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六扇门
蔡奂虽经丧子之痛,但他久历世事,很快也是暂缓过来。
想到平日里的听闻以及蔡文斌偶尔的怨愤,他看向那个端坐喝茶的身影。
对方容貌年轻,看着纯良清秀,像读书人多过锦衣卫这等鹰犬武夫。
“大人是顾总旗?”蔡奂开口。
顾小年放下茶盏,点头,“正是。”
“还望大人念及同僚之情,揪出杀害吾儿的凶手。”蔡奂弯腰拱手,真情流露。
顾小年如何能坐住,连忙起身,“蔡员外不必如此,还自家人清白是我监察司的本分。”
蔡奂点了点头,“如有任意需要,还请尽管开口。”
几句客套之后,蔡奂便与府中家丁将蔡文斌的尸首抬回去了。
顾小年看着对方苍老悲伤的身影,心里不难想到许是蔡文斌平日里没少说自己坏话,因此蔡奂才会下意识怀疑自己。只不过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事是自己做下的罢了。
一旁,司徒商背着双手走来,看似随意问道:“顾总旗对此案怎么看?”
顾小年转头看他,“如此明显之案,神捕大人何必问我。”
“哦?”司徒商轻笑一声,“还请赐教。”
顾小年抿了抿嘴,不过想到对方身份以及未免惹人怀疑,这才开口,“方才大人也看过了,蔡总旗身上并无其他伤势,而且衣衫平整,不似有过打斗的样子。他是先天一流,能将其一招毙命,那凶手实力显然在一流之上。监察司办案虽然不比六扇门多,但也有些仇敌,想来是蔡总旗以前得罪了什么人来寻仇吧。”
蔡文斌是被他以‘弹指惊雷’的手法一飞刀炸碎了脑袋,头颅粉碎,任是再高明的仵作也不可能验出什么来。
而顾小年在事后又做了一番处理,将飞刀以及飞刀落下后的痕迹都清理干净,就算是六扇门的捕快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即便是有一点点蛛丝马迹,那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
他以前毕竟是在方显这位一郡总捕手下当差,对于一些现场细节的处理肯定是有的。
司徒商听他说完,这才将一直紧盯的视线移开。
方才顾小年说话眼神不动,神色如常,而且气息平稳,这让司徒商倒是去了些许怀疑。
从以往案例来看,公门中若是有人横死,多半还是要在其所处衙门里来找真凶。
自神皇女帝即位以来,就算江湖上仍有暗流涌动,但少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神都街头袭杀公门中人,更别说还是监察司的总旗官。
而且,若是江湖仇杀的话,更多的会选择暗杀,或者是那种杀人后直接留下自己名号的明杀。
要么是为寻仇,要么是为扬名,杀人理由不外乎于此。
而像这次的案子,倒像极了那种官场上的龌龊,排除异己。
司徒商目光幽深,他心中暗道,方才顾小年谈论此案时,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心境,若不是真清白,那便必是大奸之人。
他看了眼身旁人的侧脸,唯有大奸之人,才会认为自己所作所为皆是正确的,就算是杀了千百人,心中也不会有什么波澜,只当是吃饭喝水般淡然。
“神捕大人为何如此看我?”顾小年看见了司徒商的目光,笑着问道。
他笑起来往往给人一种很和煦感觉,就像少年人般的朝气,只不过在先天上有种病态的虚弱,所以微笑时更会让人觉得无害。
司徒商深深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那目击之人所言的‘黑白无常’。”
顾小年目光微闪,“黑白无常?这等无妄之言大人也信?”
“可信也可不信。”司徒商忽地一笑,“你说,那‘黑无常’为何要取走死者的绣春刀?”
顾小年心思略沉,不过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绣春刀由器械司精工打造,江湖有‘杀人越货’的说法,就算是捡了刀当战利品也实属正常吧?”
司徒商淡淡一笑,“或许吧,不过这‘黑白无常’的名号以往也未曾听说过,那目击之人也只是看到了对方离去,倒是可惜了。不然知道他们的武功路数,反倒好办了。”
“只是苦了蔡员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看似随意说道。
顾小年‘嗯’了声,没再多说。
蔡奂此人虽是白手起家,但能在神都米粮生意里分一杯羹,要说没什么手段是不可能的。
商场如战场,里面的血腥不一定就少了。
苦不苦的,无辜不无辜,只是就事论事,相对来说罢了。
……
顾小年从六扇门出来,外面明月高悬,呼出一口白气如练,久久不散。
邓三在大门外的石狮子旁不断跺脚搓手,此时见了,小跑着牵了马过来。
顾小年看他一眼,见其冻得一脸发青,鼻涕都出来了,不由摇了摇头。
“咱们公门中人,还是武功最重要。”他翻身上马,似是劝诫开口。
邓三听了,顿时眉开眼笑,这种语气他不难听出来。
“哎,等以后有了合适的功法,小的一定好好练。”邓三同样上马,笑着开口。
两人拍马而行,路上顾小年将在六扇门里发生的一番简单说了说,最后道:“现在六扇门的重点放在蔡文斌的那把绣春刀上,你回去后就把它销毁,最好是用酸毒彻底清楚痕迹。”
邓三有些为难道:“酸毒是管制品,小的弄不着啊,就算弄到了,也肯定会被查到头上。”
顾小年略作沉吟,随后道:“断掉后找几个枯井丢了吧。”
邓三连连应下,不过片刻后忍不住眉飞色舞,“想不到我邓三也有能被神捕大人提起的一天。”
顾小年皱眉看他,“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邓三愣了愣,随后道:“黑白无常啊,大人,咱们这个名号真够威风。”
顾小年嘴角抽了抽,最后在拐角分别,“小心些,别乱说话,别露出马脚。”
邓三骑在马上,傻呵呵笑着相对而行。
……
次日,神秘高手‘黑白无常’的名号出现在神都的大街小巷。
已经有多少年了,在神都地界上没有出现过敢直接袭杀锦衣卫的案子了。
最近却是连生两起,死的还都是监察司的人。所以,便有不知从哪传出的消息,说这两起案子疑似是上月新任的南镇抚司监察司总旗顾小年所为,目的是为了监察司空缺百户一职而排除对手,清理异己。
坊间传闻有鼻子有眼的,明显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但不管如何,江湖上的后起之秀总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有关这‘黑白无常’二人的身份、武功等种种猜测,也就这么渐渐传开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袁之焕
邓三匆匆从外面走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要出去的顾小年。
“大人,您这是?”他不解开口。
顾小年看他一眼,边走边问:“找我什么事?”
“您听到坊间的传闻了吗?这是哪个孙子放出去的消息。”邓三有些愤愤不平。
顾小年看了眼微沉晦暗的天色,随口道:“人生最重名与利,这是有人要给本官扬名啊。”
邓三摸不准他心中所想,是以没冒然开口。
南镇抚司衙门很大,顾小年要去的是镇抚使袁之焕的班房。
说是班房,其实更像府邸的休憩之所,这里的装饰与锦衣卫素来阴沉的风格很是不搭。
大堂布置的颇具韵味,那是一种看一眼就觉得居住此地的人应当是很有学问的人,这里更像是一座书斋。
袁之焕就坐在上首的桌案前,手上捧了卷书在读。
正是下午昏沉的时候,桌上掌了两盏灯,将他苍老的面容映上了一层暖光。
顾小年走了进来,抱拳道:“卑职顾小年,拜见镇抚使大人。”
袁之焕没有出声,像是没有听见。
堂下的人也没有抬头看,只是保持着抱拳礼的姿态,这么安静等着。
足足一刻钟的功夫,才听得上首传来好似喉中含痰的模糊声,“唔,小年来了啊。”
“年纪大了,一阖眼就容易睡着。”他和蔼轻笑,“没让你等太久吧?”
顾小年自是摇头轻笑,“卑职也是刚来。”
话虽如此,但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对方年逾七十,但气息依旧凝炼,从自己进来直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增减,这已经达到了不用刻意维持,每时每刻都气息浑圆如一的境界。
换句话说,一个先天绝顶高手,就算能不自主地打瞌睡,但当有外人靠近的时候,陌生气机出现,自然是能察觉醒过来的。
这袁之焕明天是在拿自己开涮,还什么‘年纪大了’。
而对自己的称呼听起来显得亲切,实际上是带了些敲打的意思。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确实有些出风头了。
顾小年这边心里想着,袁之焕有些疑惑问道:“你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这倒没有,只是大人上几天着手令让卑职查的案子,现在已经有眉目了。”顾小年恭敬道。
“案子?”袁之焕眸光微凝,面上却还是那般和蔼亲切,“哦,你说的是有关云家的那件事啊。那你说说吧。”
顾小年心神微凛,明明是自己手下的两小旗锦衣卫被人杀了,但在对方心里记着的却只是‘有关云家’,可以说古宸王越等人根本没被对方放在心上。
毫不怀疑地说,就算最后此案查不出什么来,依着袁之焕的性子,肯定也不会对云家治罪的。
顾小年心中感慨,这就是家里有人的区别了。
当今圣上执掌天下,可以不在乎一个云缺或是浮云观,但袁之焕不同,他历经三朝而不倒,自有一番处世之道。
这些顾小年无从学起,但他只知道身在锦衣卫这等公门,自己的观念可以保留,却不能诉于他人。
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听命行事。
他不知道当今圣上是什么态度,但袁之焕此举必然不妥,魏轩既然把自己当明棋安排进来,那肯定还有暗探在,也即是要对锦衣卫这个机构有一番作为。
袁之焕已经老了,他的位子恐怕坐不稳当了。
当然,一切不过是顾小年因为袁之焕的某句话而产生的联想,事实如何还要以后才知道。
此时,他抱拳开口,“的确是那件案子,卑职已经查到那日浑水摸鱼的真凶是谁。”
“哦?”袁之焕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虽然他心里有意放过云家,将此案含糊处理,但这凶手自然是能抓到更好。
本来只是当作走个过场的安排,倒不成想对方竟真能成事。
“真凶是谁?”袁之焕声音微沉。
“楚禅,邱嫣。”顾小年清晰吐出两个人名,随后略作解释,“楚禅是原太渊王府的外府大总管,因涉案被刑部通缉,上月曾在外城西坊袭杀平阳公主。邱嫣是死犯邱忌之女,目前在逃。此两人不知为何勾结到了一起,联手作案,不过此时仍在神都。”
袁之焕沉默不语,他的目光落到堂下那道垂首的身影上,苍老浑浊的目光里有着精芒闪动,带着缕缕危险之意。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过于年轻,不过双十之岁,却自从进了南镇抚司便一连做了不少事。
但偏偏地,不管是杀自己人,还是灭人满门,都有大义道理在,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可实际上呢?这些人无一不是得罪过对方的人,恐怕只有邱忌府中的那些下人丫鬟才是无辜的。
用‘心狠手辣’来形容此人毫不为过,但只看对方素日表现和那双澄净的眸子,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
而且,只今天半日坊间便传出了有关对方的一些传闻,袁之焕自然是听说了。
他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生事,可这种传闻真没有根据吗?显然不是的。
依他来看,传出此事的便是那邱嫣而已。
……
“听说昨日文斌被人害了?”袁之焕忽地开口。
顾小年微愣,虽不明白对方为何会从方才的案子转向蔡文斌一事,不过他还是说道:“是,蔡总旗被江湖人‘黑白无常’所杀。”
“黑白无常?”袁之焕的语气带了几分笑意,“是本座久不过问衙门中事了,锦衣卫中竟连江湖上又出现了这等绝顶高手都没有收录。”
顾小年神情不变,恭敬道:“卑职也不甚知情,不过此案是由六扇门的司徒神捕负责,想来是他六扇门掌握的一些消息。”
袁之焕意味莫名地一笑,随后道:“方才你说到楚禅和那邱嫣,你可有证据?”
顾小年抿了抿嘴,“那射杀了云家中人的四棱弩箭不是身殒的锦衣卫弟兄之物,而是楚禅从别处得来的,那箭上有一道标识恰好证明。而且,当日在场也有人看到是那楚禅暗中出手。”
袁之焕淡淡道:“也就是说,此事是人证物证俱有了?”
“正是。”顾小年回道。
他感受到了一股压力,沉闷且让人心头发堵,顾小年压下心中的不自然,这股压力比自己那日面对魏轩时要小了太多。
而他今非昔比,区区气势上的无形压迫还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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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搜人案结
顾小年微微躬身,但腰板却是笔直。
他的语气恭敬,可看向地面的脸上却是平静一片,那双眸子里闪动着的不是惶恐或是奉承,而是对自己下一句要说什么话的斟酌和深思。
袁之焕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抓人吧。如果真能抓了那楚禅,想来督主那边也会有你天大的功劳。”
顾小年眯了眯眼,抱拳行礼,“那卑职告退。”
案子的了结需要凶手伏法,但现在,此案已经算是了结了。
这件案子最主要的不是抓人,而是证明云家的清白。至于他们在乱战中确实杀了锦衣卫之举,这个没人在乎。
除了死掉的锦衣卫的家人。
顾小年回了班房,此时一天又要过去,就快要散值了。
但不一会儿,邓三跑了过来,手上还托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木托盘,脸上喜色和疑惑俱有。
顾小年看了眼,心下轻叹。
“大人,这是何意啊?”邓三将托盘在桌上放了,急不可耐问道。
红布掀开,里面是码好的官银,无需细看,便有纹银千两。
顾小年摆摆手,“这是给身死弟兄们的抚恤。”
邓三点点头,随后愣住,“大人,难倒案子?”
“案子已结,将楚禅和邱嫣的画像送到北镇抚司,让苍龙七宿搜人。”顾小年看着桌上雪亮的白银,淡淡开口。
邓三张了张嘴,“苍龙七宿?大人,咱可指挥不动他们啊。”
“把上次镇抚使给的手令一并送去,就说是监察司受袁镇抚使之命查案,已然定案。”
顾小年的说道:“方才我已与镇抚使大人汇报过了,你就如此安排便是,若是北镇抚司的人问起,你就让他们去找镇抚使大人。”
监察司拿人,除了是拿本卫中人,不然的话,肯定是要北镇抚司的缇骑出动的。
袁之焕方才允了要他抓人,顾小年自然会扯虎皮,现在楚禅和邱嫣行踪不明,靠一般的锦衣卫肯定是查不到,就算是能查到,也抓不着人。
所以,顾小年才会直接找上苍龙七宿这等锦衣卫中的精锐。
如果说锦衣卫是狼,那苍龙七宿就是饿狼。
邓三稍稍犹豫过后,便小跑着出去安排了。
顾小年看了眼桌上银子,回到桌案后将先前写好的名册拿了出来。
随后唤来武家兄弟,让其送往千户苏擒虎的班房。
那上面是关于自己旗下三个小旗官人选的报备,宋辅、邓三还有大武。他安排人肯定是要给自己人的,或许杜驰等人旗下的锦衣卫里也有人才,但自己对他们并不熟悉。
他要的是熟悉且能指挥得动的手下,而不是需要磨合的陌生人。
顾小年现在盯的是监察司百户的位子,蔡文斌已经死了,其手下也没什么能力出众之人,现在更像是一盘散沙,都在想着蔡文斌那空出来的总旗之位,对他根本没有什么威胁。
除非上头有人空降过来,不然的话,这位子他必然要得到。
……
散值之后,在衙门口顾小年碰到了同样往外走的苏擒虎。
后者背负双手,走的不紧不慢,看起来很是闲适。
他是不骑马的,而是乘四人抬的轿子。
此时见了顾小年,和善一笑,“恭喜顾总旗立得大功。”
“侥幸而已。”顾小年拱手回道。
苏擒虎笑了笑,“那份名册本官看了,既然是顾总旗保举,那他们想来确有才干,可以胜任小旗官的位子。”
顾小年连忙拱手:“多谢大人。”
苏擒虎轻笑一声,上轿前意味莫名道:“那蔡文斌取死有道,倒是引出了‘黑白无常’,恐怕要落到顾总旗身上了。”
顾小年看着对方乘轿而去,脸上笑容隐去,逐渐淡漠。
他不确定对方所谓的落在自己身上是指蔡文斌被杀一案,还是指这‘黑白无常’的身份。
不过,看对方样子,后者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燕照么。”顾小年目光微闪,隐有杀意而过。
他翻身上马,摇头失笑,“真是的,什么时候杀气这么重了。”
如果稍有不称心便要以杀人来解决麻烦的话,那未免太不入流了。
顾小年夹了夹马腹,马蹄轻缓,慢慢离去。
……
日升日落,转眼又是两天。
抚恤已经发到了锦衣卫的家人手里,而古宸和王越二人也终于要离开医药司了。
南镇抚司衙门口,顾小年脸色肃然,身后是麾下的各旗锦衣校尉。
面前两辆马车,这是古、王二人来接的家人。
古宸被抬着上去,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更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
面色冷漠而死寂,看不到丝毫生气,他闭着眼,紧紧抿着唇。
王越脸上倒是颇多感慨之色,只是在那张脸上看起来有些恐怖罢了。
“顾总旗,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说道。
顾小年摇摇头,“这是你们应得的。”
他知道对方感谢的与其说是自己,倒不如说是分到手里的银子。他们拼命当差不只是为了自己,还为了自己家人能过上好日子。
而且他们都是锦衣卫,知道自家人素来在抚恤银上的手脚,只不过这次遇上了顾小年,该发放的银子倒是如数得到了。
“日后,好好生活吧。”顾小年神色动容,宽慰笑笑,“总还是要活下去的,不在公门里了,也就没那么累了。”
王越笑了笑,说不出的复杂。
两辆马车渐渐远去,顾小年等人便在衙门口一直张望着。
邓三叹了口气,顾小年看他一眼,“怎么?”
前者满脸复杂,一直没心没肺的脸上此时竟多了不少感慨,“看到他们,小的竟然看到了自己。”
顾小年倒是颇感意外,不过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人生在世,无论是在公门还是江湖,都是身不由己。真正的逍遥是没有的,人们一直所追求的自由不过只是片刻的宁静安适罢了。
他摆了摆手,当先朝里走去。
“这些丧气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让别人听去。”
顾小年话语淡淡,落在众人耳中,“祸从口出,咱们是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别说抱怨的话。好好做事吧。”
身后众人神色各异,不过眼中都带了些警醒。
公门中人,最忌讳的便是抱怨,东厂和锦衣卫的探子遍布神都,可能无心之言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而他们是锦衣卫,这点尤为严重。
邓三擦了擦额头冷汗,小心地四下看了眼,不由暗道,自己这个监察司的老油子竟然还不如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年轻人有觉悟。
不由得,他心里对顾小年的忌惮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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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动作
苍龙七宿已经出动了,负责缉捕楚禅的是氐宿旗。
他们是苍龙七宿中除了角宿旗外最强的一旗锦衣卫,执掌的总旗官更是有着先天绝顶的武道修为。
同时,宫里那边对楚禅的搜查一直没有懈怠,那批人是由金吾卫与东厂中人组成的,人数众多,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可即便如此,后者更是查找了好些时日,这楚禅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踪迹也无。
如果不是顾小年所说的结案里认定了楚禅是凶手,朝廷那边都以为此人已经离开了神都。
而现在当苍龙七宿的人插手后,宫里的金吾卫和东厂那边找人自是更加卖力起来。
同是公门,同为朝廷做事,但该争的功劳肯定是要争的,这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自己。
……
顾小年待在班房里,手里把玩着一柄飞刀,目露沉思。
他对自身武道的修行从未落下,可先天绝顶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这需要自身努力,可同样也需要缘法。
对自己实力的把控不说,顾小年此时想的却是那隐匿起来的楚禅和邱嫣二人。
前者身负武功,躲藏起来倒也容易,可后者武功平平,只是后天境界,又是个漂亮的女人,这可不好藏。
若是抛头露面的话,肯定会被人看到的,以她的容貌,别人看一眼就不难记住,更别说现在还发了海捕文书,大街上随处可见此二人的画像,藏身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但偏偏,数日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一度让顾小年怀疑是不是陈晟搞错了,或者说是自己会错了意,楚禅可能在当日出手后便离开了神都。
“可没道理啊。”顾小年眉头微锁。
虽然他与邱嫣才见过一面,可对方那种眼神中的倔强,所表现出来的跋扈,虽然是女人,但顾小年有种直觉,对方是不会离开神都的。
在杀了自己之前。
他毫不怀疑邱嫣对自己的杀意,若是灭门之仇都可以泯怀的话,那他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顾小年揉了揉眉心,压下心中烦闷。
有些事是不能细想的,越想越不通透,只能走走看看再思虑。
邓三从外面敲了门进来,今日外面寒风凛冽,他抱着胳膊,进门后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大人,这是补充的名册。”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平展到桌上,目光扫到桌上那刀尖在一块木牌上打转的飞刀后顿时缩了缩,他可不会忘记,就是这么一柄看起来是江湖中常见的暗器,一下爆开了蔡文斌的脑袋。
那具无头尸体,至今还恍惚地在他眼前时常出现。
邓三咽了咽唾沫,双手拢在了袖里,他看了眼一旁的炭盆,不由道:“大人,您这屋里有些冷啊,何不多添点炭块?”
顾小年将飞刀收了,此时正在看那份名册,闻言也是摇头道:“近日这炭和盐突然涨了价,上头拨下来的自然就少了。”
他把那写了人名的纸放到了一旁的匣子里锁上,随口问道:“这些人没问题吧?”
“没有,肯定没有问题。”邓三连连摇头,“他们都是良家人出身的,底子也干净。”
“那为什么会想当锦衣卫?”顾小年给炭盆里夹了几块炭。
“体面呗。”邓三想了想,又说道:“俸禄也高。”
“俸禄?”顾小年笑了笑,“别忘了,补充人选一直是由苏千户做主的。”
“可他不是让大人...”邓三说了一半忽地顿住,惊呼道:“大人的意思是...”
“没有,我只是随口一提。”顾小年淡淡道:“好好带着吧,你以后可是小旗官了,要学会用脑子做事,更要沉稳,别总是一惊一乍的。”
邓三闻言,只是挠了挠头,“这没升官的时候盼着升官,升官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听命行事就好,那样自己起码不会做错。”顾小年说了句,接着道:“六扇门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邓三知道此时说的是正事,随即也是认真起来。
“六扇门的人在追查那把绣春刀,不过大人放心,小的按您的吩咐,把那刀断成好几截,寻了好几处枯井丢了。”
邓三拍了拍胸脯,“那枯井的位置现在小的都忘了,他们不可能找到。”
顾小年听了,也是点点头,不过刚走几步却忽地顿住了。
他回身,盯着身后被自己吓了一跳的身影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销毁的?”
“就,就在离开六扇门之后。”邓三磕绊回道。
“有人跟踪吗?”
“没,没有吧。”邓三看着顾小年那双眸子,狠狠点了点头,“没有!”
顾小年却是没放松下来,他靠到桌案上,没来由的,心里多了几分沉重。
刑部捕快捕头众多,但神捕只有三位,不只是因为他们的武功高,更因为他们有本事。
有查案的本事,更有破案的本事。
跟踪,是很简单也很有效的破案方式,嫌疑人若是没什么异常的话无非就是浪费了手下的人力,可若是有发现那对破案就是大功一件。
好的捕快查案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怀疑,更不会放任一丁点的线索,毫无疑问,自己能引起司徒商的怀疑,即便只有一点点,那他必然会对自己有一番调查。
那么,像邓三这等自己的亲信肯定也会有被暗查的可能。
虽然六扇门不像厂卫这般嚣张跋扈,办案时肯定不会无端将怀疑的人直接下手拿了,但类似跟踪这种手段肯定会用上的。
顾小年担心的,便是那晚自己离开六扇门之后,司徒商便着人监视了邓三。
自己是没感知到有人在附近监视的,可邓三不是先天,武功在他们眼里还是太弱,这个就不好说了。
……
邓三能进监察司自然不笨,此时也听懂了顾小年的意思,就这么站在一旁满脸认真地回忆起来,若真被六扇门的人发现了的话,倒霉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顾小年。
“北镇抚司和宫里的人有什么动静了?”顾小年问道。
“他们找了不少贩卖情报的蛇头一块找人,而且东厂那边已经在跟风满楼接触了。”邓三说道。
“风满楼?”顾小年眼神微动,“他们会卖给东厂消息?”
“朝廷抓江湖人的话,风满楼一般是不卖这等消息的,就算是给出情报也多数是假的。”
邓三说道:“不过凡事也有例外,现在的东厂厂公是魏千岁,而且此案还牵扯到了平阳公主。”
顾小年点点头,刚开始的时候,宫里的人顾及江湖道义而没向风满楼开口,但现在耽搁的时日太久,此时再找上风满楼,若他们真有楚禅消息的话,必然是要说出来的。
否则,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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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信
楚禅竟然一直隐藏在六扇门之中。
这是东厂的人自风满楼得到的消息,当晚,氐宿旗的锦衣卫、东厂以及金吾卫的人便找上了六扇门那处在神都的据点。
一家名为‘春来客栈’的地方,是夜,楚禅重伤逃遁。
司礼监大太监‘千岁’魏央责令全城缉捕此人,供其行踪者赏黄金百两,取其人头者赏皇庭秘传功法一门。
神都这夜没有安静下来,马蹄声与狗叫声不绝,一直到了太阳升起,大街小巷仍随处可见持刀带剑的江湖人或是官府中人。
他们既在乎钱财,更在乎那门秘传功法,凡是‘秘传’,必然是有独到之处的武学,又是能被皇庭收录,那品级自然甚高。
得了这门功法不一定能让他们一飞冲天,但肯定是更进一步,走的更远。
事关武道,没人会不在意。
顾小年这几日一直没有回家,而是住在了班房里。
倒不是害怕什么,只是嫌麻烦,空荡荡的宅院就自己一个人早出晚归的,没意思。还不如待在衙门里修行武功,也方便。
他一直没去诏狱去找犯人吸收内力,一是最近一直脱不开身,二是觉得有暴露的可能。
那个北镇抚司的陆双已经注意到自己了,两人因上次的事情算是结下了梁子,如果自己再去的话,难免会让对方怀疑的同时也肯定会盯紧了自己。
再就是吸收内力后,如果想要犯人保密有些困难,要是死了人更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所以,顾小年一直在忍耐着。
他的银子快花完了,顾山海原先一直通过方显那边给自己寄来银钱,而后者在自己来神都的时候自然是把银子都交给了自己。
只不过这么长时间来的花销,加上方显额外给自己的,现在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除了给燕照买的那支簪子,其余的多是用在了买药材上。
《折花手》的练手之法、蔡金给自己的那篇古方都需要不少名贵药材,而武者在医药一行最是费钱,穷文富武便是这么来的。
顾小年觉得今日的内功运行就暂到这了,因为再运行周天也不会增长多少内力了。
先天之后的内功心法运行周天不是无限制地对内力提升,它是有间断性的。
当然,不同的内功心法对于内力运行周天的次数肯定也是不一样,但总归是周天运行多一次,内力便增长地多一分,这也是断定内功品级的一个标准。
不过江湖上不乏奇功异法,比如江湖失传已久的《大梦独照经》,那个不需要自己修行,只是每晚睡觉之时便会自行增长内力。若是从小习练,那内力自然浑厚无比,练什么武功都是信手拈来,进展飞速。
正因为这般特性,此功法每次现世都会引发一阵血雨腥风,直至百多年前失传。
顾小年的‘登仙剑章’是没有这等功效的,毕竟已有其他奇异。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不外乎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才需要个人的努力。
……
昨夜之事顾小年自是有所耳闻的,他倒是没想到魏轩竟有如此魄力,直接拿出了一门宫中秘传。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原先平阳公主遇袭之事一直瞒着当今圣上,可最近被那位女帝得知了,这才会大动干戈。魏央挨了训斥不说,连金吾卫和东厂都噤若寒蝉,恨不得卖出十二分的力气。
天下皆知,今年入秋后神皇女帝病情加深,一直修养,朝中大权才渐落魏千岁手中,而太子周锦言算是监国。
只是谁都不能忽视这位陛下,她是数千年来第一位女帝,风采卓绝,手段更是不用多说。当她得知最宠爱的公主差点遇害,岂能不怒?
但神都不能乱,圣上之所以称之为圣上,便要会掩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因为她要心怀天下。
所以,昨夜阵仗看似不小,实际上却不会引起丝毫骚乱,对朝堂来说如此,对江湖来说同样如此。
大内供奉未出,金吾卫高手未动,出动的还是先前所派的那些人罢了。
但有一点共识就是,无论如何,楚禅必死。
顾小年双手不断交叠翻动,如同女子插花的玉手,又像是起舞的蝴蝶,迷离人的眼目。
武家兄弟中的小武走进来,手里拿了封书信。
“大人,您的信。”他恭敬放到桌上。
“谁寄的?”顾小年看了眼信封上的火漆封蜡,随口问道。
“驿站送信之人说是来自太渊州。”小武回道。
顾小年复杂一笑,太渊州的话,应该就是方显的信了。
这都已经是年底了,自己来神都这么久都没有去过一封信,反倒是让方显这个长辈先写来,真是惭愧。
他摆了摆手,小武抱拳退下了。
公门之中的信件都是由每日去驿站收拢来往信件的驿使送来的,当然,对于江湖人来说飞鸽传书更为省事,有的还养有特殊的鹰隼,只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驿站才是使用最多也是最安全的。
不过对于那些大人物或是来往信件里有特殊秘密的自然除外。
顾小年看了眼信封,手上覆上一层真气,将其拿起拆开。
他的小心谨慎日渐深重,世上不乏有涂抹的毒水,肉眼难见,但与皮肤接触便会发作,轻者患处溃烂,重者更会要命。
而顾小年也发现了自己体内煞气的妙用,那就是验毒。
煞气本就秽浊,不只是与同样污浊的剧毒接触,就连跟药材等物接触都会产生腐蚀作用,虽然自身真气所表现出来的不同,但肯定是能分辨出来的。
顾小年对此的解释便是‘自然界中的不同元素接触碰撞产生了化学反应’,而现在信上无毒,也的确是方显寄来的。
“吾侄小年”
顾小年嘴角不由抽了抽,方显的学问还不如自己高,明明就是个粗俗的胖子,竟然还学人文绉绉地讲话。
果然,经过开头一些明显生涩而刻意的句读后,往下的字里行间便让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嬉皮笑脸,大多时候不正经但很可靠的胖子,看着看着,顾小年的眼角不由有些湿润了。
“真是的。”
来信不长,顾小年通篇看完,抹了抹眼角,忍不住又重新看了一变。
没什么要紧事,嘘寒问暖之余,更多的是对近况的问询,说他认识六扇门的某位名捕,还跟刑部的某位侍郎喝过酒算是有些交情等等,主要的就是让顾小年有事就尽管说,身后还有他在。
顾小年来神都已久,见惯的都是仕途中的血雨腥风,如此嘘寒问暖和家长里短何曾熟悉。
桌案后的人将手里的信放下,双手扶住脸,久久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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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白蟒
顾小年点上灯,暖黄的光透过灯罩,带来更多的是一种暖意。
他取了写信的宣纸,仔细研了墨,毛笔蘸的饱满,在砚台上轻轻捋了捋,这才落笔。
“吾叔方显”
顾小年看着自己写的不甚好看但胜在工整的四个字,笑了笑,落笔有神。
“我在神都一切安好,锦衣卫衙门没有原先听闻的那般可怕。虽然比在府衙当差累些,但俸禄很高,用度方面您不用担心。哦,对了,我现在是在南镇抚司当差,要是以后您来可千万别找错了衙门,不过到时我肯定会去码头接您。
在来神都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不安,这里是以往没见过的繁华和喧嚣,您知道的,我喜欢安静,不过这里的生活您肯定喜欢。”
顾小年眼中带着追忆,眼角有泪光晶莹,握笔的手很稳,每一段话都在心头萦绕,下笔时每个字都很流畅。
他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没有亲人,对顾山海的印象只存在记忆之中,模糊到不真切。对顾昀同样如此,即便相处过一段时间,可依旧格格不入,那时他带着防备和小心,勉强让自己前世的痕迹不暴露太多。
所以,对顾小年来说,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便是方显,这个无私帮过自己很多,也容忍自己很多的胖胖中年人。
再有就是,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的柳施施。
顾小年的笔稍稍停顿,复又蘸了墨,缓缓写道:“当时在您手下做事,一直得过且过,以为当差做事自由轻松。可现在身处公门,才明白为官艰难。小年知道方叔所虑,在此保证,此身虽在锦衣卫,亦当以身怀‘道义’自律,必不会成为大奸大恶之徒。您昔日教诲,不敢忘于心。”
通篇写完,顾小年看过一遍后吹了吹墨痕,便将其放到灯下。
他搓了搓脸,唤过小武,将刚才写好的信放起封好,这才交到对方手里。
“送到驿站吧。”顾小年吩咐道。
信封上他已经标识好了收信人的地址等必要讯息,这点自不必多说。
小武没多问,恭敬将信接了,快步出去。
顾小年双眼闭上,所谓道义,他当然有自己的行为准则。
……
午时刚过,邓三匆匆进来,“大人,喜事儿啊!”
顾小年皱眉,“慌张什么!”
邓三顺了口气,连忙道:“大人,快,快去公房。”
“怎么了?”顾小年虽是在问,却已然站起身来。
“宫里来人了。”邓三说道。
顾小年跟着他抬脚便走,既然邓三来寻自己,那就代表着这宫里来的人肯定是跟自己有关,这个可磨蹭不得。
……
南镇抚司大院,身穿银白色东厂蟒服的一道身影安静杵着,面无表情。他身后跟了两队穿着银白色常服的太监,他们俱都束手立着,身上并无兵刃携带。
但饶是如此,场中也不少锦衣卫在,偏偏大气也不敢出。
因为这穿着蟒服的太监便是东厂的掌刑千户程枭,更是那位千岁身边的八侍从之一。
此时站在他身旁的,是南镇抚司的镇抚使袁之焕,以及其子袁亮等人,刘嵩和苏擒虎自然也在此列。
程枭不说话,那他们自然也就在等待着,心里如何想的不知道,但面上却都看不出喜怒。
不多时,顾小年从远处别院匆匆跑来,身后还坠着气喘吁吁的邓三。
他们监察司的班房离这前门大院少说也有千米之距,邓三跑了个来回自然是累的不轻,此时直接靠在一旁的墙上歇了。
顾小年面色如常,他走到众人身前,抱拳道:“卑职顾小年,见过各位大人。”
“顾总旗,你可真是让咱家好等啊。”程枭声线比起其他太监还要来的尖锐阴柔,让人听了很是不舒服。
顾小年没听出对方话里的怪罪,而且对方脸色虽冷,但眼中并无特殊情绪,仿佛只不过是特定场合说特定的话罢了。
因此他抱拳道:“让各位大人久等,卑职知罪。”
他既是对着程枭而说,也是对着袁之焕等人所说。
程枭听了,只是道:“咱家本就是劳碌的命,这罪不罪的跟咱可说不着。”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袁之焕。
后者眯了眯眼,抚了抚颔下的白胡,笑道:“程公公说笑了,顾总旗是咱们锦衣卫里的菁英,前途无量,老夫仰仗还来不及呢,哪舍得怪罪。”
程枭嘴角勾了勾,他脸色本就是不自然的白,虽然容貌俊朗,但阴柔更多。此时薄唇一勾,恰是说不出的嘲讽。
袁之焕见了,目光平和如常,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深意。
“顾总旗,咱家是奉了旨意来的。”程枭背着手,语气淡淡。
顾小年微愣,下意识瞥了眼对方空着的双手,这才恍然应该是口谕。
他整了整衣冠,自然肃立。
“锦衣卫亲军南镇抚司监察司总旗顾小年,破案有功,赐蟒服,升任监察司百户。”
程枭开口,“顾百户,恭喜了。”
饶是以顾小年现在的心境,此时听了也难掩喜色,他深吸口气,拱手一礼,“谢陛下圣恩。”
程枭招了招手,身后一名随行太监上前,将托盘递上。
顾小年双手接过,红绸之下,是一套干净整洁的月白蟒服以及监察司百户的腰牌。
“顾百户,好好做。”程枭难得笑了笑,也不理睬袁之焕等人,说完后转身便走。
众人一直等他背影消失了,这才好似松了口气。
袁之焕淡淡看了眼顾小年,与其子袁亮离开了。刘嵩却是目光复杂,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叹息些什么,同样离去。
苏擒虎却是凑过来,笑呵呵地开口,“顾百户,真是恭喜了。”
顾小年微微躬身,“千户大人客气了。”
“督主大人对顾兄弟还真是好啊。”苏擒虎看似感慨地说了句。
“唯尽心尽力才报陛下圣恩,督主赏识。”顾小年目光坦然,不卑不亢。
苏擒虎眯眼深深看他一眼,寒暄几句便走了。
等这些大人都走后,邓三这才凑了上来。
他咽了咽唾沫,颇有些无所适从地搓了搓手,“大人,这,这可真是...”
顾小年抬脚往回走,随口道:“你兴奋什么?”
邓三忍不住挥了挥拳,“不知怎地,大人升官了,小的也感觉有了荣光。”
顾小年摇摇头,对这个中年人的奉承表示已经免疫了。
邓三见此,也只是嘿嘿笑着,挠头跟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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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喜与事
月白蟒服干净整洁,上面还放了一个精致的香囊。
顾小年沐浴完毕,将飞鱼服换下,一丝不苟地将蟒服穿了。
一旁的邓三双眼发亮,大概是很想摸一摸这蟒服的料子。
顾小年看他一眼,将那香囊抛了过去,“这个送你了。”
他不喜欢让自己身上带着味道,就算是这种熏衣用的香囊也是一样。
因为味道会暴露自己,在锦衣卫当差久了,他便愈发谨慎。
将纱帽带了,顾小年把绣春刀系好,整个人的气质顿时一变。
白蟒加身,他又少年清秀,看起来清新淡然,仪表卓绝。
邓三羡慕地看着,嘴上说道:“这身衣服简直是给大人量身配置的,真好看。”
顾小年笑笑,没说什么。
他现在心中虽然难掩还有些因近事而有的烦闷,但此刻的欣喜却是掩饰不了的。
就算是两世为人,这等事落在身上,如何不能喜形于色?
他本就年轻,朝气蓬勃,只是任职锦衣卫之后,所处一切过于压抑罢了。
在此时,顾小年有种想与人分享的冲动,分享自己的喜悦,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争来的。
他立了功,所以换来了如今的地位。
那程枭所传的旨意里提到的‘功劳’虽然含糊,但顾小年知道,他所说的是指自己救了平阳公主一事,这是来自圣上的嘉奖。
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对执掌天下的那人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但这却足以改变一个人以后的命运。
顾小年抬脚走到班房外,天高云淡,他只觉心中亦像这天空般开阔起来,而不是只囿于这眼前围围绕绕的院落之中。
“人生大喜,金榜题名时,我未有过那般殊荣,但现在,怕是也相差不大吧。”
顾小年面带微笑,脸上冷淡消融,温暖纯良。
……
没有再费什么周章,邓三只是把监察司目前的锦衣卫都召集到了院子里,顾小年身穿蟒服一出来,这些人俱都拱手抱拳,面带恭敬,什么话也不必多说了。
原先跟顾小年的旗下之人不用说,那些蔡文斌旗下的锦衣卫心里更是明白的很,眼前这人入职不过数月,现在已然是百户,说是不受那位千岁器重,谁信?
而且,最近外界的传言他们自然有所耳闻,先不说真假,单是蔡文斌之死,他们这些人心里就有点数了。
这两位总旗水火不容,而在蔡文斌领了世子周康去找这位麻烦之后,蔡文斌过了几日便横死,这其中难倒就没有关联吗?
锦衣卫里是有蠢材,但没有蠢人,这些人能进监察司,都是有些本事的。
可哪怕如此又能怎样?南镇抚司本就是负责稽查本卫的法纪,这是要讲证据的,现在蔡文斌死了,顾小年只是有怀疑,可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对方杀人。
现在此案在六扇门手里,只要一天顾小年没被查,那他就是监察司的百户,在场的锦衣卫很清楚这一点。
他们在想什么,顾小年自然是能猜到的。
升官不外乎两条途径,一者顺其自然,二者施展手段。
想搞掉自己的人不少,但只要自己足够强,那他们就不敢有什么心思。
顾小年随口勉励几句,说完了新官上任例行的一番话,便将众人遣散。
蔡文斌的总旗位子他只有举荐的权利,但不能决定任命,这一点需要千户级别以上的人才能安排。
所以顾小年也不贪心,对他来说,官是要当大的,但自身武道才是根本。
想要活的久,可不只是由做官大小来决定的。
前朝首辅关士龄德高望重,名满天下,但其人武道修为平平,竟被长生邪教以秘法蛊惑,当了那教派十多年的傀儡。直到江湖一代名侠叶九澜独身灭了长生邪教的总坛,那邪教中人被正道人士剿灭殆尽后,此事才得以曝光天下。
而首辅关士龄自觉愧对朝廷,愧对百姓,是以辞官隐退,放下了手中的儒卷,转而拿起了枪棒,这才有了今天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镇邪镖局。
虽然此事已过几十年,那些人早就渐渐隐没在风沙里,但他们的事迹依旧留下了。
顾小年从志异小说中看到的,不只是其中的热闹,还有这偌大的江湖。
其中人生百态,犹如行走万里路途。
他因而对武道痴心醉迷,只是为了能闲看风月无人扰,真正活的舒心罢了。
顾小年掸了掸身上蟒服,前路不定,就只能靠自己的拳,手中的刀。
……
散值之时,顾小年准备去吃点东西,然后便看到一脸慌张跑来的邓三。
对方本是拿了自己的飞鱼服去衙门里交付,现在应该自行回家了才对。
“大人,您看。”他将手里一张扎了个洞的纸递上。
顾小年没接,只是抬眼看清了上面写的字,‘今夜子时,邱府,生死莫问。’
“哪来的?”他目光平淡,随口问道。
邓三咽了咽唾沫,仍心有余悸的样子,“树上,小的去的时候还没看到,往回走的时候就着了。”
“说不定是给你的。”顾小年收拾了桌案,说道:“是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找上门来了。”
邓三脸色变了变,有些难看道:“大人,不会吧?小的虽然欠了点赌钱,可还不至于谈生谈死的吧。”
顾小年轻笑一声,“赌与毒,哪个沾不上人命?”
邓三连连摆手,“小的只是小赌,从没吸过毒散。”
顾小年笑了笑,抬手点住了邓三手腕,“信上有毒,去秦郎中那瞧瞧吧。”
“啊?”邓三吓了一跳,将手里的纸抖落了,只是瞬间的愣神后拔腿便往外跑。
顾小年脸上的笑意淡下去,看着地上纸条上那明显是女人所写的娟秀字体,冷哼一声,一脚将其碾碎。
这摆明是冲他来的,而他得罪过的女人只有一个,那便是邱嫣。
信上所说的邱府,自然就是邱忌的府邸了。
……
月明星稀,薄云如纱。
顾小年一身白蟒清冷,驻足在邱府大门前。
只是月余,这里便呈破败之态。
宅院还未被朝廷拍卖出去,不过这处地产多半会落到户部手上,这已经是一种常态了。
长街寂静无人,他在来时已有注意过,四周那些住户家里都未掌灯,四下里只有落下的月光皎洁明亮。
顾小年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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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月夜凉
顾小年将朱红大门上的封条撕下,指上煞气凝实,将锁头蚀断。抬脚蹬了蹬门,刺耳的咯吱声响里,大门敞开。
院子里空空荡荡地,草木凋零,石柱灯都碎了几盏,地上厚厚的一层尘土,还有一些刮来的枯枝。
他借着月光看了眼,地上没有脚印,明显是许久没人来的样子。
现在已是子时,按照纸条上所写的,此时应该有人才对。
顾小年左手按住腰间的刀柄,缓步朝院中走去。
“当初就是在这里,本官一刀斩断了逆贼邱忌的脖子。”
他忽地在一处顿步,声音不大,清冷淡淡,在冬夜里的院落传开。
明显的气机变化,一道身影在右侧厢房顶上出现。
月下的身影窈窕婀娜,一身雪白束紧的孝服,外面披着一件艳红的大氅。
来人是邱嫣,看得出来她仔细梳洗过一番,妆容明媚,月光之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顾小年眯了眯眼,不得不说,想俏一身孝,邱嫣的表情虽然很冷,却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魅力。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藏在身后的右手电射而出,屈起的双指在拇指上一弹,早在手心里扣紧的飞刀便霎时甩出。
弹指惊雷,仿佛凭空一道炸雷而响,就连凋零的草木上的灰尘都因此扑簌。
飞刀破空,只在电光一闪之间,空中犹有一道白练留下。
‘噗’地一声轻响,飞刀竟然直接穿过房顶上的身影掠向了远处。
顾小年瞳孔一缩,不等细看房上那假人滚落下来,背后便蓦地一寒。
一缕寒芒自身后袭来,之前他甚至未能感知到分毫!
来不及多想,‘踏雪无痕’在脚下运转,与‘风雷腿法’而带动的身法在刹那间施展开来。
在月光下猩红中泛着幽光的剑尖划破了他崭新的蟒服,背后出现的那道身影双眉雪白而长,漆黑的瞳孔里散发着冰冷的杀机。
顾小年在一瞬间便想到了此人的身份,根本不用过多怀疑,‘病虎’楚禅!
猩红的剑尖在空中反转而下,竟像是长剑从中突兀折断一般,那剑尖就像是离膛的火药,猛地炸成无数细小的铁片笼向身前堪堪站稳的身影。
顾小年身形如同风中扶柳,在此方寸之间将身法施展到了极致,地上灰尘好似未感有风而过,他整个人就像一片树叶急速朝后而去。
踏雪尚且无痕,何况地上尘埃?
顾小年于飘身之际抽刀而出,手上只剩下道道残影,金铁交鸣的声声脆响只在片刻之间,随后便是诡异的寂静。
面前的楚禅早已消失不见,只有地上落于灰尘之中的无数碎裂的细小铁片。
顾小年脸色微沉,目光如刀。
“顾总旗……哦不,现在应该称呼百户大人了。”女子略有沙哑而清冷声音响起,带了压抑不去的仇恨和莫名夹杂的快意。
那种快意,就像是即将径情直遂的愉悦和轻松,带着讥讽和高高在上。
顾小年猛地看去,在另一侧的房顶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邱嫣的身影,对方还是那副打扮,不过少了那件艳红的大氅,看着身姿纤长而曼妙。
不知何时起了微风,将邱嫣束身的裤管吹拂,更显双腿高挑紧致。
顾小年冷哼一声,“区区障眼法,也敢现眼。”
话虽如此说,但他并未再甩出飞刀,暗器是偷袭而出,弹指惊雷之下的飞刀是杀人而用,现在并非最好时机。
他故意以话相激,便是想引出暗处的楚禅。
邱嫣不过后天境界,唯有先天一流的楚禅才是最大的威胁。
而且,想到那带着冷冽杀机的剑招,顾小年心神凝重,盛名之下无虚士,楚禅此人很危险。最主要的,还是对方明明就藏身在这宅院之内,自己却无法感知到。
这应该就是敛息秘法的一种了,顾小年眉目如刀,周身气机凝实,真气外放而出,煞气乌光流转,月白蟒服之上好似披上了一层浅灰色的氅衣。
邱嫣冷眼看着,忽地轻笑,“你果然是有机缘的人,身份卑贱却有奇功傍身,修为不错,天赋也极好。”
她轻声说着,渐渐低不可闻,“杀伐果断,人也机敏聪慧,如果你我认识的早些,说不定还能……”
顾小年心中警铃大作,脚下一踏,整个人拔高而起。
与此同时,原本平整的地面炸开,一道身影如蛇,手中断剑就是探出的蛇芯,让人只看一眼便通体生寒。
“原来一直在地下。”
顾小年人在半空,虽无处借力,但双脚交替踩下脚背,风雷声震,衣袂飞扬时整个人直冲房顶上的邱嫣掠去。
他没多想楚禅如何能在地下蛰伏,但对方武功诡奇,又有邱嫣在侧,倒不如先把这个女人杀死。
邱嫣见他施展轻功飞来,脸上只是露出个了冷笑,便猛地扯了下手臂。却是在她手里握着一根透明的丝线,因为今夜月光太亮,倒是将此线隐藏了。
顾小年脸色微变,因为四面的房顶上突兀出现了无数机弩,黑漆漆的箭簇如云,此时伴随着机括声响,如同飞蝗般尽数像他射来。
怪不得邱嫣站在高处,因为这机弩就是用来针对轻功的。
月光在此刻都好似暗淡几分,这等机弩俱是战阵杀器,弩箭只是瞬间便到了顾小年身前。
而脚下,楚禅的剑光也要将他刺穿。
生死危机在此时再现,顾小年只觉浑身寒毛倒竖,一瞬间脑海空明到了极点。
他单手一抓身上蟒服,腰身强行一扭,整个人如同空中而起的陀螺,煞气运转时身上好似燃起了滚滚炊烟,在明亮的月光下,形成一道灰色的龙卷。
一切不过是眨眼而过,顾小年将四射而来的箭簇扫落卷起,随后将蟒服向下一甩,隔山打牛之劲而出,强烈的空气爆裂引动他整个人再次拔高而起,同时下端的楚禅更是正面迎上了这股劲力。
没看楚禅翻落之后如何,顾小年借此冲劲翻转后落到一旁的房顶上,脚步踉跄几步,踩碎了数块瓦片。
邱嫣冷眼看着,脸上失望之意很明显。
她倒是没想到,方才那般时刻对方还能做出如此应对。
而地上的楚禅则低咳几声,吐出几口血来。
从春来客栈突围而出的他本就受了重伤,现在的确是在神都隐藏不下去了,才会想着直接来与这让自己狼狈江湖的小子做个了结。
只是没想到,这个当时自己在太渊州听闻时的小子,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初涉武道的捕快成长为连自己都无法战胜的人了。
虽然是因为自己有伤在身的缘故而不敌,但楚禅不得不承认的是,对方这般年纪与这份实力,若不夭折,以后天下江湖里必有此人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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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杀虎
顾小年目光微冷,将手里破烂了的蟒服随手系在腰间,如此身上只剩下一身雪白的内衬。
没再调息,脚下一踏,就如柳叶飘出,空中只是白光一闪,眨眼便到了邱嫣身前。
踏雪无痕是上乘的轻功,在顾小年手里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气’微动,人已至。
邱嫣看着出现在身前房顶上的身影,眼中慌色一闪即逝。
她没想到合楚禅以及十多架机弩都没能杀死对方,不说对方这等强横的轻功,光是那种临危之际的应对就能说明眼前人的心性和谨慎。
自己是杀不了对方的,而且极有可能会死在对方手里。
可邱嫣没有办法,神都现在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因为和楚禅联手的缘故,后者现在正遭受公门缉捕,厂卫、金吾卫还有六扇门的人都参与其中,他们如何能躲?
但即便如此,就算是只剩死路一条,也要将仇人杀死。
谋算已经来不及了,邱梓越的那些圈子里的勋贵好友现在感兴趣的只是那个大理寺的女医官,他们想一窥芳容,而对顾小年却没什么兴趣。
所以邱嫣已经不在乎了,若是那些权贵能坏了那女医官更好,这能给眼前的人多添几分痛苦。只不过她所仇恨的,只有眼前一人而已。
邱嫣修长的双腿连踢而出,脚下飞起瓦片无数,她可不是待命等死的人,就算明知打不过顾小年,可还不至于连出手都不敢。
杀父破家之仇,不共戴天。
顾小年心沉如湖,手中刀光如练,劈开眼前阻碍,径直到了邱嫣面前,他无视对方眼中恨意和冰冷脸色,伸手一把掐住了对方雪白的脖颈。
邱嫣呼吸猛地一窒,双手下意识抓住那犹如铁钳一般的手掌,只不过任由自己抠掐,对方白皙的手掌就像是石头般坚硬。
她不过区区后天,如何能突破顾小年的护体真气?
反倒是两相接触,来自顾小年手上的煞气随之侵袭入体,邱嫣双手像是沾染上了稀释的墨汁,灰扑扑地失去了少女应有的光泽。
若不驱除的话,这双手便会不断发皱,最终完全失去生机,变成如枯木般的指爪。
下方的楚禅只是看了眼便不予理会,他与邱嫣不过是彼此合作,对方给他消息情报,而他负责出手。
现在自然是杀不了平阳公主了,自己想要一雪前耻自然是找始作俑者顾小年,当日杀了那两队锦衣卫自然与在太渊州所做目的一致,不外乎便是挑动江湖和朝廷之间的关系。
楚禅眼中露出几分释然,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也算是报答了太渊王的知遇之恩。
而现在,前尘已矣,他想为自己做件事。
手中长剑猩红如血,楚禅目光抬起,看着房顶上那道身影,身如幽魅,只瞬间便于原地消失。
这是他能从当日围捕里脱身的依仗,十丈之内的腾转挪移身法,休血一瞬!
顾小年眸子幽深如渊,他从未对楚禅掉以轻心,这只‘病虎’在太渊州的威名太大,他如何能不小心?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身法如此诡异,悄无声息地,竟像是瞬移一般。
锋寒自身后而来。
……
没有人可以完美遮掩自己,只要出手,气机便会有所改变。
世上最高深的敛息术可以避免自身在出手时的气息变化,但它无法改变人身有所动作时天地之气的运动。
人动无声无风,但自然中会有‘气’相随。
顾小年的感知之法便源自于此,那是‘登仙剑章’对于这种‘气’的精准感应,或者说是一种掌控。
他轻抬脚尖,随后重重落下。
瓦片轻震,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响,宛如山洪暴发,火山喷溅。
那是身后因‘隔山打牛’之劲而起的碎裂成无数块的瓦片,以及房顶里填充的砂石草席,此刻就像是一道泥流瀑布,自下而上地升起。
一道身影狼狈后退,在充斥着的灰尘的此间,他的右臂在滴血,顺着手中的长剑滴落。
楚禅身子踉跄,脚下踩碎瓦片,最后顿住。
他的脸上多是粘着的灰尘,混着血模糊一片,显然是毁容了。
“这是什么武功?”他压抑着痛楚,嘶声问道。
顾小年没有回头,他仍是看着邱嫣那张由紫缓缓发白的俏脸,原本美丽的样子,此时竟有些狰狞可怖。
“你只需要留下自己的人头就够了。”他淡淡出声,早已扣在腿侧的左手向后猛地一甩,流光一闪,惊雷乍现。
楚禅双目猛地睁大,其中恍惚一瞬。
而那几近瞬移的身法自然无法短时间运用,他能看清那柄飞来的索命之刃,能感受到其上的无边锐气,但他躲不过,也无法躲。
胸口一痛,随后便是无尽的麻木与黑暗。
他的心脏处被穿透一个空洞,肉眼可见地有一瞬的乌光闪过,原本流出的鲜血竟变得发乌,像是被什么沾染了一样,血液的流淌都变得缓慢起来。
那是污秽之气的侵蚀,就像是毒药一般。
顾小年都未回头看,只听身后尸体摔倒后从房上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病虎,终究成了一只死虎。
……
“邱梓越在神都的狐朋狗友都有谁?”
顾小年的手掌松了松,轻声问道。
邱嫣得以大口喘息,哪怕空气冰凉,吸进肺里刺得生疼。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没有焦距,此时斜瞅着近在眼前的这人,只是嘴角掠起弧度,尽是嘲弄与讥讽。
顾小年眸光平静,掐着对方的手抬起食指,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一下。
“告诉我,我会放了你。”他语气轻柔,如同春风拂过,“你能活下去,不只是为了自己。这样,才能杀我报仇啊。”
邱嫣眸子愣了愣,随后两条秀眉挑着,漂亮的脸上满是古怪。
“你有病吗?”她淡淡开口,“放了我?”
顾小年轻笑一声,“只要你说出我想知道的,我就会放了你。因为你对我造不成威胁。”
楚禅已经死了,对方的算计之中,周康目前也被顺平王关在了王府之中,那么,剩下的就只是邱梓越口中的‘他们’。
当然,邱嫣可能知道也或许不知道,但顾小年并不在意。
对方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个武功凡凡的女人,现在恍如丧家之犬,除了这一身皮囊外没有半点价值。
放过这么一个人,还是个对自己杀心如铁的人,肯定会给自己带来威胁,日后或许也会有麻烦。但同样的,正是有这种时时刻刻的警醒,才会更让人上进。
国无外患者国恒亡,人之武道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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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忍耐
邱嫣目光凝了凝,眉眼随之弯弯带笑。
她能听出眼前人话里的真诚,但正因为此,却更感莫大的嘲讽。
人生最悲,便是身不由己。
生死尽掌他人之手,以往的骄傲便像是琉璃般碎裂一地。
邱嫣低咳几声,原本抓着顾小年的双手松散下来,上面依旧乌光蒙蒙,看着诡异非常。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轻轻说道:“你不是应该杀了我就高枕无忧了么,只是因为一个女人你就杀了我全家人,现在再杀了我,你也不会有什么愧疚的吧。”
说着,她忽地一笑,眨眼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你该不会是怜香惜玉吧,也对,那个女医官长得的确好看。那种有韵味的女人,很少有人会不喜欢吧。”
顾小年淡淡看着她,“此地很快便会有人来,我的耐心有限。”
邱嫣咬了咬牙,方才那种窒息感太过真实,就算之前视死如归现在也完全熄了心思。
能活为何要死呢,她心中自嘲,自己果然还是怕死。
“说是权贵,但就算是他们老子也左右不了神都的大局。”
邱嫣也不拖延,嘴里说出了几个人名。
最后,她说道:“这些人单个儿拿出来都不成器,但他们是‘玉箸社’的人,你要是把他们都杀了,也要做好迎接麻烦的准备。”
“玉箸社?”顾小年抬了抬眼。
“傅清书在国子监就读时创建的书社。”邱嫣淡淡开口,“当初为了笼络那些家境贫寒但有才学的太学生,打着‘方便彼此请教学问’的旗号,首辅大人真是门生满天下。”
顾小年松开手,目露沉吟。
邱嫣揉了揉脖子,上面五指清晰,隐泛乌光。
“那我走了?”她轻轻笑着,试探着后退一步。
笔直的双腿被风吹过,裙摆紧贴。
顾小年没搭话,还在想对方方才所说,那几人或有威胁,家世不说,光是这‘玉箸社’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其根本,还是因为傅清书的缘故,只是不知道对方到时会不会为这些人出头罢了。
再就是,此事关乎柳施施安危,顾小年自然放在心上。
他想了想,或许,自己终究是要见一见自己那位兄长的。
仅凭自己目前来说,有些事还是会力不从心。
顾小年下意识握了握拳,薄唇抿起,略带不甘。
……
“我真的走啦?”邱嫣又退后几步,开口说道。
顾小年回神,抬头看着她。
“呵。”邱嫣摆了摆手,面容冷淡,“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你会为今日选择后悔。”
顾小年只是低垂了眼帘,身子一动,直接落到了院中。
他看了眼早就凉了的楚禅,将对方抓起,一个闪身便掠向远处。
邱嫣看着那道在月光下渐远的背影,脸上的冰冷终究维持不住,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她已经成长了。
没有了以往大小姐的脾气,也不再颐指气使,在这几个月来,她融入了江湖市井之中。
不再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话也渐渐便少,不会喜形于色,因为她要报仇。
可今夜,自己仍像是一只羔羊般弱小,甚至是因为对方的怜悯而得了一条生路。
还是从仇人的手上。
邱嫣的泪不是委屈,而是无奈,对自己的不甘。
她武功弱,天赋不高,可顾小年现在身份是锦衣卫百户,武功又是先天一流,邱嫣想不到自己还能如何报仇,或者说还有什么机会。
她看着院中那些暗红的血迹,脸上的表情悲戚而无助,可怜而透着阴冷。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她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仿佛能看清里面的那道身影,“靠我自己。”
……
次日,南镇抚司。
顾小年换上崭新的月白蟒服,神色冷峻。
一旁,邓三躬身立着,仿佛想说些什么。
“废话就别说了。”顾小年淡淡道:“收拾妥当了么?”
邓三憋了憋,然后道:“收拾好了,拿石灰腌了,只是天太冷,都冻了。”
顾小年没理他。
“不过这‘病虎’长得可真凶啊。”邓三撇了撇嘴,想到那张狰狞而僵硬的脸,心有余悸。
顾小年将刀挎了,说道:“拎上,走。”
邓三‘哎’了声,拎了脚边木盒,跟了上去。
……
镇抚使班房。
“卑职顾小年,见过镇抚使大人。”顾小年躬身抱拳道。
袁之焕这次倒没像上次那般拿捏姿态,他瞥了眼堂下那人脚边的木盒,问道:“顾百户所来何事啊?”
“要犯楚禅伏诛,案情告破,请大人示下。”顾小年朗声道。
袁之焕闻言,眯了眯眼,然后抬手,皱纹虽多但依然红润的手指点出。
顾小年只觉一道锋锐之气迎面而来,心中霎那升起危机,不过他眸光虽然轻颤,身子却丝毫不动。
‘砰’地一声脆响,脚边木盒四边和顶盖炸开,青白腌好的人头直愣愣地杵在底盘上。
“这便是那‘病虎’?”袁之焕语气平淡且缓,好似含了一口痰。
顾小年心头微寒,目视地面,“正是。”
“顾百户好武功,好胆色。”袁之焕语气莫名道。
顾小年听不出他话里意思,因此并未出言。
“既如此,便结案吧。”袁之焕说了句,随后目光落下来,“此番你功劳不小,可有所求?”
感受到那两道如实质般的目光,顾小年没有抬头,只是恭敬道:“全凭大人定夺。”
“唔。”袁之焕似是斟酌,却并无意外。
“不着急,你升官升的太快,根基却不扎实。”他摆了摆手,桌案上一个笔筒里弹出一枚令箭,直射堂下的身影。
此次凌厉破空声而来,顾小年自知其人有试探和敲打之意,因此自然不想藏拙。
他抬手而出,双指并剑,直接将其夹主。
但蓦地,顾小年脸色一红,没忍住后退两步才止住步子。
“去挑选一门功法吧。”袁之焕见了,苍老的眉眼垂下,重新捧起本书。
顾小年目光低垂,“多谢大人。”
他缓步退出,将门带上时,门缝中的光落在堂中人头上,就像是劈下的一缕刀光。
房门关上,顾小年直了直腰背。
他看着手中握着的那枚令箭,以及掌心被其上劲力割开的一道浅浅血口,神色晦暗莫名。
先天绝顶,可成剑气九寸,这是武道境界,却只是基础。
这九寸,便是真正的天堑,多少武功绝学之神奇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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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武学两门
顾小年挑好了功法,便回了班房,一直到下午都未走出。
申时(下午3-5点),小武敲开门进来,恭声道:“大人,段大人来了。”
堂上那人应了声,随后便是浅浅的脚步走来。
顾小年脸色略有些疲惫,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自主地痉挛。
他的双手通红,有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了,疼痛自然是有的,不过随着收功而自行恢复着。
先前他挑选了一门掌法,倒不是什么秘传绝学,但跟自身颇为契合。
佛门金刚寺的《降魔一力掌》,至刚至猛。此门派秉持的是‘金刚怒目’理念,武功路数尽是刚猛之道,不像广寒寺那般刚柔并济,兼容大成,而是精于一道。
这《降魔一力掌》顾名思义,便是经过特殊的运力法门和运劲技巧,而将全身力量一掌打出,掌出降魔,烟消云散。
它是掌法,却不分层次,虽是成体系教授,却只是简单至极的一掌。
修行者的力道越足,发挥出的威力就越大,所以准确地讲,非专诸练力者不能发挥出其十成力量。
可顾小年之所以选择修行此功,便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隔山打牛劲’。
隔山打牛是可以将出手时的力道转为成倍的劲力,所以自身力量却强,自然威力就越大。
而且自身真气为煞,再加上如此专诸于力量的一掌,三者相加,那产生的威能自然可以想象。
虽然南镇抚司收录的武功绝学不少,可真说是单纯的凝力于一招之上的武功,就只有这么一门。所以顾小年才会挑选出来,而这一上午,自然也都是在练习。
不过,他还是小看了这金刚寺的武学,太过刚猛,自己现在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力道。
但他身怀‘登仙剑章’,对武学的包容自然不肖多说,现在掌法略有小成,假以时日自然可至炉火纯青,不过自身体质还是个问题。
身子先天体弱,以他现在这般年纪,再练淬体之法却是效果甚微了。
除去依靠‘登仙剑章’的‘气’日夜温养改善体质外,修行上等的易筋锻骨功法或是服用洗髓丹、玉药这等灵丹妙药也是极佳的方法。
只不过后者过于难求,顾小年也是颇为无奈。
……
来人是段旷,一身黑色的束身锦袍,相较先前几次所见,他的皮肤更黑了些,但周身气机更为凝炼,整个人站在那,就像是一杆大枪,隐隐有种‘势’。
这是种玄乎的感觉,但正因为此,方能显武者自身境界本事。
顾小年走出门,迎了过去,“段大人好,恕下官有失远迎。”
他没有失礼,虽然语气淡淡并无几分恭敬。
段旷看着也并不在意,只是随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顾百户果然天资惊人。”
“大人谬赞了,侥幸而已。”顾小年笑笑开口。
“确实,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段旷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淡淡道:“顾百户运气不错,连番破获要案,功劳甚伟,地位水涨船高不说,这武功也是一日千里。只不过本大人要提醒的是,莫要与大理寺走的太近了。”
“私交归私交,可有些事,沾上了就不是那么好洗掉的。”他的目光仍带俯视之意,下巴微抬,像是抬起了枪尖。
顾小年脸上笑容温醇,依旧和煦,“多谢段大人提醒,下官知道怎么做。不过段大人此来应当不是提点这些的吧?还是快些说正事吧,下官公务繁忙,怕是不能耽搁太多。”
段旷面无表情地看着,良久只是冷哼一声,随即探手入怀,取了一物抛过来。
“杀了楚禅,督主恩赐。”他告诫出声,“皇庭司秘传武学,不可外传,违者杀无赦。”
话音落下,段旷留也不留,看也不看,直接转身离去。
顾小年看着对方离开,目光微微闪动,“皇庭司么。”
皇庭司是类似广寒寺藏经阁的地方,收录天下武学。
当然,虽然说是如此,但类似那些顶级武道势力里的一些不传绝学自然还是没有的,因为那是武道根基,就算是朝廷,对方也不会卖这个面子。
除非直接灭了其门派夺取,不过这样一来,那就真的是与天下江湖开战了,属于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过皇庭司内武功绝学无数,高深上乘法门同样如此,若是有机会一览其中藏书,那必然是天大的机缘。
可这也只是想想罢了,顾小年摇了摇头,皇庭司归金吾卫执掌,现在金吾卫大将军尉迟真武是除那位千岁外,公认的大内第一高手,有他在,除非是有人持圣上手令,否则的话,别想靠近皇庭司百米。
顾小年现在自然是没机会的。
……
桌上放着打开的秘匣,现在已经拆成了琐碎零件。
这似乎是顾小年下意识总会有的举动,看着这种打开了的秘匣总忍不住手痒想要将其完全破坏掉。
看着一堆木片零件,顾小年满意地擦了擦手,随后将手边一物拿起。
这是一方皮纸,上面字体娟秀,透着一股哀怨和凄婉,分明是女子所写。
《细雨风急》,这是一门指法,杀人的指法。
‘三杯两盏淡酒,怎地他、晚来风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指出挟天地风雨而出,势落下而风雨骤消,是时敌手之生命也如满地黄花,憔悴凋零。
顾小年通篇看过,长出口气,这门武功练起来说难也不难。
难者是对其他人来说,不难是对自己来说。
练此武功需要体内真气为异种真气,比如道门纯阳教之至阳真气,比如顾小年因‘登仙剑章’的‘气’而凝炼出的煞气。
只有这等后天转化而出的至强至奇的真气,才能让这门指法发挥出最强的威力。
内力分阴阳,真气同理,煞气秽浊,便属阴。
而《细雨风急》这门指法,不同异种真气所修习后所产生威能自然也就不同。
至阳者,指出堂正大气,虽无那晚时细雨风急的冷清凄然的神韵,可更添几分朝气希冀,其势如狂风骤雨,更为沉重。
而属阴者,契合指法所创意韵,意境合一。
两者各有千秋,威力也是因人而异。
不过顾小年既已身具煞气,修炼起来肯定是事半功倍。但唯一要小心的便是此功法过于悲戚,若是不在极静谧处修行难免会遭受外界打扰,情绪变化,便可能被武学意境侵袭,心神受扰之下,走火入魔就可能会被功法所彻底影响。
比如那位‘玉娇娘’闻人如玉,曾是神都贵公子,却在教坊司看天山雪女宫的内功心法时着了迷,情不自禁修行起来,遂被外界男女欢好之声影响,走火入魔,此后变得时男时女。
所以,有些武功不能轻易练,练功时更要选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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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帮我
农历十二月三十,元日。
顾小年起的很晚,因为今日不需要去衙门点卯做事,除了抓阄后需要去当值一天的倒霉蛋,其余人算是放了个假。
日上三竿,他洗漱完毕,饭也不吃,挎刀上马便往大理寺而去。
今天过年,顾小年想把柳施施接回来,不是让她放弃大理寺医官的差事,而是为了单纯地松散松散。
来神都已经数月了,两人还没有好好看看逛逛。
他们关系虽然特殊,但算是朋友,而且顾小年的朋友本就不多,异性朋友更是只有柳施施一个,他很珍惜,却懂得分寸。
逾越他自是不会,只不过想要在过年的时候跟亲近的人待在一起罢了。
而且,先前从邱嫣那得知的那些人肯定会有动作,所以顾小年也想着有空去见见自己那位兄长。毕竟柳施施是顾昀未过门的妻子,就算他现在成了首辅的内定女婿,可于情于理地,总归是要见见才是。
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顾小年不好说顾昀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见了才知分晓。
再就是在锦衣卫的衙门坐久了,身上难免沾染了些阴暗的习气,顾小年想多看看太阳,而不是窝在那耍弄阴谋诡计。
……
到了大理寺,也不需他递上腰牌,便有丞役过来示意。
顾小年虽然没穿白蟒官服,但马上挂着的布囊里露出了绣春刀的刀柄,这门前值守的丞役自然是有眼力见儿的。
“这位大人,不知有何要事?”这丞役抱了抱拳,沉声问道。
顾小年没有失礼,先是下马,随后道:“我与你们大理寺少卿陈晟是好友,劳烦通报一声,就说锦衣卫顾小年来找他。”
“原来您就是顾百户。”那丞役脸带恍然。
“你认得我?”顾小年的笑问。
“呃,略有耳闻。”那丞役笑了笑,随后道:“那劳烦百户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说着,他小跑着进了大理寺。
顾小年想了想,对方能知道自己的名字,无非也就是听说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市井中的一些传言吧。
他无声笑笑,摸着马鬃,静静等待着。
不多时,早先见过的马进随着那丞役走了出来。
“顾百户。”马进抱拳打了个招呼,随后道:“请随我来吧。”
顾小年点点头,一旁丞役自过来给他把马牵了。
……
陈晟还是那副老样子,只不过看起来有些憔悴,不过比上次见更瘦了一些。
两人在大堂见了,顾小年看着对方隐隐的黑眼圈,倒是先笑着开口,“陈兄看来是没睡好啊。”
陈晟摆摆手,引着他入座后,这才摇头苦笑,“你也知道神都来了不少江湖人,这临近年关,大理寺难免要把今岁遗留的事都处理好,不瞒你说,我都两日未曾合眼了。”
顾小年笑笑,自然不会当真。
“顾兄弟如今倒是春风得意。”陈晟打了个哈欠,抿了口茶,“才来了公门多久,连破数案,斩获功劳,可是颇让为兄羡慕啊。”
顾小年笑笑,“陈兄真是,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连你也这么说。”
“哈哈。”陈晟笑了笑,随即将茶杯放下,正色道:“兄弟如今武功,怕是为兄都远远不及了。”
顾小年垂眼一笑,“你我身在官场,些许武功傍身又能如何?”
陈晟意味莫名地看他一眼,最终摇了摇头,“顾兄弟何必如此小心。”
顾小年只是含笑不语。
“你今天来恐怕不只是来看我的吧?”陈晟促狭一笑,两个黑眼圈颇为喜庆。
顾小年眨了眨眼,没说什么。
“其实你今日不来,为兄不日也要去寻你的。”陈晟见他如此,索性敞开天窗,直言道:“为兄有一事,还请兄弟帮我。”
顾小年抿了抿嘴,虽然他猜到对方许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倒是没想到他真会向自己开口。
虽然两人定下了君子之约,可事实上打的交道并不多。饶是如此,陈晟此人性格他也所了解,这是个骨子里带着骄傲的人,不会轻易开口向别人寻求帮助,更别说现下带着求人意味的语气了。
陈晟的目光一直落在顾小年的脸上,静静等待着。
顾小年只是沉默片刻,随即抬眼,“陈兄尽管开口,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脱。”
陈晟眼中难掩波澜,就算以他的城府,此时听了这斩钉截铁承诺般的话,也是一瞬很是感动。
他张了张嘴,复又合上,脸上只剩下了舒心的笑。
顾小年同样脸含微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大理寺的茶的确比锦衣卫的茶水好喝。”
陈晟点头,“因为傅大人有钱。”
两人相视一眼,俱都开怀一笑。
陈晟稍稍沉默后,终于说起正事,“顾兄弟可曾听闻那洞玄子的传承?”
顾小年略一沉默,语气不无惊讶,“难倒那进了洞府之人真来了神都?”
陈晟重重点头,“这是我从傅大人那偷听来的消息。”
“偷听?”顾小年疑惑开口。
“此机密事,人得知而己藏,如何能诉与人?”陈晟淡淡一笑,“咱们远在神都,无法一探其遗留洞府。又有靖王和浮云观在侧,江湖上能知晓有关洞府之秘的便只有那进了洞府之人了。”
顾小年咂了咂嘴,不由问道:“陈兄莫不是心动了?”
“如此机缘,顾兄弟难道不心动?”陈晟直言道:“天人之境,千年绝迹,现在在找那人的,可不只是眼下的这些江湖人。”
“顾兄弟可能还不知道,借上次氐宿旗搜捕楚禅一事,北镇抚司在京的苍龙七宿已经全员出动了,包括金吾卫中的御卫和东厂里的缇纵。”
陈晟笑笑,“天人之秘,就算是那位千岁,也坐不住啊。”
顾小年沉默不语,方才对方所言的俱是公门中的精锐,而六扇门和大理寺里肯定也是暗中有动作的。
“可那人明知事涉‘天人’,他为何还会来神都?”顾小年问道。
陈晟轻笑,平静开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湖虽大,此人既已暴露,他又如何能藏身?唯有献身朝廷,才能得一线生机。”
“所以,”陈晟语气飘忽,意味复杂,“有的人是想浑水摸鱼夺取机缘,而有的人,则是不想让他跟宫里接触上啊。”
顾小年目光沉了沉,“陈兄既然有所觉悟,那要我如何做,还请明言。”
陈晟面色坦然,沉声开口,“很简单,若是你我能得到一丝线索,紧要关头,还请顾兄弟与我一同出手。机缘天定,至于结果如何再看。”
顾小年闻言,缓缓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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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相见
大理寺的医官要比锦衣卫中的多,而且还有不少女医官。
毕竟他们是为朝廷查案的,难免会与其人女眷打交道。而且傅清书出身书香门第,自然是风流公子,虽然在公门里不能设丫鬟婢女什么的,但可以有女医官啊。
不是为了让这帮大老爷们做什么,而是平日里看看也颇为赏心悦目。
一间占地不小的药房,这便是那些女医官平日做事的地方。
柳施施穿了一身鹅黄锦衣,没什么华美的绣纹,只是看着素雅恬淡。
她坐在板凳上,小心地用蒲扇扇着炉火煎药,清丽的面容笼着一层暖光。
略有些难闻的药味混在热气里四下飘散着,旁边一个穿着大理寺女医官暗红官衣的女子在大簸箕里捡药。
此时阳光大好,满地金黄,这女子闲聊开口,“施施啊,那位陈少卿似乎对你颇多照顾哦。”
“有么?”柳施施随口回应。
话音温软,就像阳光。
那女子想了想,“那当然了,不只是陈少卿,就连万少卿最近都开始接近你了呢。”
柳施施抬首一笑,“你都说了是接近了。”
边上女子一愣,随后也掩口轻笑起来。
门口略进一道阴影,脚步轻轻,来人走近。
“咦?”那女子挑眉看去,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说道:“这不是那日的锦衣卫大人嘛。”
柳施施听了,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了身后几步外含笑的身影。
两人相视,竟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最后,还是柳施施先开口,“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顾小年抿了抿嘴,“元日不当值,四下走走。”
柳施施挽了挽耳边的长发,臻首轻笑。
“你们这边有很多活计要做吗?”顾小年觉得这么干站着有些尴尬,便随意走了几步,开口问道。
“是啊,今日要将往后两天的事一并做了。”
柳施施没开口,倒是一旁那女子先开口了,她背着手走近几步,问道:“还不知大人名讳?所居何职啊?”
顾小年张了张嘴,看着眼前容貌倒也不算丑的女子,对方这主动搭讪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顾小年。”他还是抱了抱拳说道,“现职监察司。”
“唔,这名字,这名字倒是挺好的。”那女子听他只是说起‘监察司’而未言具体职位,只当是官职太小不好意思提。
毕竟那日顾小年虽然穿了飞鱼服,但小旗官和总旗官的飞鱼服式样差不多,她也没细细打探,又看顾小年年纪不大,是以只当他是寻常的小旗官。
而这偌大神都,就算是所处监察司,这一个区区小旗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因此,这女子只是有些可惜地走开了,脸上的热络也少了下去。
可惜的无非就是一个相貌气质俱都不错的年轻男子,却没有什么安身立命的要职,在神都里,就算是跟了他也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顾小年前世见惯这些,因此只是心里笑笑,也没多说什么。
反倒是柳施施颇感兴趣地看着,此时也是笑了笑。
“你是来寻我的?”她眼睛轻眨,明亮澄净。
顾小年不由错开目光,点头,“嗯,寻思咱们来神都也久,一直忙于公事,还没到处转转。”
柳施施轻轻咬了咬唇,看着炉上煎的药,略带犹豫。
顾小年看了,连忙说道:“没关系的,我也正好无事,咱们先把要做的活计做完。”
说着,他挽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
柳施施抿嘴轻笑,她见得原先那个有些病弱的少年此时神采奕奕,在武道上也有所建树,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
日上三竿,顾小年擦了擦额头汗水。
药房里的各类药材被他整理地清清楚楚,药柜里同样分列明白,各类书卷或是杂物也都有条理地放置妥当。
这么一上午,便是他一身武功,也是长松了口气。
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情真做起来,累人不说,关键是其中麻烦和磕碰。
柳施施将最后一味药煎好,看着自己泡茶在喝的顾小年,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
一旁那女子同样累的不轻,此时她摆了摆手,捶着腰间往外走,“终于忙完了,我先回去了,累死了。”
“好。”柳施施含笑招呼,“元日快乐。”
那女子已经走下了台阶,此时听了也是朝后挥了挥手,“元日恭喜。”
柳施施笑着摇摇头,随后看向顾小年,“那小年接下来是有什么安排吗?”
顾小年闻言,拖脸想了想,最后还是狠狠摇了摇头,“就到处转转。”
“好啊,那就买点新鲜的食材吧,晚上包饺子。”柳施施轻轻拍了拍手,随后道:“我先去换下衣服来,你稍坐等等。”
顾小年看着眼前丽人,方才那一拍手的雀跃让他狠狠地撞了撞心弦。
鬼使神差地,他脱口而出,“我也去。”
柳施施不由看过来,略带一些茫然,双耳在阳光下微微泛红。
顾小年心知失礼,挠了挠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柳施施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顾小年看着对方窈窕背影远去,不由得轻拍了自己脸一下,“真丢人。”
……
柳施施换了身杏色长裙,头发未盘,只是随意披散下来,在中端用一根红绳扎着,略显蓬松。
顾小年闻着她身上好闻的皂角中带了些许的药香味,不由地轻轻嗅了嗅。
但马上便脸色一红,离得稍稍远了些。
柳施施未觉异样,两人慢慢朝门外走去。
“顾百户。”远远地,一道身影走来,貌似熟稔的话音同样传了过来。
顾小年早就有所察觉,是以也不意外,脸色平静地看向来人。
万玄一身华贵锦衣,不像公门中人,倒像是要外出游玩的少爷。
他走到近前,先是看了眼清清冷冷的柳施施,随后笑对顾小年,“顾百户有佳人相伴,这是要去哪游玩?”
顾小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脸上那要多假有多假的笑容,淡淡道:“本官之事,万少卿还是莫知道的好。”
说着,他便从其身旁径直走过,柳施施抬脚跟上时,也未看一眼脸色沉下来的万玄。
“顾百户,那三人后日便要问斩了。”万玄忽地出声,话语淡淡,“你们身为同僚,到时,不去送他们一程?”
顾小年渐渐走远,语气冷淡落下,“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万少卿若是跟他们熟悉,那你自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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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熟悉的感觉
外城因元日而更加热闹。
神都虽大,但所居之人也不尽是非富即贵,总是需要绿叶来衬托鲜花,世上之人如此,世上之事如此。
内外城四大坊市,内城才真是非富即贵者所去闲逛,而这外城便多是寻常百姓或是囊中羞涩的江湖人。
按戏文中所唱,江湖人应该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好汉,钱财对他们来说只是身外之物,自然也就没有缺的时候。
但事实并非如此,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周律法严明,江湖上也有江湖的规矩。就算是无知草莽,也知晓刀剑之利,这‘规矩’二字的笔画。
所以,衣衫褴褛的并非都是乞丐,还有潦倒的江湖人。
顾小年牵着马,脚步轻快而稳,马上坐着柳施施,安静温婉。
他们从大理寺而出,一路上马下的人目光落在四处,对于此前未见之事物报以好奇,脸上带着真正属于这个年纪的闲散纯真。
马上的人却并无好奇之意,除了偶尔看向腿侧的顾小年外,更多地则是平静坐着,只是一双美目里却也有几分追忆。
她自来神都之后除去在那宅院几日,便一直在大理寺做事,按理说是没见过神都繁华的,更别说是走过这等古老街巷,离近沸腾的人声。
但偏偏,这份追忆里颇多感慨,竟有几分沧桑之意。
顾小年没有看到,他一手牵马,一手背着,脸上带着舒心的笑,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独行时总会面无表情,许是有不一样的人在身旁,才会心神舒展,彻底放松下来。
他们来了外城的西坊市。
这里江湖人多,鱼龙混杂,但也是最热闹的坊市。
顾小年现在位居百户,所处监察司自然高一级,而又有不俗武功傍身,自然多了不少信心。
就算是见到西坊混乱又如何?
“小年好像很开心。”柳施施在马上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不是自言自语,顾小年当然能听清,他抬了抬头,笑笑,“毕竟是元日嘛。”
“神都的确要比青河郡繁华热闹许多。”柳施施忽地开口,似是有些感慨。
顾小年眼中略带一些不解,却没有深究,因为柳施施表现正常,他根本无从怀疑。
“你今天来寻我,恐怕还有别的事吧。”柳施施说道,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顾小年小心地错开人群,稳稳地牵马穿行,稍稍沉默后开口道:“我想去见见我哥。”
“怎么,觉得我是负累了?”柳施施含笑开口。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顾小年连忙否认,随后声音微沉,“只是,有些事可能会有些麻烦,我担心自己应对不当。”
“所以你想让他帮你。”柳施施收回目光,微微歪头,“是因为我吗?”
看着她的眼神,顾小年下意识地不想隐瞒什么,他抿了抿嘴,轻轻点了点头。
柳施施没有出声,良久后才轻声道:“是啊,他现在拜进了首辅门下。”
拜入了首辅门下,那说的话自然就管用了,能得到此等人物的帮助,自然是一种幸运。
顾小年微微咬牙,“咱们就去找他,当面问一问。”
“问什么?”柳施施淡淡道:“问为什么要当首辅的女婿?还是问他是不是忘记了还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顾小年听了这冷淡至极的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他有心,早就寻来了。”柳施施伸手指了指一旁卖糖葫芦的老翁,然后看向顾小年,眉眼一弯。
顾小年微愣,随后连忙掏钱买了两串,递了上去。
“你不吃?”柳施施眨了眨眼。
“给你买的,我不吃。”顾小年笑笑。
樱唇微含红润晶莹的糖山楂,香舌轻舔,弯起的眉眼里仿佛带着星星。
顾小年有些慌忙地错开目光,只觉心头不争气地跳了几下。
然后,不等他平复,就觉得有一只小手摸向了自己的大腿。
他脸颊还有些烫,此时眉头却是一挑,这是熟悉的感觉。
……
如今顾小年的手有多快?
感觉刚在心头浮现,他的手已经抓住了腿侧冰凉而细弱的手腕。
顾小年感觉到掌心里那传来的挣扎,他顿住步子,随后回头。
一个个头堪堪达到自己胸膛的瘦小身影正一脸恶狠狠地看着自己,明亮的双眼瞪着,小巧的鼻子,脸上脏兮兮的倒看不清长相,但两排皓齿整齐洁白。
此时两个小小虎牙呲着,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
顾小年咧嘴笑笑,“又是你。”
马上的柳施施此时也看过来,他们此时顿步在街上,来往行人不绝。
“哼,你松手!”瘦小身影挣扎着手腕,最后觉得是在做无用功,也泄气了,只是双眼蹬着,皱鼻说道。
顾小年微微沉默,对方竟然还是个小女孩儿。
他垂眼看了看,一身粗布麻衣,冬天未过,就算从对方手腕上不难感受到内力波动,但如此穿着,对一个小女孩儿来说还是太过单薄了。
顾小年手上松了力气,那手腕顿时挣脱开了,小心地揉了揉。
“上次被你摸了钱袋,这次可是没有了。”他淡笑开口。
眼前的小人儿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也自然没什么追究的意思。
柳施施饶有兴趣地看着,看看他,看看她。
瘦小的身影看了两人一眼,话也不说,转身就跑。
顾小年不由摸了摸下巴,是自己当差久了,所以变得可怕了吗?
柳施施‘扑哧’笑了出来,看着顾小年此时有些呆的样子,摇了摇头。
“走吧。”她说道:“还有食材没买呢。”
“噢。”顾小年看了眼早就消失不见的身影,牵马转身。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个瘦小的身影藏身在一根木桩之后,看了看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以及依稀看不真切的那人,目光闪了闪,嘴角带了几分笑意。
不是不怀好意,更像是要恶作剧的表现。
……
太阳微微西沉。
长街上,两道身影走着,一匹马被牵着安静跟随,马鞍两旁放了不少东西,都是买来的新鲜食材。
“钱是不是不够了?”柳施施看过来,隐含笑意。
顾小年略有尴尬,“你看到了?”
“是啊,都是些碎银子。”
“因为练功的缘故,才有了花销,不过以后肯定会赚回来的。”顾小年一脸认真。
“赚?”柳施施偏头,“你现在是官,该不会...”
“不会!”顾小年斩钉截铁,认真看过去,“我不会像他们一样的。”
柳施施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顾小年也是笑了笑,可若是不弄不义之财的话,他要如何能有进项呢?
他没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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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初会
在顾小年两人将要走出西坊市的时候,喧嚣声传来,那里面带着吆喝和谩骂,由远及近。
来人应该没几个,雷声大雨点小,甚至还没多少江湖人给他们让道的意思。
顾小年停下脚步,看着从长街的前方和后方过来的几人。
也就五六个人的样子,不过气势很足,两个拿刀的孪生兄弟,其余三个都是赤手空拳。
还有先前跑掉的那个小女孩儿,也跟在领头那男人后面,脸朝这边看着,带着得意的笑。
顾小年顿住步子,无声笑笑,看着这几人围了过来。
领头的男人看起来还不到三十,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或者说这五人都是如此打扮,像是看门护院的家丁,又像是米粮店里的搬运工。
总之,寒酸,单薄,却都是后天境界的武者,只有领头这人诞生了气感,位列三重境界。
他的面容微黑而坚毅刚硬,五官分明,粗看有些普通,细看却有几分英武之气。
此时两道剑眉微皱,看着顾小年和柳施施,目光在两人衣服和一旁的马上一扫过后,便直视顾小年的双眼。
“这位少爷,在下关青。”他先抱了抱拳,随后拍了拍身后小女孩的肩膀,说道:“这是小妹萤儿。”
说着,他将关萤向身后挡了挡,复又说道:“方才听说有人抢了她的东西,这才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身旁一个面向凶恶的壮汉闻言道:“什么误会,上次就是这小白脸。”
关青眉头微皱,摆手拦下,只是看着顾小年。
他的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可眼神却平静而冷。
顾小年见了,脸上不由浮现几分笑意。
他先看了看藏在关青身后的小女孩儿关萤,后者竟朝他扮了个鬼脸。
“她没说我抢了什么东西?”顾小年轻笑开口。
“这...”关青微怔,随后低头看了眼关萤,见她咬着唇不说话,心里一下明白几分。
顾小年摇头笑笑,便要牵马而走。
“哥你看我胳膊。”那关萤将袖子撸起,白净而瘦的胳膊就伸到了关青脸上,手腕处清晰的五道指印,此时隐隐泛青。
关青眉头大皱,眼里涌上几分怒意。
身旁同行几人虽是他的结拜兄弟,但同袍亲人却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本就因生活艰难而对其心中有愧,此时见她受了欺负又怎么能忍?
当即,关青怒喝一声,“你别走!”
顾小年回头,脸色微冷,“怎么?”
关青看了那双敛了笑意后丝毫不含感情的眸子,心下霎时便是一凉,仿佛在里面看到了无数诡谲与血腥,以及无比的冷漠。
他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同时更有种屈辱感。
适时,柳施施却是拉了下顾小年的衣袖,随后从腰间钱袋里取了些碎银子,上前几步,轻轻拉起关萤的手,将银子塞了过去。
柳施施把她的手指扣紧,轻轻一笑,随后转身。
关萤直直看了看手里的碎银子,又看了眼柳施施的背影,脸上微红,紧紧咬着唇。
一旁,关青见了自家妹子如此神态,如何能想不通此事缘由,因而也是目光复杂,没再做声。
顾小年看了眼,重新抬脚。
看着他们的背影,关萤手指在衣角搅了搅,不知该说什么。
……
“你是不是又偷东西了。”关青冷冷说道。
关萤眼睛微微泛红,没说话。
“大哥,小萤还小。”边上那凶恶壮汉开口。
“她已经十五岁了。”关青看着他,随后又看着其他三人,“不小了,不能再惯着她了。”
说完,他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关萤,说道:“你去读书。”
“什么?”边上四人一愣,就连关萤都瞪大了双眼。
“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写字么。”关青咬咬牙,说道:“你的手不是用来偷东西的,若是传出去名声,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不嫁人!”关萤猛地抬头,带了哭腔。
“那你就去读书,好好读。”关青说道,“说不定还能考个女状元。”
身旁几人闻言,不由笑笑。
关青看着身旁几人脸上隐含的为难,他语气和缓下来,“银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总之,大栓,你以后看紧了萤儿,要是她再偷东西,就打。”
关萤向后缩了缩身子,那面向凶恶的壮汉此时脸上却带了几分无奈,不过看了关青冷冷的脸色,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师傅不止教了咱们武功,还教了咱们做人的道理。”
关青抬手揽过几人的肩膀,边走边说,“虽然师傅去了,咱们日子过的再苦,也不能偷东西,忘记怎么做人,这点你们要记好。”
“那,哥,这银子?”关萤小心问道。
银子虽然琐碎,但也有三四两,这已经抵得上他们几人一月的工钱了。
关青嚅了嚅嘴,看着几人隐含期待的眸子,他朗声道:“今天过年,吃顿好的。”
大栓几人闻言,俱都是笑起来,带着开心,也有些心酸。
关青却是暗了暗眸子,之前还未注意,现在想想,那人马上虽然挂满了菜和肉,可还是露了一截刀柄。
他久在西坊混迹,从那处雕纹里不难看出那是绣春刀。
“锦衣卫么。”关青看着渐沉的天色,脸上有向往,也有无奈。
……
路上,两道人影在地上,相隔不远。
顾小年问道:“为什么给他们银子?”
柳施施没看他,语气轻轻,“恻隐之心吧。”
顾小年抿了抿嘴,带着浅笑。
“就算我不给他们的话,你应该也会给的吧?”柳施施笑着开口。
“或许吧。”顾小年笑了笑。
那几人虽然衣着朴素而寒酸,但眉宇间隐带正气,看他们样子,不像是什么恶人。
而且那关萤虽然偷了自己钱袋,可从方才来看,对方心肠也不坏。而且单是对方会《踏雪无痕》来说,顾小年也是要施以援手的。
虽然具体情况不明,不过他想,既然这次能遇到,那以后肯定也还有再见的机会。
西坊虽大,这些人明显是抱团的,找起来也不难。
不过关于顾山海之事还是要斟酌才行,此事涉及到前任户部尚书赵宥以及毒散案,由不得他不小心。
别看顾小年现在已是百户,可话语权还是不够,若是冒然接触此等案子,到时必然难以脱身。
毕竟,此案中涉及到的,还有那位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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