理着自己的着装,“打听清楚了?”
“哎,”邓三狠狠点头,“今儿个是蔡员外的生辰,在醉云楼摆了筵席,我方才见蔡文斌去器械司那边了。”
“筵席几时开始?”
“戌时。”
顾小年点头,轻声道:“那他一会儿应该是先去买贺礼什么的吧。”
邓三挠了挠头,“跟他爹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顾小年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只不过他靠着一旁的桌案,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懂。
邓三见了,小心问道:“大人,咱们不先去准备准备吗?”
“只是换身衣服罢了,没什么好准备的。”顾小年语气莫名道:“在他必经的路上出手,很简单。”
“那您为何?”邓三低声问道,他觉得此时眼前人的表情是有些复杂,有点像是后悔的样子。
顾小年笑笑,“没什么,只不过今天不是蔡员外的生辰么。”
邓三了然,在人家老爹的生辰把他儿子宰了,那这生辰该喜还是悲?
他看了顾小年的神情,想了想,还是说道:“要是大人顾忌的话,咱们可以避开今日,只不过日后的机会不好找了。”
正因为是蔡员外的生辰,所以蔡文斌身边才不会有什么狐朋狗友在,他身边的人是什么德行自己心里肯定清楚。出席的人肯定都是有头有脸的,蔡文斌是去给自己老爹过寿的,不是带那些狐朋狗友去给人添堵的。
顾小年自然清楚邓三说的意思,他手脚都做好了,错过了今日,以后还真不好再找机会。
最主要的是现在案子压在他头上,他也不想有太多烦心事了。
蔡文斌此人必须要死,不然必然会给自己坏事,有这么个不稳定的因素在身旁实在是让他寝食难安。
顾小年站直身子,背着手向外走,“挑两件衣服,去杀人。”
邓三脸上多少有点害怕,忐忑和激动并存,此时听了,连忙应下。
手下人肯定愿意跟有本事的老大,尤其还是没失了该有的良知的那种,不过该下决断的时候,自然不能犹豫。
邓三欣喜正是因为此。
……
蔡文斌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意,因为今天是他爹蔡奂的生辰。
自己对付顾小年虽然一直吃瘪,尤其是昨日之事更是让他暗恨不已,但今天不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不想再想这些糟心的事。
散值之后,蔡文斌换上了自己那身崭新的飞鱼服,将保养好的绣春刀挎了,骑上那匹在自己当职锦衣卫时父亲赠予的西域宝马,一副盛装打扮。
蔡文斌不学无术,平日里没少得蔡奂的训斥,但在今天,他想展现出自己最精神的一面。让那些素日在自家老爹面前吹嘘他们儿子的人瞧瞧,他蔡文斌一点也不差。
他要以锦衣卫的身份去醉云楼,因为他爹最喜欢他穿飞鱼服挎绣春刀的样子,英武神气,威风凛凛。
蔡文斌坐在马上,提着从福源记老字号买来的寿礼,以及顺道从玄武街上买来的糕点,心情大好,看什么都觉得舒心。
现在夕阳落山,他拍马走过那条老街,上了那座古桥。
寒冬腊月里仍然汩汩淌过的河水清澈,还有小孩子拿着鱼竿在玩耍。
蔡文斌看着,看着街旁的炊烟,看着这副百看不厌的平和美景。
他的脸上没了平日里的算计,眼中没了往日的阴沉,只有如夕阳般温暖的笑意。
然后,他的笑容微僵,原本闲散的目光凝了凝。
第一百三十五章 要杀人(下)
蔡文斌在桥上驻马,手掌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一双眸子四下打量。
一道身影从不远处的墙后走出,手中倒提了一柄长刀。
蔡文斌看着对方那一身夜行衣的打扮,又看了眼不算很黑的天色,挑了挑眉。
“你是何人?”他淡淡开口,目光仍看向左右,因为这人的气息与先前察觉到的并不相同,显然不是一个人。
而这蒙了面一身夜行衣打扮的人自然是邓三,他不懂什么易容变音之法,所以此时他并不出声,只是挑了挑手中长刀,指了指着坐在马上的蔡文斌,挑衅的意思很明显。
蔡文斌自是看到了,目光沉了沉,“找死。”
他甩手打出一镖,真气一动,整个人就要从马上掠出,但冷不防一道破空声自侧边不远的房顶而来。
蔡文斌来不及多想,破空声急,按在刀上的手已经按下机括,右手握柄就要拔刀而出。
但蓦地,右臂被刀柄上传来的力道一带,整个人原本连贯的动作便猛地一滞。
此时,宛如惊雷般炸响的轰鸣在耳边响彻,让蔡文斌本就微怔心神于刹那间失守,随后,眼前便只剩下了一道流光闪过。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了房顶上出现的那道身影。
但遗憾的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蔡文斌的脑袋被炸得粉碎,尸身‘扑通’一声从马上坠落下来,座下的那匹西域宝马扭头看了眼,促声嘶吼起来。
声音悲戚,犹如人声。
一道身影飘然而至,见此只是稍加犹豫,便信手一指点在了马颈上。
嘶鸣隐去,地上只剩下依偎于蔡文斌身旁的马尸。
邓三小跑过来,不无可惜地说道:“可惜了一匹好马。”
顾小年将两把飞刀找回,复又仔细处理了所留痕迹,这才四下看了眼,转身便走,只是略有感慨,“万物有灵,且随它去。对了,别忘了带上他的刀。”
他之前在器械司做的手脚很简单。
蔡文斌的那把绣春刀如果是平时拔刀的话肯定没事,但若是在战斗中用力拔刀,机括回弹,里面的机簧就会崩断,卡扣便会死死扣住刀身上的凹槽,让其拔不出刀来。
战机千变万化,交手时只是一丝分神便可能分出生死,更别说还有后发先至的第二把飞刀。
第一把飞刀让蔡文斌错误判断暗器威力,后续以‘弹指惊雷’发出的飞刀才是真正索命。
分神之时的惊雷一瞬,足以让蔡文斌心神失守,本就是偷袭之机,一击必杀理所当然。
而顾小年之所以这么做,便是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让别人怀疑到自己。
他与邓三的打扮截然相反,却是一身雪白的衣衫,白巾遮头盖脸。
倒有点西域着装的意思,看起来异常骚气,他要的效果便是如此。
邓三揉着挡下飞镖后发麻的手臂,忍着恶心从蔡文斌腰上解下绣春刀,快步跟在了顾小年的后头。
水流汩汩的小桥之上,晕开一片殷红,慢慢淌进河里。
……
冬日的夜来的快,神都徜徉着一片光亮。
醉云楼今晚一如往日般灯火通明,客人往来不绝,门前长街上夜市早张,又是繁华一片。
蔡奂年逾五十,相貌堂堂,只是有些富态,穿了一身紫色的锦袍,正在跟给自己贺寿的众人客套寒暄。
他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笑容,不断拱手施礼,嘴上说着‘尽兴’‘不醉不归’等话,但实际上,他的心里很着急。
按理来说,蔡文斌此时早该到了才对,就算对方散值后有事耽搁了,但也不该现在还见不到人影。
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平日里不学无术,一副不服管教的样子,但颇懂得轻重,像今天这种场合,他一定会来的。
可没来由的,蔡奂想到了方才自己突然闪过的心悸。
现在明明还是寒冬腊月,但他却是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蔡奂从一旁婢女那取了绸巾仔细擦拭一下,眼里带着明显的急切。
平日里的筵席都会摆在家里,偌大的宅院自然是能招待过来往的宾客,但这次他却是选择在这神都中都能排进前五的酒楼里办,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蔡奂只有一个独子,虽然衣食无忧,但他毕竟只是个商贾,虽然在神都也算是有些人脉,但离真正的上流还差得远。
所以在蔡文斌与邱梓越那些人结交时他才会放任,才会将银子大把大把地送上,为的不过是想离那个圈子更近些。
而这次也是同样的道理,在醉云楼玩乐的勋贵子弟不少,他有心想给蔡文斌创造个机会。
是以,蔡奂这次还请了不少神都有头有脸的人来牵桥搭线。
可是,戌时都快到了,蔡文斌却还没来。
然后,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蔡奂在看到对方的刹那,心里便猛地一个咯噔。
“蔡员外,出事了!”
……
蔡奂有些恍惚地看着堂中那副木板架,上面盖了一面白布,只不过一头被血染得通红。
他没敢掀开来看。
这里是六扇门的衙门,神都死了人自然是刑部受理,但死者穿的是飞鱼服,身份也已查明是锦衣卫,作为第一接案的刑部,自然将案子交到了六扇门手上。
至于南镇抚司那边,自然也是通知过去了。
此时,大堂之中,一身干净飞鱼服的顾小年便坐在座上喝茶。
这等案子自然要监察司来办,而他现在是监察司唯一的总旗。
至于六扇门这边,很罕见的,出面的是一名神捕。
六扇门有三大神捕,天下闻名。
‘御猫’冷湛,‘无血剑’司徒商,‘百变千幻’公子无。
后者却是神龙不见首尾,江湖上就连其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无从得知,只知道六扇门神捕之位里有这么一人。
而此时坐在顾小年对面的,便是‘无血剑’司徒商。
他穿了一身灰色的长袍,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长相寻常,若是走在街上很难被人认出来,异常平凡。
此时司徒商同样是在喝茶,只不过平淡的目光却偶尔落到顾小年的身上。
怀疑是公门中人的习惯,只是他掩藏的很好。
蔡奂身子稍晃,他看着堂中一左一右安静喝茶的两人,嘴唇哆嗦了几下,终是开口,“两位大人,有什么能告诉小人的吗?”
他的语气沙哑且颤的厉害,丧子之痛让蔡奂的姿态放的很低,只求能找到杀死蔡文斌的凶手,哪怕是一点点线索。
司徒商轻叹一声,放下茶盏,“蔡员外不必如此,令郎是锦衣卫,此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顾小年眉头微皱,不过还是接道:“监察司的弟兄已经都派出去了,此事本官也已上报了镇抚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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