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劲
顾小年在前世也有听说过‘隔山打牛’,甚至是在影视中也有见过,但那都是虚构而出的,只是一种艺术性的渲染。
可现在,他所处今生已是武学之地,飞天遁地虽然未见,但扶摇轻功和神秘武学却是切身体会到了。
因此,当再次看到‘隔山打牛’四个字的时候,他才会心神摇曳,再也无法平静。
前世时在国术里关于劲力有两个说法,一者‘绷劲’,一者‘透劲’。
前者局限在拳脚与物体的接触面上,不伤及物体内里,只崩外表,可以将对方打飞出去;后者在拳脚与物体的接触表面上可能看不到创伤,也做不到将对方崩飞,但物体内部已然遭到破坏,这便是内伤。
不能说哪种用劲技巧更厉害,因为这是两种用‘劲’的技巧,只是特定情况有特定的处理方式而已。
就像是拳脚与兵刃,狭窄的地方和宽阔的场地,甚至是步战与马战,这些都是不能相较的。
顾小年当然了解这些,事实上,当他想着突破先天的时候,一切关于前世的记忆都被他仔细挖掘过了。
陈晟拍桌子时所用的‘劲’便是透劲,邢保东的劲力同样如此,只不过劲有强弱罢了。
顾小年尝试着试验过,只是一直不得入门,所以他才会有些焦躁。
可现在不用了。
柳施施去了大理寺,在顾小年发现邱府的那名先天之后,他就想着先把柳施施给安顿好。
毕竟祸不及家人的道理是自己先打破的,想来对方不会跟自己讲什么江湖道义。
正好大理寺缺少医官,便让柳施施先过去了,这一点还是拜托了陈晟。
是以,家中只有顾小年一人。
肯定是有些不习惯的,心里还有些说不清的滋味。他打算尽快解决手头上的事情,这种被人搞的家里都不安稳的生活,让他愈发讨厌。
顾小年方才已经就这买来的卤肉把干粮吃了,算是填饱了肚子,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怀中的那张皮纸。
而其上的蝇头小楷,便是记录着这篇算是武学又算是武道秘技的法门。
……
《隔山打牛》,运劲之技,贯真气之峰顶,不伤敌之皮肉,只杀他之魂魄。
所谓魂魄,不过就是五腑内脏及经脉罢了。这一点顾小年还是能想清楚的。
这是可以通往先天的法门,它没有任何武功招式,而是详细教授了如何生劲、运劲、用劲三步技巧,就像是有一位名师切身指导一般,细致入微的可怕。
若是练至大成,可以脚踩地面,真气涌动之时所携劲力便可伤及范围内所有与地面相接触的物体。甚至是透过一个茶杯,一枚铜钱而产生劲力的宣泄,让其周围所有人因此重创。
顾小年恍有所觉,这时候的‘劲’倒像是‘气’。
所隔的‘山’是扩散力量的一个媒介,并使力量成倍递增,这是一门奇功绝学。
上面所写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锋锐,手指摸在上面,隐隐地有股气息在向体内冲击,心跳也随之加速,不由得‘嘭嘭’作响。
顾小年收回手指,手上并无感觉,体内却好似被浪潮拂过般难受。
他将上述法门摘要悉数记下,然后看向那皮纸上所绘的远处青山、食草之牛,放牛之人。
画上的场景只是某一段时间节点的定格,往往很难让人看到灵动,甚至是感受到那种身临其境的神韵。
但偏偏的,当顾小年看透了《隔山打牛》的法门之后,脑海里自然浮现出一幅幅黑白的画面。
那是一道完全白色的身影,在漆黑的空间里习练不知名的一招一式,看起来异常简单,不过是随意的出拳踢脚,却是融入进了《隔山打牛》的劲力。
这种演示看起来很是无趣,但顾小年却是仔细看着那白色身影体内内力的流通,每一处经脉,每一个窍穴,以及内力出手之后,真气的变化等等。
他的精神在此刻放空,脑海里只剩下了黑白两色。
……
冷冽的空气窜进鼻孔,顾小年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有些酸痛。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亮,昨夜窗子忘了关,凉风阵阵。
他起身后扭了扭脖子,动了动腰身,周身噼啪作响。
顾小年愣了愣,随后想起那皮纸上所说,《隔山打牛》的用劲之道,平日里内力可以在体内以其劲力激荡,筋骨齐鸣,与道门的《虎豹雷音》之法同是锤炼自身筋骨的上乘法门。
筋骨强劲,生出的气血就越旺盛,如同易经伐髓一般,都是后天改变资质的一种。
顾小年由衷一笑,看着被自己抓了一晚上的皮纸,再看过一眼后,便将其生生碾碎。
碎屑从掌心落在屋内的小小炭炉里,他将盖子盖上,转身出了门。
……
眨眼又是风平浪静的半月过去。
神都之中或许已经有了些波澜,比如涌入的江湖人士更多了,因为现在都在传闻,得到洞玄子传承的那人已经进了神都。
江湖人最多的地方还是外城的西坊市,那里今日多有命案发生,甚至是光天化日之下,都有江湖人彼此争斗出手,六扇门的人已经开始打算出面了。
农历十二月初一,阴天,微风。
顾小年靠在桌案后的椅中,身上盖着锦衣卫总旗之上才有资格分发的黑色锦缎披风,手里拿了本书。
“大人。”邓三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古宸小旗和王越小旗回来了。”
顾小年想了想,记起这是自己麾下的另外两名小旗官,把手里的闲书随手丢在桌上,说道:“让他们过来吧。”
邓三嘴唇动了动,“他们受了重伤,现在在医药司呢。”
“受伤?”顾小年眼中浮现几分意外,起身说道:“走,去看看。”
“哎,大人别着凉。”邓三连忙将椅上披风拿了,小跑着给他披上。
顾小年摇摇头,知道邓三也是有些小心思,只不过若是不坏事的话,他倒不介意给对方个机会。
至于监察司中其他看到的锦衣卫,则是有的脸露不屑,对这种殷勤拍马很是看不上,但眼中,却还有几分隐藏的羡意。
外面的风很凉,明明已是午时,天色还阴沉着,这大雪说不定很快便会下下来。
医药司离这边不远,两人很快便到了。
“顾总旗。”有些日子不见的燕照见了,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顾小年颇感意外,“燕兄弟也在?”
第一百零七章 事来
燕照笑了笑,随后低声在顾小年耳边说道:“古宸和王越两位小旗伤势太重,怕是不能再当锦衣卫了。”
他是苏擒虎的属下,职责便是对锦衣卫的编内人员进行梳理,像古宸两人现在的情况,燕照肯定是要记录在案,然后向上报备的。
顾小年皱了皱眉,直接朝里间走去。
很宽敞的大隔间,里面有延伸三趟床铺,粗略看起吗有近四十个床位。
不过现在只有靠门的两张床上躺着人。
一个从头开始包扎着绷带,只有嘴露着,双眼、鼻子及双耳处的鲜血已经浸透了白色的纱布。此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由旁边的老医官给他断臂处上药包扎。
另一人倒是稍好一些,但右手跟右腿齐根断掉,原本那张俊朗年轻的脸上全是死寂和冷漠,那是一种绝望的生无可恋。
顾小年看了,饶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慢慢变得够狠了,现在看着心头都是一阵颤动,有种头皮发麻之感。
“古小旗。”邓三忍不住唤了声,声音很低,脸上也有些伤感。
顾小年看了眼,那断了手脚的便是古宸。
看到他的眼神,邓三低声说道:“古小旗为人豪爽,平日里对小的多有照拂。”
他说着,上前几步,坐在了床边上,“古兄弟,咱们顾总旗来了。”
古宸只是闭着眼,一语未发。
“谁做的?”顾小年坐下,开口问道。
古宸缓缓睁开双眼,看过来的眼神很平静,“你想给我们报仇?”
顾小年无声一笑,“看情况。”
“大人,”邓三着急喊了声,忍不住拉了他衣袖一把,但转而便火速松开了手。
顾小年没管他,只是说道:“你们是锦衣卫。”
古宸嘴唇动了动,看向屋顶,轻声道:“我们从泰山府办完案子回来,旗下一个兄弟提议去喝酒,我与王越发现神都里多了不少江湖人,就想先来衙门报备一下再说。在路过外城西坊时,那里人多,那个兄弟便在马上买酒,恰好有江湖人在比斗,飞镖脱手,碎了酒壶。
然后他们就发生了口角,王越上前本是打算和解,因为那些江湖人虽然没穿门派衣袍,但佩剑精致,无一不是利器。西坊由来混杂,咱们都不想惹事,本来就只是一壶酒,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方看样子也是就这么算了,但没成想,他们死了一个人,中的是咱们锦衣卫的三连劲弩。”
古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的语气更加低沉,“那时候,咱们兄弟都是从外面回来的,又是从西方走,心神难免警惕。本来看到江湖人找茬,早就抓了手弩,只是没有动手罢了。
这一支箭到底是不是他们射出去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接着就这么打起来了,很快就成了混战,不少江湖人也出手偷袭,咱们旗下的兄弟没死在泰山府,却死在了自家的门口,你说好不好笑?”
顾小年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都死了?”他沉默半晌,声音有些干涩。
“王越背上先中了毒镖,被人拿下马害了脸面,其余兄弟让我俩先走。”
古宸看向顾小年,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断臂和断腿,“这是方才秦郎中给我锯掉的,大人还有什么怀疑的?”
“不是,古兄弟。”邓三闻言,连忙摆手,“大人不是这个意思。”
古宸闭上眼,显然是不打算多说了。
顾小年起身,对一旁的两个医官说道:“屋子里冷,还是给他们加上被子跟热皮袋吧。”
虽然炭盆不少,屋子里也是暖烘烘的,但伤者自然体弱,更别说是这等失血过重之人。
顾小年抬脚走出门来,燕照也要走,被他叫住。
“燕兄弟怎么看?”他问道。
外面的风渐渐变得凛冽,屋檐下,燕照有些意外地看着身边的年轻人。
虽然如此,他还是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古小旗为人我也素有耳闻,其手下的锦衣卫确有军纪,他既与王小旗相交,显然对方为人也不会差了。”
“燕兄弟是认为,那弩箭不是他们手下的锦衣卫射出的?”顾小年说道。
“我只是这么觉得。”燕照笑了笑。
顾小年点点头,看着对方离开。
“大人。”邓三走过来,问道:“要不要小的带人去西坊把那些贼子抓回来?”
“不用,此事不小,先看上面的人怎么说。”顾小年淡淡说了句。
他走下台阶,背影让人看着有些单薄。
……
班房里已经有人在了。
杜驰和方健两人坐在一旁,见门外顾小年走来,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大人,是大理寺的人。”杜驰说道。
顾小年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进去。
大堂里掌了灯,很是亮堂,左边椅子上坐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面容清逸,唇上带着两撇小胡。
他穿了一件月色的锦衣,不像是大理寺的官差,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相比较陈晟面无表情时的冰冷,此人看起来倒恰恰相反,显得亲近随和。
此时他放下茶盏,含笑开口,“顾总旗既然回来了,想必能上些好茶了吧?”
顾小年在他对面坐下,方健倒了茶。
“这就是最好的茶了。”顾小年说道。
对方一身气机与周遭相容,没有半点违和,倒是让他心里提起了几分凝重。
“在下万玄,添为大理寺少卿。”对面那人抱了抱拳,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顾小年却是起身,抱拳道:“南镇抚司监察司总旗,顾小年。”
万玄眯了眯眼,摸着下巴说道:“顾总旗不必紧张,坐下说就好。”
顾小年笑笑,然后摆了摆手,杜驰三人相视一眼,尽皆退下了。
偌大堂中,只剩下了相对而坐的两人。
房门被邓三随手带上,外面的风一下便像是隐没在了远处,渐不可闻。
“想必顾总旗应该知道我的来意。”万玄说道。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顾小年的脸上,很清澈,却给人莫大的压力。
顾小年心里微微不喜,他还是不习惯这种目的性太明确的眼神。
“大人想知道什么就请说吧,下官一定配合。”他说道。
万玄没有从眼前人的语气和脸上听出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当即便想起对方好歹也是锦衣卫,之前更是底层的捕快,对于审讯之类的肯定也不算陌生。
他笑了笑,然后开口,“邱忌死有余辜,可其家人无辜,对于灭其满门一事,顾总旗有什么想说的?”
第一百零八章 以对
顾小年嘴唇动了动,暗自斟酌。
从做下事情到现在,他不是没想过要如何应对朝廷来查的人,但事到临头,在面对坐在对面的那人时,他忽地发觉,自己以往的措辞似乎都用不上了。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年纪比陈晟还要小一些,已然是大理寺少卿,顾小年不觉得自己的聪明可以瞒过对方,尤其是在‘灭门之事却是自己而为’的前提下。
他略一思量,还是说道:“邱忌谋逆,心怀不臣,满门抄斩实属应当。”
万玄笑了笑,开口道:“刘千户方才也是这么与本官说的。”
顾小年脸色沉静,他现在没有揣度对方在想什么,而是让自己保持平静。
一旦心乱了,就容易出破绽,在这种看似平和的氛围下,自己现在却是离牢狱中的犯人只有一步之遥。
他相信魏轩已经是递过话了,不然的话也用不着大理寺来出面,那位顺平王就直接派人来拿自己了。
万玄也就没必要跟自己说这么多。
当然,顾小年也相信,自己与魏轩非亲非故的,对方此举或是看在自己救了平阳公主的份上。
他有自知之明,不会觉得别人会给无缘无故给自己好,而往往这种恩情是最难还的。
平阳公主知道,所以自己才得到了《隔山打牛》,如此一来,恩情便算是了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顾小年直接问道。
“你与陈晟关系很好?”万玄忽地问道。
顾小年微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虽然醉心仕途,但能力很强,看人也非常准。临行前他特意拜托我对你酌情处置,这还是他第一次求我。”
万玄直视对面坐着的身影,开口道:“所以,本官相信你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邱忌其子德行我素有耳闻,本来此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是规矩在律法条框内的人,但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由头或是处置方法,就算是我与陈晟想保你,案件一旦上报大理寺,审查时便会发现纰漏,一样保不住你。”
顾小年心里一直在沉吟,此时开口,“大人的意思是,找替罪羊来顶杠?”
万玄笑了,“我可没这么说,不过现在你与刘千户只是抓住‘邱忌谋逆’作为辩词,可证据呢?”
“南镇抚司当日在场锦衣卫便可以作证。”
“这只是人证,而且他们与你同僚,证言不可全信。物证呢?”万玄问道。
顾小年想了想,却是问道:“大人可知当日灭邱忌满门时,还有三位百户大人与下官同行?”
万玄眯了眯眼,“你莫不是想让他们顶罪?”
顾小年轻轻点头。
“可凭什么?只是因为他们是百户?还是说你能让他们卖命?”
万玄轻笑道:“要知道,此案是经刘嵩千户首肯,着你这位始作俑者带锦衣卫抄家破府的,你如何把责任推给那三名百户?”
顾小年的手指一直放在桌上,此时轻轻点动,安静下来的班房里响起道道细微的闷响。
万玄皱了皱眉,神色略有厌烦和不喜。
眼前之人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好该如何应对,如此白费口舌地打机锋,让他有些失望。
如此的话,便索性拿人了。
“银子。”顾小年忽地出声。
“什么?”万玄一怔。
顾小年嘴角抿起,轻声道:“卢正光、张裕、任衡三人渎职,捉拿邱忌时索贿不成,便私自下令灭了其满门。”
“锦衣卫办案,尤其是做抄家等事时,总会扣下点什么,那晚可是有几队小旗的人留下了。”
他的声音很轻,话语却是清楚,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让人看了难免会有些压抑之感。
万玄的眉头深深皱起,“只是因为贪墨钱财,索贿不成便要灭人满门,顾总旗不觉得太牵强了吗?”
“呵,一枚铜钱都可能成为市井中血案的根源。”顾小年意味莫名地笑了笑,“再者,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这么查我不也是有些牵强么。”
万玄眯了眯眼,“顾总旗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小年淡淡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银子杀人有什么不可能的?还有,那邱忌的女儿邱嫣容貌绝美,说不定三位百户大人另有心思。”
万玄笑了,“这倒是有些胡搅蛮缠。”
“办案不就是这样么。”顾小年也笑了,“只要能有个解释就行,至于说不说的通,谁在乎呢。”
气氛一时沉默下去。
“顾总旗说的很对。”
万玄终于开口,他的脸色平静,半点笑意也无。
“你从在南镇抚司受了邱梓越一拳开始,便想好要找人当替罪羊了吧。”
“我要说没有你信吗?”顾小年同样面无表情地回道。
“能借魏千岁的势来压刘嵩等人,还捆绑上了替罪的百户,果然厉害。”
万玄拍了拍手,像是鼓掌,话语却透着冷淡。
他站起身来,说道:“会如顾总旗所愿的,就是不知道那三名百户会不会咬出什么。”
“谁能证明我是此事的始作俑者?”顾小年同样起身,“而他们的话,会有几分可信?”
万玄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开门,大步离开。
“万大人慢走。”顾小年站在阶上,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
一直守在门口的邓三走过来,脸色惴惴,显然是想到对方的来意。
顾小年看了,摆摆手,“别瞎操心,去做事吧。”
邓三听了,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心下松了口气,连忙应了退下。
……
看着仿佛要落下来的厚重云层,顾小年心里算是放下了块石头。
万玄不是魏轩的人,这点他早就看明白了。
对方看似是在给自己考虑,实际上却有试探底线的意思。如果自己想不出合适的应对,那自己的官途便到此为止了。
丢命倒是不一定,最起码的,这神都可能就待不下去了。
至于卢正光三人,他们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不是顾小年心狠,只是威胁到了自身的安危,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再者,他们三人位居百户,从贪墨银子的熟稔程度来看,自身又能有多少青白。
推出他们去替罪,恐怕也有刘嵩的推波助澜。不然的话,当日在场者不少,就连千户也有,何以单单推出了这三人?
顾小年心里摇头,位高权重者又有多少是没脑子的呢,只要抓着机会,总是会做些什么的。
是以,不管他想没想到将其三人推到前头,刘嵩都已经如此安排了。否则,万玄走的也不会这么干脆。
想来,在自己还未过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跟刘嵩有过一番较量了。
第一百零九章 相面
到了傍晚时分,雪终于落了下来。
有细密的雨滴混在其中,淅沥纷扬,很快湿透了地面。
班房的门没关,顾小年现在的体质比往常不知道好了多少,虽然看着还有些羸弱,实际上却要比大多数人要健康的多了。
这是‘登仙剑章’给他带来的改变,亦是所追求武道所带来的反馈。
武道,他很喜欢,不只是可以改变体质延寿,还能让他更好地活下去。体会到了另一种生活后,顾小年就喜欢上了这种追寻。
他摩挲着茶杯,将手里的志异小说放下,连番修行之后的解闷,他已经打算回家了。
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邓三撑了柄油纸伞,从雨里小跑过来。在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水,把伞放了,这才从怀里小心地取了叠好的硬黄纸走进来。
顾小年看着,知道或许来了差事。
“大人,是镇抚使大人的手令。”邓三将纸小心摊开,放到了顾小年的桌案上。
南、北镇抚司各设一镇抚使,其中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由锦衣卫指挥使魏轩暂代,而南镇抚司的镇抚使是袁之焕,此人是个墙头草,在魏轩和傅承渊之间并不明确站队。
当然,也可以说是个老好人了,毕竟,明里暗里的,无论是所谓的‘阉党’还是‘文党’,他都没有的罪过。
此人年过七旬,与右相田庸是一个时代的人,算是两朝元老。他在袁城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时便是南镇抚司的镇抚使,可谓是资历极厚。
顾小年没有见过对方,但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官,他自然是有些了解的。
他疑惑的,是自己不过区区总旗,怎么会有任务能让对方这等人物亲自派遣过来。
顾小年仔细看了看纸上的字,随后眉头微皱。
袁之焕让他们监察司配合北镇抚司的缇骑调查古宸和王越一事,务必揪出暗中偷袭出手的那些江湖人,而且还有限期,在元日之前,也就是春节。
算算,便是月末。
顾小年把纸随手叠了丢在一旁,看向恭立一旁的邓三,“你觉得,此事为何会落在咱们头上?”
邓三闻言,仔细想了想,有些迟疑开口,“是因为古小旗他们是咱监察司的人?”
顾小年听了,只是轻轻摩挲着手指,随后摆摆手,“案子明天再查,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
邓三应了声,撑起伞快步走了。
顾小年靠在椅子上,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却是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浮了一层。
锦衣卫虽然查案,但更多的是直接动手拿人,很暴力,极少有讲证据的时候,因为他们从来都是听命行事。
上头让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让他们杀谁,他们就杀谁。
这正是与刑部的捕快以及大理寺的丞役有所区别的地方,因此,像是这种找江湖人带着‘技术性’的案子,一般都是交给六扇门来办,不只是因为对方和江湖人打交道有经验,更因为对方的破案手段。
术业有专攻,捕快吃的就是破案查案这碗饭。
南镇抚司是专门调查本卫的机构,监察司查的就是自己人,可是,像这种摆明了被江湖人所杀的锦衣卫案子,极少会落到他们身上。
因为实力,武道修为。
武功不高,去查案就是送死,这个道理谁都懂。
因此顾小年才不理解,但不理解归不理解,自己官小,上头的命令就要听着。
现在没有方显罩着自己,该怎么做他当然有数。
……
顾小年仔细检查了一遍绣春刀和腰囊里的数柄飞刀,这才从门口取了蓑衣披上,走了出去。
乾坤袋虽然好用,但在战斗中使用容易分心,因此只是当做一个随身的便捷包裹用。
随便挂在腰上,就像是一个朴素的香囊,也不引人注目。
他今天之所以这么认真,是打算将事情解决了。
关于那个邱府遗留的先天武者。
因为这总像是根刺,现在手上的事情忙完了,再不将其拔掉,夜长梦多。
顾小年骑着马慢悠悠地沿街而行,他想着,对方恐怕也快忍耐不住了。
……
邱武换上了初入邱府时自家大人赠予自己的那件锦袍。
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的青衫,却很是干净,现在已经洗的有些发白了,穿在身上也有些发紧,明显是小了些。
但他毫不在意,真气外放体外,像是穿着一件无形的蓑衣,雪花落下,自行朝一旁滑落。
邱武手上持了柄剑,他站在长街的中央,此时雪大无人,天色暗沉,就连两旁的铺子都紧闭着门窗。
但还是不乏有好事者趴在缝上看,因为只从‘雪落不加’来看,站在街上的邱武必然是先天,而看现在样子,待会明显是要有一番争斗。
这里长街在往时也不甚喧闹,只不过因为近来江湖人变多的缘故,是以神都的大街小巷里都能碰到一两个拿刀带剑的武林中人。
而邱武之所以选择在这,是因为这里离南镇抚司衙门够远,却是顾小年回家的必经之路。
他本来还是想再等等,等一个机会再出手的。
但邱武等不下去了,因为他怕自己再等下去,杀人的心便要冷了。
有时候杀人是头脑一热刹那的决定所引起的行为,有时候却是经年累月沉淀的爆发。
邱武两者都不属于,他是对以往那种归属感的报答,因为报答邱忌的知遇之恩,他才会为对方报仇。
他的名姓是对方赐下,在对方身死时他便决定,日后必然要还给对方。
今日,邱武做下了决定。
机会永远不会有,顾小年是锦衣卫,而且还是异常谨慎的锦衣卫。
邱武不确定他到底发现自己了没有,因为一个多月以来,对方每次归家,周身气机都没有丝毫破绽。如果自己不能一击必杀,对方一旦选择逃离,他没有把握能擒下对方。
那么,一切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邱武才不想等了,等杀了对方,他就离开神都。至于能不能离开,他还没有考虑。
远处,街角已经拐过了一骑。
对方马上的身子依旧挺拔如常,带着斗笠蓑衣,马蹄踏踏,打了个响鼻。
邱武眼神凝了凝,曾几何时,自己也像对方如此年轻,只不过,人生际遇却是不同。
他缓缓抽出了长剑,雪花落在剑身上,却是被真气一撞,直接拂落。
剑身变得愈加明亮,那是从手上延伸过去的真气。
邱武从未小视对方,恍惚一生巅峰便是为了此间。
然后,他先出手了。
第一百一十章 先天
雪亮的长剑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白练。
穿着一身旧青衫的邱武看起来有些寒酸,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像他的剑那般明亮刺眼。
不足百米的距离,仿佛只是几个刹那便掠过了。
顾小年脚踩马镫,整个人从马上飞身而起,腰间绣春刀已然出鞘。
邱武脸色不变,看到借力飞到半空的身影,他同样脚步踢踏,剑花斗转,直接迎了上去。
世间武者境界,不是先天绝顶之上,便没有隔空伤敌的手段。
除非是修行类似白马寺《火焰刀》、浮云观《离火剑》这种以真气劈空伤敌的掌法指法的武功。
境界与实力不一样,前者像是出厂的原车,而后者则是经过了后天的改装。比如先天绝顶中真气外放,可成剑气九寸,那就属于离体伤人的手段,但毕竟只是寻常真气,没有特定的武学法门,是以才局限在‘九寸’之长。
但有人可以弹指破空,真气如箭,这便是后天修行了高深运用于真气外放的武功。
就像是同一部车子,原速度和在此基础上加上氮气加速是不一样的,哪个更快一目了然。
而不是先天绝顶者,更多的便是兵刃交接,拳脚相抗的近身缠斗。
所修功法之神奇,对武功拆招破招的本事越强,那胜算自然就更大。
邱武是先天,他用的是剑,不甚精深,却胜在熟稔,一丝不苟地,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他一直在压着顾小年的刀。
修行便是修命,是与天争命,内力所能爆发出的力量终究有限,所以才有了外放真气弥补力量上的不足。
顾小年刀法精湛,休命刀出手尽是杀招,却因为在力量上自然相差每每皆被挡下。
同时,刀剑相撞时那股来自先天境界的劲力也总会沿着刀身入体,冲击着他的经脉。
邱武脸色平静,他知道眼前的人是杀过先天的,因此他没有丝毫松懈,剑剑要命,全力而为。
他不会让眼前的人摆脱他的剑势,他也相信,自己能杀掉对方。
顾小年一边以刀招架,一边以体内煞气缓和着经脉中乱窜的那股劲力。
他的眼神从踏上长街便没有变过,沉静从容,好似高山,终年不动。
对方想要杀他,而他又何曾不是把对方当作磨刀石?
先天之境不是那么好破的,观想之法对于拥有‘登仙剑章’的顾小年来说的确是一种省力且实用的修行方式,但同样的,他不会因此而有生死危机。
唯生死之际才可突破人身极限,这句话是武道箴言。
顾小年拿到《隔山打牛》已经半月有余了,这是可以修炼特殊劲力的秘技法门,就像别人都是直线飚车横冲直撞的寻常用劲手段,而他却是直接弯道超车的特殊存在。
凡奇且有力者,必然为胜。
但偏偏,顾小年仍未成就先天。
他每天都看似按部就班地在南镇抚司当差,在邓三他们面前表现的淡定从容,但实际上,他的心里比谁都要焦虑。
为什么自己都有了可以借此突破先天的法门都不能破境?
为什么自己领悟已经到了,而且《隔山打牛》就像是个详解‘劲’的老师一样指导自己,都无法突破甚至是真正学会?
太多的疑问,让他几乎认为自己是天生的废材。
自我怀疑多了,便容易滋生心魔,这是一种变态的执念,是对自己的不甘。
但后来,顾小年想明白了。
他的心境本就强大,焦躁不会有任何进展,只要沉下心来琢磨细想,才会找到原因所在。
‘登仙剑章’的修行暂时搁下了,顾小年每日就是在桌案前泡上一壶茶,然后找一些志异的闲书来看。
这是解闷,更是解心里的结。
然后,他找到了原因。
……
因为他是穿越者,并非土生土长的此方武道世界的人。
他的心思太杂,来自前世于前世的所见所闻,以及看过的那些小说影视中对于‘武功’的百家见解。
这是可以在这个世界印证,并且能让他少走些弯路的瑰宝,同样也是最大的桎梏。
懂得多了,反而会束手束脚,难以放开心境,做不到那般单纯。
像从未接触过任何关于武道的理念,对于武功完全陌生的那些人一样单纯。
他是没有师傅指导,可脑海里那些类似‘降龙十八掌’、‘九阳神功’等等前世耳熟能详的武功绝学,以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等等每个作者对于何谓‘武道’的见解,他都曾看过,记过,因为那是伴随他成长的东西。
顾小年丢弃不了,更忘不掉,所以他的心念太杂,终究入不得先天。
即便是‘登仙剑章’让顾小年走上了武道之路,但它不是神,不能凭空让人白日飞升,路是需要人一步步走出来的,不然也就不能称之为‘道’。
因而,这等领悟之事还需顾小年自己发掘,自己来打破身上的桎梏。
或者是枷锁。
顾小年不是武道大家,更不是很有学问的人,他能想的,便是莽撞,就是往前冲。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只有在生死之际,脑海里才会放空,只会想着如何才能活下去。
相对只是执着于能活着,其他又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呢?
但直面生死,不是刻意的寻死,因为那样你心里有准备,这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是假的。
……
后天正面相抗先天,还是太勉强了。
不说别的,但是那层看似薄弱的护体真气,就不是轻易可以斩开的。
顾小年一直是在勉强招架,对方不是邢保东那样只懂拳脚功夫的人,而是一名剑客。
剑身上附着真气,锋锐难当,顾小年根本不敢以身体与之接触。
因为真气与内力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他体内煞气虽然在交手中仍对邱武产生了影响,但作用有限,根本成不了翻盘的依仗。
他手腕被震得发麻,双臂仿佛要失去知觉,在格挡开刺来的一剑后,骤然便被邱武一拳击中左肩,大力传来,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响,整个人向后崩去。
邱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双臂经脉虽然像是被毒虫噬咬般难受,但他的目光依旧冰冷,坚定下的杀意不再分心。
剑光刺破漫天飞雪,恍惚间映出了那道站定后看过来的清澈眼神。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先天(下)
顾小年没有体会到所谓生死之间的恐怖。
究其原因,是他心里早有‘在生死间见证奇迹’的念头,想着可以借此突破。
他还做不到真正能无视生死,因而,那种临死破境的奇迹没有降临在他的身上。
长剑破空,在顾小年清澈的眼神中,那柄剑刺穿了他的左胸,透体而过。
他已经有意识地避开,但就算是踏雪无痕的轻功和风雷腿的身法,如此距离之下,当他身上带伤时,一个先天境界的出手也不是这么好躲过的。
万幸的是,毕竟是躲避了,这一剑并不致命。
顾小年咳了声,身上长剑被对方抽出,腹部猛地便受了一脚。
他整个人向后摔落,仰躺在漫天的飞雪之下,飘扬的雪花触到皮肤时迅速融化。
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于对方为何一直与自己拼杀而不是逃走,但邱武脸上终于浮现出轻松。
顾小年觉得这一刻的时间过的好漫长。
胸口上的剧痛只不过是持续了短短的瞬间,转而便是浑身的麻木,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在迅速抽离,原本在这个天气里尚且不觉寒冷的手脚变得冰凉,随后跟着木然。
他能动的好像只有眼睛,甚至能看清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地,眼里迅速湿润下去。
“要死了么。”他想着,不是自己不够努力,而是当所有能做的想法都实践过后,仍然达不到想要的结果。
他虽执着于活着,但脑海里的念头是止不住的。
就像是有两块很美味的蛋糕,你想只吃一块,另一块留到明天吃。在吃第一块的时候总想着‘这就是最后一块了,吃了再也没有了’,但实际上,在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再说,‘你还有一块’。
这并不是靠自我暗示就能成功的,存在的事实就是存在。
“真不甘心啊。”
顾小年自嘲一笑,果然啊,前世就很平凡,就算当曾幻想过的‘武功’出现在眼前后,也不能改变什么。
平凡,就只能如此平凡下去。
可那种强烈的不甘,从小到大因为世事而积压起来的不甘,就像是火炬一般旺盛,它在心里,似乎夹杂着忧伤可以溢出来。
他喉间动了动,将涌上来的腥甜咽了下去,呛了呛,低咳几声后眼帘便低了下来。
邱武此时已经走了过来,看着气息虚弱到极点的身影,将手里的剑对准了他的脖子。
地上的层雪被滚热的鲜血融化,在地上晕开了好大一片,冰凉的失去了温度,凝起了薄薄的一层。
顾小年感受着剑锋的冰寒,木然的手指忽地动了动。
他不想放弃,就算是生于平凡,还是想要抗争一下。
所有的不甘心,承载着他前世今生所有的重量,如同在心里点了一盏灯,一盏,只有自己可以看见的灯。
而这盏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爆发出光亮,这光,足以照亮一切。
……
邱武目光一凝,他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顾小年的气机变得有些晦涩,原本的虚弱维持了下去,虽然淡却依然顽强存在着。
因大量失血而变得虚弱的气息也逐渐平缓了起来,他感觉身上的气力又恢复过来了。
他心里疑惑,低垂的眼帘下,目露深深的不解。
回光返照?
……
人往往很难照见自己的本心。
贪婪?肮脏?这些自己并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会无动于衷,因为他已经享受与于此带来的一切。
良善和有爱,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往往很难。
顾小年此时已经看到了生死,剑锋的触感是那么真切,生命从体内流失的感觉是那样清晰。
这一切恍然又开始拉长。
念头的纷杂总是需要一个载体,当承载的人都失去了的时候,这些念头也就烟消云散了。
所谓顿悟,便是如此,玄妙意会,难以言传,只能用一个‘缘’字来形容。
兜转千回,捉摸不定。
顾小年没有抓住那灵光一闪,但体内却活络了起来。
有‘气’在丹田气海中出现,宛如感应气感之时,熟悉而又变得陌生,带着欣欣向荣的倔强和亲近。
邱武手上用力,剑尖便扎了下来。
像是刺到了看不见的屏障,剑与皮肤之间,仿佛隔了山与海。
邱武脸色渐渐变得狰狞,握剑的手上露出筋骨,剑在研磨着用力刺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顾小年脸上出现解脱似得浅笑,像是沉闷之后巨大的放松,苍白的脸色一下松软下来,缓缓地,满是温和。
“成功了。”
他想着,隔山打牛的技巧于瞬间在心头闪过,覆在地上的手掌向下猛地一拍,凝固的血与雪飞溅!
邱武双眼一突,如遭雷击。
他疾步后退,原本腿上附着的真气像是被巨锤砸过,竟然全部崩散。
‘咔嚓’一声脆响,邱武踉跄着半跪在地,鲜血在靴筒和裤子上洇透。
他猛地抬头,紧紧盯着慢慢爬起来的那道身影,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顾小年轻咳几声,从怀里取了手帕,仔细擦了擦牙和脸上的鲜血,然后叠好收好。
“抱歉,让你失望了。”他语气难掩那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颤栗,此时清秀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诡异。
音与色交织,整个人难免地表现出一种病态的错乱感。
邱武咬了咬牙,真气调动,身如豹跃,右手成拳似锤,直接冲身前人的头顶砸落。
悄无声息,一只素白的手掌抓在了他的腕上,不等邱武说话,仿佛漩涡般的吸力便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
邱武脸色巨变,想说什么,但脸上霎时抖起来,嘴与脸上的肉像是产生了震荡般哆嗦,整个人更是形似筛糠。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一身的真气从腕上往对方手上涌去,伴随着的,是眼前之人含笑的眼神,以及那张挂着微笑却淡漠到骇人的脸。
折花手的灵巧与先天境界的敏锐判断,让顾小年精准预判到了邱武的攻势,而‘登仙剑章’的‘气’,更是犹如一头巨鲸般贪婪地吸食着来自对方体内的‘能量’。
不多时,顾小年便松开了手,邱武犹如大病一场,整个人萎靡的可怕,脸上毫无血色,就连头发和瞳孔都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邱武摔在地上,蜷缩着哆嗦,他嘴唇泛白,目光惊惧而犹疑地看着眼前之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小年嘴唇嚅了嚅,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用脚挑起对方的长剑,看也不看,挥手拍落,刺穿了对方的心脉。
邱武猛地睁大了双眼,嘴上张了又闭,只是再也说不出话了。
大雪纷扬而下,渐渐盖了他一身。
顾小年淡淡看着,捡起绣春刀入鞘,上了马,慢慢走远了。
长街两旁的铺子里有一直看着闲散人,其中自然有所谓的风媒,他们不是风满楼的人,而是靠贩卖消息过活的人。
此时,先天武者当街截杀锦衣卫却被对方破境反杀的场景,便落在了他们的眼中。
也落在了普通百姓和部分江湖人的眼里。
锦衣卫这三个字,再次浮现在他们心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扣人
顾小年回了家,取来药箱后,把上衣脱了,随后点开之前封住的穴道,胸口透体的创口里便瞬间射出了一道血箭。
他忍不住低哼一声,却也是松了口气。
点穴止伤只是权宜之计,不然的话,那药石一道也就没了用途,药理还有什么价值?
伤口周围有些青紫,这是之前淤血积压在皮肉里的缘故,因为先前他用空禅指把窍穴经脉封住了。
积血除净后,用在火炉上烫好的酒擦了擦,顾小年额头满是虚汗,咬牙强忍着小心上了伤药。至于后背,则是粗略用毛巾沾了酒干净,约摸着抹了点药,最后才认真包扎起来。
轻轻按了按左肩,应该是被打的骨折了,每日上药是一定的,不过既成先天,那真气对于自身这种伤势也会有很好的滋养恢复作用,只是以后肯定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
他心下苦笑,好像自己进了这锦衣卫,自己就一直受伤,还几乎都是同一个地方。
邱武的长剑虽然透体而过,但真正能对自己重伤的却是对方剑上附着的真气。
那与自身内力截然不同的异种真气入体,才是先天境界的可怕之处。
那是两种能量的对撞,是致命性的。
但幸亏顾小年内力特殊,不只是煞气,而是承载的这种单纯的‘气’,将邱武的真气生生压制住了。
因此,他才有机会在生死之间顿悟,不然的话,后天战先天被一剑穿胸,早就死了,哪还有什么时间看雪?
顾小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走到床上坐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窥先天之秘。
他踏上武道不过数月,却已是先天境界,虽然放在偌大天下称不上是骇人听闻,但也绝对属于天才之流。
因为但凡能做到的,无一不是名门大派的真传弟子或是天资卓绝的当世天骄。
顾小年明白,这两者他都够不上,他能做到,只是因为身怀‘登仙剑章’。
想到这,当运行起这一内功心法之后,那仿佛甘泉般凛冽的感觉便在心头产生,他抬起手,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真气浮现,薄薄的一层,就像是流动着水的薄膜,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
顾小年想了想,无论是邢保东还是邱武,这种外放的真气似乎都接近透明,但仔细看却是能够看到,就像是实质化的气流在涌动。
他不是什么科学家,解释不通这种原理,只能归于天地自然的造化神奇,就像是生命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奇迹。
用手戳了戳,明明看似一戳即破的流体膜层,偏偏硬如铁石。心念一动,真气消散,却是化为内力流通进四肢百骸。
除却奇经八脉与任督二脉,跃动的内力勾连脚下涌泉穴与头顶百会,直接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后,一阵神清气爽。
顾小年啧啧称奇,好像身上的伤都不怎么疼了。
他感受着丹田气海中快速回复的内力,脸上漾开一个舒心的笑容。
既然最难的先天已然被自己突破,那先天绝顶已经离得不远了,毕竟,他找到了那个速成的方法。
想到这,顾小年脸上的笑意不自觉的有些变化,那是一种无人察觉的野望。
……
次日,顾小年只是穿了件寻常的衣袍来了南镇抚司。
点卯时燕照过来,“恭喜顾总旗了。”
顾小年一愣,很快想通,怕是昨日长街一战已经传开,燕照能猜出那人是自己并不难。
“顾总旗为何没穿飞鱼服?”这时,蔡文斌走进来,画上卯之后挑眉问道。
顾小年抬了抬手,将叠好的飞鱼服亮了亮,“昨日洗了,还没干,而且破损后需要补一补。”
蔡文斌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燕照等他走了,这才低声道:“顾总旗切记,这飞鱼服绣春刀和腰牌若是遗失可一定要来报备,万一被歹人拿了作恶,出了事可是要治咱们罪的。”
顾小年点点头,寒暄几句便去了自己班房。
邓三身为锦衣校尉,却一直闲来无事,他们监察司不像缇骑那般还要偶尔巡街,是以很是闲散。
不过此时却有些急切地在班房外面转悠,待见到从院中拐过来顾小年,连忙迎了过去。
“大人!”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顾小年边说边将飞鱼服递给他,“去找个手艺好的女工缝缝,等缝好了再拿回来。”
飞鱼服不同于绣春刀,后者损坏之后可以去器械司交银换取,前者除非破损严重,否则若只是几处刀痕剑伤是不予更换的。
而且还不能是私自损毁,一旦发现必然是严惩。
邓三顺手接过,嘴里连忙说道:“大人,你可要救大武小武啊。”
两人进屋,顾小年将绣春刀随手放到桌上,皱了皱眉,“他们怎么了?”
大武小武便是那俩双胞胎的锦衣校尉,这两人虽然年轻也有些心思,不过做事还算认真。
但看邓三现在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被赌坊扣了。”邓三有些小心地开口。
“赌坊?”顾小年听了,倒是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惹到什么大人物要他给擦屁股就成,毕竟现在大理寺正调查着这边,虽说看样自己是摆脱出来了,但不代表不会有什么变故。
而且万玄此人表面笑嘻嘻的,心里却是另有一副心肠,他倒是不想在这个关头被对方抓到什么把柄。
是以,若真是手底下的人与某些神都权贵闹了事情,他肯定不会像对付邱忌那般生事了。
“被赌坊扣了你来找我干嘛?”顾小年将水壶作在炭盆上,随口道:“敢扣押锦衣卫,是活腻了,你去北镇抚司找人直接去抄了那家赌坊不就行了。”
他们监察司的人或多或少都与北镇抚司的缇骑有些交情,毕竟是‘监督’本卫自己人的差事,即便邓三请不了什么锦衣卫的大官,但只是要个小旗官帮忙还是没问题的。
就算能在神都开赌坊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直面锦衣卫他们还是不会做的过分的,一般都会卖个面子。
其实顾小年早就有所揣度,若真是这类赌坊,扣人肯定是不会的,而武家兄弟也不像是不懂事的人,在神都混了这么久,三教九流肯定有过接触,能让对方扣了,说明来者不善。
摆明了是故意找他们的麻烦。
而邓三听了,脸色却是哭丧着,“小的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扣他们的是七爷的赌坊‘千金散尽’啊。”
顾小年捏茶叶的动作一顿,“金七叹?”
“是。”邓三咽了咽唾沫,语速颇快,“大人想必也知道武家兄弟两人好赌,昨日散值之后,他们便去了西坊,没曾想一夜未归,今早小的刚出门,便碰上了大武之妻,这才知道他们出事了。”
“小的一听是七爷的赌坊,这才慌了神,小的没啥本事,能想到的就只有大人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诏狱
顾小年看了眼邓三,“你跟他们关系很好?”
邓三一愣,随后点点头,“算是吧。”
他苦笑一声,“在咱们锦衣卫里,难得有能说上话来的弟兄,就算只是赌友也没所谓。”
“这样。”顾小年点头表示理解,随后摆摆手,“你先别急,查过扣人的原因了吗?”
邓三说道:“没来得及细查,只知道是昨晚欠了赌坊的钱。”
“能让赌坊扣下,说明输的不少。”顾小年手指点了点桌子,“这样,你先找人去具体查一查,只是被扣人的话,想来赌坊那边顾忌锦衣卫的身份也不会乱来,说不定他们还会派人来衙门。”
邓三狠狠点头,“那小的这就去。”
“去吧。”顾小年说道。
邓三临走没放下怀里的飞鱼服,抱着就跑了出去,顾小年只是摇摇头,背靠在了桌案上。
直觉里,他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莫名地,顾小年想到了楚禅,要知道,对方上一次现身,可就是在西坊市。
现在没有对方被拿到的消息传来,虽然对方因为袭击平阳公主现在肯定是被通缉着,但由不得顾小年不小心。
他不会因为自己现在已经成就先天就有什么得意,要知道,楚禅可是成名已久的人物,盛名之下无虚士,顾小年当然要小心。
所以,就算他要救人,也要现查明白原因才是,那暗处的楚禅可不是好相与的。
想到这,顾小年不由揉了揉眉心,自己似乎从来到神都就一直被事缠身,少有清闲下来的时候。
而自己已与柳施施将近一个月未见了,要说没点想念是不可能的。
“这过的叫什么日子。”顾小年有些不爽。
他拎了刀,打算去一趟诏狱。
……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关了无数囚犯。
其中不只是朝廷的官员和从犯家眷,还有一些江湖高手。毕竟锦衣卫虽然针对朝堂诸公,但不乏会有江湖人招惹到锦衣卫。
而且,诏狱所关押之人俱是圣上钦笔定罪之人,得罪皇权的可不只是那些当官的。
是以,经年累月下来,诏狱里的孤魂野鬼自然不少。
顾小年现在已然成就先天,而又摸到了那条快速积攒内力真气突破先天绝顶的道路,自然没理由继续由自己耗费时日苦修。
想突破先天绝顶不算难,只要内力够一个量就行,但却并不具体。
就算是修行同一部功法,有的人十年八年的内力就够了,而有的人耗费一辈子都无济于事。
这关乎到天资和根骨,还有机缘。
顾小年觉得‘登仙剑章’就是他的机缘,所以,他才来了诏狱。
当看到山之巍峨与海之宽阔之后,难免想要亲自攀登一番,以前的种种听闻,终不如自己亲身体会来的真切。
因而,对于武道一途,顾小年自然看的是极重。
谁让,他体会过实力弱小带来的感受,百般滋味尽在心头,让他如何能够忘却。
……
诏狱自然不是谁都能进的,就算同是锦衣卫,也不能私自进入诏狱。
在诏狱门前,顾小年便被值守的百户拦下了。
顾小年在门口出示了腰牌,说道:“监察司两队小旗在西坊遇害之事想必大人也有所耳闻,下官前来便是调查此案。”
那百户仔细看了看腰牌,一双眼睛在顾小年身上逗留了很久,这才让开了身子。
顾小年报以感激一笑,这才进去。
“最多半个时辰。”身后传来隐含告诫的话语。
诏狱当然阴森。
偌长的通道有些昏暗,只是隔了数米才有火把点亮,而那一道道铁闸门,更是森严无比。
守在这里的锦衣卫无一不是后天三重,而在那数道铁闸门旁立着的,俱都是一流高手。
顾小年目不斜视,领路的锦衣校尉遵从吩咐,直接带他绕过了关押朝廷命官的牢狱。
“此去往前,便都是江湖草莽之人了。”领路锦衣卫说道。
顾小年点头,脸上带了些礼貌客套的笑意,略微朝前伸了伸手。
那锦衣卫自然不蠢,当即说道:“那大人当心,他们有的还没有失了武功。等到时辰卑职再过来。”
说完,他便拱拱手,转身离开了。
“好,多谢了。”顾小年说了句,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朝前走去。
狱中肯定会有巡视的锦衣卫,所以他就算是要做点什么,也肯定是会小心的。
诏狱里的味道很不好闻,空气不算浑浊,但偏偏有种潮湿和腐烂混在一起的怪味儿,发馊发霉,让人很不舒服。
顾小年用手轻轻捂在口鼻,慢慢朝里走。
他没穿飞鱼服,只是一身干净的皂色棉袍,当他走进幽深的过道后,耳边便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
两旁的铁制栅栏里,慢悠悠地靠过一些人来。
他们都是还能走的,也并不是真正有威胁的,不然的话,他们不可能还能自由行走,即便是枷锁加身。
没有人说话,只是看着一身干净的顾小年慢慢朝前走。
顾小年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犹如实质般的,里面全是麻木和渴望,那是对自身处境的麻木,以及对自由的渴望。
就算人身处囵圄,依旧不能磨灭他对生与自由的渴求。
他们还有些羡慕,羡慕外面的这个年轻人可以自由行走。
但顾小年并不理会,这些人虽然可以在牢房里走动,但他们已经废了。
武功倒是小事,而是他们的精气神,与那些真正麻木的人并无两样。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类人,已经被诏狱里锦衣卫的手段折磨的怕了,他们不敢说话,只能透过眼神表达出心中所想,可并不能改变什么。
而顾小年也不能改变什么,他只是总旗,就算是当职监察司,也管不到诏狱,更没有权利和实力抗衡。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小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就算能得到的很少,但只要不被人发现就够了,因为他还想好好地活下去。
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但人人都渴求幸福安稳。
顾小年也不例外,哪怕他是锦衣卫,是外人眼中的不良人,朝廷鹰犬,但他依旧有自己的坚持。
因为他有自知之明。
顾小年慢慢走着,但放开了感知,附近中谁的内力浑厚,谁的气机更强,他‘一目了然’。
而他要寻觅的,是适合自己的,不要太弱的,也不能太强。不然的话,极有可能会遭到反噬。
毕竟,他可以身怀‘登仙剑章’这等世间奇功,其他人也可以有别的机缘。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阴沟翻船。
这是他的‘第一次’,他不想因小失大而出现意外。
不贪心,才能活的长久。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得偿所愿
诏狱里关押这等江湖高手的牢房外面,会有两名锦衣卫值守。
顾小年心中已经选好了目标,因此便走到两人身前,指了指其中一间牢房,说道:“劳烦兄弟把牢门打开,我进去问几句话。”
这两人中有一名是先天一流,此时听了,问道:“还是要问一句,大人是哪的人?”
能进诏狱查人的除了锦衣卫便只有当今圣上,或者是带着圣旨的特使钦差,看眼前人只是一身寻常打扮,就算是熟识的锦衣卫领进来的,他免不了还是要多问一句。
顾小年抱抱拳,“南镇抚司监察司总旗顾小年,奉命前来查案。”
那先天点点头,南镇抚司现在的确是出了大事,两小旗的锦衣卫被人害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对于眼前人他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
毕竟,在锦衣卫中,最近短短的时日里,可是有不少关于对方的传闻。
只是没想到正主如此年轻便是。
他从腰间解下钥匙,将那牢门打开了。
“顾总旗,注意时辰。”他说道。
“多谢。”顾小年说着,走了进去。
待到这锦衣卫将牢门关上退开之后,顾小年这才打量起所处的牢房。
潮湿,肮脏,带着一种扑鼻而来的酸臭。
正中一根一人环抱的木桩,上面铁链缠绕,一道披头散发垂首的身影被穿了琵琶骨吊在上面。
顾小年捂着鼻子,稍稍走近,对方发如枯草,一身内衬满是血污,脏的可怕。
这人气机虽然萎靡,甚至气息就像是死了一样,但异常平稳,若不是敛息有术,便是此人内功不错,内力流失虽多,却依然有护住内腑的力量。
顾小年知道对方肯定是发现了自己,因而说道:“还有力气抬起头吗?”
相隔不过两步远的身影并无动作,好像是没有听到。
顾小年皱了皱眉,他来是吸人内力的,但想要不被锦衣卫发现却是有些难。因为照谁内力被人吸了都会有感觉,大喊大叫许是轻的,万一因此揭发自己,那可就麻烦了。
朝廷不是不许公门中人修行魔道功法,但这里指的魔道不是那种惨绝人寰,邪恶无比的功法,还称不上是异端。
更准确的说,是一种不被常人所接受的小众,只因为此类功法容易使修行者迷乱心志,对心境要求甚高,所以才称之魔道功法。
而比之更为极端的,就是邪功了。
比如需要少女之血辅以修行的《血冥神功》,此邪功非祸害处子不可修炼,而一旦缺少其血,自身便会走火入魔,周身血液逆行,经脉炸裂而亡。
这等残害无辜生命,足以祸乱法纪的便是邪功,为天下门派共逐。
如果被人知道自己的功法可以吸取别人内力来反哺速成,那难免会被归为邪功一类。
因此,顾小年才会愈加谨慎。
他慢慢走到这人身前,抬起了手,他打算只吸一点,这么多牢房,找合适的目标每个吸一点,就足以抵得上自己数日苦修。
这等没有后患且省力的法门,自己为何不用?
向前走近一步,顾小年的手轻轻落在了对方的肩上。
眼前的这人根本无法有什么动作,他的双手腰身以及双腿都被铁链缠绕在大桩上,琵琶骨被铁钩穿了吊着,脚上还拴着铁球,只有头能灵活转动。
对方的肩膀很硬,只是隔着一层单薄的内衬,顾小年仍能摸得出来,实在是干瘦的厉害,只剩下了骨头,摸着没有一点皮肉的感觉。
他气沉丹田,自身内力缓缓调动,一丝异样在心头产生,痒痒的,挠不到的那种感觉。
顾小年脸色凝重,伸出的右手上好像有淡淡的光亮了起来,事实上那是自身真气与所吸取的精纯内力在接触相融。
因为他已经成就先天,所以功法运行自然更加流畅,威力也就与后天不可同日而语了。
蓦地,轻微的铁链响动,身前的人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披头散发之下,只露出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而就是这双眼睛,让顾小年心头猛地一跳。
戏谑、不屑以及深深的嘲弄,对方的眼里似乎在笑,顾小年猛地将手抽了回来,背在身后。
那种模糊的光早就消失不见,他能清晰感受到丹田气海中的内力壮大了那么一丝,只方才吸取的短短一霎,便像是自己半日苦修。
“你,是谁?”身前传来沙哑的语调,粗糙而难听,像是缺水的喉咙般干涩。
顾小年迎上对方的目光,“锦衣卫。”
“修行这等不入流的功法,真好笑。”对方淡淡讥讽。
“不入流?”顾小年眯了眯眼。
“道门浮云观的《摘星诀》,吸取他人内力以为己用。”这人说道:“一旦修行,日日所需吸食的内力便要成倍递增,终会供不应求,自身丹田枯竭而亡。一门废弃的功法,不是不入流是什么。”
顾小年眼神闪了闪,显然没想到世间已然有了此等功法。
只不过,他心中暗想,自己的‘登仙剑章’可没有这等弊端。
而且‘登仙剑章’对‘气’的量需求一定是个天文数字,在突破先天后,他隐隐有种感觉,唯有内力达到一个界限,‘登仙剑章’便可以突破。
就像是功法也分修行层次一样,‘登仙剑章’也不是只让自己凝聚‘气’这般简单。
不然的话,为何会有‘练至大成’这么一说?
这不只是单纯的指运用熟练,还有感悟突破。
那种挑眉便是一道剑气,挥手便是无边刀芒的风采,已然属于无矩于招式,以一气破万法。
这又怎么是所谓的《摘星诀》能比得上的。
顾小年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然后,他将手再次抓到了对方的肩膀上。
既然这人已经认为自己是修行了《摘星诀》,那就没什么遮掩的了,不多吸点也不好意思不是。
见这小子的手又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这人顿时大怒,他能感受到体内为数不多的内气在快速流失,自己孕养了多年来苟活保命的根本就这么流走,他如何甘心?
“停下!”他怒喝道:“我让你停下!”
顾小年笑笑,出手如电,空禅一指直接点了对方哑穴。
任由眼前人不健康的蜡黄脸色被憋得通红,然后又变得惨白,他这才收手。
再吸下去,眼前这人就死了。
给对方解了穴,他抱了抱拳,转身就走。
“等,等等。”身后传来那人有气无力的声音。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取死有道
顾小年皱眉回头。
“你不怕我说出去?”那囚犯虚弱开口。
顾小年咧嘴一笑,“被道门废弃的《摘星诀》又不是什么邪魔功法,说出去又能如何?再说,这里是诏狱,你是死囚,而本官是锦衣卫,你说了又能怎样?”
那人微微沉默,黯淡的目光中再无先前的不屑,他带着渴求地出声,“你这样,我会死的。”
“那又如何?”顾小年淡淡道。
“我周身经脉被封,恢复不了内力,被你吸掉大半,我只能等死。”
这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我不想死,求你救救我。”
顾小年略一沉默,“你觉得锦衣卫会救人?”
“你不一样。”对方说道:“我能感觉的出来,求你。”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被关在这?”顾小年问道。
“小人七星门国成,冒犯了圣驾才会被缉拿在此。”那人连声道:“大人只要救小人出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七星门是江湖上一个不小的势力,虽然在一流中垫底,但其与五大剑派中的山剑派交好,是以轻易也无人敢于招惹。
而七星门的绝学,便是《七星索命》,听起来像是暗器功夫,实际上却是一门指法。
此门派是修行剑法的,因而才与山剑派攀上关系,而这《七星索命》,便是明悟剑意,凝意于指,以指成剑。
练至大成,剑气由心,点指七次,只一个快字。百步内可弹指熄烛,隔空伤敌之威不下于浮云观的《火焰刀》。
这是一门极强的武功,但修行条件也是极为苛刻,必须要明悟剑意才行。
单是用剑一道,便要刷下不少人去,而明悟剑意便是要抱剑苦修,历世磨练才行。练剑者虽然免不了吃苦,但这等苦修对于心志不坚者那可是能要命的。
因此,七星门才会因此凋零,沦落到在一流势力中垫底。而《七星索命》这一绝学其门人又几无人能练成,是以才会与山剑派交换其他武学,甚至是与佛门广寒寺交换。
毕竟,这两门派是天下出了名的苦行者,前者有抱剑入西域大漠数十年磨一剑的剑客,后者更有在世间历难百载的苦行僧。
总之,唯有大毅力之人才能修成此门武功,否则,这‘意’难悟。
顾小年没有出声,神色像是在沉吟。
……
国成见此,咬了咬牙,头发底下的目光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看守的锦衣卫看样没有顾虑这边。
“大人。”他唤了声,眼带希冀。
顾小年抬眼,问道:“《七星索命》你可会?”
国成一愣,满是污垢的脸上浮现犹疑之色。
“若是交出《七星索命》,大人便会救小人?”他问道。
顾小年笑笑,“那是你门中绝学,你舍得给吗?”
“绝学虽好,但世间亦有不少,左右不过是外物,如何比得了自身性命。”国成语速略快,“大人放心便是。”
顾小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对方右手,只剩下了小指和无名二指。
“先将功法予我。”他说道。
国成反而冷笑,“大人莫不是在开玩笑?若是给了你功法,你转身就怎么办?再说,没有纸笔,就算我背诵出来,你又如何能记下?”
“决定权在你。”顾小年淡淡一句,转身就向外走去。
国成目光阴沉,死死盯着对方的背影,在离牢门还有一两步时,对方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而他,竟然也就这么没出声。
顾小年走出牢门,转头冲其笑了笑,就要将牢门锁上。
“等一下。”国成终于说道:“我答应。”
顾小年心下稍松,脸上却不露分毫。
然后,他便重新走了回去。
国成目光闪动,嘴里低声背诵出声,虽然沙哑,但字节圆润,刚好能让顾小年听清。
而后,似乎是怕顾小年理解不了,又说了些他修炼《七星索命》时的感悟。
顾小年用心记了,双眼闭上,竟直接站在原地修行起《七星索命》来。
国成脸色微变,不过眼中却没有多少慌乱。
因为《七星索命》共有七层,他方才背诵而出的,除去前三层完整无缺外,剩下的四层全部有删减部分,若是以此来修炼的话,经脉逆行,重伤还算是轻的。
严重的便是成为废人一个,当然,那时就不关他的事了。
国成心中算计,目光却是平静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顾小年只是在心中观想,虽然《七星索命》有七层,但他身负‘登仙剑章’,‘气’有诸般变化,只是观想武学总要而并非实际修行的话,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这是他自行摸索出来的技巧,随着修行时日的加深,顾小年当然不会故步自封,举一反三虽然还做不到,但只是通晓一门武功是否完整或是有弊端那还是不难的。
只是半晌,顾小年便睁开了双眼,嘴角微抿,泛起几分冷意。
国成心头一跳,不等开口,熟悉的触感传来,一只白净的手掌再次按上了自己的肩头。
这一次内力倒不似先前那般快速流失,反而像是有对方的真气渡了进来给自己疗伤。可对方如此年纪实在不像先天绝顶。而且国成也说不出话来,疲惫感就如浪潮一样接连打来,他的眼皮很重,像是压了一座山。
顾小年眼中幽光浮动,声音略有喑哑,他说道:“走好。”
眼前的人嘴巴张大,随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口仍是张着,脑袋却耷拉下去。
空禅指,先天境界之后便可以自身真气打穴,即便顾小年不是先天绝顶,他的真气依然可以成为异种真气来封堵对方经脉窍穴。
而方才,顾小年便是运用了空禅指的手法,手指捏住对方的肩膀,真气点断对方哑穴,煞气却是透体而入,将对方的心脉截断了。
煞气无形,最是秽浊。
这样就算是有高明的仵作或是武道强者来验尸,那也不会发现此人是外力作用下死亡的,只当是正常的心脏停止跳动。
因为就算是绝顶高手,也不可能无形杀人。
人若是出手,总会留下痕迹,但偏偏,‘气’不会。
顾小年目光抬起,看着眼前的死人,“我本不想杀你的。”
如果不是对方在功法中故意留下陷阱来害自己,他是不会杀人的。
因为这里是诏狱,他是南镇抚司的人。本来他牵扯的事情就不少,此举多少会有些麻烦。
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到了,他转身走出牢房,对不远处看守的锦衣卫说道:“犯人死了。”
此话一出,不只是锦衣卫,就连原本寂静的其他牢房,都传出了几声铁链的摩擦声响。
那先天境界的锦衣卫连忙跑进去,翻了翻死去之人的眼皮,而后又连番用了不少验尸的手段。
最后,这才重新走出来。
他走到顾小年身前,面色阴沉地看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见
“顾总旗没什么想说的么?”这锦衣卫冷声问道。
顾小年看着对方,“我不过是问了三两句话这人就死了,我能说什么?”
眼前的锦衣卫没有作声,只是脸色依旧沉着。
他能在诏狱当差,自然懂得不少弄死人却不再尸体上留下痕迹的手法,可偏偏地,他方才并没有在那国成身上检查出什么不对来。
对方体表没有新伤,而且摸骨时并无断裂骨骼和堵塞的经脉窍穴,若是有异种真气在其体内的话,人死之后,那异种真气所在的经脉窍穴便会有细微的鼓胀感。
自己外放真气用手指仔细摸索时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当然,他所用的只是验尸的‘外法’,‘内法’是需要划破死者肚皮来看的,他毕竟不是仵作,这一点的功夫还不够。
“那就劳烦顾总旗先在这稍等片刻了。”他说着,唤过一名锦衣校尉,着他去叫仵作来验尸。
虽然在诏狱关了这么久还不放出的大半都是死囚了,但也要看他们是怎么死的。
顾小年此举,便有私自处刑的嫌疑,若真是如此,那他的杀人动机便值得推敲了。
这锦衣卫靠在牢门的栏杆上,目光幽深,仔细盯着身前的年轻人。
以往都是南镇抚司监察司的人查他们,现在,他却是要报复回来,起码也是要给对方一个教训,杀杀他们的威风。
顾小年倒是混不在意,煞气在自己丹田气海中是有形,甚至是伤人之后都会留下煞气秽浊的痕迹,可若是自己有心控制,又有空禅指这一特殊手法,只是截断别人的心脉,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迹象。
截断心脉不是断了对方的血管,而是类似一种瞬间的强烈挤压,让其心脏不供血而停止跳动,只不过以煞气催动时力道更足,而且威力自然更大。是以才只需短短的一息,便足以杀人。
“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顾小年问道。
对方虽然身穿飞鱼服,但监察司总旗自然高半级,是以除了见百户以上的锦衣卫外,顾小年自然不需要对同级有什么尊称。
“北镇抚司,总旗陆双。”对方淡淡道。
顾小年笑笑,“原来是陆总旗,你会不会觉得让仵作来验尸有些不妥?”
“不会。”陆双看着他,“职责所在。”
“厉害。”顾小年人畜无害地一笑,“那就希望待会儿真能验出是本官杀人,不然的话,陆总旗还真要跟诏狱打打交道了。”
陆双眉角一跳,心里霎时泛起几缕寒气。
他双眼眯起,“顾总旗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事实。”顾小年探手入怀,将无常簿取了出来,“诋毁监察司锦衣卫,污蔑同僚,这可不是小罪。”
“你!”陆双猛地站直,下意识伸了伸手。
“哎,”顾小年夸张后退几步,皮笑肉不笑,“抢夺无常簿,这可是要杖刑充军的。”
陆双伸出的手缓缓握拳放下,“想不到顾总旗对律法倒是熟悉。”
“不敢当不敢当。”顾小年双手背起,轻笑,“职责所在。”
两人都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等着。
两旁牢房中的犯人同样无声,一时间氛围倒是寂静的过分。
顾小年靠在栏杆上,目光闲散,却是在感应自身内气。
吸取来的内力已经转化成了自身的能量,但他却有种感觉,这种吸取不是没有限制的,它有一个饱和。
或者说是冷却期。
当吸收的内力量达到一个峰值的时候,便不会再有内力进入体内,当然那种吸取的力量还是有的,只不过会在从对方体内抽取出来后便自行逸散。
就像是倒水,如果水杯满了,多出来的便会溢出来。
而想要冷却这种饱和,便需要运行‘登仙剑章’,当内功心法调缓内力运行数个周天之后,这种饱和便会消失。
就像是运动过后又饿了,或者说是一种对内力的压缩。
如同前世的打包机一样,数百件羽绒服可以压缩在几方大小的箱子里。
或者说是压缩饼干和膨化食品的区别。
这是一种对内气的质变。
人的丹田气海有实质而无实形,只知道在脐下三寸,可实际上,把一个江湖人解刨之后,那里只是一处窍穴,所谓的‘气海’根本无法见到。
这个世界没有‘科学’一说,人体本就是一味大药,奇迹并存,只能归于天道神迹而不可言。
是以,顾小年原本那种无限制地吸取内力,短期内便可成就绝顶高手的想法破灭了。
老天不会给人绝路,总会留有一线,却也不会给人不需努力便能钻到的空子。
饶是如此,有‘登仙剑章’在身,顾小年也会比别人省下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苦功。
他的内力可以成倍地增长,依赖于对时间的节约。
而同样的,这需要一个强大的心境来支撑,只有意志的坚韧才能承载无匹的力量。
……
不多时,起先离开的锦衣卫领着两个有些年纪的老头来了。
“还来了两个。”顾小年笑了笑。
陆双上前,朝两人认真说道:“拿出你们所以的本事,认真查验。”
“这个咱们自然省的。”
这两名老仵作俱是拱拱手,直接进了牢房。
他们都带着随身的药箱,里面的工具自然不少,顾小年好奇隔着牢门瞧了瞧,发现各种小巧的刀具齐全,还有不少叫不上名堂来的器械。
他没有看人解刨的想法,偏了偏头,转身顺着过道慢慢转悠。
陆双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这里是诏狱,出入口只有一个。
牢房中的犯人不少,但有的牢房也是空着。
顾小年慢悠悠地走,却是暗自感应此地关押的高手。
让自己感觉气机浑厚晦涩的确有那么三两人,按自己此时境界来判断,这几人不是修行的功法侧向于浑厚的内力,便是先天绝顶的境界。
忽地,在顾小年对其中一人略作感知的时候,这人偏偏看了过来。
顾小年一怔,要知道,从他熟悉起自身对于气机的这种感知能力之后,还从未有谁能发现自己的窥探。当然,魏轩不算,因为自己当时气机蛰伏,没敢窥视。
看过来的那人只是略一停顿,便重新偏过了脑袋。
顾小年微微皱眉,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他看清了对方的样子,面容苍老却不显瘦,那双浑浊青白的眼睛,分明是失明之人。
那间牢房与其他牢房并无不同,只是此人被铁链缚住手脚在背后的十字桩上,还在囚服外的上身又像是穿了件皮质的马甲,上面插着数十根长针。
这是专门用来截断经脉封堵窍穴特制医针,可以完美封禁对方的行动,而拔出后不会对自身实力造成影响。且上面涂抹了药物,需要定期更换,是以受刑者还要承受每次刺入拔出时的剧痛。
但用了此针也是表明,牢房中的这人不是必死之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怪人和消息
顾小年还未靠近牢房,耳畔便传来一道轻语,“莫再往前走了。”
声音和缓而慢,略有沙哑中带着岁月磨砺的沧桑稳重。
顾小年停下脚步,看着那被禁锢在十字桩上的身影,莫名觉得方才的声音便是对方传出的。
这是一种武道秘技‘传音入密’,能会这等秘法的除了一些真正的武道名宿之外,便是其天姿独厚的真传弟子了。
因为这等秘技除非有高人切身指点,否则,就算是知道施展的秘法也是练不成的。
所谓‘口口相传’不外如是。
顾小年冲其略一抱拳,有些欲言又止。
“此地为墨门的‘夺天工’,你要是没有通行之法,少不了会中机关的。”那道声音再次传来。
顾小年仔细打量了一眼身前的牢房,这才发现此地的栏杆不是寻常的凡铁,而是棱形的柱体,通体乌黑,上面的刻画奇诡,让人只是看了心里便会有些难受。
“这是佛门的地狱经画。”顾小年略一分辨,立马收敛心神,移开了目光,不再过分关注。
佛门的经画多有武道神韵附着其中,普通人或是精通佛理的人看了到不觉得什么,但若是修行武道之人看了,难免会有心念错乱之感。
因为练武就是修行,修行便是修命,本是与天争,这等蕴含别人大道至理的神韵之物自然会影响其他‘同道’的心志。
“不知前辈是何人?”他开口问道。
声音很轻,但他知道对方一定能够听见。
“你是锦衣卫,还是做你自己的事吧。”那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婉拒的意思很明显。
至于拒绝的是什么,顾小年当然清楚。
他是一个执着的人,也同样有野心。
眼前这人肯定是武道高人,他想从对方这里得点机缘。不是想夺对方的内力,而是想学点本事。
从自己踏上武道一直到现在,一路都是自己一人在摸索,幸亏皇天不负有心人,自己还算是有几分机缘,能得了《隔山打牛》这等秘传法门,这才入了先天。
可这等机缘不是常有的,若是自己先前没有得到的话,恐怕自己破境先天还不知在何年何月了。
因为自己的心思太杂了,前世里关于武道的种种理念太过驳杂,想忘却忘不了,让顾小年的武道之心做不到那么纯粹。
是以,他才需要一个解惑的师傅。
不必按部就班地指导自己,只是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解惑释疑便足够了。
对方肯定是知道自己意思的,但现在看来,这对自己来说还是太奢侈了,对方婉拒地太过干脆。
顾小年摇摇头,再次抱拳后,便转身向回走。
这诏狱不是自己能天天来的,但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通过这次的‘试验’,已经找到了这等吸取别人内力的大致。
他已经可以完全放下心来了,毕竟,这偌大天下,最不缺的便是人。
而他,也有很多的时间来修炼。
……
顾小年刚走到原先的牢房,那两个仵作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他向里瞄了一眼,原本国成的尸体被一张草席盖着,地上散落着不少沾血白布。
那俩仵作背了药箱出来,冲陆双摇头说道:“犯人体内除了因饥饿导致的胃部变形以外,其余的倒是没有什么异常。他的经脉以及窍穴都没有破损现象,只是心脏内有淤血,可以判断是死者生前遭受刺激突然身亡。”
“刺激?”陆双皱了皱眉。
“按照医理上来说是如此。”那仵作说道。
“你们只需要告诉本官,他究竟是不是被武功致死?”陆双语气不善地道。
仵作两人相视一眼,俱都摇了摇头。
陆双脸色稍沉,却是不好怪罪。
毕竟此两人是专门负责诏狱验尸的仵作,手法高明,对于是否是武功所致的伤势肯定是能判断出来的。
顾小年此时开口,“那我现在能走了么,陆总旗?”
陆双看过来,“莫不是顾总旗跟他说了什么?”
顾小年淡淡一笑,“本官是为查案而来,自然是要问询,若是陆总旗真想刨根问底,不如去找六扇门的人来,他们是查案好手。”
陆双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顾小年自然不在意,直接让过他向外走去。
“顾总旗,”背后的陆双淡淡出声,“诏狱可不是好地方,顾总旗还是少来的好。当然,如果顾总旗喜欢这里就另说。”
听了这隐含威胁的话,顾小年不在意地朝后摆摆手,“陆总旗有心了,只是方才之事,莫要以为这么轻易便能揭过。”
陆双脸色难看,他当然听出了对方话里的针锋相对。
就如之前对方所说的那样,诋毁监察司锦衣卫,污蔑同僚,这件事肯定是自己授人以柄了。
只不过陆双只是从气息上判断顾小年的修为并不强,看似还未突破先天的样子。只不过他值守诏狱,对于顾小年也只是有所听闻,具体的倒也不甚了解。
是以,对方才的威胁之语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对于后天先天的判断多是从平时的气息来判断,后者真气凝炼,自然悠长浑厚。
顾小年所修功法特殊,对于气机的敛息天生便有独到之处,是以只要他不主动泄露自身气息,那旁人无论如何看,除非拥有特殊秘法,不然的话,根本看不出他是先天。
而他外形偏向柔弱,甚至是被人认为是不通武艺的寻常人也是正常的。
顾小年走出诏狱,浑浊的空气顿时一空,外面天色虽然阴沉,但清新凉爽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回身看了眼落下铁闸门的诏狱,摇摇头,上马离去了。
……
时间往复,转眼过去了三天。
这一日,一直在外面打探消息的邓三终于回来了。
顾小年坐在桌案后,拿着毛笔有些犹豫,案上,是一份名册。
邓三敲门进来,本想说话,但他眼尖,看了那份名册,当即闭上了嘴。
顾小年抬头,不由问道:“怎么了?有事就说。”
邓三瞄了瞄那份熟悉的名册,一脸讨好,“大人这是在看咱们的花名册呢。”
顾小年一愣,随后笑道:“是啊,三个小旗官的位子,还有二十四名锦衣卫的名额补充,今天该定下来了。”
邓三咽了咽唾沫,下意识地搓起了手。
“你有意小旗官?”顾小年说道。
邓三狠狠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说不想是假的,人往高处走嘛。”
顾小年将毛笔搁了,抱臂向后靠着,“我会考虑的,先说说你查到的消息吧。”
“哎。”邓三喜形于色,但还是没忘记最重要的,他上前一步,低声道:“武家兄弟是在赌坊欠了银子,整整三万两。”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金散尽
“这么多?”顾小年听了,难掩惊讶。
三万两银子,这绝对不是小数目,而两个月奉二两左右的锦衣校尉,如何才能在赌坊里一晚上欠下这么多赌债?
邓三咽了口唾沫,“他们是输输赢赢,然后借了赌坊的银子,最后一把输光后,武家兄弟又想逃走,这才被赌坊的人给扣了。”
他说完,想到什么似的,从怀里取了两样东西出来,“大人,这是他们的腰牌,一直挂在赌坊外面来着,小的给取回来了。”
顾小年看着放在桌上的两块木质的锦衣卫腰牌,脸色稍沉。
这是在打锦衣卫的脸,而武家兄弟是他的属下,此举同样打了他的脸。
“大人?”邓三低了低头,试探问道。
顾小年收神,抬头道:“走,去那‘千金散尽’瞧瞧。”
他现在气机沉稳,内力浑厚,先天境界已经彻底稳固下来,因而多了不少信心。
就算是遇上楚禅,只要对方不是先天绝顶,那他倒也不怵。况且对方知不知道他的模样还是两说。
绝顶者,先天真气外放可成剑气九寸,如同挥拳踢脚都携着刀子,这是武道修行中的一个大坎儿,正面相抗,他没有胜算。
因为古宸和王越两小旗的锦衣卫折了,是以有些差事便落到了杜驰和方健身上。南镇抚司的任务不多,但监察司却只有一个,神都太大,事关锦衣卫的琐事也就不少。
杜驰和方健两人现在俱都带人在外,而衙门里也需要人值守,因而此时跟着顾小年去西坊的,便只有邓三一人。
他们没穿的锦衣卫的服饰,只是换了寻常的衣物,看起来像是公子和随从。
在南镇抚司的衙门口,正巧碰到了低头朝里走来的蔡文斌。
对方好像完全没看到两人,径直撞过来。
顾小年眉头微皱,便要侧开身子,但偏偏蔡文斌脚步动了动,竟要撞进他的怀里。
蔡文斌也是先天,且此时气机凝炼,顾小年若是这一下撞实,非要吃个闷亏不可,更别说他身上还有伤。
但他神色不变,在对方快要撞进怀里的时候,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折花手让他出手轻巧灵动,仿佛蝴蝶翩翩,五指抓上蔡文斌手臂的时候,空禅指以真气点出,霎时封住了其手臂上的经脉窍穴。
蔡文斌步子猛地便是一个踉跄,这却是臂上内力被封,导致周身真气紊乱,让人凝炼的气机一下出了岔子。
顾小年另一只手扶住对方肩头,低声轻笑,“蔡总旗莫不是生病了?走路可要慢点啊。”
蔡文斌晃了晃肩膀,将他手震开,脸色阴沉,看向被抓住的手臂。
顾小年笑笑,将手放开。
蔡文斌只觉左臂方才犹如蜂蛰,那股真气突然桎梏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阵发闷。
“顾总旗好手段。”他颇有些咬牙切齿。
“蔡总旗说的话顾某没有听懂。”顾小年说道。
蔡文斌冷哼一声,接着便走,“日后路难走,顾总旗小心着吧。”
顾小年看着对方的背影,脸色淡淡。
“大人,这蔡文斌发什么疯?”邓三不解问道:“邱梓越都被弄死了,现在他还敢撩拨大人?”
顾小年看他一眼,“邱梓越不是被弄死的,而是谋逆事发,自取灭亡。”
邓三缩了缩脖子,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一脸讪笑。
顾小年摇摇头,不过他也有些疑惑,按说自己灭了邱忌一门,应当有些威慑力才是,这蔡文斌一个多月无声无息,今日怎么又想着来找自己的麻烦。
据他观察,蔡文斌此人藏不住什么心计,既然对方如此反常,那势必是有什么人或是东西给了他信心。
顾小年没再理会,不管是自己这边出了什么状况还是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
西坊市依旧热闹,近来继续往神都而来的江湖人倒是少了些。
顾小年的两人在‘千金散尽’的赌坊前下马,早有小厮过来将马引了拴好,领着他们进去。
两人走进大门,喧嚣热络扑面而来的,人群喧哗却不恼人,让人置身其中时足以感受到一种心潮澎湃之感。
一旁的邓三忍不住红了脸,他双眼精光闪闪,看着四周拥挤的人群和那骰子等赌具的碰撞声,脚步不由地朝离得近的赌桌走去。
顾小年看了,有些无语。
他想起自己初来监察司时,这邓三便在那聚赌的几人之中。
而在当今世上,所谓娱乐虽然不少,但对于囊中羞涩之人来说,赌坊却是个好去处。
就算只有一两银子,也能当一回豪客。
只要你不撒泼弄浑,在赌坊里就能享受到其他时候享受不到的尊重,因为这里的小厮会将你当财神爷供着。
这一点,倒是与青楼相似,只不过那里的人更加凉薄,却是比不上这边热络。
顾小年跟着邓三挤进人群,后者双手扒住赌桌的桌沿,双目灼灼地盯着骰盅。
长桌有近五米长短,上面成枚的银子不少,散碎银子更是无数,还有不少银票。
赌坊一楼这些赌桌上很难见金珠等物,要见金子,便要再上几层楼才行。
顾小年前世今生还未来过这般赌坊,对于这番场景也是好奇的很。
此时那荷官将环绕的众人神情尽收眼底,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哐’地一声将手里骰盅落了,无需他多说,众人便往那‘大、小’二字上丢钱。
邓三眼神火热,从腰带里掏了几块碎银子,认真想了想,丢进了‘大’里。
“押大押小,买定离手了啊,没下注的赶紧了。”那荷官大声嚷嚷着,因为四周实在喧闹,声小了别人听不见。
这人倒是个练家子,起码是诞生气感了,此时发音是以内力鼓动。不然的话,只是喊这么七八次嗓子都哑了,更别说还要在这每日做荷官。
顾小年颇有兴致地看着,等那庄荷掀开骰盅,顿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哀怨声和欣喜地手舞足蹈之人比比皆是,其他赌桌同样如此,这番热闹,倒与那科举放榜时的场景有几分相像了。
活在世上,世间之事何不都是在赌,顾小年摇摇头,好奇消了,就该做正事了。
旁边的邓三已经红了眼,他双手扒在桌子上,喘着粗气,方才他扔了一月的俸禄。
顾小年刚想唤他,眉头忽地挑了挑,因为他感觉,在拥挤的人群中,有一只手正试探小心地顺着自己的大腿往上摸。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古怪。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贼
这只手应该不大,顾小年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对方。
却是一下抓空了。
他愣了愣,虽然自己是下意识而为,没用上什么技巧,但以现在自己先天境界的反应,只是对付一个小蟊贼的话,还不至于失手才是。
顾小年嘴角轻抿,没有四下打量。
左右不过是个小贼,没抓到就算了。
他这般想着,一旁的邓三却是又下注了。
这一次不出意外,邓三与四周赌徒一样,都是一阵哀嚎,因为他们又输了。
顾小年摇摇头,伸手拍了拍邓三的肩膀,后者连忙回过头来,眼里还有些血丝。
就在方才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输光了身上的银钱,本来心情就不好,冷不丁被人这么打搅,心里更是烦闷,是以回头便要发作。
但一看是面无表情的顾小年,邓三表情瞬间僵住,犹如被人兜头倒了一桶凉水。
他讪讪笑笑,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大人,我,我...”
顾小年刚要开口,眉头便是一皱。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右手成爪,折花手翻动,向下便是一抓。
纤细的手腕被一下抓住,带了些冰凉,对方还在挣扎。
顾小年嘴角露出浅笑,回身看去。
一个面相有些凶恶的大汉站在身后,露出一口的黄牙,咧嘴看着他。
顾小年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
恰好手上一痛,让他力道一松,原本抓住的手腕便趁机滑走了。
他抬眼看去,一道瘦弱的身影在人群中渐渐远去,犹如鱼在水里,从容轻松。
顾小年一直看着,对方走到门口后,猛地双手捂脸回头,小指上勾着一个朴素的钱袋。而指缝中好像有一双眼睛瞪了他一下,随后那人的背影便消失在赌坊外了。
“大人,怎么了?”邓三小心翼翼地问道。
赌坊声吵,但他因为先前没忍住手去赌了几把,怕顾小年怪他耽搁了公事,是以颇有些惴惴。
顾小年恍然回神,忽地似有所察,他四下看了看,方才在自己身后的那大汉也消失不见了。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与乾坤袋系在一处的钱袋果然被拿走了,而若不是自己发现的及时,怕是这乾坤袋也要被对方解了去。
顾小年摇头失笑,眼底却带了几分凝重。
先不说这种有目的靠近自己,自己却没有发觉的敛息手段,以及对方偷取自己贴身之物的盗术,单是那小贼分开人群逃离时的身法,便让他心思沉重起来。
他不会看错,那是《踏雪无痕》。
赵熙年见到自己施展轻功时曾脱口而出‘顾山海的踏雪无痕’,这一点让顾小年尤为记忆深刻,是以现在见了有其他人施展,自然是别有感触。
虽然不排除江湖上也有其他人会这门轻功,但只因为此,他却是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能进赌坊偷东西,也是有些本事。”顾小年想想,“算了,以后还能碰到也说不定。”
左右不过是丢了钱袋,而看那小贼与那大汉穿着,不像是什么有钱人的样子,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该做正事了。”顾小年说了句,之后便抬脚向二楼方向走去。
邓三看了,连忙跟上。
……
“金七叹平时在赌坊里吗?”顾小年边走边问。
邓三摇头,“他在内城有块庄园,平时不大管理赌坊。”
顾小年倒是有些惊讶,能在神都内城有庄园的无一不是身份尊贵之人,那里的一块地皮说是价值千金也毫不为过。
“想来他背后也是有大人物了。”顾小年随口说了句。
邓三却是狠狠点头,“这金七叹被人尊称一声‘七爷’,可他江湖绰号却是‘掉进钱眼’,为人素来不讲道义,只认钱财,在这神都外城手眼通天不说,还跟内城中的那几位关系匪浅。”
他所说的内城中的几位倒不是指什么权贵,而是江湖人士。
天下帮派林立,偌大神都既有这内、外城之分,自然也就有江湖人划分的地盘。
外城中四大坊市江湖势力错综复杂,入流不入流的比比皆是,其中以西坊市最为混乱,也是江湖人最多的。因为这里自神都建成便是江湖人最先落脚的地方。
而内城之中,则只有三方江湖势力存在,放在普天之下,也是顶尖一流的江湖势力。
它们分别是江湖风媒【风满楼】、义字当先【无衣】以及杀手组织【闻见】。
风满楼自不必多说,舆论一道自古便是杀人不见血的锋刀利剑,而建立风满楼的那人自然清楚这一点,是以才会将其总堂口每每都建立在历朝的皇城之中,就坐落在当今圣上的眼皮底下。
在这天下,想要生存,便要学会观势,风满楼存在数百年,靠的便是这一点。它们成于风媒,知晓其民意厉害,便不会毁于风媒。
而无衣取自‘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一句,最初只是一个由不得意的江湖人组成的小小堂口,为的是不被其他江湖势力的人欺负,彼此取暖,互帮互助。
后来渐渐壮大,得到了无数底层江湖人的拥护,他们讲究‘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江湖信念,入帮不拘束其身后门派,只是义字当头。因此后来又有不少名门大派中人加入其中,因为即便入帮,也不会对他们所在帮派有什么影响,只是多了个彼此帮助的地方。
无衣卖的是人情,讲究的是彼此共渡难关,你帮我我帮你,不说利益,只问道义。
杀手组织闻见也不必多说,他们虽然是杀手,认得是钱,但历来遵守规矩,既然敢将总堂设立在神都之中,便是有其中依仗。
而观这三大江湖势力盘踞神都内城数十年而无事,其与大周朝堂里有无瓜葛谁也说不清,也少有人去探讨这件事情。
人生在世,只想求‘活’,所以,能安稳,便不会多事。
邓三此时说的,便是指的这三大江湖势力。
顾小年自然晓得,锦衣卫里不是没有关于这些江湖势力的介绍。只不过他被邓三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件事来,那便是当初在太渊州出现过的名册。
那本记载了安插在天下江湖中锦衣暗探详实的名册。
“也不知现在落在了谁的手上。”顾小年暗自沉吟,却也没有多想。
“大人说什么?”邓三问道。
顾小年摇头,“没什么。”
他们慢慢上楼,邓三忽地一声低呼,“大人您看!”
顾小年早就看到了,此时三楼上的一方镶嵌宝珠的赌桌上,明晃晃地摆着两把绣春刀。
第一百二十章 天子脚下
那是武家兄弟的绣春刀,此时却成为了别人的赌资。
而那张赌桌通体金黄,好似以黄金打造,上面又镶嵌着无数指肚大小的宝珠,看起来精美非常。
桌旁倒是围着不少人,穿着华美,年纪也都不大,看起来都像是神都里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事实上,在这赌坊的三楼,几乎全是此等人物,玩世不恭,看起来就不缺银子。
顾小年抬脚走向那边,楼梯位置有赌坊的小厮看了他几眼便不再关注,在这神都里你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就是不能没有眼力。
就算是乞丐,只要他能拿出钱,他们自然也会将对方当大爷供起来。是以,如果没有人闹事,他们是不会管究竟是什么人进赌坊的。
“嚯,这可是绣春刀啊,金公子,您拿出这个来,咱们也不敢赌啊。”
“是啊金公子,您这可就有点耍赖了。”
“就是就是。”
那赌桌坐了几人,此时在荷官要开赌时却是开口了。
被称作金公子的是坐在左首离荷官最近的一人,长得倒是颇为俊美,只是长了双桃花眼,面相轻浮,有些油头粉面的意思,让人看了难免不喜。
此时这金公子眯眼笑着说道:“别介啊,这绣春刀来路正的很,本公子保证,不论是谁赢了去,都不会有麻烦。”
见周围几人还有些犹豫,他顿时挑了挑眉,“怎么着,哥几个不会是怕了吧?”
“金公子这话说的,在这神都里咱们还没怕过谁。”
“就是,金公子忒瞧不起人。”
倒是有一个在这大冬天里还拎了把折扇的年轻公子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打算做赌。
那金公子看见了,眉头一皱,“戚卓然,你不想赌?”
被他问询之人以折扇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桌案,“锦衣卫之名可止小儿夜哭,你金大公子不怕,可咱们却不想趟这淌浑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金公子眯了眯眼,声音如线。
“没什么意思。”戚卓然摇摇头,“戚某只是看着便是,下一局一定下注。”
听他这么说了,那金公子脸色稍霁,但还是深深看他一眼后,这才看向其他诸人,“那各位,下注吧?”
其余人虽有犹豫,但还是下了注,一方面是确实是想赌,能来赌坊的不都是为了赌么。另一方面,也是他们身为金公子的狐朋狗友,自然清楚其人手段。细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万一恶了对方就不好了。
金公子见到桌上堆积起来的金锭,眉眼顿时舒展开,俊美的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
众人见了,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恶寒。
这金休的叔叔是‘掉进钱眼’金七叹,而他同样是死认钱,金家叔侄也是绝了。
“来来来,还有下注的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就开了。”金休搓了搓手,笑眯眯地看向四周。
冷不丁‘砰’地一声闷响,一枚重物便落在了这方金灿灿的赌桌上。
原本有些热闹的人群霎时一静,那金公子眯眼仔细瞧了瞧落在自己面前的东西,看清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谁的腰牌,讨打吗?”他一拍桌子,怒喝出声。
邓三扒拉开挡在桌前的人群,硬着头皮在一堆说不清的目光里挪了进去。
金休眼神森冷如刀,却是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其身后走来的身影。
顾小年走过来,手按桌案,“是本官的腰牌。”
“是锦衣卫!”
自然有人看清了那是什么腰牌,人群顿时有些喧闹,金休皱了皱眉,喝道:“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算是锦衣卫又能怎样?”
说着,他还拍了拍一旁的两把绣春刀,轻笑道:“就算是锦衣卫,输了也要留下东西。”
人群一时安静下来,但不乏仍有窃窃私语。
顾小年不在意地笑笑,“愿赌服输是应当的,留下东西也在情理之中,可拿了东西还要扣人,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哦,”金休拖了个长腔,向后靠了靠身子,“你是为那俩锦衣卫来的啊。”
“他们人呢?”顾小年问道。
金休努了努下巴,“带够银子了么?拿银子赎人,这是规矩。”
顾小年轻声笑笑,从怀里拿出来无常簿。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私自扣押不说,拿绣春刀做赌已是充军的大罪。”
他看了看众人,“诸位莫不是没听过诏狱?”
“监察司的人?”金休脸色沉着,冷声道:“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本官只知道这里是天子脚下。”顾小年淡淡道。
“好一个天子脚下。”
背后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周围人群忍不出一阵低呼。
金休猛地从椅上坐起,小跑过去,“二叔,您怎么来了?”
顾小年回头,一旁的邓三低声道:“这位便是七爷。”
金七叹长得很是普通,个头也不高,如同一个寻常的富家翁,他身上穿着肥大的绣画铜钱的锦袍,挺了个肚子,看着有些憨憨的。
四周不少人拱手见礼,此人也是一一笑对,然后便走到了顾小年身前。
“顾总旗。”金七叹抱了抱拳,脸上是和善的笑意。
金休脸色微变,显然没想到自家叔父竟然实得此人。
顾小年自然没有托大,抱拳道:“想不得能被七爷认得,受宠若惊。”
金七叹笑笑,伸手虚引,“不如到雅间一叙?”
顾小年略一犹豫,还是点头应了。
他见金七叹只是一人往前走,当即看了看邓三,后者早就会意,捡了桌上腰牌,去了别处赌桌转悠。
金休想了想,回到赌桌把那两把绣春刀收了,而后将手上的一个翡翠扳指摘下放到桌上。
“你们先玩儿着,我去去就回。”他匆忙一句,连忙跟了上去。
其余人虽然心中好奇,但也没有多问。
他们能成为这金休的酒肉朋友,家世自然不凡,但事关那位金七爷,他们自然懂得分寸。
倒是那掂着折扇的戚卓然眼里露出几分感兴趣之色,想了想也是寻了个由头离开了。
……
四楼的雅间,檀香袅袅,布置地古色古香。
金七叹举止很是随意,在桌旁坐了,沏了壶茶。
茶香随着热水泡进而扑出,顾小年在一旁坐下,不由轻嗅,就算他不懂茶也能闻出这茶的香来。
金七叹笑了笑,倒是没多展示什么茶艺,只是沸水冲开后便倒在了杯里。
“顾总旗心里肯定是好奇的吧?”他将茶杯奉上,开口问道。
顾小年连忙双手接过,点头说道:“是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