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元夜
夜幕降临,月夜明亮,有忍不住的人提前在放着烟花。
神都大地,璀璨一片。
顾小年在给灶台添着柴火,清秀的脸上被火光映地通红,眉眼温纯而干净。
锅里煮着饺子,柳施施在院子里烧着纸元宝和烧纸,火光照耀下,虔诚而朦胧。
顾小年从厨房的窗子看过去,那道玲珑的身影沐浴在月光和烟火之中,好似从天而来,不染人间凡尘。
柳施施在外面念念有词,声音很低,似是元日祷词,顾小年没再多看,将柴火添上,便去取了碗来。
“煮好啦。”他说着,脸上带着开心的笑。
柳施施‘哎’了声,将调好的醋汁和蒜端上桌,随后走到堂中一侧,点燃了供香。
“上炷香吧。”她轻声道。
顾小年抿了抿嘴,将端着的盛了饺子的碗放到供桌上,那上面是顾山海的牌位。
把筷子放上摆正,然后接过了供香。
“新年快乐,老爹。”顾小年轻声道。
柳施施眼中略带疑惑,实在是这‘新年快乐’以前从未听闻,过于新奇。
她看着躬身拜了拜的身影,咬咬唇,同样燃了几支香。
顾小年脸色复杂地看着灵牌上的名字,随后看到柳施施的动作,不由开口,“你这是?”
“于情于理,我也该拜一拜伯父。”柳施施说着,轻轻拜了拜。
顾小年眼神黯了黯,是了,她是顾昀的未婚妻。
不过,他又摇了摇头,在顾山海的‘面前’,他可不能想这个。
等祭拜过后,顾小年便回身到堂中,拉开椅子坐下,“来,吃吧。”
柳施施坐下后,见他脸色有些不对,遂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小年勉强笑笑,倒了一杯黄酒,“喝吗?”
柳施施摇头,只是动筷夹起饺子,蘸了蘸醋,小心咬了口。
顾小年看着,心头微堵,一口抿干杯中黄酒。
……
饭后,收拾妥当。
顾小年飞身上了屋顶,他看着远近天上炸开的烟花,眼中略有迷离。
不论前世今生,像今天这般日子,总归是同样的热闹。
世上有人欢喜有人愁,可在除夕夜里,一切都将暂且搁置。
也只有这一天,不问前尘,不问明日,只待今朝。
顾小年看了眼同样走到院中看烟花的柳施施,张了张嘴,终究没喊出声来。
他脚下一动,整个人如乘风而行,眨眼便飘向了远处。
如今日夜不缀地观想之下,他的武功进展飞速,又有几番厮杀在前,是以实力已与先前有着云泥之别。
柳施施听了衣袂掠空之声,臻首轻抬,看着在月光下远去的背影,美目中有一丝无奈闪过。
但最终,只剩下了一声轻叹。
……
顾小年站在高高的阁楼顶上,俯瞰着满神都的烟花。
微风阵阵,高处不胜寒,吹得他衣衫猎猎。
这里是内城的一座高楼,他却不知这里是哪,只是一时脑袋发热,轻功施展起来,直到见了这楼方才停下。
这处很高,得有百米,此时看去,近的、远的,俯瞰入眼,满目尽是神都。
灯火憧憧,那里是流经神都内的洛水,那里是佛灯高亮的白马寺,那里是通明璀璨的大周皇宫,那里是无数孔明灯放空的世家诸葛的族地。
无论是画舫楼船,还是虔诚的诵经声,亦或是欢快的宫娥嬉笑,此时都好像伴着这缕轻风让他看到,听到。
顾小年心神沉静如一汪静湖,脑海里莫名想起了那洛水云江上巍峨的截龙关。
是时天高水阔,一堵巨坝如卧龙横纵,生生在水天中隔开一线。
什么是势?这便是势。
顾小年眼中映着腾空炸开的烟花,看着它五彩缤纷,在空中隐去光彩后又有新的烟花升起,光亮更胜从前。
他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元日团聚,兄台为何长夜独处此间?”一道声音含笑,从一侧传来。
顾小年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对方出现之时自己已有感知,只因未察敌意,又不熟,所以没有开口罢了。
他身子没动,甚至连目光都未有变化,“站得高,看得远。”
身后那人似是被他这话堵住了,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脚步声并未刻意压低,这人走了过来,伴随着一阵凉风,因为他手上摇着一柄折扇。
“戚卓然。”来人开口,语调清澈。
顾小年终于将目光从前方飘散的烟火里挪开,看向身旁男子的同时,又将另一个方向的烟火收归眼底。
“原来是‘玉面飞龙’戚公子。”他淡淡开口,“不知有何见教?”
义字当先【无衣】的大龙首是‘四海游龙’戚怀伤,而这戚卓然,便是其胞弟。
此时戚卓然听了,也不惊讶,他是知道顾小年身份的,如此人物能晓得他根脚自然不奇怪。
“见教不敢当,只是适才见了兄台轻功,见猎心喜,想要讨教一番。”戚卓然含笑开口,手中折扇收拢敲手。
顾小年轻瞥一眼,淡淡道:“不好意思,在下现在并无心情比试,神都轻功卓绝着大有人在,戚公子还是找别人吧。”
说着,他便收了目光,重新看向远处。似乎能看到自家那个小院,以及院中那道身影。
戚卓然却是眉头微皱,以自己身份,在这偌大神都之中,能有几人不给面子?
他来与眼前人结交,不过是因为那日在‘千金散尽’被对方所言‘天子脚下’,以及近日关于对方的一些传闻激起了几分兴趣而已,此时倒是没想到这人竟如此不识抬举。
“顾百户不再考虑考虑吗?”他轻轻问道。
顾小年目光平淡,并未搭话。
他方才既称‘在下’,那便是没有以官身相言的意思,不然的话,锦衣卫见了这等不知趣的江湖人,直接拿了就是。就算对方身后有那宗师境的大龙首撑腰,难不成还敢与朝廷做对?
当然,前提肯定是要保证戚卓然的人身安全的,这是一种共识。否则,一位武道宗师发起怒来,那可不是简单就能善了的。
戚卓然眼中隐有怒色,只不过他晓得眼前人的身份,可对方如此不给他台阶,也让他有种被小看的屈辱感。
此时四下无人,他紧了紧手中折扇,就要有所动作。
但冷不防,又有人声自不远处而来。
“殿下,咱们这样偷偷溜出来真的好么?”
“什么叫溜出来?我不是跟娘亲说过了嘛。”
“要称陛下。”
“你烦不烦啊,小花,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别啊,殿下,小的错了。”
“诶,你看那边房顶上是不是有人?”
一身新衣便装的小花抬头,认出了那里是首辅傅承渊府中的‘福楼’。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洒落地上的星辰
来人是平阳公主周衿,以及她的随从或者说是护卫,金吾卫偏将小花花子陵。
他们都看到了月夜下那座高楼上的两道身影,只不过楼太高,离得也有些远,是以自然看不清容貌。
不过周衿此次出来就是看热闹来的,这里又是神都内城,更别说对方所处地方还是当朝首辅的府邸,她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是以,周衿招呼了一旁脸色无奈中时时带着戒备的小花一声,施展了轻功便朝那边而去。
她的轻功得传自皇庭秘法,虽然只是后天三重的实力,但武功不凡,百米的距离也不过是呼吸之间。
而小花年岁不大,却也刚刚突破了先天,此时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但未失分寸。他虽紧跟在平阳公主身侧,却总是落后一脚之距。
阁楼房顶上的两人,便就这么看着地上两人轻功飞上屋顶,随后踩着阁楼的飞檐掠了上来。
神都之中武道高手不计其数,就算是深夜飞檐爬壁也不甚能引起百姓关注,如今虽是在首辅府邸的阁楼之上,但其门中护院家丁什么的却也没有出来干扰,只是看过几眼后便暗自警惕罢了。
一者是因为这里所居之人足以称得上是一人之下,没有什么宵小敢来作祟;二者府中高手众多,谁嫌命长敢来搞事?
是以,只要这些‘飞来飞去’的家伙不破坏一砖一瓦,不在府中惹出什么事端来,就算他们踩着房顶赏月,这些家丁什么的也不会管的。
府中自然热闹,小姐丫鬟的欢声笑语,府内供奉划拳喝酒喧哗声响。
周衿飞身上了房顶,刚刚站稳,便看到了那双平静中好似含着繁星的眸子,她的心忍不住停跳了几拍。
对方相貌算不上俊朗,也少几分英武,但偏偏很耐看,眉目清秀,少年焕然。
周衿忽地‘哎呀’一声,却是因失神而脚下踩空,差点滑倒。
一旁小花连忙扶了她臂膀,一触即分。
“顾总旗,你也在啊。”周衿脸色微红,不是心中小鹿乱撞,而是为方才举动不好意思。
小花微微偏头,轻声提醒,“他现在是监察司百户。”
顾小年只是沉默一瞬,在对方身旁那好似怒目金刚般的年轻人的注视下,抱拳一礼,“臣顾小年,见过平阳公主。”
周衿本来微红的脸色一僵,她收敛了表情,看着面前躬身行礼的身影,心里忽地有些不舒服。
对方腰身微躬,那张干净的脸只是看着脚下,因自己没有回应而就这么一直垂首。
莫名地,周衿觉得眼前的人不应该在朝堂为官,而应在江湖遨游。
如此风采之人,被条条框框拘束了,就失去了光彩。就像是漫天繁星,被云层遮挡后,就只剩下朦胧而暗淡的光。
周衿稍稍沉默,随后道:“不必多礼。”
顾小年起身,脸上表情不变,不再看她,仍旧看向远处。
此时夜已渐深,就连烟花都多了起来,而有的地方,烟花却已经放完了。
街上夜市,恐怕也终于要热闹起来。
戚卓然一直在旁边站着,有心与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搭话,可对方一直未看他,只那身旁好似门神一般脸色沉着的小子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
这让他颇为烦闷。
周衿抿了抿嘴,她轻抬几步,随后语气轻轻,“百户大人也喜欢看烟花?”
“此盛世场景,谁都喜欢。”顾小年淡淡道。
戚卓然闻言却是暗自撇了撇嘴,不过没说什么。
周衿眨眨眼,问道:“你为何要做官?”
顾小年沉默,他不想说自己是为承袭顾山海锦衣卫的身份,也不想说自己是想当人上人。
官气最为世间盛气凌人,若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官是最为容易的。
“因为俸禄吧。”顾小年说道,“朝廷俸禄颇高,比在其他地方讨生活容易的多。”
周衿眼中隐有失望之意,只是低了低眼帘,没再问。
‘嘭!’
一簇更大更明亮的烟花在眼前炸开,这却是脚下府中在放烟花了。
地上是热闹拥簇的府中人们,夫人小姐丫鬟彼此脚步款款,一旁的家丁护院们脚步轻快,忙不迭地在贵人面前卖着殷勤。
顾小年看着,忽地无声一笑。
“顾百户笑什么?”恰好周衿见了,不由问道。
“没什么。”顾小年摇摇头,看到了从府中各个院子里走出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样子是要出门去逛一逛。
但人虽多,其实真正府中尊贵的却是没出来。
虽然他不认识傅承渊容貌如何,可只从下方人的反应中也不难猜测出人群中的身份。
预料之中的,自然也没看到顾昀。
下方的热闹声很快远去,灯笼打着好似长龙,渐渐走远在长街上。
顾小年深吸口气,凉风里夹杂着硝火的味道,略呛而带着莫名的刺激。
“殿下慢赏,臣先告退了。”他说着,就要离开。
“哎,”周衿忽地轻唤,“烟花看了,还有今夜的星月,此楼颇高,百户大人来都来了,不多待会儿?”
她这听着像是邀请,可其中并没有诚意,但要说是客套的话,又没有什么敷衍的意思。
不只是顾小年听不出对方是什么意思,就连一旁的花子陵和戚卓然都有些不解与疑惑。
其实,周衿只是下意识开口,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的这抹复杂是为何。
或许,只是单纯地相与对方多待一会儿。
顾小年微微低头,语气轻而和缓,“比起天上星月,我更喜欢地上的星光。”
“诶?”周衿微怔。
顾小年看她,脸上带笑,“人间灯火,这繁华盛世,比遥不可及的星月更真切,也更清晰。”
说着,他脚步一动,整个人仿佛风中柳絮,又像这浮世星海中的一叶扁舟,眨眼便从阁楼上掠出,乘风飘向远处。
周衿眼中星光熠熠,看着那道身影远去,对方此时才像她心中该有的潇洒恣意。她脑海里浮现而出的,是对方那张温柔笑着的脸和方才所说的那番话。
人间繁华,慷慨盛世,这是她母后一直所祈愿的。
也是周衿从小耳闻最多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紧了紧双手,脸上神采比之星光烟火更盛。
一旁小花看着,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大周历延和二十三年的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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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案涉鬼神
元夜过去,只是一夜鱼龙舞。
新的一年已经来到。
顾小年在班房里坐了,将炭盆生起,夹了炭块进去。
门外杜驰、方健等人次第进来,都是监察司的各小旗和总旗。
初一,是他们新一年开始的例行会事,顾小年自然知道。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意,因为去岁刚除,谁的脸上也不会带有晦气。
分别入座后,顾小年掸了掸衣袍,开口道:“各位大人好。”
“百户大人好。”杜驰等人脸带恭敬,同样开口。
礼数做了,余下便松散开来。
无非就是顾小年总结去年所办差事如何,然后口头表扬和批评几人,最后再祝愿新岁好好当差云云。
此番客套,亘古不变。
说完后,顾小年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说道:“现在咱们监察司只有一件案子,那就是上一任总旗蔡文斌死因为何。六扇门那边也不会松懈,虽然此案由司徒神捕亲自督促,可死者毕竟是咱们同僚,各位还要上心才是。”
他语气淡淡,眼神平静,倒是与邓三略有些紧张泾渭分明。
顾小年以目光瞥了眼邓三,后者顿时凛然,收敛了情绪。
堂下人里不乏有别样心思的,或许早就认定杀人的是顾小年,只不过没有证据,也不敢乱说话,所以此时俱都是沉声应下了。
然后,顾小年扫了眼众人,从桌案上取了书折向前一递,已经是小旗官的大武连忙过来接过。
“都传着看看,这是北镇抚司送过来的。”
说完,顾小年倒了杯茶,身子向后靠了靠。
书折上记录了一件案子,关于北镇抚司一个百户于元夜被杀一事。
此百户姓卫,素来风评恶劣,为人自然是不用多说了,不然也不会被人在除夕夜杀了。
可毕竟是锦衣卫,还是不小的官员,这件事总是需要处理的,又因为案情有些特殊,所以北镇抚司直接看了现场后就把案子递到了监察司。
顾小年今早刚来南镇抚司便碰上了,那送书折的人自然是认识他的,讲明缘由后便走了。
……
“大人,这...”杜驰看了,素来沉稳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犹疑,“鬼神作案?”
堂中在座几人的脸色跟他差不多,都是觉得荒诞,不过还是难掩其中一些犹疑惊惧。
毕竟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递过来的,他们肯定会先勘察一番案发现场,这‘鬼神作案’自然也是他们定下的。而能让那些缇骑如此定性,肯定是此案透着诡谲了。
世人多敬畏鬼神,任何事与之牵扯上势必要谨慎对待。
在场众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过而立之年,最小的便是顾小年这等双十岁数,此前虽从未办过有牵扯到鬼神之说的案子,可光听也听说过一些。
虽然事后大半都被证实是人为,可办案过程中难免还是会死几个人的,因此凡涉及到‘鬼神’,没多少人真愿意去碰。
当然,肯定还有未解开的‘鬼神之案’,厚厚的卷宗都压在南镇抚司的库房里,甚至是六扇门和大理寺里都不乏此类案子。
现在,这等案子终于找上他们了么,众人心里都这般想着,心思各异。
顾小年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老实说,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可穿越之事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这该如何解释?
世人将目前无法解释之事尽归于是鬼神所为,这才有了此等传说纷纭,可在顾小年看来,除非是他亲身遇到,否则绝不会相信。
除了他心里拿捏不定的‘穿越’由来外,其余的,都是人心所为。
是以,顾小年轻敲桌案,众人尽皆回神看过来。
“鬼神飘渺,自古成说以来,还从未有人得见。只是一件你们连看都未看过的案子,就被吓成这样,若是让你们去听一场市井说书人讲的鬼怪故事,岂不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尿了裤子?”
顾小年语气平淡,可听在众人耳里自然是嘲讽的厉害,但即便如此,众人也只是脸上略有不愉,无人敢真较真儿出言。
“正好衙门里无别事,将手头上的案子交到下面去,咱们几个亲自去看看这所谓的‘鬼神’。”
顾小年轻哼一声,直接起身。
反正他在班房里也是无聊坐着,每日的功法运行虽然落不下,可终究无聊。今早已将所会武学观想一遍,此时又碰了案子,左右无事,倒不如去瞧瞧。
正好,若是此案能破,当然是能涨他监察司的脸面。而案子是否简单好破当另说,只是因其被北镇抚司的人挂上了‘鬼神’的名头,他要是能破了此案,以后有事麻烦北镇抚司的人肯定是好说的。
虽然顾小年是监察司的百户,但也要有点东西来装点才是,不只是需要他的武道修为,还有在此位需要的能力。
比如监察司应当具备的,办案能力。
堂中杜驰等人相视一眼,俱都起身跟在了后头。
这里面大多是顾小年的心腹,也有先前蔡文斌手下的小旗官,他们对顾小年的武功是有敬畏,可也想看看此人年纪轻轻,是不是也有明察秋毫的本事。
毕竟,天下武功高强者多的是,但所处公门里,术业有专攻,他们需要的可不是简单的武夫。
……
一行十多骑自南镇抚司而出,径直前往青龙大街。
被杀之人是内城延武门百户所的百户,所居地方就是离那不远的青龙大街。而这里,同样也是风满楼总楼的驻地之处。
远处一座百多米高的巍峨高楼矗立,建筑风格好似一尊佛塔,古朴沧桑。
邓三见顾小年一直在看,遂开口道:“大人,那是风满楼,传闻神都中大小事他们全都知道,您说他们知不知道此案?”
顾小年看他一眼,“就算是知道也不代表能破了此案。”
邓三缩了缩脑袋,脸色讪讪。
众人拍马走过风满楼前面长街,倒是有不少人注目看着了。
“他们去的方向是那卫百户的家?”
“可不是嘛,那卫阎王平日作恶惯了,元夜终于让‘年’给除去了。”
“这话可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锦衣卫嚣张跋扈,还真以为没人能治他们。”
“就是,人在做天在看,这些人啊,自有天收。”
闲言碎语,顺着风飘进众人耳里。
除了顾小年之外,其余人的脸色都不甚好看。
“不必理会,破了案自然能堵他们的嘴。”顾小年随口说道。
马过街头,那处仍有北镇抚司锦衣卫守着的地方便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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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查案
顾小年等人下马,守在门口的锦衣卫上前抱拳道:“可是监察司的兄弟?”
“本官顾小年。”
“原来是顾百户。”
那锦衣卫看过腰牌后,连忙侧开身子,让众人进去。
院子着实气派,虽然不算很大,却华贵非常,不像是公门中吃俸禄的百户,更像是一方富贵员外。
邓三仔细瞧了,撇了撇嘴,语气略酸,“还真阔绰啊,怕是贪了不少。”
他的声音不低,院中是有五六名锦衣卫在的,应当是死者百户所的人,只不过此时听了,最多抬头看了眼邓三罢了,眼中甚至连怒色都没有。
顾小年暗自观察,此时也明白传言不虚,看来这卫百户的确不怎么得人心。
他径直走到正堂前,早有一个美貌的妇人被丫鬟扶着在那等着了。
“大人,这便是死者的夫人李氏。”一旁有个锦衣卫过来,低声禀报。
顾小年点点头,走到这李氏身前。
此时阳光大好,耀得人很暖,而这李氏虽然年近三十,却肤白貌美,紧致的皮肤在阳光下犹如上等的瓷器一般。
而此时对方一脸楚楚,弱而可怜,让人忍不住地心软。
跟在顾小年身后的邓三几人有的已经看直了眼,反观李氏虽然面上带着羞意垂首,但眼波流转,不经意间流露风情。
听着耳旁传来‘咕咚’地咽唾沫声,顾小年不由皱眉回头,目光冷冽如刀,让那失态的小旗一下如坠寒潭。
“夫人,不知卫百户尸首何在?”顾小年淡淡道。
倒不是刻意冷淡,只是对着眼前妇人不喜罢了。按理来说,依着对方相貌而言,少有男子会如此冷淡生硬,只是对方好似媚骨天成,实际有卖弄风情之嫌。
再加上死者还是她丈夫,刚死不过一晚就如此,实在是让人心里怀疑。
更别说,顾小年对气机把握精准非常,眼前女人看似悲戚,但呼吸间平稳自如,显然也是有武功在身的。而且其眼中除了偶有的风情之外,半点伤心也无。
顾小年此时直视对方双眼,看到的只有平淡,他怀疑李氏,可对方并没有半点慌张。
案发现场若是有此类人,要么不是凶手,要么就是真凶。不是凶手才可坦然,而若是凶手,必然是心志坚硬之辈,他们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是理所应当,从而心无愧疚。
心无所愧,所以才能保持平静。
这是方显曾教过他的,顾小年记得清楚。
李氏看了顾小年冷淡的脸色,瞳孔微微一缩,随后道:“并无尸首。”
“没有尸首?”顾小年眉头微皱,“既如此,此案何来?”
李氏没搭话,反而看了眼一旁的锦衣卫,那锦衣卫一愣,随后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卫百户的尸首被河水冲走了。”
“河水?”这却不是顾小年所问,而是身后杜驰所说。
顾小年是百户,而这锦衣卫不过区区校尉,本来杜驰在来到此地后就对此案心有疑虑,此时便出言相问,正好也抬了顾小年的身份。
那锦衣校尉见顾小年没说话,遂苦笑道:“那还是由卑职来说说此案吧。”
“昨日卫百户散值之后,在洛水桥下碰到了一算命道士,那道人直言百户大人于昨夜三更会死。”
听到这,顾小年目光微凝,就连杜驰等人都是相视一眼,惊疑不定。因为那百户确实是昨夜三更而死,若真是有前言预料的话,要么这道人便是凶手帮凶一属,要么就另有蹊跷,也就应了鬼神作祟。
那锦衣卫继续说道:“百户大人听了自然大怒,只不过那算命的道人近来素有薄名,再加上天色已晚,是以只是砸了他的摊子,并未与其计较。”
那李氏听到这,低声一笑,这时倒是多了几分悲意,她接过话,开口道:“等夫君回来与妾身说了此事,妾身也觉得荒谬,正处元日,堂堂锦衣卫百户总不能被一个市井算命的随口妄言。所以妾身与夫君相商,便一直在堂中坐到天明,若是无事,明日便将那道人问罪。
然后,夫君便一直在堂中喝酒,妾身便在一旁陪着。谁成想等到了三更时,夫君突然发狂,打翻了酒盏便直向门外跑去,还撞倒了刚从厨房走出的小灵儿。”
说到这,她看了眼身旁的丫鬟。
这丫鬟长得颇为小巧,面容稚嫩,看起来年岁不过二八,倒是已有美人之胚。
顾小年看她一眼,这小灵儿眉眼纤长,只是此时目光微闪,好似珠玉般晶莹,显然是有些紧张。
“再之后,妾身赶出门去寻他,便看到夫君径直施了轻功,跳进了那洛水里。”
李氏以手绢掩嘴,双眼微微泛红,声音哽咽。
身旁那锦衣卫适时开口,“那时洛水畔有不少街坊都在放桃船,听了呼救声都过来围观,也有懂武功的汉子跳下去救人,只是一无所获。当时烛火灯光很亮,他们都可以证明那的确是卫百户。等咱们锦衣卫的弟兄来了,那巡卫军已经打捞了很久,恐怕是被暗流冲走了。”
顾小年听他说完,略作沉吟后问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卑职曹博。”对方恭敬回道。
顾小年点点头,复又问道:“那既是如此,为何上报时会牵扯上鬼神?”
曹博抱拳道:“因那算命道人所言,百户大人会被鬼神摄了心魄,遇水而亡,此正应验。”
顾小年闻言,却是笑了笑,“也可能那道人便是凶手之一,事先以语乱卫百户之心。”
“可百户大人突然发狂,夺门而出时并无凶手在场啊。”曹博眉头微皱,开口道:“当时在场诸人都可证实,卫百户跳水时面目狰狞可怖,这若不是被鬼怪摄去心魄,如何能做出这等事来?”
顾小年看他一眼,淡淡道:“他若真被鬼怪摄了心魄,如何还能施展轻功?洛水距离此地二三百米,要真按那算命道人所说‘遇水而亡’,他为何不跳院中水井,或是喝酒时为何没被呛死?”
“这...”曹博噎了噎,“大人此话有些牵强。”
“牵强么。”顾小年看了眼在场诸人。
众人神情各异,有信者也有犹疑者,显然是对死者突然发狂不解。
当时证人不少,案情经过很明朗,更别说明明是跳河了,现在却连尸首都未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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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查案(下)
洛水流经神都,延伸出不少支流。
可昨夜那卫百户跳河之时便有在场汉子下水去救,更别说后来还有闻讯赶来的巡卫军和锦衣卫。
落水的是堂堂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不管他为人如何,官职在那,不能不救。
可兴师动众一夜,整条河都找遍了,活未见人死没见尸,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这找的又不是一根针,而是一个人啊,就算神都中的洛水支流众多,不乏有暗流汹涌,可搜救之人人数众多,反应不慢,按理来说不可能找不到。
顾小年目露思索,曹博等人之所以将此案牵扯上鬼神之说,无非便是人从眼皮底下跳下河之后却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以及那算命道士先前的‘预言’。
这其中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卫百户根本没死,他上岸跑了。可这点谁都能想到。
当时兴师动众搜寻,再加上正处元夜,围观百姓甚多,更别说是在洛水畔放桃船,上面烛火通明,怕是整条洛水都像是一条光河,若是有人从中游出,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再者,大冬天的,湿漉漉的人影从河里上来,他如何能从众人眼前混过去?
所以,卫百户被鬼神摄了心魄,然后直接以‘仙法妖术’掠走了肉身这一说法似乎更有那么几分道理。
比如昨夜是除夕,这里是有年兽的说法的,现在市井百姓中已有流言,那就是卫百户素日作恶多端,是年兽把他‘吃’了,为民除害。
顾小年心里笑笑,年兽吃人,他都不敢这么想。
“大人?”曹博轻唤一声。
顾小年回神,看了眼微微垂首的李氏,开口道:“此案监察司接手,定会给北镇抚司一个交代。”
“哎。”曹博应了声,随后道:“那若是无事,卑职等人就先告退了。”
他们当职的是延武门的百户所,肯定不能在这里耗费功夫的,是以得了顾小年许可后便自行离去了。
顾小年回身看向杜驰等人,问道:“诸位有何看法,不妨说说看。”
说着,他先看向邓三。
后者与他关系更近,此时见了目光过来,自然知道其意。
哪怕此时心里打鼓,邓三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这,这案子一定不是鬼神作案。”
“哦?”
不只是杜驰等人,就连顾小年都被他这话惊到了。
鬼神之言自古有之,就连皇宫之中都有人深信不疑,历代皇帝不乏追求长生之术,求仙者甚繁。
顾小年是从科学的时代来的,可邓三却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人,他竟然不信有鬼神?
要知道,此案透着诡异,那道人可以解释成杀人行凶前故意以话相激,坏人心神,但这卫百户突然发狂怎么说?尸体不见如何解释?
虽然江湖上不乏有奇毒药理可以致人发狂犯病,当时在场的李氏可以给他下毒,或者说是先前道人可以给他下毒,但卫百户是先天武者,虽然武道同境界里都有强有弱,但小心谨慎肯定是有的。
他这发狂太过突然,还撞倒了那丫鬟,被街坊都见了,难不成是众人合众撒谎?
而且,此案定性之前,北镇抚司那边过来的锦衣卫肯定会对现场做一番探查的。
……
邓三迎着众人目光,头皮有些发麻,他磕绊道:“因为大人不认为有鬼神。”
方健等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连顾小年都抽了抽嘴角。
这家伙,时刻不放过溜须拍马的机会。
顾小年摇摇头,随后道:“这样,你们去找人问问昨夜经过,两人一道,各自小心。”
杜驰等人点头应下,俱都散去,只有邓三脚下踌躇。
“怎么了?”顾小年皱眉。
“大人身边无人,小的不放心。”邓三脸色微僵,“小的在侧,也能帮上忙。”
顾小年没理他,反而看向一旁的李氏,“夫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该说的妾身都已经说了。”李氏说道。
顾小年点头,转身进了大堂。
桌上碗筷都未动,顾小年凑近,指上真气微动,在碗筷甚至是桌椅上次第点过。
他目光沉静,就连地面都仔细瞧了瞧,手指抚过时自身煞气并无异样。
也就是说,不只是桌上等物没有毒药残留,就连地面上,都没有毒物经过。
要知道,这世上可是有蛊虫的。
顾小年搓了搓手指,现在下毒既已排除,难不成那死者真是自然发狂?
一旁的李氏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目光着重落在顾小年指尖那抹乌光之上。
真气秽浊成煞,除了他自己,旁人光看肯定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因此只会以为是什么奇技秘法或是涂了特殊的药物。
毕竟验毒的手法不只是银针,江湖颇大,奇异事物数之不尽。
顾小年在房里看了,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打斗的痕迹没有,特殊的脚印没有,甚至连一点点损坏之物也没有。
这番景象,倒与他人口中叙述地差不多。
出了大堂,重新站在阳光底下,身上觉得多了几分热量。
顾小年想了想,抬脚便往外走,他要去那洛水畔瞧瞧。
“大人。”身后传来李氏一声轻唤。
顾小年回头,神色平静,眼中略带一些凝重。
“鬼怪仙神相传至今,大人似乎对此并不相信?”李氏站在堂前阶上,背后便是空洞的堂屋,虽在阳光之中,偏偏透着一股阴冷。
顾小年微微眯眼,“‘子不语,怪力乱神。’除非本官亲眼所见,否则,一切不过是鬼祟伎俩罢了。”
李氏微微蹙眉,“‘子’是何人?”
“‘子’是先贤。”顾小年淡淡一句,转身即走。
身后,李氏仰了仰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先贤?”
她冷笑一声,天上云层经过遮住太阳,投下大片阴影。
……
顾小年看着厚重的云层,复又看向眼前的河水。
河水清澈微绿,起码也有五六米深。这是早先挖出的河道,将洛水泛开支流。
邓三踩着河边台阶往下走,手里拎了根长竹竿,瞪大了眼仔细瞧。
“怎么样?”顾小年走到岸边,随口问道。
“河水清澈,泥里没东西。”邓三拿竹竿在台阶周围向泥里捅了捅,翻得泥沙都上来了,倒是没找到死者身上的物件。
顾小年只是看着,并不作声。
这里便是目击者所言那卫百户投河的地方,可若是他醉酒后发狂投河,难免脚步错乱,精神该是不正常。
对方身为百户,而且昨夜并未换了衣衫,照理来说,昨夜岸边百姓众多,推搡时此人仓促入水丢失个靴子或是腰牌挂饰什么的也正常。
但现在看来,明显是没有的。
毕竟,在此之前巡卫军和锦衣卫肯定也是打捞仔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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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鬼祟只在人心
不多时,四下去问询的杜驰等人也都过来了。
“大人,跟那曹博和李氏说的并无不同。”杜驰说道。
顾小年又听了其余人所言,眉头皱起。
“难不成,这尸体还能飞了?”他背着手,看着清澈水面。
一旁小武挠挠头,说道:“会不会真被暗流冲走了?或是被大鱼吃了?”
方健像看傻子似的瞥他一眼,“北镇抚司的人和巡卫军已经在沿岸打捞了一夜,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杜驰年纪最长,在监察司的资历也最老,此时看着默不作声的顾小年,略有犹豫之色。
“杜小旗有话直说便是。”顾小年说道。
杜驰抱了抱拳,犹疑道:“风满楼离此地最近,他们风媒扩散,适逢元夜的话,想来当时现场者也有不少人,咱们不若去那问问?”
顾小年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身旁颇有意动的几人,笑了笑,“若是办案的是六扇门和大理寺,他们遇到此类案件也会去风满楼请教吗?”
“可是...”杜驰还想说些什么,待看到眼前人略有些冷淡的目光后,顿时止住了。
顾小年脑海里认真回忆着方显以前老在自己跟前絮叨的查案之法,同时,在自己从来到那卫百户家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心中过滤了一遍。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李氏那张美貌含笑的脸上。
对方是有问题的,他能感受地出来,除去那都懒得掩饰的假意悲伤,对方的眼神甚至是表情都透着凉薄漠然。
顾小年深吸口气,看着水中倒影,低声道:“除非,尸体根本就不在水里。”
“不在水里?!”杜驰猛地一惊。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是为这个大胆猜想而感到震惊。
“可那么多人看着,卫百户的确是从这跳下去的啊。”方健不解道。
顾小年抬眼,目光闪闪,灼如炎日。
“去问问,昨夜死者从人群中掠出跳河时,身上是否有酒气。”
“酒气?”杜驰细细咀嚼一番,双眼猛地一亮,“是!”
他一手按刀,连忙向先前打听过的百姓家里跑去。
顾小年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这是他仔细观想案情之后的猜测,若是猜测正确,那案件便如自己推断的那般明朗;若是猜测错误,那不得不承认,自己怕是无法解开此案了。
那么,就只能拜托陈晟帮忙了。
……
只一会儿,杜驰便回来了。
他的步子有些匆忙,脸上却带着喜色。
顾小年见了,心终于放下。
“大人,昨夜跳河之人身上并无酒气。”杜驰说道。
顾小年笑了笑,握紧了拳头。
小武还有些疑惑,他挠了挠头,“这跟有没有酒气有什么关联吗?”
一旁宋辅却是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如那李氏所言,那死者卫百户昨夜一直在堂中饮酒,就算他是先天高手,一身酒气也是掩盖不住的。再者他又是催动轻功而行,内力运转,酒气更盛。”
小武‘呀’了一声,轻轻锤了锤掌心,“是了,昨夜河畔百姓众多,没道理闻不到他身上的酒味儿。”
“所以,昨夜跳河之人并不是那卫百户。”邓三从台阶下走上来,将手里竹竿扔了,眼里散发着睿智的光芒,“是有人假扮卫百户,做出跳河假象,然后暗自脱身。”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名小旗开口。
方健笑笑,“恐怕那卫百户先前早就被害了,凶手藏尸,然后伪造成发狂自杀的现象。”
“那算命的道人!”大武挥了挥拳。
顾小年听了他们的分析,看着眼前这些人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笑了笑。
“大人,昨夜案发之后,巡卫军和锦衣卫便很快控制住了局面,怕是还未来得及转移尸体。”沉稳的杜驰开口道。
顾小年问道:“杜小旗觉得谁是凶手?”
“李氏。”杜驰抱拳,沉声开口。
顾小年随口道:“为何?”
杜驰见他脸上并无其他神色,而且想到眼前这位大人素日为人也不是那种嫉贤妒能的性格,因此直言道:“看那李氏眉眼风情,必然不甚安分,而卫百户新死,此人神情并无太多悲意,此为异常。所以卑职认为,李氏通,奸杀夫嫌疑极大。”
顾小年点点头,“走。”
一行人便快步朝那卫百户的宅院而去。
……
院门大开,顾小年当先进去,眉宇间秀气多过英武,此时微微皱起。
如今刚到正午,家家已有饭香飘来。
此时院中传来一阵奇异的肉香,焦焦软软的,带着淡淡的油腻,明明很香,却难让人提起食欲。
那李氏的丫鬟小灵儿从厨房走出,手里端了个大海碗,里面满满当当地盛了肉,就是纯肉,上面只撒了一点点香菜,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而这小灵儿小巧红润的嘴唇上也满是油花,此时见了这一帮人进来,顿时一愣,随后眉眼舒展,向前捧了碗,冲顾小年问道:“你要不要吃肉呀?”
在场众人有先前那番推断,此时心里都在隐隐猜测这是什么肉了,脸色俱都是不好看。
胆子稍小一些的,甚至已经开始干呕犯恶心了。
邓三双眼一瞪,举手上前,一巴掌将其打落。
海碗落地而碎,油花花的白肉撒了一地,但不等他开口呵斥,眼前便闪过了一道身影。
顾小年上前一步,直视小灵儿,后者同样睁大了澄净的双眸,一眨不眨。
“卫百户的尸首在哪?”他轻声开口,不含情绪。
小灵儿目光微微闪动,“他不是跳河了嘛。”
不等顾小年再问,李氏从正堂里走出,步履款款,纤细的腰身扭动,站在阶上。
“怎么,大人这是破不了案子,想要来冤枉两个弱女子了?”李氏开口,声音糯软,眉眼勾起,让人听了不由心神一荡。
顾小年双眼微眯,左手已然按在腰间刀柄之上,背负的右手虚握,体内真气暗动。
“世无仙神,鬼蜮只在人心。”他轻声开口,语气却森然的厉害。
李氏秀眉挑起,脸色愈加明媚。
“说的好。”她轻轻拍手,脸上挂着浅浅微笑,而后竟逐渐升空。
就这么双脚离地,原地慢慢升起,仿佛夜晚放飞的孔明灯。
顾小年瞳孔一缩,身后杜驰等人同样面色一变。
世上轻功有别,提纵、奔袭、腾转挪移,可眼前场景,明显与这三类都摸不上边儿。
就算是浮云观上乘轻功《仙梯云纵》都无法做到如此。
不是不能原地腾空,而是无法做到这般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是真气运行的迹象,就这样升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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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世上可有仙人
顾小年看着已然身处半空的李氏,瞳孔缩成一线,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武功?或者说,这是武功的范畴么?
就算是武道宗师,也无法做到这般地步。
可从气机上感知来看,对方还远远达不到那个层次。甚至,顾小年此时沉心感应,对方应当与自己境界相仿,也是先天一流才是。
但现在场景,又该如何解释?
等他再想沉心感应时,却发现对方气机晦涩莫名,自己竟再也无法感知真切了。
看着场间惊讶于脸上的众人,半空中的李氏双手拈花,轻轻笑道:“大人智计过人,可能看透现在?”
顾小年没搭话,只是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对方。
“妾身对大人耳闻已久,也仰慕已久。”李氏笑着开口,一双美目好似含着无穷光彩。
她背对阳光,忽地探手掐了个古怪而繁复的印诀,随后,在众人满脸惊骇中,后背猛地震开一对翅膀。
倒不是真正地翅膀,而是如壁画中凤鸟之类的流火翅膀。
现在明明是大白天,那对流淌着火焰的翅膀却清晰可见,延伸出三五丈长。
李氏面容神圣,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肃穆许多,“世人无知,竟敢妄言无有仙神?”
炽热的温度扑面而来,杜驰等人忍不住后退几步,他们咽了咽唾沫,目露骇然。
接着,李氏似是深深看了眼顾小年,也没其他动作,一团流火在她身上猛地炸开,凤鸣凄厉而响,一只巨大火凤腾空而起,在众人面前渐渐远去。
“大人此前言及所谓先贤,那不知现在眼见为实又当如何?”一道隐含深意地话音而出,却是那小灵儿清脆开口。
顾小年额头隐有冷汗滑落,他的目光第一次有了犹疑。
难不成,武道之外,仍有修仙之人存在?世上果有屠龙之术不成?
耳边突然传来数声惊呼,顾小年回神看去,却是那小灵儿‘咯咯’笑着,身上燃起层层烈火,火焰幽绿,好似来自幽冥。
她的笑声诡异古怪,犹如九幽之风刮过,让众人心头一阵发麻。
顾小年同样忍不住后退一步,他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滚烫,以及刺眼的火光,抬手挡了挡,犹能从指缝里看到火光中那双散发着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的眸子。
火光渐暗,一只溢散着流焰的青鸟却尖鸣几声,于众人头顶飞旋几周后同样远去。
‘噗通’一声,这确是身后有人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顾小年喉间滚了滚,他伸手触碰到空中洒落的火光,却猛地抽手而退,他定眼瞧了瞧,指肚上分明被烫红一块。
“大,大人?”一旁,邓三磕绊唤道,几乎要哭出来。
顾小年脸色同样难看,他勉强露出个笑容,直接在门口坐下了。
一身冷汗此时被风吹凉,有些难受。
感受着四周好似仍未散尽的温度,顾小年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反复做了几次,一阵深呼吸。
……
今天是初一,百姓并不需要当职做事,唯有公门不同。
所以,方才那般场景也有不少人看到了。
虽然是大白天,可四下有不少街坊方才被杜驰等人打扰,也有在街上经过的路人。
先是凤鸣,后又是火凤腾空,接着又有青鸟尖啼,盘旋而去。
看到的人太多了。
喧哗声渐渐大了起来,可见外面人很多。
院落的门推开,顾小年当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有些失魂丢魄的杜驰等人。
“这位大人,不知方才?”有忍不住好奇的街坊大胆凑过来问道。
顾小年此时心情稍稍平复,闻言只是说道:“些许江湖把戏。”
没管四下明显是不相信的众人,他留下一句‘此地是锦衣卫重案之地,任何人不得靠近’后,便带人离去了。
身后的窃窃私语渐渐远去,顾小年骑在马上,被凉风一吹,仍觉得有些不适。
身旁众人心情如何他不知道,只是他毕竟是经历过穿越的,对于这等超乎常理的事情自然是感触更深。
前世接触过的修仙或是玄幻的影视读物太多了,此时见了有相似地,难免心神失守,浮想联翩。
在回府衙的途中,顾小年猛地勒马,马声唏律,一下惊醒同样出神浮想的众人。
“此事目击者甚多,肯定是瞒不住的。”顾小年沉声道:“你们先回去,将此地事宜如实禀报镇抚使大人。”
“大人,那您呢?”邓三不由问道。
顾小年摇摇头,“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
吩咐完了,他也不待众人如何,自行抻了抻马缰,找了个方向而去。
杜驰等人也不多想,便快马加鞭往南镇抚司赶。
……
顾小年到了大理寺,在门口下马,踩着马镫落地后脚步还踉跄了一下。
他晃了晃头,只觉方才之事太过神异,让他很难真正沉静下来。
人的心境越强大,一旦产生了裂痕便愈难平复,因为它足以让心神惊骇,打破了以往所认知的一切常规。
就像一个人跟别人抗争了一辈子世界是方的,结果突然有一天这个世界被证实是圆的了一样。
任是在强大的心境也有破绽,也有会产生裂纹的时候。
顾小年面色冷峻,快步进了大理寺。
陈晟就在衙门内的校场上打拳,拳风猎猎,力与劲合一,声势惊人。
他同样也在努力着,而近来犹甚。
此时见了顾小年气息略有些粗重地过来,顿时眉头微皱。
“顾兄弟,怎么了?”陈晟收招而立,不由问道。
别人习武时未经允许在旁观看都是武道大忌,更别说像顾小年这种直接闯进校场来的了。
顾小年快步走来,一把拉住陈晟的胳膊,在对方疑惑与隐含戒备的目光中,语气缓慢而坚定地开口,“此世上可有仙神?”
陈晟听了微怔,看着面前年轻人微有挣扎和后怕的脸色,以及那双不似往日般沉静的眸子里明显的焦躁,他一时沉默。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自己说‘世上真有仙人存在’,那对方必然武道之心失守,一身武功虽然不至于散掉,但起码,道心自毁,此后武道怕是再难有寸进了。
就算是以上等心法重塑境界,那心境之上也永远有这么一道痕迹在,终难圆满。
可陈晟虽自认不算什么好人,但他自问一向磊落,虽然心中对眼前人存有忌惮,可他做不出这等卑鄙事来。
因此,陈晟只是略一沉默,转而目光回视,真诚而坚定。
“仙神只存于典故,存于传说,天下之大,世上只有人,没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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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藏尸之处
听了陈晟这般斩钉截铁的一番话,顾小年定定看他半晌,这才手掌一松,长出了口气。
面前陈晟见了,不由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顾小年摇摇头,抬手扶正了所戴纱帽,随着双手放下,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了一片平静,一如往日那般的从容淡然。
他伸了伸手,“去里边说罢。”
陈晟四下看看,见校场附近围了不少丞役过来,顿时点点头。
在大堂坐了,陈晟去偏房换了衣衫出来,顾小年早已泡上了新茶。
“顾兄弟平日一向沉稳谨慎,今日为何失了方寸?”陈晟坐下后端起茶吹了吹,开口笑道。
顾小年轻叹一声,他来就没想隐瞒什么,便从今早说起,将来龙去脉一并说了。
陈晟一直安静听着,只是眉头却渐渐皱起。
等顾小年说完,陈晟的手终于抖了抖,将茶杯放下。
“顾兄弟可曾看错?”
“亲眼所见,不止是我,在场还有同去的监察司弟兄,以及数十街坊路人。”
“那这可就,”陈晟斟酌许久,才长出口气,“真是蹊跷啊。”
顾小年苦笑道:“正是因为亲眼所见,这才会来找陈兄解惑,实在是此事干系太大,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此事顾兄弟没有勒令封口,怕是一传十十传百,还会引起别的流言骚乱。”陈晟先是皱了皱眉,不过片刻后便又恍然,“嘿,倒是把那风满楼忘了,想必此事早就入了那风媒的眼了。”
顾小年点头,只是喝茶。
两人对此事都商讨不出个一二,因为这已经超出了江湖卖艺人的那些把戏。而那般散发的高温,那般凭空消失的场景,明显又不是武学范畴。
武道没有尽头,虽自有神异,可那等人身所化神话传说中的青鸟火凤,这又如何能单以人力和武道神迹做到?
陈晟点了点桌案,随后道:“顾兄弟不必太过在意,若真是神迹将现,那必然不会只现世一次,日后肯定还会有神奇所示。还是先看眼前吧,那案子如何了?”
顾小年听了,自然往心里去了,转而说起案子。
他知道陈晟能当上大理寺少卿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不说别的,自己亲身参与了太渊州一案,对方那种对线索的把控和对案情的穿引,无一不表明对方是破案一道的高手。
而自己在此案上虽然有所猜测,但也是认为那李氏是真凶,对于那算命的道士或是卫百户死后被藏尸何处还没有想通,之前自己被李氏手段所摄,因此现在倒是没多少头绪。
所以,顾小年自然乐得让陈晟参谋一二。
陈晟仔细听了,目露思索之色。
顾小年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喝茶。
一盏茶过后,陈晟忽地开口,“那死者住处你们都搜索过了?”
顾小年点头,“先前我问过,在此之前的北镇抚司中人已有过一番搜寻。”
“你先前猜想不错,跳河之人并非死者,既然如此,那李氏遮掩如此,必然是真凶一属。而她最后,姑且算是用了些手段吧,如此脱身,也是默认。”
陈晟略作斟酌,开口道:“那锦衣校尉曹博,此人也脱不了干系。至于那道人,许是与李氏同流之辈。”
顾小年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对于曹博此人也只是有所怀疑,可并未有什么证据。
陈晟却是笑笑,“能假扮卫百户之人,必然是对其非常熟悉,那曹博身为延武门百户所锦衣卫,在死者手下当差,自然是了解其为人习惯。而如你所说,那李氏与曹博先前一番应答好似彼此帮衬,许是有奸情。
这两人都对死者不陌生,而且那曹博是与死者散值后同行的,那成为帮凶杀人,然后再行假扮之举也是容易。现在,只需要问询那曹博住处附近的街坊,此人昨夜几时回去便可。想来元夜之时,街上肯定是有人见过他的。”
陈晟喝了口茶,接着轻笑一声,“不过既然是锦衣卫的话,应当就不必这么繁琐了。”
顾小年听了,也是一笑。
是啊,他是监察司的百户,拿一个区区百户所的锦衣校尉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别人需要证据,可现在监察司是他说了算,只要袁之焕不先问他要证据,谁还能说他是私自拿人?
只不过这就需要将曹博拿了,用上刑讯的手段罢了,顾小年心里自然清楚这一点。
他想了想,问道:“陈兄可是想通那死者藏尸所在?”
陈晟略作沉吟,随后道:“是时时间紧迫,四下行人众多,他们藏尸之地只有死者住处。听了你先前所言,似乎是认为那丫鬟煮的肉便是那死者的?”
顾小年不由想起那泛着特殊肉香的油腻味道,顿时皱了皱眉,“是有这等猜测,只不过,这听起来似乎...”
陈晟摆了摆手,“案件的真相总有离奇或是匪夷所思之处,不过也有例外。既然你们怀疑那肉,不如去厨房里找找。”
“厨房?”顾小年先是一怔,随后浮上喜色,“你是说,灶台!”
陈晟笑着点头。
搜查现场的人会勘查床下、柜后是否有暗道,院中泥土是否新翻来寻找线索,厨房肯定会去的,只是灶台是最容易忽略的。
查案时极少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小的灶台,若是有炭火的灶台更容易被忽略。
但那里面确实是可以藏尸的,当断定尸体就藏在院中时,掘地三尺可能有些夸张,但就算是一个瓦罐都不能放过。
陈晟一句提点之后,顾小年自然不难联想到。
“那我现在就去吩咐。”顾小年起身,就要往外走。
陈晟笑笑,起身相送。
“线索不等人,不过那李氏既然离去,想必也没有再遮掩的意思。”陈晟说道:“路上小心。”
顾小年抱拳点头,“此番多谢陈兄了。”
陈晟摆手,“顾兄弟天资聪慧,只不过一时失神罢了。”
“你左右都来了,不再去看看柳姑娘?”他问道。
顾小年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远处的药房,最后还是摇摇头,“日子还长,就先不去了。”
“顾兄弟。”在顾小年走下台阶的时候,陈晟忽地唤道。
阶下那人回头,阶上那人沉声道:“要做好准备。”
“什么?”
“只是一种直觉,此案,仿佛只是一个开始。”陈晟脸色微凝,缓缓开口,“暗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头了。”
顾小年此时心神早已沉静,此时听了,嘴角微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说罢,他转身便走。
午后阳光洒落,落在他干净的月白蟒服上,愈显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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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火药与白虎
顾小年孤身一人去了先前那卫百户的宅院。
此时太阳快要落山,路上的行人也不甚多了。
但看到一名身穿白蟒服的锦衣卫骑马过来,周围人还是忍不住地驻足看去,毕竟,这里先前不久可是爆发出了神迹。
所谓神迹,便是神话传说中的某些东西在现世出现,却无法予以合理解释。
目前大周朝廷还没有应对,神都里却渐渐传开了。
这宅院四周,已经有不少好事者暗里藏着观察了,只不过因为这里是监察司所划定的案发现场,倒是没人会去触这个霉头。
再者,那火凤与青鸟已经消失,此地终究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宅院罢了。
顾小年自然是能感知到附近出现的陌生气机,不过他也不在意。
他的心境或许在某个时候会因面对先前从未见过的东西而感到惊惧,从而变得不圆满,可当他一旦坚定下来的时候,就算是天火雷霆,都无法再将他的内心打开一道缝隙。
唯有历经磨难者才能支撑起前行的信念,世间或有生而知之者,但若要变强,没有挫折是不行的。
顾小年牵马进院,这里与自己先前离开时并无不同,他看了眼地上,有点点黑色的焦糊物,就像是细小的沙砾,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是因为当时的高温么。”顾小年看了眼,径直走向厨房。
厨房又叫火房,烧火做饭的地方,里面不大,灶台显眼。
顾小年沉默片刻,走近后手掌按向一旁的风箱,真气涌动,劲力宣泄而出,眼前灶台登时炸裂!
他身上笼上一层晦暗的真气,将草屑沙土尽数隔开,而后挥了挥衣袖,朝灶台内里定睛一看。
除了土块和草木灰之外,在连通风箱的地方,有一大团漆黑之物。
顾小年深吸口气,那分明是个蜷缩起来的人。
他取了一旁木棒,将其扒拉出来,尸体很是僵硬,木棍戳去,外表上焦糊的皮肉就像是树皮般自行剥落下来。
门外的马打了个响鼻,马蹄略有些不安地踏了踏。
顾小年微微眯眼,感知到了一道略有些熟悉的气机。
没再管地上尸体,他整个人拔地而起,直接撞穿了屋顶。
一片灰尘之中,面前一缕刀光浮现。
刀招诡谲,在顾小年眼里却异常熟悉,这是休命刀!
来不及拔刀,顾小年脚步稍定之后,右腿便电闪而出,风雷响彻,脚尖正好踢到劈来的刀身之上。
一击命中,他自然不会犹豫放过,风雷之声一瞬大振,腿影交替而出,一脚重过一脚。
很快,一声清脆,刀身折断,余势不减的一脚正中眼前那人胸膛,隐有骨骼断裂之声响起,那道身影直接被踢下房顶。
顾小年早就看清对方正是那百户所的锦衣校尉曹博,此时身形一动,便落到了对方近前。
此时正处长街,已有百姓和江湖人所察,远远看着。
曹博虽然嘴角带血,但依旧强行起身,捂着伤口,直视眼前之人。
此前查案时这曹博分明是后天境界,如今却是先天一流,顾小年压下心中疑惑,面色冷淡,“卫百户是你所杀?”
“你在说笑么大人,明明是你要毁尸灭迹,被卑职看到了。”曹博咳嗽几声,环顾四周,复又开口,“现在却想杀人灭口。”
顾小年冷笑一声,也不多言,脚下一踏,劲力而出!
曹博脸色一变,他轻功运转,就要掠地而逃,可隔山打牛之劲裹挟大地之力而来,他又如何躲得过?
无边劲力入体,犹如被数头青牛正面相撞,曹博双腿炸开无数细小血洞,整个人踉跄几步后直接摔倒在地。
他的脸色一瞬变得惨白,煞气入体,曹博只觉双腿只剩冰凉,浑身的气力似乎都在随之泄掉。
就算是同年栽种的草木都有高低粗细之分,更别说是修行逆命的武者。
顾小年信手一甩,气力而出,指法与劲法相容,竟成隔空打穴的本事。
曹博闷哼一声,只觉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就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了。
顾小年这才放心,就要上前将之擒下,可冷不丁地,一道危机在心头乍现,他瞳孔微缩,踏雪无痕而起,整个人向后飘身而去。
与此同时,先前所迈出的脚步之地猛地炸开井口大小的路面,青白的硝烟飘起,这时才有像是火枪发射的声响从远处而来。
顾小年脸色沉下去,不等多想,先前炸开的地面上重新爆发出火光,这缕火光在微沉的天色下竟是如此明亮。
他脸色微变,急身后退时不忘向四周喝道:“都闪开!”
但提醒还是稍晚一步,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无数沙石飞溅,其内夹杂着尖锐的铁片,一瞬间此路段上只剩下一大团呛鼻刺目的硝烟。
顾小年在远处以袖掩口,沉眼看着。
护体真气可以防御刀剑,却不能屏蔽气味或是温度这种无实质之物。
此时前方烟尘之中已有惨叫哀嚎,那是没来得及逃离的附近百姓或是江湖人,实因方才的爆炸过于惊人,覆盖范围竟达十多米。
顾小年虽然对朝廷的火药威力没有研究,不过也算是略有耳闻。
像眼前这般威力的火药,管制不必多说,每次使用必然是要有南镇抚司镇抚使袁之焕手令之下的,就算是器械司的千户,都没这个权利直接分派。
可现在,这等火药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挥了挥衣袖,如此威能的火药,若是打在自己身上,就算是有真气护体,那也免不了落个伤残。要是正面而来的话,可能就直接去见了阎王。
不等顾小年上前几步,未散的烟尘之中蓦地传来一声厉吼,似是虎声,震慑心神。
他脸色微变,腰间绣春刀出鞘,脚下一动,整个人就要往里而去,却是要看看究竟是何物。
但一阵狂风涌来,顾小年抬刀在前,顿住步子,然后就看到一只两丈长的吊睛白额大虫跃至半空,背后两道羽翼舒展,一声虎啸之后,化为荧光消散。
顾小年瞳孔骤缩,饶是先前见了那火凤与青鸟,此时亦难掩骇然,更别说四下远远看着的行人了。
“那是白虎吗?”
“是的吧...”
忍不住的窃窃之声入耳,顾小年看着的却是烟尘散去狰狞的路面,只不过曹博的身影却是消失不见。
“究竟是何等手段?”顾小年面色凝重,若真是江湖宵小把戏,可这三番两次也太过真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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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流言乱兆
元日后的初一是最后可以放纵的一日,因为从初二开始便要开始上工了。
人们终究是需要讨生活的,所以,初一的夜极为热闹,并不亚于元夜。
是夜。
内城延武门,这是一处老城门,先皇于此发动兵变,击败了他的数位兄弟,将太上皇软禁,自登大典,这便是著名的‘延武门之变’。
时至几十年后的今日,先皇早已作古,那一代人也凋零地不剩几个,这番典故倒成了说书人偶尔会吟出的茶余故事,而不似当年那般凡提及必有厂卫上门缉拿。
这是旧年最后一次放烟花,也是新年的第一次,延武门附近此时行人簇拥,洛水河上飘着无数桃灯,花街如昼。
行人的脸上看不到焦急,只有闲适,但就在此刻,一声轰然巨响自延武门上发出,沙石迸溅,拳头大小的石块就像是离膛的火药般炸向四处。
人群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竟一时忽略掉了那些正哀声惨嚎的无辜之人。
刺鼻的硝烟随着风开始逸散,繁星漫天的黑夜里,好像有什么要冒出来。
是阵阵水流响动,逐渐变大,水声越来越大。
惊魂未定的行人这才将呆滞的目光转到不远处的洛水,平静的水面荡起大片的波澜,无数漂流的桃船因此掀翻,烛光淹没在水里,却有更大的光在水底下生成。
如同太阳落进了河里,先是刺眼的光,接着便是一尊庞然大物猛地露出了真身。
披龟甲而有黑蟒浮动,头颅狰狞,火光散去时,有剧烈的低温生成。
四下的人呆呆咽了口唾沫,直到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才脚步慌忙。
低温而过,亮如白昼的街上霎时铺上了一层寒霜。
“这是,玄...玄武!?”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接着便是慌忙而退。
人群因此而慌乱,花灯撞翻无数,落在地上冰面上时竟燃起了熊熊烈火。
古老的延武门只剩下了一根石柱,碎石遍地,又好似有铁水般的东西顺着断壁残垣滑到地上。
玄武面朝北而嘶鸣,幽绿的火焰从其内部而生,不多时便只剩下了淡淡荧光落在水里。
今朝先是有火凤与伴生青鸟而出,接着又有白虎现世,是夜洛水中又现神兽玄武。
死伤不计,朝野震动。
……
竖日,顾小年是被邓三叫醒的。
他练功一晚,又有昨日之事烦扰,是以颇为疲惫。
邓三得了首肯从门外进来,顶了两个黑眼圈,明显是一宿没睡。他一脸慌张,同时看着堂上那人的眼神里也有些闪烁。
“有事就说。”顾小年抻了抻懒腰,能让对方如此吞吐的,肯定便是昨夜之事了。
这件事目前神都之内人尽皆知,昨夜他的班房不知被杜驰等人敲醒了多少次。这是来请示,北镇抚司的缇骑尽出,他监察司里没参与的怕也只有顾小年了。
袁之焕迟迟没对那卫百户身死之案有什么定论,所以他们只能在等着,可不妨爆发出了这‘四灵神兽’,这就像是一尊巨石,压在了众人心头。
邓三得了顾小年吩咐,这才凑近了低声道:“大人,今早朝堂上可是热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皇宫大院也不能幸免,早朝的一些话,下午在江湖中散开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最主要的,不是那些风媒无孔不入,而是朝堂诸公各有心思。
要是没有那些大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消息如何进了江湖之中?
“怎么热闹了?”顾小年随口问道。
依他所想,这事虽然透着奇异,但朝堂诸公不是蠢人,要说是真信了‘神仙现实’也可真是笑话。
不过,邓三却是凝重开口,“上面的那些大人以为,四灵现世,祥瑞之兆。如今是世有妖孽,上天的神明看不过去了,才派下使者来降妖除魔。”
“世有妖孽?”顾小年微微抬眼,“别卖关子。”
“哎。”邓三应了声,四下小心看看,这才声音更低,“督主身为不全之人却把持朝政,自号‘千岁’,现在市井中皆言此人为世之邪祟,请陛下临朝诛贼。”
……
‘千岁’之名,不是自己叫出来的,放在魏央身上,也不是对地位的尊称,而是此人,真能活千年!
魏央以皇宫侍卫崛起,说句大逆不道的,他与当今陛下算是青梅竹马。此人武道天赋极高,虽然当今陛下少年时并不很受待见,可魏央硬生生凭借一门寻常的侍卫功法练至先天。
后来魏央崛起于凰栖居,自身不全之后,便览皇庭司所存武功秘籍,一举破先天绝顶,明悟自身武道真意,只用了区区数年,便成为世间宗师。
世间宗师,罡气凝意,自身若是无病无灾,寿可至四百载。若有其他诸如浮云观《乾坤诀》、雪女宫《九玄通意》这等延寿的无上秘法,寿元再增几百年也并非不可能。
而魏央自创神功《遁一九变》,九转逆生活死,曾为当今女帝登基时扫除江湖隐患,亲上北凉圣地擎苍雪山,与那位雪女宫的玉清仙子论道,六息下山,掠走玉清仙子三百年寿元。
此后,玉清仙子容貌成为苍苍老妪,而魏央便有了世间‘千岁’之名。
……
顾小年眉头大皱,果然,邓三接着开口,语气复杂,“现在太学院的学子都计划着要上街了。”
在顾小年微凝的目光中,邓三缓缓道:“请诛阉党,还世之乾坤。”
顾小年脸色沉下去,冷声道:“现在四海承平,国泰民安,这世之妖孽之言何出?怕是有人暗中搅弄浑水,想要乱了这安泰神都。”
邓三苦笑一声,满脸无奈。
“太学生几时闹事?”顾小年忽地开口。
“闹事?”邓三微愣,随后想明白这个‘闹事’的利害之处,便开口道:“今日午时,从延武门开始。”
“还真是猖狂,目无王法!”顾小年起身,他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那些太学生竟然连几时游街都散发出来了。
“大人,您要做什么?”邓三见眼前人面上杀机毕露,心里一个‘咯噔’。
要是自家大人真杀了太学生,哪怕只有一个,他邓三也会被人给揪出来的,毕竟是他打听了消息来‘通风报信’。
是以,邓三擦了擦袖子,就要拦下顾小年。
“大人莫要做糊涂事啊。”他急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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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勘察
顾小年顿住步子,问道:“东厂那边可有什么应对?”
“这倒没有。”邓三想了想,回道。
“那北镇抚司那边呢?”
“也没有。”
顾小年在堂中踱了几步,然后坐下。
除阉党,虽然不想承认,但从段旷把自己安排进监察司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贴上这‘阉党’的标签了。
若是魏轩倒了,自己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不过那位千岁能倒吗?
顾小年没有底,依着其人武道境界来说,世上能与之相抗的不过寥寥几人,而魏轩背后又站着当今陛下,只要他一天简在帝心,那就不会有事。
就算是众人联合来杀他,那也不敢与大周朝廷做对,只能说是有心无力罢了。
可现在,受到蛊惑的却是那些太学生。当然,究竟是不是蛊惑还是两说。
只是那太学院是当今世上第一学府,这里能进去就读的可不是说简单靠裙带关系就行的,也必然是要有真才实学的。里面的读书人是大周培养出的人才,未来是要填充进大周朝这个庞然大物的方方面面里的。
他们是储备,是一个时代的瑰宝,就算是厂卫跋扈,轻易也不会治一个太学生的罪,哪怕这个人身后并无背景。
可以说,只要入了太学院,那就代表此人前途无量,没有人会轻易得罪的。
而这些读书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大好年华,闲来无事便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在言论上,倒是跟御史台的那些人一样无矩,一样硬气。
可凡事都将分寸,像今日这般要游街示威的集体活动,以往还真没有发生过。
顾小年不由暗自沉吟,这些太学生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是在发什么疯,竟然要做出这等事来。
要知道,就算太学院同样开设武道一科,但迄今为止还没听说太学院出过什么绝顶高手,要真惹怒了那位千岁,缇骑之下,还真不敢保证这些人有几个能活着回去。
顾小年不知道今朝朝堂诸公是否有什么辩论,或是有人敢出言攻讦什么,只是如今坊间流言四起,那位千岁如今竟无动于衷,这份诡异的平静让他觉得似乎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而一切的源头,便是那所谓的‘四灵现世’。
等等,四灵?顾小年眸光微凝,若真是四灵现世的话,现在应还有青龙未现。
他闭上眼,将昨日之事在脑海里仔细想过,那李氏所化的火凤和丫鬟小灵儿所化的青鸟,以及曹博所化的白虎都是在他眼前出现的,换句话说,他是现场的目击证人。
如陈晟所说世上并无鬼神,可那种清晰的高温炙热,以及真真切切的神兽,这些就发生在自己眼前,这又该如何解释?
顾小年睁眼,揉了揉眉心,他心里不相信也没用,关键是其他人已经相信了。
昨夜玄武自洛水而出,看到的人太多了,也正因为此,流言才传的如此快。恐怕,现在消息已经走出了神都,经由那些江湖风媒或是行走的客商带往了别处。
顾小年暗自斟酌,这所谓四灵现世根本无迹可寻,它们的出现不是在特定的地方,除去玄武与水沾边外,其余的俱是无迹可寻。
而最关键的,却是那李氏等人俱是与死者卫百户有关联。
鬼神扎堆不说,也太过巧合了一些。
……
延武门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可在昨夜被炸成了废墟。
现在正是巳时,顾小年领了杜驰方健等人来了这玄武现世的现场来勘察。
他站在洛水边上,水面波光粼粼,很难想像昨夜这里竟冒出了玄武这等神物。
不过,顾小年蹲下身子,这洛水不过五六米深,那玄武能栖得下么?
不远处,杜驰小跑过来,抱拳道:“大人,是黑火药。”
黑火药是什么,顾小年当然不陌生,或者说,所处公门之人都不陌生。
这是朝廷的管制品,除去蜀中唐门和霹雳堂有朝廷颁发的特许,每年可以有一定限额的黑火药外,其余的诸方势力均不得研制、非法使用。
而能将延武门炸成稀碎,火药总量必然不小。
顾小年脸色略有沉重,他想到先前差点擒下那曹博时,也是有类似火药的东西产生了爆炸,甚至是说在先前有类似火枪的离膛声。
难道是朝廷的人?他想着,然后吩咐道:“派人去器械司、造作监、工部问问,近来是否有火药失窃,另外各取一份一年以来的黑火药流通明细。”
杜驰自然晓得其中利害,抱拳应下后便赶忙去安排了。
顾小年看着清澈的水面,四灵中最后的青龙不知会在何时何地显现,而最重要的却是其所具备的深意。
是单纯为了扳倒魏轩而撺的局,还是另有目的?
为今,解开这等‘神迹’的原理才是最重要的。
顾小年揉了揉眉心,他要做的,便是从现场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
……
午时未到,延武门这边已经有金吾卫过来了。
既是为了那些太学生,也是为了修缮。
工部的匠人们苦着脸,仔细勘察着延武门毁掉的地方,不断测量、计算等等。
而那些穿着铠甲的金吾卫站地笔直,一脸戒备地看着仍未离开的顾小年等人。
大理寺的人很快赶到,带头的是陈晟和万玄。
此起案子正常便是落在大理寺的头上,只不过因为与先前的死者卫百户有所牵扯,那化身白虎的曹博又是锦衣卫,所以顾小年才会带人过来。
不过他作为目击者,肯定免不了一番问责的。
所以,大理寺的人一来,便将在洛水边的顾小年围了。
“顾百户。”万玄打了个招呼。
顾小年看了眼四周着黑衣的大理寺丞役,开口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万玄点点头,问道:“顾百户昨日为何要对那锦衣校尉曹博动手?”
“因为他是我监察司接手案子的嫌犯,曹博抗捕,本官自然要出手。”
“可听当时在场人说,曹博曾言顾百户是想杀人灭口?”
“笑话,死者尸体本官已找到,证据确凿,何来‘杀人灭口’之说。”
“那顾百户对曹博化身白虎神兽之事如何看?”万玄问道。
顾小年稍作沉默,随后道:“万大人真相信四灵神兽现世?”
万玄皱了皱眉,“顾百户是亲眼见过的,而且还有无数百姓所见,虽然本官未曾在场,不过总不可能都看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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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闹事
顾小年没出声。
他看着脚边汩汩流淌的洛水,眉目沉静,却好像有波澜涌动。
“正因为如此,本官才有些疑惑。”顾小年淡淡开口,“若真是神兽显灵,为何都会与火药沾上关系?”
“火药?”万玄眯了眯眼,看了眼不远处满目疮痍的延武门,这才说道:“此案牵扯重大,顾百户若是发现什么线索,还请明言。”
顾小年沉默片刻,缓声道:“方才我已打探过,昨夜玄武现世,洛水中先是出现火光,然后才有巨响,而最后玄武消失也是化为幽绿萤火。按理来说,玄武属阴,又在水中,怎能与火沾边。”
“顾百户说这个未免牵强了些,延武门是被火药所毁人尽皆知,可这与神兽有何关联?”万玄说道。
“或许是本官多想了吧。”顾小年轻声道。
对于这四灵神兽,若说初见时会心神惊惧,当一连见了数次之后,反倒没了原本的那种感觉。
在他现在看来,这所谓的神兽显灵,不过是有人故弄玄虚罢了。
目前来看,其引发市井流言,并且成功鼓动了太学生那颗不安分的心。
至于更深层次的目的,现在还不明朗。
顾小年看向陈晟,“陈兄如何看?”
后者摇摇头,面色凝重,“世无鬼神,只有邪祟作乱。咱们今天来这,还是想办法对付那帮太学生的。”
万玄听了,只是撇了撇嘴,却也没多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此案诡异奇多,不是轻易能破获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将那群太学生挡下,别闹出更大的乱子。
虽然平日里多笑读书人不安分,自命风流却难成气候,可不管怎么说,凡是牵扯到了书生搞事,那对公门来说必然是不小的麻烦。
尤其还是太学院那班书生。
……
已是午时,青龙大街延武门这侧到处都是大理寺的丞役和金吾卫。
至于锦衣卫,则只剩下顾小年一人。
其余监察司众人已被他吩咐去查探走访,着重在于目击之人的证词和火药走向。
顾小年在洛水边站着,一旁是背负双手的陈晟。
“听你所说,我更加断定此案是人心所为了。”陈晟说道。
顾小年刚才已将自己昨日经历重新讲述一遍,为的便是让对方帮忙商讨案情,一些自己忽略掉的细节,或许陈晟能从其中找到有用的线索。
此时听了陈晟所言,顾小年也是笑了笑,“陈兄何以胸有成竹?”
“不是胸有成竹,只是心里有谱。”陈晟轻笑一声,“碰到此事,要说先前心中不慌肯定是假的。但一件事或许不容易发现破绽,可巧合多了,就容易找到其中破绽了。”
顾小年眼神一亮,“陈兄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陈晟摇头,“巧合之处便在这火药,这或许是遮掩,也或许是造成神兽现象的关键。”
顾小年点头,其中关窍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想通的,不过若真是四灵现世,那必然还有青龙之灵,其中若真有牵扯,想要找出关联或是线索,也就只能落在这了。
“大人,已有太学生出现在附近。”马进小跑过来,低声说道。
万玄已经带着工部的人离去,他负责督促的是工部对延武门的修缮,而平息太学生一事则落在了陈晟的头上。
至于在场的金吾卫,更多的是充当一个中间人的作用,防止双方发生流血的冲突,在关键时候制止。
陈晟叹了口气,当先走过去。
顾小年远远见了,那由远而近的太学生都很年轻,意气风发,脸上俱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好似超凡脱俗。
他们的口号隐隐可闻,‘杀魏央,诛国贼’。
顾小年眉头微皱,这些太学生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当真不怕死么?
粗略看去,乌压压地一片,怕是不下于三四百人,其中不乏腰携利剑之人。
那些大理寺丞役本来是要上前阻挡的,但见了这些太学生一往无前的架势,俱都按着腰刀后退着,眼看这些人就到了延武门前的长街上。
“不知此地是大理寺哪位大人负责?”领头的太学生里有人朗声道。
陈晟沉着脸,缓缓走出,“本官大理寺少卿陈晟。”
“原来是陈少卿,劳烦让开道路,让我等通过。”对方挥了挥手臂,大声说道。
其身后,是数百双目明亮的太学生,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无一例外地,在看着阻挡在身前的这些穿着黑衣的大理寺丞役时,都带了几分不屑。
就算是看着陈晟,都没多少尊敬之意。
可他们全然忘了,就算是出身太学院,日后的成就可能也达不到陈晟的地位,而也有可能,他们日后讨生活的饭碗,会成为像丞役这般为朝廷劳碌的人。
只不过现在他们自然不会考虑到这么多,这些太学生现在考虑的,就只有游行示威,呼吁起市井中的百姓与他们同行。
“大周律法,聚众闹事者,杖二十,看押一月。”陈晟目视众人,缓声开口,“身为大周太学生,目无上官,口不择言,你们倒真好意思。”
“这位‘上官’,莫非你也是阉党吗?”
“就是,如今四灵现世,天降祥瑞,我大周岂能被阉党专权。”
“诛杀魏央,还朝野朗朗乾坤!”
一时间,因陈晟之言,在场的太学生又有了过激之语。
陈晟脸色阴沉,饶是以他的心计,此时胸中也只剩下怒火。
这些人平日读书都读傻了不成?
面对这般人,能杀却又不可杀,能打却也不能打,讲道理他们又不听,抓人的话上头怪罪下来还要你来担着,这能怎么办?
陈晟只能与那些大理寺的丞役挡在街上,他们不动手,但若是这些太学生先动手了,那他们自然就能弹压了。
人群推推搡搡,不知谁见了不远处的顾小年,登时呼道:“那是魏阉的锦衣卫鹰犬!”
呼啦一声,人群猛地分散开来,有的直接冲垮了大理寺丞役的阻挡,冲向了顾小年这边。
洛水旁的那人好似未觉,只是看着清澈的水面发呆,等身旁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后,他这才抬起头来。
面前的,是一张张带着兴奋与激动的脸,他们很年轻,年纪最长的还不到而立之年,穿着干净的书生长衫,却让人喜欢不起来。
因为他们的眼里,没有读书时的温文尔雅,有的只有跃跃欲试,功利、名声、以及野望。
顾小年皱了皱眉,开口,“你们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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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冷水
顾小年的话音落下,人群安静了一瞬,接着便是沸腾的喧嚣。
破口大骂还是其次,有的甚至要上前动手,虽说他们过来本来就是要教训一下这个落单的锦衣卫。
看着面前一张张涨得通红的脸,看着面前众人呼出的白气几乎可以凝结成雾,看着他们这副嘴脸,顾小年忽地笑了笑。
他轻按腰间绣春刀,机括声响里,寒刀出鞘。
“辱骂锦衣卫者,杀。”顾小年淡淡出声,刀身一瞬雪亮锋寒,耀得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有人头落地,滚烫的血液自脖颈喷溅而出,沾染了干净的长衫,滴落在无数人的脸上。
人群诡异的安静,那些太学生呆呆地看着地上倒下的那具无头尸体,看着地上晕开的血花,下意识摸了摸脸,那上面是温热的血,摸在手上,有些发黏。
紧跟过来的陈晟张了张嘴,显然也是被吓到了。
竟然敢直接杀太学生?
包括附近的金吾卫和大理寺丞役,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疯了。
实在是太疯狂了,若不是这个解释,又如何能解释顾小年此举?
太学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读书人历来受到人们的尊敬,而能入太学院的哪一个不是一地翘楚,所以就算这些人平日里有些不安分,公门的人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只要别太过分自然就没事,就像这次的游街,虽然前所未有,不过还在可控之中。
但现在呢,顾小年竟然先出刀杀人了,那性质就变了,而将可能产生的后果,谁也不敢想。
“你...”太学生里有人伸手指了指站在前方的那道身影,却只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犹如炊烟般的护体真气散发着淡淡的乌光,顾小年冷面如霜,锋寒的绣春刀上兀自滴着殷红的血。
他轻声开口,语气森然,“谁不怕死,尽管上前。”
眼前的,仍是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只不过这时,却少了原本的几分狂热,多了些惊惧与后怕。
或许只有当生死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人们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体悟,对与错,好似在这一瞬间都可以顿悟明白。
顾小年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此时身子微微松懈,他也有些拿不准,万一眼前的这几百号人真铁了心要搞事的话,他能不能有那份狠心,将这些人全都杀了。
杀人是容易的,尤其是面对这些对他来说毫无威胁的书生,但这不足以解决问题。
它是一种途径,却不是方法。
顾小年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所谓四灵现世,不过是江湖把戏,愚民百姓无知或可被蒙蔽,诸君身为太学院学生,岂可被人煽风鼓动,轻易就相信了?”
“案件的真相自有公门查探,圣上裁断,诸位招摇过市,游街示威,口口声声说着要除阉党,请问是谁告诉你们,这件案子跟魏千岁有关的?莫不是诸位里还有精通勘察之人?还是说太学院也教授破案之道?”
顾小年神情冷然,语气平淡,“市井流言传递虽快,但普天之下事,如何能瞒得过朝堂诸公?他们一朝一夕未动,不就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带头,哪个要领着闹事么。”
说着,他直视人群中那个领头的太学生,语气微冷,如冰水泼过寒刃,“这位学子?”
“啊?不是我,不是我。”被他盯住的那书生脸色一慌,连忙摆手否认。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白,目光游移,不敢与顾小年的眼神接触。
因为那道目光过于慑人,犹如虎视眈眈。
顾小年看他样子,嘴角一抹冷笑浮现,随后道:“各位还望以学业为重,日后成为我大周的栋梁。请回吧。”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他们面色犹豫,脚下却不自主地有了动作,明显是犹疑了。
但在此时,人群里忽地有人出声,“他是阉党!”
顾小年猛地抬眼看去,眉眼如刀,仿佛噬人的猛兽。
站在他身前的几人忍不住后退几步,再不敢近前。
“方才是谁说的,站出来。”顾小年虽然锁定了出声位置,但无法判断究竟是谁所说。
而适才出言之人,应该与散播流言的人脱不了干系。
自古以来,学生是最好蛊惑的,他们读圣贤书,心思简单,单纯的可怕,这种人可以抵挡诱惑,却不能拒绝骨子里的热血。
热血是很可怕的,它能让一个人变得狂热,也能让一个人毁灭。
什么是热血?书中讲究的民族大义,江湖道义,兄弟义气等等,这些都会激发人心潜在的那股少年心气。
它具有毁灭一切的力量,一旦爆发出来,比火药更盛。
顾小年一开始便知道这些读书人的棘手之处不在于他们的身份,而是在于这份热血,他们的口号是‘除阉党,诛魏央’,已经是很狂热了,他只能以冷水击之,强硬降温。
不然的话,这把火一旦烧起来,除非你将它全部浇灭,否则,产生的连锁反应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
顾小年目光森寒,在每个人脸上剐过,就像一把钝刀,让人看了难受,一股冷气从心底冒出。
“本官受千岁之恩不假,但食君俸禄,便要忠君之是,神都乃天子脚下,谁若想要生事,便先摸一摸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顾小年瞥了眼地上那具尸体,淡淡道:“厂卫缇骑就在路上,诸君还请多想想本官所言,勿谓言之不预也。”
……
太学生最后还是走了。
来的时候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离开时有些彷徨,也有些庆幸。
庆幸的是,自己还活着,而地上的人不是他们。
这说起来或许显然有些残忍,但人性本就如此,头脑一时发热会做出什么举动谁也说不准,但清醒过后,才会知道后怕。
不是天性凉薄,而是事到临头,过后难免如此。
陈晟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脸上的情绪尽皆收敛,恢复平静。
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大胆,他可不相信对方是不怕死的人,现在想想,陈晟也不难想通对方如此做的依仗。
如对方所说,一朝一夕,朝堂诸公为何没有动作?
不是为了揪出流言的源头,流言飘渺,风媒无数,若真要纠结源头,恐怕要抓要杀的人海了去了。而主要的,恐怕是那位千岁抓到了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借机看看究竟暗里还有哪些人不安分的机会。
大周朝野暗流汹涌,虽说终究浮不上水面,但总归是让人不舒服,有时还要提心吊胆。除了当今陛下以外,朝廷也不是魏央一个人说了算的,即便他大权在握,毕竟还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一些边边角角加起来,就会形成不小的阻碍。
有这个保障的前提在,顾小年杀个把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就算他杀的是太学生,日后被提及起来,就算是朝堂上的御史大人们,恐怕都不敢多追究。
或者说,只要那位千岁不倒,能牵扯进去,就有益而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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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只怕有心人
地上已经凉透的尸首自然有人清理,至于死去的人的家人会如何哭闹,会如何悲伤,这个没有人管。
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在这个律法与武道并存的时代,可能会因自己的一句话而丢掉性命,也能因一点点不顺心而随手杀人。
强者可以规避,却不能避免。
顾小年走到洛水边蹲下,指尖在岸边的青石上刮了刮,有一道浅浅的痕迹,隔断了青苔。
这是很小的线索,或许与案件有关,也可能没有关系。
水底里淡淡的东西在散发荧光,顾小年眯了眯眼,真气涌动,他慢慢走进水里。
有真气护体,水流隔绝,短时间的水中行走不是问题,但毕竟还需要调换气机,肯定不能憋气太久的。
顾小年把发光的东西捞起,又在水底的淤泥里摸了摸。发光的是一点点好似砂金粉末的东西,因为午时阳光太亮,穿过水面后折射出来的光。
至于淤泥里的,则是很小的烧黑未焦的金属,顾小年看了看,一时不好判断出什么,便随手收进了乾坤袋。
此时无人在这边看着,他倒是不怕被人瞧出腰间这乾坤袋的端倪。
顾小年跟陈晟打了个招呼,便上马沿青龙大街而去。
他要再看一看昨日自己亲眼所见的‘现场’。
……
先是曹博所化白虎的地方,那条街上已经被大理寺的丞役拉起了障碍,有几名丞役和官府的捕快在看着。
无需顾小年递上腰牌,这些人一见他身上的白蟒,顿时拱手行礼。
四下百姓几乎没有,四灵现世之言传遍大街小巷,这等涉及到了神兽的传闻是很好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没有人想要参与进去。
传闻愈演愈烈,又有太学生闹事,此事涉及到了那位千岁,久居皇城底下的百姓也不是傻子,谁闲着没事敢在这事上纠缠进去。
所以,看热闹的还真没多少。
更多的江湖人则是去寻那得了洞玄子传承的人了,相比较而言,这种牵扯了鬼神的案子,自然是要朝廷来管的。
对他们来说,神都乱不乱地根本没所谓。
顾小年跨过障碍,走到当时爆炸的地方,一个面盆大小的深坑,现场保护的还不错,皲裂的地面和飞溅的沙石都还有,包括地上的血迹。
当时曹博是受了重伤的,他的双腿被顾小年以隔山打牛所创,别的不说,脚后跟和膝盖骨应该是碎了。
地上的血迹不少,却只局限在一块范围内,换句话说,没有行走或是拖行的痕迹。
顾小年想想,当时场景,火药爆炸出现后,产生了很大的烟尘,其内铁片飞溅,那是无差别的,曹博如此近距离之下没理由还能活。
而且烟尘持续的范围并不久,在自己想要闯进去看的时候,便有白虎所现,而几个呼吸后,烟尘散去,曹博便没了踪影。
先不说白虎由来,只是曹博如何离开这都是个问题。
当然,前提是那白虎不是曹博变成的。
“难倒当时还有他的同伙?”顾小年四下看了看,地上用石灰画出了当时或是身死或是受伤倒地的那些百姓。
他闭上眼,在脑海里缓缓映照当时场景,一张张陌生而熟悉的脸,他们的行为举止,神情表现俱都浮现在脑海之中,一一对应起来。
顾小年的记忆力本就惊人,虽然距过目不忘还差很多,可只是回想昨日场景的话还是如在眼前。
那时场景之下,一个个经过的人,倒下的人,以及最后不见的、离开的人,他们的面容与神态,背影与身形此时都像是活了过来。
“是他!”顾小年蓦地睁开双眼,眸光幽深,微微发亮。
那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眉眼耷拉,似是笑着。他一身打扮是街头常见的厚棉衣,只是带了个铁道冠,并不怎么引人注意,看着很是平凡寻常。
但偏偏,无论是爆炸前夕,还是事发之后,此人的表情都是那般淡然,好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而当烟尘散去,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此人的身影。
顾小年眼睑微垂,缓缓起身,那个人,或许就是案子里提到的那个算命道人。
当然,是不是有这么个人还两说,因为先前陈情的李氏和曹博已经算是失踪了。
他在现场多停留了一段时间,爆炸的痕迹太明显,这也是黑火药造成的,只不过量要比延武门的要少,可制造的烟尘很大。
大得,就像是要掩饰什么。
顾小年走了几步,眉毛微挑,蹲下身子,拨了拨脚边的碎石沙砾,一点点像是什么烧焦后的余烬,可惜只剩下了漆黑的粉末。
“线?”他仔细分别,痕迹很浅很细,却有延伸,呈线状。
他又四下找了找,在不显眼的地方同样寻得三两处。
顾小年摇摇头,这或许是线索,也可能是在当时爆炸下出现的巧合,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
卫百户的宅院,李氏化身凤鸟的地方。
这是亲眼所言,先不说如何变身凤鸟,单是对方凭虚而起就是个难题。
‘万有引力’顾小年自然是知道的,人不可能站在原地就能凭空升起来,就算是鸟也不可能。
升起或是落下都需要‘力’,偏偏当时的李氏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她向上提一样。
顾小年抬头看了看,世界之外,总不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吧?
他一笑视之,走进院中。
人若要腾空,必然要借力,人力或是外力。
前者是指自身轻功,后者则是工具手段。
轻功一项可以排除,要找的便是所用工具手段。
顾小年在经过最初的惊骇之后已经恢复了沉静,世上有没有鬼神他不能肯定,没有亲眼得见的,谁能真正肯定下来呢?但可以确定的是起码这次案子绝不是鬼神所为。
四灵属祥瑞,如何会杀人藏尸?
神明承载着人们对自然现象的不解和祈愿,像李氏曹博这等有害人之心的人,又如何能成为神兽的载体。
人心反复,鬼祟自生。
一切的假象不过是为了遮掩背后的真相罢了。
顾小年此时就像是经年办案的老捕快,仔细摸索着院中可能留有的线索,脸上的认真前所未有。
这件案子他是亲身参与者,而杜驰等人因为同样亲眼看到,现在对这四灵现世鬼神之说也是深信不疑。
暗中之人费心费力做出这些不会只为了掩盖杀死一个区区百户的真相,更别说尸首已经被找到,此案掩盖的骗局已经破除了。
对方肯定是有更深的目的,只是现在才是开始,一切还不明朗。
不过既然牵扯出了鬼神,那就说明那暗中之人想要借助的便是这个。
顾小年相信,只要自己解开了四灵形成的原因,那对方的谋划便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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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只怕有心人(下)
顾小年搜寻地很认真,就连此宅院的房间柜子他都翻找过。
钱财之物自然是没有了,唯一值钱的恐怕就是这个院子了。
他从台阶上走下,眉宇紧锁,此时迎着午后的阳光,就要踩下最后一节石阶时,整个人忽地一顿。
眼角的余光在方才好似捕捉到了什么东西,荧荧发亮,一闪即逝。
原本藏在眼帘下的眼神缓缓抬起,顾小年身子微微站直,他向后慢慢倒退,直到再次捕捉到那抹光亮。
视线随之过去,那是右侧厢房的回廊上的一根廊柱,他的目光微凝,脚下一踏,整个人便直接掠出。
沿着记忆的方向,顾小年一瞬便锁定了那根廊柱。
那是一圈极细且锋利的痕迹,就连手指摸上去都感觉不到任何痕迹的存在,但偏偏地,此时阳光正好,嵌在这比头发丝都好像要窄一些的痕迹里的东西便出现了一点点的荧光。
顾小年眯了眼凑近了瞧,随后伸手,指上乌光流转,生生将那圈勒痕上抠出了一块。
小心地把木料一点点分开,里面那在阳光下发光的东西便出现在了手上。
那是仿佛鹅毛毛绒般细小的金属丝线,如今只剩下了指肚长短的一点。
材质偏软,跟锋锐沾不上边,顾小年用手指捻了捻,这倒像是那种针灸用的牛毫细针。
只不过,这上面好像是涂抹了什么东西。
没再多看,只是随手收进乾坤袋,勘验这些东西,还是要专门的师傅才行。
总归是有些发现的,顾小年心想。四下再看看,便走到了院中。
往外走的时候,他微微顿了顿步子,因为脚边便是昨日那被邓三打掉的海碗,如今干皱的肉片上爬满了蚂蚁,看着触目惊心。
虽然先前发现了那卫百户的尸体,已经猜测这不是人肉了,但顾小年还是取了一块方布,俯身从中拾了一块包好。
回身看了眼这静谧的宅院,原本的华贵如今也只剩下了死寂,不久后也会如那邱府一般辗转他人了。
顾小年深吸口气,目前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破案。
这是一份功劳,是直接关系到那位千岁的功劳。他想要向上爬,就必须立功,堂堂正正,那样地位才稳固。
就算有一天魏轩倒台了,那他受到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毕竟就算是依附的‘阉党’,也有关系深浅一说,只是简单地提拔不算什么。
而为朝廷立下的功劳才是真正能站稳脚跟的。
……
大理寺,顾小年来寻陈晟。
“傅大人让我们不要插手此事。”
堂中,陈晟倒了杯茶,开口说道。
顾小年皱眉,“此等流言对朝堂不利,傅大人何以沉默?”
陈晟摇头,“流言不利的只是那位千岁,而非朝堂。再有,傅大人不让查手的只是那四灵神兽之事,并非不让制止流言继续在坊间流传。”
“这是什么意思?”顾小年问道。
陈晟道:“当今陛下信奉佛门教义,对于鬼神之说自然也是有所偏颇,再者此案出在锦衣卫,大理寺不插手也情有可原。当然,神兽现世之时有无辜百姓遭累之事,陛下还不知道。”
顾小年抿了抿嘴,“有人隐瞒?”
“礼部尚书庄。”陈晟淡淡一笑,“老实说,此人虽算是首辅派系,但我素来不喜。因为此人虽然执掌礼部,却总是神神叨叨的,喜好习惯都与一些宗教教义有些牵扯,不教人礼法,反而私下多与人讨论鬼神之说。”
“严周。”顾小年轻吐出一个人名。
陈晟听了,只是笑笑,没出言。
严周是与前朝首辅关士龄一个时代的人,只不过后者是被长生教派以秘法控神十数年,而此人却是实打实的魔教中人。
他暗里宣扬教义,在神都组织起了不小的势力,并逐渐将影响向外扩大,意图渗透朝堂。
当然,严周这么做的目的倒不是造反,而是为了当时的太子。前朝皇帝因太子无德,有意另立太子,是以严周便与那太子相谋,试图逼宫。
逼宫需要人手,严周背后魔教便成了很好的支持对象,蛊惑而来的教众便成了马前卒。
其中不乏有朝廷官员,或是慑于把柄威胁,或是真心信教,总之变成了逆反的一股力量。只是最后还是失败了便是。
而现在顾小年提起此人,算是一种怀疑。
朝廷命官里良莠不齐,信奉利益或是良知,可唯独没有信教的。
就算是当今陛下崇尚佛法,也没哪个人真捧了佛经凑上去,因为那位千岁在。他对宗教的态度很恶劣,尤其是带有蛊惑性质的教义,素来是赶尽杀绝。
所以,传进皇宫中的佛书多是静心养气的,能安神,可以让你向善,却不能带有其他的私货。
多年以来,魏央已经杀了不少信奉宗教的官员,他们或是虔诚的信徒,或是妄图死灰复燃的邪教安插的眼线,总之,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是这位千岁的强硬作风。
因此,像庄这种明知有虎在前,还敢私底下给人讲究教义的,不是真虔诚不怕死,就是另有目的。
不外乎,就是像严周这等妄图拉帮结派,蛊惑人心罢了。
……
“他如此,首辅大人还放心用他?”顾小年问道。
陈晟说道:“庄此人一直低调不显,除了历年的朝廷礼事活动外,他基本不抛头露面。对于他,首辅大人自然是用不太着的。但此人胞弟你应当不陌生,庄文谦。”
顾小年一愣,“鹿鸣书院的大儒庄文谦?”
陈晟笑笑,“正是此人。”
鹿鸣书院就位于神都城外的钟鹿山山麓,它不是太学院这般供年轻学子就学的地方,而是有学问的人著述释义的地方。能进到那里的,必然要得到其内他人的认可,德行操守、学问知识等等,都必然要过关才行。
是以,那里的人皆是公认的大儒,是真正有学问的人,受世人尊敬。
而庄文谦,便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如今也不过才是不惑之年。
顾小年摇摇头,“我在青河郡时都听过庄先生的大名,而且素闻其人讲究‘知行合一’,厌恶教门内的夸夸其谈,纸上理论,没成想还有个神神叨叨的兄长。”
陈晟点头,也是笑了笑,不过转而说道:“虽然是庄有意隐瞒,但我不觉得此事跟他有什么牵扯。他的出发点,应该是单纯不想让神兽遭受非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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