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白玉生烟
顾小年轻声笑笑,“非议?是觉得神兽害了无辜性命难以启齿么。”
陈晟摇摇头,接着问道:“顾兄弟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顾小年点点头,说道:“想让陈兄帮忙找个勘验甄别的师傅来,帮着看几样东西。”
“哦?”陈晟挑了挑眉,眼里带了几分兴趣,“莫非顾兄弟得了什么宝贝?为兄虽然不才,可若是瓷器一类,倒是可以给你掌掌眼。”
顾小年笑了笑,从怀里将早准备好的绸布取出。
陈晟眉头微皱,脸上玩笑之意收敛,“线索?”
“在案发现场发现的,陈兄不妨瞧瞧。”顾小年将绸布揭开,把里面的方布敞了,露出了其内的东西。
一块干皱的肉片,粒状焦黑的金属,形如粉末的黑色余烬,再就是那犹如毫毛般涂抹了东西的线状物。
两人武道修为已是先天之境,目力自然不弱,可还达不到能明察秋毫的地步。
看清这些东西不难,借着光就行,但要想将这些东西看得更真切,并分析出其材质归属,就需要一些工具了。或是有专门的人来看。
陈晟也不犹豫,出门唤了周晁进来。
看了顾小年有些惊讶的目光,陈晟笑笑,“你别看周兄五大三粗,但心纤似发,对于勘验一道颇为在行。”
说着,便示意周晁上前展示一番。
周晁笑笑,也不拖拉,先瞧了瞧桌上几物之后,便解下腰间百宝囊。
这不是乾坤袋那般内蕴一方天地的奇异之物,只是以牛皮缝制的结实皮囊罢了,其上以牛筋扎着,里面装些趁手用品,是江湖人或公门中人外出行走的必备之物。
周晁从百宝囊里取了一支手指长短的黄蜡烛点上,接着又拿了一个小巧而尖锐的形似镊子的东西,最后取了一个带着单圆镜片的木结构架子戴在了左眼上。
顾小年略有吃惊地看着那只精致的金边镜片,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大周见放大镜。
以往虽然也见过此间的琉璃之物,可对于透明的凹凸透镜玻璃什么的自然是没见过,没想到今天倒是开了眼。
陈晟轻笑开口,“这可是周兄的宝贝,西域那边传过来的琉璃镜片,但做出这东西的可是工部和墨家的人。”
说着,就看到周晁一边调整木结构镜架上的机括,一边手拿那小镊子在扒拉那桌上顾小年放置的东西。
一旁的蜡烛好像也是特别制作的,散的光并不远,可小小的此间却异常明亮,还有淡淡的香味传出。
顾小年鼻尖下意识嗅了嗅,眸光轻颤,好似有一道亮光在心里闪过。
“怎么了?”陈晟小声问道。
顾小年摇头,眉头微皱,一时倒是没抓住方才感觉。
……
周晁看了将近一刻钟,他将手头东西放下,这才长舒口气。
“这细如牛毫的软线,应该是雪蚕丝和一种不知名金属揉杂后的制品,而粉末就是其被火焰焚烧后的产物。上面这看似涂抹的东西,其实是一种软膏,作用应该便是提高这等材质的柔韧性吧。”
周晁看着桌上的东西,两道浓眉皱起,“至于这焦黑的,应当是铜与那不知名金属的合金。”
术业有专攻,虽然周晁手里并没有什么科学仪器,或是测验用的器皿等物,但就像钱孔倒油一般熟能生巧的是,对这些东西有过接触后,只是通过眼力和一点判断就能认出来。
顾小年没有怀疑其专业性,只是问道:“这些东西与黑火药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周晁点头。
顾小年目露沉思,这些东西能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关键位置,代表的便是与此案有所关联,可它们具体的作用是什么?
是暗中凶手用来作案的辅助工具么?
他尽管怀疑,却不敢断定。
“对了,那这肉?”顾小年瞥了眼,问道。
周晁闻言,脸色闪过一些异样,有些难看。
“这是人肉。”他沉声道。
“人肉?”不只是顾小年,就连陈晟都惊讶开口。
顾小年脸色沉下去,他还是往好了想的,没想到的那外表娇小惹人喜爱的丫鬟吃的的确是人肉。
“世上果有如此凶徒。”他冷声道,眼带寒光。
周晁闻言却是有些欲言又止,似有犹疑。
陈晟见了,开口道:“周兄有话直说就是。”
“真要说起来这话有些脏口。”周晁笑笑,然后道:“这,姑且说是烹饪之法吧,我曾经见过。”
的确,烹饪可以用在对牲畜食材的制作上,但要是用在人身上,可就没这么容易启齿了。
烹解人肉,听起来就难免恶寒。
“蜀内苗疆?”陈晟皱眉道。
周晁却是摇头,“蜀内苗疆虽有烹食人肉者,但因靖王分封南梁州之后,多派大军清剿,现在已经见不到几个苗疆食人者了。更何况他们吃人肉也不外乎蒸煮烹食,与此不同。”
“此肉具体出自哪里我也不知,但我曾在东坊‘玉烟阁’见过。”周晁说道:“那日玉烟阁的小厮提的食盒进门时被人撞翻了,从跌碎的海碗里掉出来的,便是这种肉。”
顾小年眉角一跳,“海碗?可是雕画着白龙伏蛟图的那种海碗?”
周晁一愣,接着恍然,“正是。”
这种碗不常见,因为比较贵重。
上面的白龙伏蛟图,是对先帝平生唯一一次征伐东海下丽国时的褒扬,同样也是先帝此战后所绘的一副画。先帝武功平平,偏偏喜好白龙,又常将那下丽国和海域岛国的乱倭比作祸害沿海的恶蛟,是以成了此画。
这种海碗虽然贵重但有售的地方不少,倒是不能成为什么线索,但周晁所言能与自己先前所见对上。
玉烟阁是专门倒卖典当玉器的地方,位于内城东坊,所接待的自然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最主要的,内城东坊中最大的势力,便是那义字当先【无衣】。如果官府进去办的是抓人杀人的案子,是要跟他们知会一声的。
这不是公门惧怕了对方,而是一种默契,因为后者也会出动人力帮你找。
顾小年将桌上东西收了,抱拳道:“此番多谢陈兄周兄了,既如此,我也不多打搅,这就去瞧瞧。”
“哎,”陈晟见他要走,唤了声,随即正色道:“切记要事先知会那【无衣】一声。”
顾小年本就是知道分寸的人,既然吃了官家这碗饭,那就不能因自己而给衙门惹上什么麻烦,所以他心里自然有数。
因此,他点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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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白玉生烟(下)
大周天下,九州之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中,便会因人而组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团体势力。
他们彼此抱团取暖,或是为了理想,或是为了利益,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武道有强弱,门派势力等同样如此。
一流之下的势力多是依附生存,而一流之上则真正具备了在这江湖中争雄的资格。
无衣堂口,这个秉承‘义字当先,道分两旁’的顶尖势力,便巍峨矗立在风云诡谲的神都之中。
此时,在它盘踞的内城东坊,自家总堂的这座阁楼里来了几个人。
顾小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跟着邓三和杜驰两人。至于方健宋辅及其麾下锦衣卫,则在坊市外待命。
他们此行乔装而出,若是没被有心人盯上的话,是很难看破身份的。
顾小年没等太久,阁楼上走下一人,风采翩翩,手里敲打着一柄折扇。
“顾百户真是稀客。”戚卓然一脸微笑。
顾小年点头,同样笑笑,“戚公子好。”
戚卓然挑挑眉,脸上略带几分意外,“顾百户身处公门,今日来我堂口,莫不是咱们【无衣】里有人坏了规矩,冒犯了哪位大人?”
此时天色渐晚,阁楼里略有昏暗。
顾小年看着对方那含笑却透着冷淡的面容,脸上的笑意同样收敛下去。
“戚公子误会了。”他先冲楼上方向抱了抱拳,然后才道:“来这只是想跟大龙首知会一声,锦衣卫监察司待会儿要在东坊办案。”
“办什么案?”戚卓然目光直视过来。
顾小年却只是轻轻摇头,随后转身便走。
邓三杜驰两人跟着,脸色木然,不开口不多看。
身后,戚卓然神色平静,看着三人离去。
……
“你似乎对那锦衣卫有些敌意。”一道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声音醇厚温和,让戚卓然一下回神。
此间阁楼下分明只有他一人站在堂中而已,不过他却早已习惯。
“只是个不知所谓的家伙罢了。”戚卓然轻哼一声,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却并没有什么不屑与轻视。
那道声音稍稍沉默,复又响起,“朝廷的人带着些许官气倒也正常,不过其人年岁尚轻便已有如此武道修为,这份天资当真不错。”
“他是不可能加入咱们的。”戚卓然打了个哈欠,“我说大哥,他可是阉党,听说受了魏央不少恩惠,你别什么人都想着往咱们这里拉。”
给他隔空传话的自然就是【无衣】的大龙首戚怀伤,也就是戚卓然的兄长。
此时听了,也是爽朗一笑,没再多说。
戚卓然撇撇嘴,眸光稍沉。
现在坊间流言对那位不利,可现在顾小年又要在东坊查案,此事肯定有所关联。
他想了想,自己一直有心与那家伙比试轻功,虽然对方态度让自己很不喜,不过此时戚卓然心里倒是有些兴趣去瞧瞧对方要做什么。
思绪到这,说走便走,戚卓然合上手里折扇,脚下‘飞龙身法’而动,整个人便鬼魅而出。
阁楼顶层的一间静室里,脸色微微有些伤白,但不减英武豪气的中年男子摇头笑笑,重新闭上眼入定修行。
……
玉烟阁并不大,三层的小楼,装饰风格也不甚华丽,反倒是古韵盎然,就算是让不懂行的人见了,也忍不住多驻足瞧瞧。
这里做典当鉴定的行当,最主要的当然还是玉石的买卖。
顾小年三人从门口进来,不小的堂中倒是没多少人在,看玉的有老师傅陪着,现下空闲的除了走来的一个小厮外,就只剩下柜台上一个写着什么的老掌柜。
“三位客官,不知要做什么买卖?”小厮走来,笑着问道。
顾小年说道:“你们东家可在?”
“这,”那小厮上下打量几眼三人,面色犹豫,“不知找咱们东家有何要事?”
眼前三人穿的并不华贵,看气质除了当前说话的这人外,另外两人一个像街上的赌徒混子,一个像随从武夫,反正是不像什么有钱人。
但在神都开店,眼力重要,这处事自然也要圆滑。
是以小厮在问出这么一句后,便看向了一旁那掌柜。
顾小年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停笔的老掌柜。
“几位若是有好玉或是什么要典当的东西,小老儿可以给掌掌眼。若是要买玉石,咱们店里的老师傅就在那边,各位可以先看着。”
那老掌柜一双略有浑浊的眼睛在顾小年身上顿住,声音微带沙哑,“可要是想见咱们东家,那就不好意思了,各位还是请回吧。”
一旁小厮听了,腰板顿时挺直了,先前脸上的恭笑敛去,只剩平静。
顾小年笑了笑,伸手拍了下眼前的小厮,将其推开。
没管脸色猛地涨红的小厮,他径直走到柜台前,‘哐当’一声轻响,手里一物已经落到了那老掌柜的眼皮底下。
“那你就掌掌眼,看看这个价值几何。”顾小年淡淡道。
那掌柜双眼微眯,老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他认真看了眼落在账本上的腰牌,嘴唇哆嗦了几下。
‘南镇抚司监察司百户’,这个官职说大不大,说小那也绝对不小。
因为他可以直接面见镇抚使或者锦衣卫指挥使这等最高上官,而不必经由其他千户指派,同时,监察本卫之能可谓是权势极大。
但同样的,监察司不似缇骑那般令百姓闻风丧胆,更没有苍龙七宿那般可以令江湖人胆颤心惊的力量,因为它针对的只有锦衣卫。可以说是拳小,但权不小。
可谁能小看它呢?
老掌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实在不敢相信对方便是上阵子坊间流传的那个新上任的监察司百户,因为对方太年轻,看着温润无害,与锦衣卫根本沾不上边。
传言里,对方是踩着本卫的人上位,还灭了兵部侍郎邱忌的满门,小小年纪,实力已是先天一流。
这种人,他如何能得罪,又怎么敢得罪?
不说别的,对方今日过来,肯定是跟那位大龙首交代过了,他玉烟阁虽然在朝廷有人,但在这东坊,影响力还真不如那位大龙首。
是以,这老掌柜也不含糊,将腰牌拿了,恭敬递上。
“劳烦大人稍等片刻。”说着,他便要往楼上走。
顾小年见此,接过腰牌后却是轻声笑笑,“不用,岂能劳烦长者,还是本官亲自去吧。”
既然确定了这玉烟阁的东家就在此地,那他也就没什么拖拉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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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薛灵玉
“大人!”
那老掌柜有些急了,眼前这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对方找上自己的东家还能有好事?但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要让楼上那位知道是自己放对方上去的,那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是以,老掌柜先一步踩上楼梯,挡在了前头。
“大人,还是让小老儿上去通报一声吧。”他堆笑开口。
顾小年面无表情地看着,淡淡道:“让开。”
这掌柜也是有武功在身的,可在此时,迎着那双不含丝毫感情的眸子,他嘴唇张了张,却是话也说不出来。
邓三上前一把将其扒拉开,侧身让顾小年上去。
楼梯并不曲折,他们径直上了三楼。
窗边两盆幽兰,一方白玉小桌旁坐着一道身影,此时正拿着小巧的工具在雕琢着,对三人上楼置若罔闻。
顾小年抬眼看了看,多是陈列玉料石料的架子,然后还有成套售出的雕琢工具,另一侧则是一个关着门的房间。而桌前的这人,就在门前不远的临街窗下。
“你是老板?”顾小年问道。
那人并未抬头,甚至连手上的动作都未有一丝停顿。
顾小年微微皱眉,他抬脚上前,“玉烟阁东家可在?”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让三楼上的人听的清楚,只不过雕琢玉料的人没有半点反应罢了。
邓三看了顾小年脸色,眼中凶光一闪,看着那伏案的身影就要发作,却被顾小年伸手拦下了。
“他听不见。”顾小年说着,看向一旁的房门。
“锦衣卫里像大人这样的人可真不多了。”
房门打开,一道身影从中走出。
这是个颇为俊逸的男子,年纪不好判断,因为他容貌像是二三十,却有着满头白发,身上穿了件单薄的蜀绣锦衣,华美而不艳俗。
此时这人一双丹凤眼斜挑着,多有玩味。
顾小年被他看着,心里略有些不舒服。
他不喜欢被人如此注视,不管是男是女。
他觉得看看人的目光最好还是要简单明了,要么喜欢欣赏,要么讨厌嫌恶,哪来的这么多弯弯绕。
所以,顾小年毫不掩饰目光中平静之余的不耐,“你便是玉烟阁的老板薛灵玉?”
“正是在下,不知顾大人来寻有何要事?”白发男子把玩着肩旁垂落的长发,轻笑开口。
顾小年单刀直入,“何处贩卖人肉?”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喝水般轻易,但话语一出,薛灵玉却是瞳孔骤缩。
“大人在说什么?”他眼里多了正视与凝意,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什么人肉?在下怎么会知道。”
顾小年看着他,淡淡道:“你很不会说谎。”
说着,他便上前一步,右手前探,直接出手。
薛灵玉眸光一凝,把玩头发的手同样迎上,五指如啄直接点向顾小年的手腕,真气锋锐,其势凛然破空。
顾小年面色如常,探出的右手猛地一曲一折,手腕翻转,轻巧地反捏住了对方手腕。
薛灵玉脸色一变,感觉到从手腕脉搏处传来的剧痛与酥麻,一瞬间调动起来的真气全然溃散,只觉浑身松散。
他身子一软,向前扑去的同时,身上带出一阵香风。
邓三闻了,脚步登时一软,脸上升起两片酡红,目光也有些迷离。反倒是离得稍远的杜驰反应快些,没有中招。
这风里,分明夹杂了高明的虎狼之药。
顾小年同样一时不察吸进少许,但体内煞气流转将之生生压下,手上一松一扣,便直接掐住了眼前人的脖子。
煞气如阴冷寒风,薛灵玉露在体外的皮肤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脸上也笼上了一层乌光。
“这是...什么真气?”他的眼里带着惊惧,双手下意识抓着脖间如虎钳般的手掌,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邓三直接被杜驰以手刀打晕了,此时就躺在地上,脸色通红不说,下身也是失态。
杜驰晃了晃脑袋,“大人?”
“带他去就医。”顾小年眉头轻皱,说完后便屏住了呼吸。
这药性很强,此时他真气调动,缺少了压制的猛药此时也对自己产生了影响。
杜驰背了邓三,也不下楼,转而直接破窗跳出。
三层楼不过十来米的高度,他有轻功傍身,再以墙体作为着力点下去自然没什么问题。
外面的冷风吹进来,顾小年双眼愈加清明,他将手里的身影直接扯到窗前,冷声道:“本官最后问你一次,何处贩卖人肉?”
薛灵玉好歹也是先天一流的境界,可他与顾小年相比还是差的远,是以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此时听了,眼里也只是略一挣扎,随后便说出了地方。
“春来客栈?”顾小年皱眉,觉得这个地方似乎有些熟悉。
“哪个春来客栈?”他问道,“是不是上阵子朝廷抓人毁掉的那个春来客栈?”
薛灵玉面色痛苦地点点头,眼见眼皮外翻,显然是快要憋死了。
顾小年略一犹豫便松了手,对方背后好歹也是有位靠山在朝堂上的,又依附了【无衣】,若自己只是因为这个就杀了他,那肯定是有些麻烦的。
因此,顾小年在问清楚后,也不再搭理,直接掠窗而出。
薛灵玉从桌上起来,整了整狼狈的衣衫,眼中杀机,身上杀气一阵阵地往上涌。
身后,那一直在桌旁雕刻身影抬头,露出一张少年老成的脸庞,他笑着开口,“你把那地方说了,就不怕那些人杀了你么?”
薛灵玉回身看向对方,没好气地开口,“我要是不说,刚才就死了。更何况那些人被锦衣卫找上,还能不能活都是两说呢。”
“你觉得那锦衣卫有这么大的本事?”
“除非那些人里还有绝顶高手。”薛灵玉此时杀气也消,他摆了摆手,“算了,我还是去外面躲几天吧。”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
那雕刻的人摇摇头,他是聋子不假,但唇语自然是能分辨的。
“要真是那样可就太可惜了,那肉的味道以后就难尝到喽。”
而已经收拾好东西的薛灵玉听了,身子忍不住一颤,他一把掰过对方的脸,认真说道:“记着,这话以后千万不能再说,你偷吃了大人的肉,若是被他知道,一定会死得很惨。”
看着近在咫尺这人的神色,钱鹿听话地点了点头。
薛灵玉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说道:“我去金九那,有事派人找我。”
说着,他一踩窗棂,飞身而出。
身后,钱鹿看着离远的那道身影,沉默半晌,起身将窗子关了。
而在房门之外,一身白衣的戚卓然脸上颇感兴趣,只是目露沉吟,同样退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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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他谋
春来客栈,这个名字很俗,在神都里叫这个名字的客栈没有一百也要有五十。
此时已是深夜,顾小年从二楼窗户闪身进去,然后将窗子关上。
这里便是不久前朝廷抓捕楚禅反被对方逃走的春来客栈,本来是因此而有损毁,只不过后来修缮了,而且还换了新的东家。
也就是,原先的老板将客栈转让了。
顾小年现在进来的是一间无人的客房,他不敢断定接手客栈的人是薛灵玉所说的所制人肉一伙,还是那伙人只是住在这。
所以,他决定先查探一番。
蟒服和绣春刀都在乾坤袋里装着,倒是不怕被人看去了身份,顾小年施施然推开了房门,如同一个寻常的住客般走了出去。
一楼是不必去的,如此深夜,还在那吃饭喝酒的不过寥寥几人,他先前在外已经感知过,都不过是些普通旅商罢了。
他在走廊上慢悠悠地走,屏息凝神,听着所经过房间里传出的声音。
此处藏身地点是薛灵玉告诉自己的,若是对方没有隐瞒,那自己所来必然是出其不意,应当是能抓个当场。
顾小年周身气机凝炼,眼中脸上毫不见往日的闲散。
这个世界是吃人的世界不假,可要食人肉,这已经是丧心病狂了,更别说,还因此做出了此等大案。
那李氏或许就在此间,也可能对方是两拨人,只是单纯地合作。不过,世上食人者寥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顾小年倒觉得这是一伙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三楼,顾小年在一扇房门前顿住步子,绣纹的黑云官靴轻轻在地上挪转,他的眸光轻抬,感知一瞬收回。
房间里有四个人,三男一女,从气机声音上来判断,那女的正是先前的李氏。
也是直到现在,顾小年心底深处才去了那口郁气,原来,世上真的没有仙神。
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望,只是浑身真正轻松了许多。
他脸上露出不为人所察的笑意,静静站在门外。
……
“曹博虽然死不了,但他的腿废了。”
房间里,李氏恨恨说道:“那锦衣卫手段实在狠辣。”
旁边坐着三个中年男子,两个壮汉,一看就是走的横联外家的武道,双目中精光湛湛,俱都是先天境界。
另一人却是个身材有些瘦小的光头僧人,只不过他所披袈裟有些奇怪,上面还纹着漆黑恶鬼,半点出家人的意思也无,反倒多了几分阴森。
此时这人开口,语调略有些奇怪,官话里夹杂了古怪拗口的口音,“那个锦衣卫,是魏央的人,他的手下不会用蠢人。如果碍事,就除掉他。”
李氏瞥他一眼,“他的武功很高,就凭咱们四个恐怕不行。”
“主上已派右使大人进京,不日便能赶到,杀他,易如反掌。”
瘦小僧人开口,“反倒是你,李小环,你不要忘了现在的身份。”
李氏,也就是李小环一双美目眯了眯,“你什么意思?”
“既然栖身主上,就不要在惦记你大周的身份。”瘦小僧人一双三角眼在面前女子身上流连几遍,冷声道:“当日明明能以‘轰天雷’杀了那锦衣卫,你为何不动手?”
李小环眼中怒色一闪,将身上所披衣袍紧了紧,“那锦衣卫轻功不俗,若是一击不成,暴露了轰天雷的存在,他岂会想不到朝廷里有咱们的人?”
“还有,唐孤,不是学了口音就能成了倭人,那样只会让人觉得可笑。”李小环白净的下巴轻抬,俯视道:“神都事宜,主上亲**代由本座说了算,你要是管不了那双招子,本座会替你保管。”
瘦小僧人也就是唐孤脸色变了数遍,待感觉到身旁两个一直默不作声的汉子目光里隐有不善之后,他的脸色虽然阴沉,但终究平复下去。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唐孤开口,声音却没了先前那般刻意,只不过仍有一些口音就是。
窗外的顾小年此时听了,心神却是微动,如今的口音他不陌生,甚至,他自己说官话的同时也多少带了这般的口音。
那是属于太渊州地方的口音,虽然各地不同,但总体上还是有些一致的。
顾小年微微凝目,不知怎的,他一下想到了数月前的太渊州的案子,事关太渊王府,如今又听到故里口音,难免有所联想。
更别说,这里是楚禅曾经所藏身的客栈,能躲藏许久才被发现,要说没人包庇可能吗?
而且,楚禅也是太渊王府的人。
房中的对话仍在继续。
“魏央这个阉人必须除去,他在,大周朝堂就永远是被铁箍束缚的木桶,里面的水就算再沸腾,也挣不开。”
李小环轻轻敲着桌子,“虽然有流言扩散,但这根本扳不倒他,除非让他失去那位陛下的信任。那样,流言攻讦,朝堂上的人也好借此发挥,将其扳倒。到时候,让那位陛下生起杀心,就容易了。”
“说得轻巧。”唐孤冷哼一声,“当今陛下虽然病重,可她还不糊涂,魏央对她有恩,如何能让他们反目成仇?”
“那就得让神迹入宫了。”李小环嘴角一勾,露出一个魅人的笑容,“那位陛下信奉佛法,本就对仙神半信半疑,只有让神迹在那位女皇的眼皮底下出现,她才会彻底相信啊。”
“入宫?”唐孤皱了皱眉,“这谈何容易?”
皇宫大内,是世间禁地之一,别说他们这些江湖人,就是大周官员,有的一辈子进不了那大殿,更别说面圣了。
他们要想在皇宫之内让神迹显现,也是需要一番布置的,那工具要如何经过金吾卫的排查?
金吾卫大将军尉迟真武虽然看守皇庭司,但他最主要的职责却是保护那位陛下的安全,像是面圣一类的审查,他肯定不会放过丝毫。
他们要想混进去,难如登天。
李小环却是笑了笑,嫣然道:“那二皇子素来呆傻,咱们可以从他入手啊。”
唐孤一愣,随后脸带深思。
二皇子周锦书自然不是真的呆傻,而呆傻之名只是从其喜好来的罢了。
周锦书身体孱弱,儿时又伤了双腿,此后便一直在轮椅上度过。但他并不悲天悯人,郁郁寡欢,反而乐观开朗,本来这样也好,但他不喜读书,只是偏爱一些木匠活。
比如其自身所坐轮椅,就是他亲手打造的。
对于这么一个‘不务正业’,没有丝毫上进心的皇子,喜欢这等让人看不上的木匠玩意儿,让宫中的有心人这么一诋毁,自然就传出了这‘呆傻’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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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命与自由
如李小环所说,他们从周锦书处入手,方法很简单,投其所好。
对方喜欢木工活,那他们就扮成能工巧匠的样子,从对方这边入手,牵桥搭线之下,不难进了皇宫。
只要进了皇宫,那要做什么就能徐徐图之了,自然也就容易许多。
只不过,他们谋算很好,却忽略了一点。
李小环脸上还带着笑,刚要再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力道不大,笃笃笃。
她与唐孤相视一眼,都带了几分戒备。
这里是他们的据点不假,可没经允许,底下的人应当是不敢来打搅才对,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李小环冲一旁的两个汉子使了个眼神,让他们过去开门。
她很小心,若底下的人真有什么要事,那敲门声应该很急切或者说直接在外面喊话就成了,现在却有些诡异。
门被打开了,开门的两人甚至都没看清外面的人影,脖子上便多了一只手。
手掌白皙而修长,掐住他们脖子时骨节分明地笼罩乌光,好像抓了两团炊烟。
然后,‘啵’地一声如戳破水袋的轻响,两人身上的护体真气直接被破开,喉骨断裂的声音传出,两道高大的身影眼皮一番,话都没说出来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从开门到两人身死,李小环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阵轻风吹过,眼前多了一个人影,她这才恍然惊觉。
‘噔’地一声离地,李小环想也没想,整个人带起一阵香风,朝着一侧的窗子便撞了过去。
“呵,”一声轻笑,顾小年信手一抓,真气涌动,五指犹如铁钳,直接按住了李小环的肩膀。
空禅指的指力而走,煞气随指尖打入对方体内,瞬间便将其禁锢在原地。
顾小年转头,这才看向被自己另一只手牢牢按在座上的唐孤。
后者脸色难看的紧,阴沉地仿佛能滴下水来。
“少侠是何人,莫不是与咱们有什么误会?”他就算心中又怕又恨,可语气并不见胆怯。
顾小年笑笑,将李小环伸手带过来,同样按着坐下,“李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李小环银牙暗咬,一双美目瞪着,不无杀气。
唐孤一愣,从这声‘李夫人’里他就明白了。
“你是那监察司的锦衣卫?”唐孤问道。
顾小年随手一指点了他哑穴,然后指劲发狠,直接封住了他丹田气海。
不管对方要吃人的脸色,直接一脚将其踹倒,然后自己坐下。
“本官还是喜欢听女人说话。”顾小年从桌上拿了一方手帕,轻轻擦了擦手,“因为她们虽然喜欢骗人,可在利益上的见解,比男人要看的透彻,你说呢,李夫人?”
李小环紧抿着嘴,她能感受到体内那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它在自己体内不断游走,随着与自身内力的接触而不断壮大着,究其源头,自然是坐在自己对面这个男人。
“锦衣卫果然都是阴狠之辈,连所用功法都是这么毒辣。”李小环语气讥讽。
顾小年无所谓一笑,对方如此说,不过是在隐藏内心的惧意罢了。
虽然对方四人都是先天一流的境界,但在自己面前,还是太弱小了一些。
他们内力不强,这点从对自身气机的把控上就能看得出来。别说是跟出自名门大派的周康相比,就是楚禅,他们都比不上。
“闲话少说,李夫人还是说些本官想听的吧。”顾小年说道:“对了,我是该这么称呼你吧?”
“你在外面都听到了?”李小环冷声道。
“听了一点。”顾小年敲敲桌子,瞥了眼脚边兀不死心想要调动内力的唐孤,脚尖踢了踢一旁的凳子,凳子不动,一道无形劲力而出,脚边的人就像是被甩出的麻袋般撞到了墙边。
但唐孤被点了哑穴,哀嚎都发不出,只有嘴里在冒血。
“隔山打牛?!”李小环瞳孔一缩,骇然出声。
顾小年双眼微眯,“想不到你连这个都知道。”
听出了他话里的杀意,李小环心头一跳,接着道:“昔年道门真武教掌教所创的上乘用劲之法,谁人不知,只是没想到这等失传秘法会在百户大人身上重现。”
顾小年冷哼一声,心里却有些嘀咕。
“此秘法失传?可明明不是在皇庭司收录的么,魏轩为何会给自己?”
他没多想,只是看向面前的漂亮女人,稍稍犹豫后便抬手在对方白嫩的脸颊上轻轻以手指划了两下,“李小姐天姿国色,还有大好人生,今日你将事告知于我,天地之大,只入我耳。我拿功劳,你活命,多好。”
李小环只觉被对方手指划过的脸上冰凉一片,隐隐都有些麻木僵然,她心头凛然,再联想到体内那股阴冷真气,惧意更甚。
“这便是大人方才所说,女子对利益看的比男人更加透彻?”她的声音因脸上的麻木而有些颤抖,不过仍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顾小年轻声一笑,“人之一世,命与自由。这两者你都能有,还要奢求其他什么呢。”
“自由?”李小环自嘲一声,“你觉得我现在自由么?”
“身不由己,那就想办法挣脱。”顾小年淡淡道:“只要能拿出让我动心的筹码,我也会帮你。”
李小环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而冷淡的脸,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只是一声轻叹。
“你为什么会觉得从我这能得到有用的东西。”她问道。
顾小年心里稍松口气,他知道对方已经松口了。
“我没亲眼见一个人吃人,杀人,那便不会轻易对这个人的品性下结论。所以,以后的路怎么走还是要看你自己。”
顾小年说道:“李小姐觉得呢?”
“小姐是那些大家闺秀才能有的称呼,我又如何能得了这样的殊荣。”李小环自嘲一笑,随后道:“大人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吧,若是我知道的,必不会隐瞒。”
顾小年点头,“幕后主使是谁?”
李小环一愣,她本以为对方会先问他们所做的手法,没想到问的却是这个。不过她既然已经打算坦言,那自然也就不想隐瞒。
毕竟对方说的没错,人生在世,不过是命与自由。
“大人刚才应该也听到了,唐孤说我栖身的主上,便是海域岛国的一位将军,也就是咱们大周口称的倭寇。我虽然没见过他,但知道他所交代在京城左右的人,是前户部尚书,赵宥。”
李小环说了,然后像是解释一般,“我便是投在他手下做事,从而接触到了这些。但并不是成了他的人,跟他更没做过什么。”
顾小年一怔,不过看到面前女人脸上毫无原先所见那般可以卖弄的风情,以及眼中的认真后,他便点了点头。
名节对于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只看她在不在乎就是。既然对方如此说了,那顾小年自然没理由会在这上面轻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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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拨开云雾
户部尚书赵宥,因毒散案后续而渐渐退出朝堂。他整日做什么顾小年肯定是不知道的,只不过还在神都就是。
只不过他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两个儿子,都是因为锦衣卫的那份名册而死。本来顾小年来了神都,在听到对方退任之后,还以为此人心灰意冷,想就此隐居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野心。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那倭寇将军竟能指挥得动赵宥,那显然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当然,如果李小环没说谎的话。
“赵宥已经退出朝堂,孤家寡人一个,他怎么还会做这些事?”顾小年随口问道。
李小环挽了挽发丝,秀眉微蹙,“他是给‘将军’做事,负责神都事宜,但我在他府上日久,看他也不算尽心尽力,倒不像是有野心。”
后继无人,前途无望的老者,他还能有什么野心呢?这同样是顾小年心里想的。
“你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千岁大人?”他问道。
“没错。”李小环点头,“确切地说,最后出手的还有别人,我们只负责过程的运营。”
顾小年笑笑,所谓过程,不外乎就是以流言击之,让魏轩失去陛下信任,届时政敌落井下石,群臣攻讦。那时魏轩失势,再寻机会挑唆生事,最后以暗中之人出手夺命。
不过总的来说,对方还是需要至少一个能与魏轩相抗的武道宗师才行,否则,就算有大义所在,以其人性格,恐怕也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皇帝要斩他,他也应当不会甘愿引颈就戮吧。
“那你们应该是有组织的吧,有名字吗?”顾小年问道。
“没有。”李小环摇头,“大多是一些日子过的并不舒坦的人,有懂武功的,也有寻常百姓,赵宥他们会派人分发银钱,偶尔也会让我们做些什么,却从未透露过他们是什么人。”
“就算我在里面的地位不算低了,可也没从赵宥的嘴里得知过这个组织叫什么,或许只是没有名号吧。”她说道。
顾小年却是摇头,任何一个成体系的组织,想要做事必然会有其名号,这是一种精神象征,代表着凝聚力。方才他听那唐孤说还有‘右使’要来,既然有了职位,那没道理势力连名字都没有。
或许,是李小环没有接触到那位‘将军’,而赵宥也没说太多吧。
“你在里面是什么职位,堂主?”顾小年问道。
李小环却是苦笑摇头,“没有职位,他们只是称呼‘将军’为主上,然后还有左右使。平时,都是那位左使来具体吩咐我们做事,可前些日子,他被朝廷的人通缉搜捕,听说是死了。”
“死了?”顾小年心中一动,“他是不是叫楚禅?”
“不清楚,不过他有两道白眉,武功很高。”李小环说道。
顾小年明白了,那左使便是楚禅。
既然如此,一切就关联起来了。
这个组织的背后,必然与太渊王府有关。
别忘了,当时赵宥之子赵兴上任青河郡,可是带着那份名册要交给太渊王的,包括暗中潜出神都行保护之事的赵熙年,他们都是毒散案的经历者。
以太渊王的身份,赵宥会在神都给他做傀儡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不过对方的手伸得太长了,而且其深层目的,恐怕还不知这表现出来的冰山一角。
顾小年面露沉吟,如此说来,当初楚禅会在西坊市动手,恐怕也是怀有目的的。只不过现在其人已死,倒是隐没了许多谜团真相。
“除了你们四人之外,在神都你们还有多少人?”顾小年开口,语气平静。
李小环却从这份平静中感觉到了杀意,她心底一寒,不过片刻后还是开口道:“还有负责接应的铁道人,被他救了的曹博,人肉坊的猪龙九,六扇门的名捕石一清,太学院的张触,洛水码头赖五。这些人都是小头目,手底下有不少卖命的刀手。”
顾小年脸色微沉,他倒是没想到那名捕石一清竟然是对方的人,因为这有些难以置信。
石一清出身青云剑场,是那位神捕之首‘御猫’冷湛的同门师兄,虽然武功不过先天一流,可此人在六扇门的名望极高,更是有名的老好人。
说他与这个烹食人肉的组织扯上关系,甚至是搭上太渊王的这条船,行谋逆之举,这说出去谁能相信?
是的,在顾小年看来,以太渊王的德高望重,能屡次三番地做出这些事,对方目的不过一个,那便是意图谋逆。
唯有怀不臣之心,才会干这些大逆不道的事。
不然的话,你一个分封的皇室宗亲,谋划这么多,闲的不成?
顾小年紧了紧手,可这些不过是李小环的片面之词和自己的一些判断而已,就算是说与大理寺和刑部,他们也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展开调查太渊王,需要陛下的首肯,可一旦如此,传出去便失了朝廷颜面,更让皇室蒙羞。同室操戈,只会让江湖上的人看笑话。
百姓怎么看?有人兴兵谋逆,那是天子失德。
不管怎样,战火一起,苦的还是百姓,损耗的还是大周国力。
……
“此地客栈,是经营那人肉的地方?”顾小年说道:“或者,这里的伙计小厮也都是你们的人?”
李小环点头,“这里便是人肉坊。”
顾小年笑笑,这样待会杀人就不怕殃及无辜了。
“那小灵儿呢?”他问道:“不是你的丫鬟么,怎么没见?”
“丫鬟?大人见过吃人肉的丫鬟么?”李小环笑笑,略带苦涩,“她可是那位赵大人府上的高手。”
“所以,赵宥也食人肉?”
“这人肉坊,便是为他建的。”李小环说道。
顾小年不知该以何等情绪相对,如果没有发现这人肉线索,自己还无法查清此案。可有了这等线索,破获了此案,却又得知其水之深。
怪不得有些东西不能碰,有些人查案也不会追查到底。
在这一刻,顾小年忽地心有冷意,是不是那位千岁已经心有沟壑,所以才一直置之不理。
厂卫精锐未出,金吾卫只是象征性地走了走,就连对自己有些成见的袁之焕,这次都没有来为难自己。
或许,在这些真正的大人眼里,有些暗处的东西,他们已经交过手了。
要知道,当初魏轩可是亲赴青河郡的,以他地位心计,还能不清楚太渊王的为人?
顾小年摇摇头,起身问道:“你还回去吗?”
李小环咬唇,“这里被捣毁了,待会死这么多人,我如何敢回去?”
顾小年抬手拍住对方肩膀,真气一动,便将封住的穴道解开,煞气兀自消散。
李小环的脸上涌上几分红润,眼前的人却已经推门向外走出了。
“唐孤是蜀中唐门的人。”她瞥了眼墙角凉透的人影,开口说道。
走到门口的顾小年脚步一顿,只是道:“日后好自为之,莫要再落到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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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似曾相识的明月夜
李小环看着那道身影缓缓走出,还不忘回身带上房门。
她只觉身上的力气一下散了,趴在桌上。
内力真气在动,李小环撑起身子,最后看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三人,脸上出现一抹复杂,也不犹豫,便从窗口而出。
隐约地,似乎已有闷哼惨叫入耳。
……
顾小年面无表情地将刀从眼前人的胸膛抽出,看也不看,一脚将之踢出。
他自客房而下,自然不是见人便杀,而是一番探查之后,从此地之人言谈举止里得出了判断。
果然没有无辜之人,就算有不食人肉者,可也参与了杀人取肉之事实。这种人,是谓帮凶,没理由不杀。
绣春刀染血,顾小年乘着月色走进后院。
身后已经没有活人了,光影摇晃,只余一片死寂。
而后院的厨房里刀斧剁肉声已停,风声沙沙,吹动院中老槐,夹杂着腻人的肉香。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院里四周靠过五六个手持钢刀大斧的壮汉,虽然都是后天三重境界,可明显都是走的炼体之道,周身气机凝炼,肌肉贲张。
虽然武道奇异,但一副好的身体总归是占优势的,比如身材壮硕之人炼体,那自然是比身材瘦小的人走炼体之道要容易也走的远。
在这五六个壮汉围过来的同时,厨房木门从内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男子从中走出。
其人穿了件麻布肥裤,脚下蹬了双长筒水靴,上身只带了个皮围裙,上面光滑透亮,满是油渍。最关键的,从这围裙的形状来看,这分明是整张人皮。
顾小年眸光微寒,看着这面容丑陋的肥硕男子走到场中,语气森寒,“猪龙九?”
“认得九爷的也不多,前院的崽子们都被你杀了吧,报上名来。”肥硕男子拍了拍两手手腕,肥肉轻颤,又从后腰取下两柄剔骨尖刀。
顾小年微微抬眼,目光斜睨,“死人兀自聒噪。”
话音落下,手中刀身翻转,整个人便电射而出。
“绣春刀?”猪龙九本就绿豆大小的双眼一眯,心下顿时一阵惊疑。
“唐孤那些人难倒早走了?还是被眼前人杀了?不可能啊,此人年纪,如何能杀了四名先天?”
他心思千转,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两柄剔骨尖刀仿佛毒龙而出,刀柄上竟有链锁缠绕。
与此同时,四周几人同样攻来,势大力沉,空中已有风声呜咽。
顾小年浑然不觉,休命刀挑开甩来的剔骨刀,脚尖一踏,右脚如钩扫出,那剔骨刀的链锁便被他一脚踢断,劲力宣泄,整条链子一阵轻颤。
猪龙九脸色难看,刚要劈出手中另一把刀,缠在掌心的锁链便传来一道巨力。
他脸上肥肉因此剧烈抖了抖,手臂和肩上肥肉甩动,竟就将这股隔山打牛的力道卸掉。
顾小年目光微沉,手上煞气而行,绣春刀便甩了个刀花,直接斩向已经欺至身前众人。
看似轻脆的刀身在此时竟仿佛陨铁所铸,与那宽刃的钢刀和巨斧两相接触,后者竟直接崩断。
顾小年手腕抖了几抖,虽然煞气赋予锋锐,可这几人炼体有道,力气大的吓人,自己硬接这一击,受到的反震可是不小。
但已然近身,刀法反而不如拳脚来的痛快轻便。
顾小年刀身一转,手腕如蝶翻飞,向后反刺便扎穿了一人的肚子。
抽刀之后,脚下风雷声震,地皮沙石滚动,灰尘之中,数道惨呼而起。
凡炼体者,不入绝顶之列必有罩门。
虽然顾小年不知道这些人罩门所在,但脚心涌泉穴却是习武之人的短板,以隔山打牛之劲以地行走伤敌,他已经做了不止一次了。
骨骼断裂的声响而出,方才围上来的几个汉子一瞬重伤倒地,接着便有刀光而起,滚烫的鲜血自喉咙而出。
猪龙九脸皮抖了抖,看着场中不过呼吸间就杀完人的身影,饶是他做惯了开膛破肚的营生,生死之际,还是难免头皮发麻。
顾小年轻抬眼皮,目光就落到了这肥猪脸上。
“跑!”猪龙九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这人自己打不过,必须要跑。
可他的轻功又能有多快?
顾小年左手探出,五指之间劲力呼啸,竟有风雨凄厉之音。
细雨风急指,指法一出,好似天地风雨而来,裹挟声势,伤春悲秋,无边意念笼上心头。
猪龙九并未回头,眼中已有刹那的迷茫之色,他被意境所惑,直到死前眼中都只有那份愁绪悲伤。
而他满身肥肉之上,满是好似被雨点打落的血孔,殷红的浸透地面,向外蔓延。
顾小年薄唇抿紧,护体煞气消散,整个人也不停留,脚下一踏,轻身而起。
如李玉环所说,此案对方之人不少,一个个地杀却是有些麻烦了。
……
顾小年乘着夜色去了大理寺。
事关重大,他倒是没从正门走,踏雪无痕之下,身形如柳絮似飘雪,没有惊动半个巡逻守卫,也没中了房上所设机关。
陈晟就在房中捧了本书看,顾小年飘然至窗外柱后,看着窗上剪影,心思微动,故意露了一丝气机。
果然,房中人影一晃,房门直接打开,人未至,掌风便先劈了过来。
气机之说虽然玄乎,可因所修功法,自然会展露相应的内力气息,除非是武道宗师那般周身凝炼成罡,气机不定。
那是若非身怀特殊秘法,肯定感应不到分毫。
因此,顾小年的气机如何,陈晟自然是不陌生的,所以这劈来的一掌虽然声势惊人,却是留了几分力,也并不含杀意。
顾小年微微一笑,右手抬起以手背招架,两相劲力而生,气爆声响,各自后退一步。
“顾兄弟天资惊人,武道果真一日千里。”陈晟瞳孔微缩,束手说道。
“陈兄武道精湛,这话可就是取笑我了。”顾小年脸色不变,只是抱了抱拳,“深夜来此,干系重大。”
他们两人方才搭手,交手气机外泄,已经有纷杂的脚步声而来,此时陈晟听了,知道顾小年不会无的放矢,因此拉他进屋后便将门关上。
顾小年无意瞥了眼桌上那书,却是道门的一部典籍,他眼中只一瞬若有所思,转而便冲已经回身过来的陈晟说道:“案子破了!”
“哦?”陈晟惊了惊,显然没想到这一日未过,如此棘手之案竟然已经破了。
不过转念想到对方今日在大理寺让周晁勘验的一些线索,心中顿时了然,怕是那些东西果然是此案的关键。
顾小年不难猜他心中所想,此时心里也是侥幸。
李小环和唐孤等人虽然武功不弱,但毕竟不是公门出身,可以作案却不能将手脚清理干净。
这无关细心与否,所会不同,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一个搞破坏一个负责找线索抓人,公门中人,毕竟吃的就是这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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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拿人
顾小年在椅上坐了,便将先前李小环与自己所言尽数说给陈晟听。
说完后,后者面露沉思,显然是在计较此事。
“顾兄弟相信她说的?”陈晟问道。
顾小年缓缓点头,“可信。”
陈晟略作沉吟后,轻轻摇头,“顾兄弟还是太小看这些邪教中人的信念了,或许你认为的生死恐怖,恰好是他们可以利用的良机。”
顾小年手指轻轻敲着一旁桌面,眼中光亮微微闪烁。
“或许吧,不过生死之事谁也说不准,我看李小环并非不惜命的人。”他开口,语气淡淡,“一步深渊,她的话我是信的。”
陈晟看着眼前神情冷峻的年轻人,稍稍沉默。
“你想我怎么做?”他问道。
对方深夜来此将此案告知,肯定是有事要自己帮忙,这点不难想,因为从对方来神都之后,已经来大理寺很多遍了,甚至比让锦衣卫的人做事次数还多。
只不过陈晟倒不会觉得如何,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便是,这是相互的,自己日后有难对方肯定不会置之不理,这点两人都明白。
顾小年轻轻点头,说道:“镇抚使袁之焕到现在都没给我来命令,显然此案他是不打算管的,我手下现在能用的人就只有监察司的锦衣卫,但他们武功太弱。李小环所说人名太多,而且不难想多是先天境界,所以这件事还需陈兄相助。”
陈晟早有猜测,此时也不惊讶,只是稍稍沉默。
顾小年见了,知道他所想什么,因此直接说开,“此案陈兄帮我甚多,若是案破,我自然会亲自上奏折书,忘不了陈兄劳苦。”
此案是由卫百户横死一案引出,而上头一直没有吩咐下达,是以现在局面,都算作是在这案里面。
而案子,在开始时却是袁之焕直接交给监察司的。所以,这件案子的负责人自然是顾小年。
那么,他就有上奏折书的理由和权利。当然,这次案结上报,他自然是不会呈给袁之焕的。
顾小年虽然领监察司百户一职,却无法上达天听,他要递上折书的地方是东厂,直接交到魏轩的手里。
按理来说,他是要交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的,但锦衣卫里不乏袁城余党,自己被安插进南镇抚司就够明显了,那就是锦衣卫系统并不全是那位千岁的人。
所以,自己的折书可能半路被扣下,也可能会被人先行看到。那样的话,被有心人知道了,自己的功劳没了不说,可能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东厂就不一样了,它一直牢牢地把握在魏轩的手里,没人有那个截留自己折书的胆量。
更别说,自己在一些人的眼里早就被打上了阉党标签,又是对方手下的‘明探’,东厂的人,对自己有善意说不上,起码是没有敌意的。
这一点,顾小年自然想得通透。
……
陈晟听了,也不忸怩,他轻声一笑,便说道:“本来就是顾兄弟的功劳,你为此案奔波劳苦,众人都看在眼里,我又如何能抢你的功劳。”
顾小年摆摆手,“陈兄莫要见外了,迟则生变,咱们还是快些行动吧。”
他杀了猪龙九,杀了春来客栈那么多人,万一走漏了风声,那些人逃走不说,还可能引出更大的骚乱。
毕竟,对方手里肯定还有‘青龙’未出的。
陈晟也晓得其中利害,当即说道:“那好,我这就即刻点人,太学院就交给你了。不过那六扇门的石一清逃不了,还是放在最后。”
顾小年点头,除去此人和被自己所杀的猪龙九之外,还有铁道人、曹博、张触,洛水码头赖五四人,其中自然是太学院的张触最容易对付。
他也不多待,推门出去后便施展轻功直奔太学院。
院中,走出来的陈晟看着顾小年背影,眸光闪了闪,同样去吩咐了。
因为他们要抓的这些人并非孤身一人,还有一些隐藏的刀手匪类,自然是要做一番准备的。
……
太学院位于神都白虎大街,这里同样有一条洛水支流,还有一座云桥。
顾小年将锦衣卫的衣袍穿了,然后发了锦衣卫的信号箭,一簇鲜明的烟火腾空炸开,他的身影也如风般飘进太学院之中。
信号箭的声响和光亮已经惊动了不少太学生,现在这个时辰,大多人已经睡下了。
顾小年没来过这,他抓了挑着灯笼出来的教习,问道:“张触在哪?”
“你是何人,可知这是何地?”那教习一脸惊怒,刚要再说几句,冷不丁看清了眼前人脸上的冷漠,以及那所带纱帽箍上的翠玉,顿时闭嘴。
他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那被灯笼光芒映地狰狞的白蟒,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大,大人?”他磕绊一声,声音很低。
锦衣卫素有凶名,更别说白日他们太学院还有个学生被锦衣卫当街杀了,他们这些教习好不容易才将那些群情激愤的学子安抚下去。
年轻人容易热血上头,可他们这些教习可深知厂卫的厉害,此时这教习见了眼前身穿白蟒的身影,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顾小年倒是没有嘲笑对方的意思,当年魏轩执掌大权,厂卫缇骑之下,人头无算,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肯定是有印象的。
“回答本官的话,张触在哪?”他的声音微冷,也有些急促。
信号箭已经发了,为的便是日后不让有心人拿这个做文章,说自己是公报私仇,擅自杀人。
要知道,锦衣卫是有凶名不假,但规矩也是森严,像他顾小年这般没有上官命令就私自行动的,事后肯定要面临一番问责,更别说他来的地方还是太学院。
此时,老教习看了眼前如狼般要吃人的目光,顿时缩了缩脑袋,“大人随我来。”
顾小年松了松手,想了想,又将对方领子平整了一下。
“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他看了眼对方身上衣袍,随口问道。
身边的老教习身子抖了抖,“老朽赵庭山。”
这是个在太学院地位应当不低的教习,顾小年这般想着,此时对方给自己带了路,也就是有把柄落在了自己手里。
教习给锦衣卫鹰犬带路去抓自己的学生,这要是传出去,这赵庭山也就甭在太学院里混了,唾沫都能淹死他。
而这老教习显然也知道这点,一路上步履匆匆,很是积极。
“张触是玉箸社的人。”赵庭山在一处小路上停下步子,指了个方向,犹豫开口。
顾小年笑笑,果然,凡是要搞事的必然不会是默默无闻之人,要不然这教习也不会在这数千学子里记住张触此人。
“老先生不必惊慌,本官是有件案子要找张触了解一下。”
说着,他回头,咧嘴一笑,“赵先生还不走?”
“哎,哎。”赵庭山听了,停也不停,披着的衣袍都有些歪了,他一手抓着,转身跑开。
顾小年无声一笑,倒不是嘲笑文人风骨,只是觉得,地位和武功,在做起事来的时候果真是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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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见飞刀
太学院占地很大,若是初来者,没人引领的话肯定会迷路。
但顾小年幸运的是抓了个老教习来带路。
此时月明星稀,一缕薄薄的云雾似纱,眼前是一座小院,窗上仍透着暖黄的光。
顾小年双手背负,闲庭信步进了院子。
能在太学院有独门独院的学子必然是有地位的,此地院落虽小,但房中只有一人气机。
气息凝实,武道修为当在先天一流。
顾小年艺高人胆大,修行至今,已经趟过了数次生死危机,两世为人,心境亦是磨练地有如磐石。
此时脚尖轻轻踢开房门,他就这么施施然走了进去。
目光没有四看,只是落在窗前桌旁的那道身影上。
“张触?”他开口。
对方年岁不大,身上穿了件洗的发白的儒衫,头发扎着一丝不苟,看起来像是个认真的穷书生。
但此时见了进门而来的顾小年,这人原本平静的眸子便像是河里落了石子,一瞬间惊起波澜。
“锦衣卫?”张触握书的左手一甩,竟有数道寒光射出,同时书页崩散,一张张好似锋锐的刀片。
而他的身影,却直接破窗而出。
他潜伏在太学院数年,从未被公门中人找上,而在近来己方人生事之后,今夜却有锦衣卫上门,他如何想不到是自己身份暴露了。
他们在锦衣卫里同样有人安插不假,可一定不是此人!
因为对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中满是冷漠的杀意。
所以,只在刹那间,张触便要逃。
顾小年轻哼一声,身形一动,便从门口追出,而地上,则是叮叮当当落下的飞针和飘散的书页。
……
两道身影在太学院的房上飞纵,彼此心里都有些惊讶。
顾小年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有如此轻功,虽然内力与自己比肯定是差很多的,但这一时半会儿,自己竟然还追不上。
他心里惊讶,张触更是胆颤心惊。
他在隐姓埋名进太学院之前是有名的独行大盗,他师承盗门,横行无忌的依仗便是自身轻功。直到后来被王府招安,他的轻功在王府高手里都是有数的。
可如今,竟然被一个无名锦衣卫给追成这样。
难道自己在太学院隐藏的久了,武功落下了?还是现在的锦衣卫都这么厉害了?
“什么‘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真是狗屁!”张触心想,自己不能再如此下去,气力消耗的厉害,最多几息便会被对方追上。
对方的内力比自己浑厚,若只是跑的话自己半点胜算也无,还不如拼死一搏。
张触也是心里发狠,此时自己身份暴露,附近又无接应,只能靠自己。
所以,他踏过房顶时脚下一扭,回身倒退,脚下却是踢起瓦片无数。
身后的顾小年在对方气息转换时便暗自戒备,此时见对方翻身,早已扣在腰侧的右手便直接向前一甩。
仿佛明亮的夜空激起了一道闷雷,迎面而来的瓦片尽皆炸裂,其中一道流光而出,崩散开一路碎瓦。
一声闷哼过后,转而眼前的身影便晃了晃,直接摔了下去。
顾小年身上煞气一现,将溅射的瓦砾直接撞开,随后掠下房顶。
眼前靠墙的地上,是胸口中了飞刀的张触,对方那洗的发白的儒衫上已经晕开大片的血迹,飞刀之下,是狰狞的伤口。
“咳咳,”张触低咳几声,嘴里冒出血来,他看着眼前走近的人,不无虚弱,“暗器手法里的《弹指惊雷》,想不到在你手里竟然有这等威力。”
顾小年无声笑笑,这门暗器手法是他从秦钟手里得来的,当然算不上什么太高明的手法,只不过在出手时若以强大真气激动,那生成的一瞬惊雷之声便足以震慑心神。
有心算无心,这才是此门武功的厉害之处。
当然,若是被人提前所察,那它的威力自然是要减半的。
顾小年又有多门指法,对于手上力道自然把控精准。
不过他的飞刀本就是为了偷袭杀人而练,一刀既然不成的话,他也不会刻意寻求非要多出一刀。
他不是李寻欢,对暗器飞刀之法有什么天资,只是武功一道,必然要在恰当的场合选择罢了。
顾小年走近,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本官的目的,有什么想说的么?”
“怎么,说了的话你还会放过我不成?”张触讥笑一声,却又咳嗽几下,以他的伤势,虽然现在以自身真气在压制,可不快去看郎中的话,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顾小年点头,“要是有用的东西,我保你可以活命。”
张触抬了抬眼皮,歪头看他,“看来供出我的人,你也是这么许诺的吧。”
“没错。”顾小年皱了皱眉,“拖延时间只会对你不利,这个你应该知道。”
“阉党。”张触眼底有着毫不掩饰的恨意,此时脸上只剩讥诮,神采渐渐褪去。
顾小年默不作声地看着,显然没想到对方竟自断心脉。
先天境界内力运行周天,自然可以刺激心脉,以此截断。所以才会有人在审讯或是抓到人之后,便封住对方身上经脉窍穴,为的便是防止对方自杀。
顾小年方才没有出手,更多的原因是他有些自负了。
他觉得,在生死之际,很少有人会继续坚持。就像李小环和邱嫣那般,为了活下去她们可以开口,告诉自己想要的情报。
但在这一刻,顾小年才觉得陈晟说的有道理,生死恐怖,有些东西确实可以跨越。
想着方才张触那满是恨意的眼神,他不知道‘阉党’对对方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否给对方带来过痛苦,也不能说张触在面对生死时的选择算不算高尚,只是此事算是给他自己提了个醒了。
顾小年一直很佩服前世影视作品里在面对生死时面不改色的人,作为朋友,他会喜欢,可若是放在此间,他摇了摇头,知道再不能小看太渊王府的这批人。
从张触来看,对方收拢的这些人,大多应都是对阉党或者说魏轩有恨意的,这姑且算是能一种团结吧。
顾小年抬脚上前,下意识在张触身上摸了摸,这当然不是什么怪癖,只是侥幸一下,他对对方刚才的轻功倒是挺感兴趣的。
不出意料,秘籍什么的果然没有。
也是,像张触这般明显是习练得如此纯熟,肯定不会再随身携带了。
谈不上失望,顾小年回头看了眼高墙大门的太学院,张触虽然死了,但也正因为此,反而让他想起几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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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公私无碍
顾小年最后还是没再进太学院。
是夜,锦衣卫赶到之后,便将张触的尸体收殓了,带着回了监察司。
陈晟那边进展如何顾小年也没去问,同样回去了。
此案已经明朗,他倒可以放下心来了。
次日,天光大亮,杜驰等人进了班房。
“大人。”他们抱拳行礼,抬首看着桌案后的那道身影。
顾小年轻吐口气,内力缓缓平静。
“怎么了?”
“昨日查探之事已经有了结果。”杜驰说道。
“讲。”顾小年倒了杯清茶,开口道。
他们领命去查的是黑火药近年来的交易明细,以及是否有遗失或是有人克扣的事情,虽然现在来说作用已经不大了,但总归也是一条线,说不定能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杜驰看出顾小年兴致不高,虽然心头疑惑,但还是开口,“造作监曾在去岁元夜遗失过一批黑火药,因为数目不大,并且当时还用不着,是以负责之人便将此事压下没有上报,昨日卑职前去问询时,工部之人清点才发现了此纰漏。”
“目前那负责的官员已经被下了诏狱。”他说道。
顾小年点头,一般这等渎职之事被锦衣卫揭发,那自然是先送到诏狱里去滚一滚的,最后不管酌情释放还是怎么,一番皮肉之苦总是免不了。
“另外,器械司那边也遗失了一箱轰天雷。”杜驰的声音有些刻意压低,“此事镇抚使大人已经知晓,器械司千户已经被停职了。”
顾小年眉头微皱,轰天雷已经算是大型火药的一种,这里的一箱是指半人高的四方大木箱,里面盛放的数目自然不少。
身为器械司千户,遗失这等杀器尚且隐瞒不报,这往小了说是渎职,往大了说可以说是贪墨或是与外人勾结,吃里扒外。
这种人肯定是要革职查办的,就算原本没有证据,但只从他隐而不报这一点罪名,就足以让此人在诏狱待到死。
可袁之焕只是将对方暂时停职,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摆明了是袒护,让人以为他们是一系的还好,万一到时这屎盆子一扣,说是他们两人合谋卖了这轰天雷,被政敌这么攻讦的话,袁之焕也要回家。
顾小年摩挲了下脸颊,一时倒是没有想通对方如此做的目的。
“还有呢?”他随口问道。
“没了,这是黑火药一年来的明细。”杜驰从怀里取了两张纸递过来,这自然是他从工部抄录的手本。
顾小年接过,随意看了看,然后放下。
“昨夜,此案已经明朗。”他开口道:“包括参与其中的凶手是谁也已知晓,目前大理寺的陈少卿正在带人抓捕。”
杜驰等人相视一眼,不可思议的同时,自然免不了惊讶。
这么短的时间里,能破除所谓四灵现世的手法就很难了,还能直接找到凶手?
他们心里多少是有些怀疑的。
顾小年将众人脸色尽收眼底,淡淡道:“对方作案手法自然还不甚清晰,但凶手已经确定下来,现在,本官给你们一份名单,你们去拿人。”
邓三脸色一苦,犹豫半晌还是大胆道:“咱们去拿人?”
顾小年冷哼一声,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让你们平日好好练功不听,现在事到临头了,也知道怕了?”他语气稍厉,随后淡声道:“此次你们去抓的没有先天武者,没什么危险。”
说着,便将桌上一份名册甩了出去。
薄纸如飞旋的快刀,在邓三骤缩的瞳孔下,转而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手上。
看着头上已有冷汗的邓三,顾小年暗自摇了摇头。
他们可以做事,但不能办事,武功虽然不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却是一个前提。
有些事,没有自保的力量是没办法去做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公门中的精锐最起码也要是先天境界才行。
像他们监察司,最多的还是去查案,而办案,则交由北镇抚司来的好。
邓三此时已经看完了纸上人名,不由咽了咽唾沫,“这些,都是太学院的学生?”
顾小年点头,“昨日身死的凶犯张触便在太学院潜伏多年,这些人,就是他发展的同伙。事不宜迟,点人去做事吧。”
杜驰方才已经看见了顾小年眼里闪过的失望,他的心里也是隐隐有些被针扎的难受,此时听了,连忙抱拳应下。
同时,也是第一次,对于自身武道有了更上进的心思,包括往上爬的心思同样如此。
……
顾小年看着几人离去,脸上的表情恢复淡然。
他在纸上写的人名自然不是什么张触的同伙,而是邱嫣早前跟自己说的那几个邱梓越的狐朋狗友。也就是对柳施施同样有不轨心思的太学生。
这些人是玉箸社的成员,因着傅清书的关系,顾小年不好动他们,但此案却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
现在张触已死,他说这些人是张触的同伙,那他们便是,谁能否定?此案事关重大,谁又敢出言否定?
届时,就算这些人将冤喊破了头,那也无济于事。
顾小年起身踱到门口,站在阶上,看着天上云卷云舒。
谁让这些人找死呢,既然取死有道,那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了。
……
午时,陈晟的消息传了过来。
洛水码头的赖五被擒下,其在码头的势力被大理寺一网打尽,查封的货物里不乏毒散、私盐私铁等禁物,最主要的,还有一小箱的轰天雷和部分黑火药。
铁道人的住处同样被查出,原来就在延武门的百户所之内,只不过在大理寺的丞役进入拿人的时候,还与百户所里的锦衣校尉起了冲突。
原来其中半个卫所的人,竟然都已经是铁道人的帮手,只不过大理寺此次出动了不少高手,最后,铁道人负伤从暗道而走,但双腿无法走路的曹博却是被当场擒获。
至于其他锦衣卫,除去交战中死掉的,其余人包括伤者都被大理寺押了。
公门之间少不了算计,此次算是被大理寺拿了一个筹码,虽然这些锦衣校尉地位不高,但终究也是锦衣卫的人,不得不说,想比破案,这个更重要一些。
陈晟脸上带笑,手下的人自有去追捕铁道人的,他则领了这些锦衣卫回了大理寺。
顾小年听完后,也是摇头苦笑,这件事恶心了北镇抚司,而且锦衣卫这边肯定还要施以好处才行。
到时,免不了还是他监察司出面去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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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势
稍晚些的时候,邓三杜驰他们也回来了。
手下的锦衣卫押了四个人,都穿着太学院的学子儒衫,也很年轻。
只不过本该是干净清爽的身上多了些污垢脚印,而脸上自然也开了花,多少都带了些伤。
顾小年从堂中走出,手里端了杯新茶,“都抓来了?”
邓三上前抱拳,“有一个口出不逊,还想抢刀,被小的砍伤了,送去看郎中了。”
顾小年听了倒是颇感意外,他倒是没想到一向有些胆小的邓三竟然还敢伤太学生。
不过细想,对方能进这锦衣卫,那肯定也不是完全的草包,当初自己刚上任的时候,这家伙不是还想给自己来个下马威么。
念头一转即逝,他笑着开口,“老邓啊,这些学子家世背景不凡,你抓了人还伤了人,就不怕他们找你算账?”
邓三一愣,随后苦笑抬头,“大人,你可别吓小的了。”
顾小年笑笑,没说什么。
他是知道手底下这班人都是有家室的,这是软肋,但话说回来,正因为有了家室,朝廷用起他们来才放心。
对于江湖来说,他们给朝廷当差,抓贼拿凶,肯定是要得罪人的。但祸不及家人是江湖的规矩,真的极少有人会不遵守,所以,才有了江湖豪杰。
顾小年勉励一笑,随后看向阶下正抬头瞪着自己的四人,俯首道:“身为太学生,读圣贤书,竟然敢勾结匪类,图谋不轨,你们可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狗官!”其中一人啐了一口,大声喊道。
另一人同样挣扎几下,吐了口唾沫,“朝廷鹰犬,我定要上书陈情,让傅大人为我等伸冤。”
顾小年掸了掸衣袍,抿了口茶,“不知阁下所言的傅大人,是哪位傅大人啊?”
“当然是...”
不等这人说完,另一人便直接出言打断,“慎言!”
他抬头开口,语气倒算平静,“监察司的锦衣卫擅用无常簿罗织罪名,咱们莫要给大人惹去麻烦。”
顾小年挑了挑眉,说道:“说点有用的,本官保证,你们可以不用受苦。”
“别假惺惺的了,顾小年。”面前那人讥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抓人的目的。”
顾小年眸光微沉,他轻抬下巴,开口道:“原来你认识我。”
“当然,顾百户的名头咱们可清楚的很。”这人笑笑,随后道:“邱梓越不就是折在你手里么,你能知道我们身份,应该是邱嫣那个贱人说的吧。”
顾小年看了眼阶下眼观鼻鼻观心的杜驰等人,忽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冷冽,就像是寒冻初化的泉水,阶下有一人脸色微变,顿时开口,“顾大人,咱们虽然有那心思,但一直没有逾越之举,还请大人明察啊。”
他的语速加快,带着急切,“大家此后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大人出现,我等必退避三尺,若是有事吩咐,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人,莫要一时冲动啊。”
顾小年看着对方,倒真是有些意外了。
不光是他,就连阶下另外的三人,都一脸怒火地看着这人,只不过此人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罢了。
“倒不是蠢人。”顾小年心想,然后摆了摆手,杜驰几人自然会意,押了这几人便往院外走,当然,先前求饶的那人自然是留在这了。
“蒋全,你这个软骨头!”
“蒋全你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略微有些吵闹,顾小年皱了皱眉,还未走远的邓三自然看见了,直接抬手对这三人饱以老拳,闷哼惨嚎里,众人离去。
……
顾小年轻声一笑,随后看向阶下整理了衣衫,束手立着的那人,“你叫蒋全?”
“正是在下。”阶下那人恭敬道。
此番场景若是被其他书生看了,恐怕口诛笔伐是小,奋而动手自然是有可能的。
因为他们太学院里的学生或多或少心高气傲,对待其他官员或许还收敛些,可对上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那素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当然,自那位千岁执掌厂卫之后,这些人还是收敛了许多的。惜命,是人之常情,没人会故意找死。
“说说你的用处。”顾小年淡淡道。
阶下本就忐忑不安的蒋全听了,此时更是愣住,他倒是没想到眼前这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人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倒是打乱了他方才仓促想好的一番腹稿。
顾小年见他愣住,倒也没说什么。
自己不擅长查案办案,但当差这么久,连番经历也不是白来的。在武道上也不必多说,他现在进展神速,就算琐事缠身,修行上也从未懈怠丢下。
所以,这么一个人来向自己示好投诚,他是说不上高兴什么的。
不能帮自己的下属,要来何用?说不定还会因为某件事而牵连到自己,得不偿失。
蒋全见了顾小年的面无表情,还以为他不高兴了,在盘算要怎么处置自己。
是以蒋全连忙拱手,开口道:“大人智慧武功绝伦盖世,但肯定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大人说出来,在下可以代劳啊。”
顾小年笑笑,“代劳?本官执掌监察司,手下锦衣卫百人,你能比他们有用?”
蒋全脸色一僵,目光慌乱。
“你如今在玉箸社也是籍籍无名,武功平平,连先天都不是。破案整理,缉凶拿人,你行么?”
顾小年丝毫不在意对方脸色,只是声音渐冷,“此前与邱梓越混迹一气,现在刀在脖上,便卖了身边之人求饶乞命,无能无德,本官用你作甚?”
蒋全脸色变幻,被这毫不掩饰的话说的一阵阴晴不定,他有心张口,却只敢在心中腹诽,嘴上却不敢说出半个字。
只不过随着顾小年话音的冷淡,蒋全额头已满是冷汗,他的后背此时同样被冷汗湿透。
毫无疑问,自己对对方来说是没有用处的,对方抓自己等人的目的,不就是要打杀了么。
蒋全喉间滚动,咽了咽唾沫,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呼吸都觉得艰难。
“怎么,是不是心中不忿,在腹诽本官?”顾小年的话仿佛幽风,在这明明仍有艳阳高挂的时分,却让蒋全仿佛置身冰天雪地。
他再也忍不住,腰身一软,竟直接跪在了地上。
……
顾小年冷眼看着,随着他武道修为日增,对于玄乎的‘势’的把控也愈加纯熟。
他所在脑海里观想的是那巍峨的截龙关,将天下第一大江洛水云江在两岸崇山峻岭间横生截住,分成数十水道。
既预防了汛期对沿岸的破坏,又解决了周遭居民的吃水问题,此‘势’可谓是堂正大势。
‘势’重要吗?当然重要,这就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攻击秘法,却更为高深。
天人之境,以自身沟通天地,便在于这‘气’与‘势’。
在顾小年尚不知情的时候,他在意境上已经触碰到了那个千年绝迹的境界。
当然,这并非偶然,他有时会妄自菲薄,在于他的根骨资质,在于他的先天体质上的虚弱。
可在慢慢变好的同时,正因为他前世不同于此间世界的见闻,在破境先天有些掣肘的同时,却对以后的武道增添了基石。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前世之多彩缤纷,自然不会是简单的回忆。
它存于人的心底,早就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而现在,大周天下承平,顾小年无法感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大势,却能借物观想,感悟另一种人文地理。
虽然现在勉强只能算是雏形,但这是属于他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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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其人
顾小年自认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是以没打算放过蒋全等人。
从一开始,当得知这些人心思不轨的时候,他就想着将他们除去了。只不过一直碍于玉箸社和傅清书的关系,而一直搁置着罢了。
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又如何不把握住?
反正张触已经死了,他留下的证言谁能知道,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因此,顾小年不担心会有人怀疑,毕竟他与蒋全等人完全没有交集,就算有人追根究底,也发现不了其中关联。
顾小年下巴微抬,便要转身回屋,像跪在地上的蒋全,待会儿邓三便会有锦衣卫过来将其带走了。
“大人!”蒋全看了地上晃动的影子,知道眼前的人已经打算放弃自己了,是以连忙开口喊道。
顾小年微微侧身,眉头轻皱,眼底已有不悦。
蒋全咽了咽唾沫,连忙道:“在下知道一个秘密!”
他的神情很是急切,又有些担忧后怕,总之那张并不沉稳的脸上,此时满是复杂。
顾小年冷淡道:“谁都有秘密,知道秘密的人很多。”
他的意思蒋全自然听明白了,对方想听听自己所知的秘密对他来说究竟有没有价值。
“大人年轻有为,武功高强。”蒋全先是称赞一句,随后接着道:“丐帮的上任帮主‘狂狮’方醮,就被关押在诏狱。”
蒋全擦了擦额头冷汗,开口道:“现在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顾小年听了,眸光轻颤,这才有了几分凝重。
江湖上有名号的人很多,数不胜数,但多是自封或是熟人调侃取笑而来,真正能被人认可的名号,只有江湖人凭借其人战绩而冠上的。
这类人,除去出身不凡者,多是先天绝顶之上的武道强者。
而这‘狂狮’方醮,便是二十多年前纵横江湖的有数人物之一,那时候的天下第一大帮还不是如今的天下漕帮,而是丐帮。
此人出身丐帮,却不练传承的绝学掌法和棍法,而是练枪,大开大合,千军辟易。
其为人也像手中长枪,宁折不弯,恣意豪放,是硬生生靠一杆枪挑上各大门派而成就的武道宗师之境,搏出了这‘狂狮’的名号。
只不过在当今神皇女帝即位之初,此人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有人说他出海去寻破境天人的奥秘,也有人说他被仇人围杀在绝地。
总之,因方醮的莫名失踪,丐帮这原本的第一大帮也因此而没落下去,因为后继无人,因为再无人能练成帮主的传承绝学。
蒋全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你顾小年不是锦衣卫么,如今一个谁都不知身份的武道宗师,还是曾经纵横江湖的‘狂狮’就在诏狱里关着,你要是有手段,自然能从此人身上抠出好处。
方醮虽然练的是枪,但他身为武道宗师,一辈子记住了多少武功绝学?比如他丐帮的掌法传承《掌中伏龙》,这就是世间至刚至强的掌法,他身为帮主,难倒还没看过?
这是一个人形的宝藏,在于此人的见闻阅历,只要能将其吃透,就相当于一个武道宗师的强者亲身教导一般,与那些真正的名门大派的真传首席并无两样。
蒋全看出了顾小年的野望,如今年岁不过双十,武功已是一流,这种人的追求是什么?
不外乎权利和武道罢了。
蒋全已将自己的性命,都交代在了这件事上。
……
顾小年嘴角微抿,手里的茶早已经凉透了。
“你的秘密已经说出来了,就不怕本官翻脸不认?”他轻轻开口,想要知道对方的依仗是什么。
蒋全此时仍是跪在地上,他微微咬牙,语气坚定,“家父曾与丐帮某位长老有恩,那人留下过一枚信物,日后有求可以持此物去丐帮寻他。如今那位长老虽已病逝,但他与方醮有些渊源。在下可以将此信物交给大人,说不定能帮上几分。”
顾小年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茶盏,似是在权衡。
其实,他心里是没多少把握的。
方醮被关在诏狱里,这说明什么,说明是有人将其擒获来的。而当时天下,魏轩还是个小小的侍卫,尉迟真武还未成就武道宗师。
那朝廷里,谁能活捉此人?只有那些大内供奉。
这些人是被大周朝廷以或这或那的手段笼络来的高手,他们名义上虽然供奉于朝廷做事,但实际上自由并不受干扰。甚至是说,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知道身份。
这些人或是江湖名宿,或是隐居山林的老怪,其中有正有邪,自然不能互通身份。
因为他们还是要脸的,江湖人注重脸面,被传出去他们这些人暗里会给朝廷做事,这让其他人怎么看?
在自己宗门里丢脸不说,在江湖上都无地自容。
当然,这些供奉人数肯定是不多的,他们出手也有限制,朝廷不会完全依仗这些人,而这些人也不会信任朝廷。
不过是各取所需,为了利益罢了。
可正因为此,方醮自然是仇恨朝廷的,任谁被关押了二十多年的自由,要想心里没恨,谁信?
再者,朝廷将其只是关押而不杀,这么多年了,要说没目的,谁信?
顾小年上次去诏狱弄死了一个犯人,本就惹人怀疑了,这次再去接触一个秘密的犯人,没道理啊。
所以,他在犹豫。
这么一个武道宗师,就算不能从对方身上获取什么神功秘法,但那一身内力,对顾小年来说,就已经是大宝藏了。
就算彼此内力天差地别,有‘质’上面的不同,可有‘登仙剑章’在,顾小年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方醮丹田气海中的内力所剩无几,但毕竟是一位武道宗师的内力,吸起来肯定是比先天好太多的。
顾小年目光幽深,这是一个危险的诱惑,同样也是一种选择。
……
“富贵险中求啊。”
良久,顾小年还是心中轻叹,武道精进的诱惑,他自认还是抵挡不住的。
既然前方有路,为何不走走呢,至于是荆棘还是坦途,只要自己鞋子够硬,那还怕什么。
“说说方醮的特征。”顾小年淡淡道,“到时不管事成与否,只要能让本官确定真有此人,便放你一条生路。”
蒋全一听,终于松了口气,自己可算是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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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方醮
北镇抚司,诏狱。
陆双看着迎面而来的那道身影,眉头忍不住地皱起。
一身月白的蟒服,外面披了件红底黑罩的锦缎披风,头戴锦衣卫纱帽,箍上一颗翡翠玉石冰凉剔透。
顾小年双手背负,腰间绣春刀随着行走而轻晃,整个人看着神采奕奕,端的是从容模样。
陆双忍不住撇了撇嘴,不过在锦衣卫中近来对方名头颇大,而如今又是监察司的百户,而他却还是一个区区总旗,如今见了,肯定是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姿态了。
是以,在顾小年走到近前时,陆双便主动上前,抱拳道:“下官陆双,见过顾大人。”
顾小年抬头看了眼石刻牌匾的‘诏狱’二字,不由笑笑,“陆总旗,别来无恙。”
陆双束手而立,也只是客套一笑。
“不知大人此次来所为何事?”他问道。
顾小年瞥他一眼,“监察司要案,陆总旗想知道?”
陆双脸色沉了沉,他肯定不敢应声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到时不出事还好,若是出了事,对方肯定会咬自己一口,那他陆双肯定不会好过。
所以他沉默以对,但也没把路让开。
诏狱是由百户级别的锦衣卫轮番值守,这次陆双便是被调过来的总旗,诏狱里面自然是另有人去看着了。
顾小年见此,只是轻笑一声,“本官有要事在身,陆总旗还不让路?”
陆双脸色变幻,他想拦下对方,给对方一个难堪,可偏偏,他又不敢。
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说,从自己打听来的有关对方的战绩上来看,论武功自己也不是其人对手,这如何让陆双不憋屈?
顾小年摇摇头,却是没空搭理这人,直接绕过对方进了诏狱。
他已经跟北镇抚司负责诏狱的千户打过招呼,名头是‘侦办四灵现世之案,或许诏狱里有江湖奇人懂得名目’,这是大事,北镇抚司的人自然不会阻拦。
至于区区陆双,现在顾小年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他曾是总旗时还会对此人有些忌惮,可如今地位不同,他又如何会在意一个小小总旗?
站得高了,对再矮一点的山也就没有注视的必要。
若是碍眼,直接移平就是。
……
这是顾小年第二次来诏狱,勉强算是熟门熟路了。
幽深的走道里火把点亮,透着诡异的光,一排排铁木栅栏就像是噬人猛兽的牙齿般参差,里面不时传来铁链的响动,这或许是有人在草席上翻身,也可能是没有放弃但无力的挣扎。
顾小年走到关押江湖人的那片区域,稍稍顿步,一旁半是引路半是监视的锦衣卫很是自觉退开。
既然已经将他带到了地方,那自然也就没监视的必要了。
监视监察司的百户查案,那恐怕等对方出了诏狱,就是自己被查的时候。
顾小年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在铁闸门值守的两个锦衣校尉,抬脚朝里走。
还是熟悉的地方,他负手站着,眼前是那个以棱形铁柱当作囚牢,其上雕刻着佛门地狱经画的监牢。
里面,十字桩上静静垂首一道身影。
“前辈。”顾小年站的稍远,轻声开口,“好久不见。”
那道铁闸门离这边挺远,值守的锦衣卫若是不转身细看,是看不到他所站的位置的,更别说是听清他说什么。
至于身旁几个牢门里的囚犯,一个个的气机萎靡,半死不活的样子,顾小年也不在意。
这些人勉强维持自己不死就算是烧高香了,更别说是偷听记住别人说的话了,费那个脑力心力的,一个不甚就会提前去见了阎王。
而眼前这人肯定是不同的,武道宗师,有‘狂狮’之名的方醮,单从这精致的牢狱就不难看出来。
墨门的‘夺天工’,这就像是一个更为精密的秘匣,没有特殊之法,谁都打不开。就算是武道宗师,一时半刻也无法强行破开。
更别说方醮身上还扎了数十根特制医针了。
微微的金属声响,那双青白浑浊的眸子似乎近在顾小年的眼前,被须发遮挡大半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
“你,我们见过吗?”他出声,声音直接在顾小年的耳畔响起。
沙哑,沧桑,那是一种莫大的忍耐,不难让人感受到一股煎熬,那是压抑的煎熬,来自于岁月。
顾小年略一沉默,随后道:“我以为前辈能记住的,数月之前,前辈提醒此地特殊,让我莫再上前。”
“是你啊。”方醮似是想了想,良久才道:“那你还来?”
顾小年抬手抱拳,语气真诚而轻,“侥幸听闻前辈大名,想要来讨个机缘。”
他的话很直接,因为已经知道了所面对之人的身份。
‘狂狮’方醮,对于他江湖上自然不会叫错名号,此人性情直爽,有一说一,最忌拖拖拉拉,言谈忸怩,所以顾小年自然不会让其不喜。
再者,他本就不是喜欢打机锋的人,只喜欢直抒胸臆的畅快。
方醮听了,似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嗤笑,随后重新低下头。
顾小年看了,微微抿嘴,眸子稍沉。
他的手上带了一枚黄花梨木的指环,做工算不上精致,甚至可以说是随手雕刻的一个半成品,只不过因戴的时日久了,变得光滑起来,不过也难掩上面起了裂痕。
这就是蒋全给自己的那件信物,当年那位丐帮长老赠予蒋全父亲的东西。
顾小年故意将它带着,就是让方醮看到。
对方当然能看到,起初顾小年在看到那双青白浑浊的眸子时还以为对方是瞎子,现在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后当然不会再这么认为。
方醮练枪,同样练出了一双慧眼。
以道门浮云观半篇《无始望气术》为基础,以自身枪胆赤心领悟出一门新的秘法,这便是《凝目神枪》。
聚气凝神,以对手气息变化为根本,直接看破对方内力运行的节点,以此推敲出对方的出招破绽。这是浮云观《无始望气术》的精髓。
方醮所创的《凝目神枪》虽然对这一点做不完全,但它却具备精神攻击的效用。
眼神入枪,其势无匹,既能防御精神攻击,又能慑人胆魄,直接攻击人之精神。
方醮此时双眼的异状,便是此门功法对自身精神一种保护。
此地以墨门的‘夺天工’秘法布置,有神秘阵法在,又刻有地狱经画迷惑心神。就算方醮神功无敌,经年累月下来,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因此迷失。
所以,才修行《凝目神枪》不缀,以抵抗此地对精神上的影响。
而对于顾小年手上所戴的指环,他肯定是认识的,不然的话也不会看过一眼后就嗤笑一声。
因为他看透了顾小年的心思,那种不屑和嘲弄太过清楚真切。
顾小年的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可就算不舒服也只能压着,因为他是怀着目的而来。
自己想要变强,就要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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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谈得拢
顾小年缓缓垂手,轻轻摩挲着指上的那枚指环,脸色阴晴不定。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还是这么硬气。
倒不是夸赞,事实上来自对方的那种不屑和讥讽,已经让顾小年心里很不舒服了。
他是一个对尊严很敏感的人,这一点自凰栖居那次之后尤为严重。
自己可以低眉顺眼,但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他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但这种不屑,是在打自己的脸。
是对自己处心积虑想做一件事的莫大讽刺。
顾小年眼帘低垂,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你师承何人?”耳边响起方醮的声音,很平静。
顾小年话语稍轻,“无门无派,没有师承。”
话音落下,方醮缓缓转过头来,那双青白的眸子不含丝毫感情,唯有冰冷和恶意。
“没有师承?呵,你一点诚心也无,就想从老夫这赚去机缘,是我老了,还是这个江湖变了?”
方醮的话里有隐含的怒气,更多的则是一种嘲笑。
空手套白狼,脸真大。
顾小年深吸口气,开口道:“前辈为何不信呢,在下机缘巧合下得了一门功法,这才侥幸踏上了武道。先天体弱,倒是境界进展缓慢。”
方醮直直地看着,说不上是信还是不信,良久后只是道:“是何功法?”
顾小年微微眯眼,“功法无名,只是残篇断章。”
“从老夫这取机缘,你能拿出什么?”方醮语速稍快。
“前辈想要什么?”
“自由。”
“这个不行。”顾小年摇头,他虽然想从眼前这人身上得点好处,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没法子将对方放走,也不敢放。
方醮轻声一笑,有些苍凉,但也有些洒脱。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们锦衣卫,倒不愧这朝廷鹰犬的名号。”
他的话里很明显能听出不喜,但既然他已经开口与自己说话,那顾小年肯定不会不知趣,他只是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丐帮现在如何了?”方醮问道。
顾小年目光微抬,“如实说,丐帮如今虽然勉强算得上是一流势力,但现任帮主聂灿并非武道宗师,帮内高手凋零,后继无人,现在的影响力远远不及前辈坐镇的时候了。”
方醮低了低头,“是聂灿那小子接了这个担子啊。”
顾小年听了,不由摇头,聂灿如今也是不惑之年了,这方醮被关在此地二十多年,算得上是沧海桑田。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老夫话语松动,你或许有了机会?”方醮出声道。
顾小年微微皱眉,不过还是老实点头,“是有这个念头。”
“那你觉得,老夫还能出去么?”方醮又问。
顾小年只是沉默片刻,只是问了句,“前辈是如何进来的?”
方醮一下沉默,牢房里的气机似乎都变得沉重。
“是啊,他们还没死,我出去了又能怎样。”方醮低语一声,这一瞬,在顾小年的眼里,那被束缚在十字桩上的身影似乎愈加落寞萧索,仿佛一下走到了暮年。
“前辈不妨将他们身份告知在下。”他轻声道。
“你以为,这样就会赢得老夫的好感?”方醮冷笑一声,“不过区区先天,他们随手就能拍死。”
顾小年摇头,“前辈误会了,在下是锦衣卫,若是知道他们是谁,日后遇到这些人的后辈自然是要绕道走的,有这等凶人在,在下就算身处公门,肯定也是不敢得罪的。”
方醮听了,明显是动了真怒,此时周身铁链都隐隐作响,胸前所扎的数十细针都在轻颤。
但也只能如此而已了,顾小年看着,不管是谁,周身窍穴经脉被秘法截断封堵,任他本事滔天也不可能挣脱出来。
除非是出现一个空隙。
顾小年双眼一眯,他看着对方身上所扎的医针,目光微闪。
“你敢么?”方醮冷静下来,自然是看到了那年轻人的神色,此时也是心思微动,出言激道。
顾小年摇摇头,“不敢。”
方醮沉吸口气,随后道:“你走吧,耗在这也不可能改变老夫的心思。”
顾小年无声一笑,“前辈既然能跟在下说这么多话,那肯定也是有些不甘的。二十多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足以成就一代人。前辈不妨将不甘之事说出来,若是在下能办到,就当作交换如何?”
方醮听了,抬头看过来,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顾小年迎上那双青白浑浊的眸子后,只觉仿佛置身漩涡,仿佛又有无边锋锐的长枪大戟要从四面八方刺来。
适时,丹田气海中内气一震,清明浮现,好似一缕清风浮荡脑海,让他刹那回神。
而看到顾小年不过短短一瞬便恢复过来,方醮自然惊讶,不过他脸色忽地一白,生生将话压了下去。
就算他是武道宗师,被囚禁二十多年,一身功力也是难免衰退,更别说经脉窍穴被封,丹田气海内如今也快要干涸了。
“你武功不错。”他说道。
顾小年没说话,只是静静等着。
如果对方再拒绝的话,他就只好离开了。
在这里所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而且他的耐心有限,实在不想跟一个老顽固耗下去。
机缘二字是强求不来的,顾小年会失望,但还不会太过影响心态。
……
而就在顾小年打算抬脚离开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了一声轻叹。
不甘,压抑,愤怒,也有妥协和释然。
顾小年从这声叹息里听出了这些,心神竟隐隐有些触动。
英雄迟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许便是习武之人的悲哀吧。
他很快收拾心情,看向眼前不远的老人。
“给你指环的人,还活着?”方醮问道。
“活着。”顾小年开口,随后补充道:“他本来是犯了事,给我这个,换了一条命。”
“你倒是很会做生意。”方醮不知是嘲讽还是赞赏。
顾小年笑笑,“自力更生,没办法。”
“自力更生?不错。”方醮点头,随后道:“咱们可以做个交易,如你所说,你帮我做事,我给你好处。”
顾小年此时听了,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暗自沉吟。
“怎么,怕了?”方醮说道。
“交易可以,但也要分是做什么事。”顾小年说道。
“当然,事大才叫机缘,事小只算好处。”方醮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到时,你自行斟酌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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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交易
顾小年自然是同意了的,毕竟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那不如让在下来说吧。”他开口说道:“前辈可以以此来提出条件。”
他是想节约时间,不想再多费什么口水,因为顾小年是一个目的很明确的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表现的很清楚。
方醮无疑是欣赏这种快刀斩乱麻的风格的,因此也是同意。
顾小年略一沉吟,便开口,“前辈一身武功,现在可还记得?”
“二十几年无一事,尽在钻研平生武学。”方醮淡淡道。
“前辈练枪,想来这纵横天下的枪法若是交换,那必然是要做成天大的事。”
顾小年轻笑开口,“那不知前辈除了枪法外,还有何能拿出手的绝学?”
方醮闻言,不由冷哼,“竖子无知,口出狂言,听你所说,好像所会绝学不少?”
顾小年没有暴露自身底细的意思,但也不会让人平白看轻。
他开口道:“霹雳堂的《风雷腿法》、白马寺的《空禅指》,以及失传劲法《隔山打牛》。这三门绝学,应该能入前辈的眼吧?”
方醮听了,只是笑笑,“昔年真武教掌教所创《隔山打牛》的确是上等用劲之法,这个老夫自然是认可的。但白马寺秃驴的《空禅指》点穴尚可,打杀不足,软绵绵的没甚用处。霹雳堂的腿法他们自己都练不精,异种真气调节失当,一个个的两腿肿的像棒槌。”
“它们勉强算是绝学吧,你年纪轻轻能得了这几门功夫,还算不错。”方醮想了想,“有《隔山打牛》在前,老夫也不诓你,我这有一门掌法,一门指法,想要的话,你就应下老夫一件事。”
顾小年目光一闪,轻笑开口,“前辈也不说是什么武功,也太过含糊,起码说出名头来让在下考虑考虑啊。”
方醮听了,淡淡道:“掌法是我丐帮传承千年的武道绝学《掌中伏龙》,指法是道门浮云观的《乾清混元指》。老夫所会的武学俱是二十多年前的江湖武功,不过既然你搬出来绝学的名头,老夫肯定不会吝啬便是。”
顾小年心中惊讶,没想到对方竟直接拿出了那《掌中伏龙》来。
要知道,这门掌法至刚至猛,天下有数,说它是天下第一掌法许有夸大,但起码按历来江湖练掌功之人来说,无疑是此门掌法闯出的名气最大。
武功好坏也要分人,明珠蒙尘只是少数,绝大多数的武学都不是浪得虚名,而是实打实打出来的。
顾小年虽然想得到这门掌法,却也不会失了头脑,这是一门传承绝学,对方要自己办的事肯定容易不了。
“不用担心,你以为老夫会将完整的掌法说给你么?”方醮笑了笑,“此掌法干系重大,唯有历任帮主才可习练,你一个外人,还是朝廷爪牙,老夫可不想当这个江湖罪人。”
顾小年抿嘴,虽然听了不舒服,但对方所说也是事实。
这等干系一个势力的传承绝学,当然不会随便交给一个外人的。除非是没有传人,将要失传时的临终所托。
但同样,这也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多说无益,在下中意了这门掌法,前辈提条件吧。”顾小年直接说道。
他想的很明白,丐帮现在失势,《掌中伏龙》自方醮失踪后便无人再练至大成,如今江湖上会这门掌法的便只有那聂灿一人而已。
自己若是学了这门掌法,就算日后用出来,那识得的人也不会很多。就算认出来了,自己是朝廷的人,丐帮也不敢来找自己麻烦,若是聂灿上门,大不了就把方醮搬出来就是。
可浮云观不同,这是当今执牛耳的道门大派,自己与他们素无瓜葛,如何能练了这《乾清混元指》?若是被其门人发现,少不了要有老家伙来废了自己武功。
就算是朝廷,都保不了自己。
毕竟,这同样是一门传承绝学,起码锦衣卫是没有收录的。
浮云观肯定不会放过自己,顾小年不想平白惹麻烦。
他修行武道,不是为了惹出些仇敌来的,武功还不到位就怼天怼地,那是傻子。
到时候没有那么多脸来让你打,挨打的只会是自己。
……
“不错,你能当好一个狗官。”
方醮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自然是能看懂眼前年轻人的心思,此时也是啧啧出声,看着那人身上干净的白蟒,开口道:“这般年纪能爬这么高,看你样子也不像有什么好出身,当真不容易。”
顾小年挑眉,奇道:“前辈还能看出在下根脚?”
“很难么,你这般的年轻人,多是些穷酸罢了。”方醮嗤笑一声,“用咱们丐帮的话来讲,就是‘守着可怜的骄傲骨气饿肚子’,不过看你如今地位,难道是爬上了哪位上官夫人的床?”
顾小年面色冷了冷,“在此地被囚禁这么多年,还能如此活泛,当真不愧是武道宗师。”
‘武道宗师’这四个字被他咬的很重,方醮身上铁链响动,显然是情绪有了波动。
“替我送个口信,老夫就传你掌法。”
良久后,方醮淡淡开口。
顾小年皱眉,“送信?”
他可不相信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若真是如此,对方完全可以让看守的锦衣卫去做这件事。要知道,若是对方暴露身份的话,肯定会有锦衣卫屁颠上前的。
就像自己这般,想要往上爬,怀着心思的人太多了。
顾小年自嘲一笑,背在身后手紧了紧。
方醮说道:“你做不做?”
“送给谁?”
“聂灿。”
“信的内容。”
“告诉他老夫还活着,就在此地。”
顾小年闻言,双眼微眯,“前辈这是想走啊。”
“呵呵,”方醮笑笑,“诏狱是锦衣卫的重地,北镇抚司机关无数,高手众多,就算聂小子是武道宗师,也救不得老夫。”
“你怕了?”方醮看着外面那人沉吟模样,淡淡道:“若是怕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顾小年目露决断,开口道:“我答应你。”
“说‘但是’吧。”方醮抬了抬头,乱发之下,脸上多了几分认真。
“前辈能传几式《掌中伏龙》?”
“统共九掌,传你六掌。”方醮毫不犹豫。
顾小年抿抿嘴,“前辈当知此事干系,恐怕在下今日出去,便会被人监视。”
“所以?”方醮语调微扬。
“在下先要《掌中伏龙》的内功心法。”顾小年斟酌良久,这才开口。
“没有武学招式,你要了心法又有何用?”方醮说道:“就算你想练出刚猛真气,可你如今已是先天,内力塑形,你想要散功重修?”
像《掌中伏龙》这样的传承绝学自然是有其配套的内功心法,以此修行出的特殊真气来运行武功招式。
有内功而无招数,那就像是有油没车。
方醮难免疑惑,所以才有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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