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狼
这个人相貌谈不上俊朗,眉眼清秀也谈不上英武,脸色仍有些白,身形瘦瘦的,看着有些虚弱的样子。眼睛不大,但偏偏眼神澄净明朗,平淡从容的可怕。
他看不透你的心神,却有些刺眼,让你与之对视时难免心神一慌。
他的从容不迫,让你自惭形秽。
你人生几多载,何曾有过这种眼神?
方醮轻轻闭合双眼,青白散去,浑浊中渐渐出现黑白两色。
他看着相隔不远,站在囚牢外的身影,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但老夫答应你,就当是欣赏一个出色的后辈。”
顾小年嘴角轻抿,脸上微笑浮现。
他的鼻翼两侧有浅浅的痕迹,从眼角而下,在此时渐渐清晰。不在年岁多少,而在于心思的诡谲。
“多谢前辈。”顾小年抱了抱拳。
方醮眼眸深邃,嘴唇轻动,一串拗口晦涩的语调传出,在顾小年的耳边清晰浮现。
字他听的很清楚,虽然一时难懂,可还是用心记下了。
篇幅不长,戛然而止。
顾小年闭上眼,复又睁开,他知道,对方所述的内功心法只是纲要,少了对后续招式的内力铺垫。
不过,虽然是可以称得上是完全分割了的心法,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身怀‘登仙剑章’,包容万象,他从未奢求完整的《掌中伏龙》,而只是其那份心法意境。
以相应的内功心法造就出异种真气,有形、有意,顾小年要的,便是将其揉杂在心中,成就目前所寻的‘势’。
他脑海观想截龙关,明悟人文地理大势,现在又有如此重势的掌法意境,简直是有如神助。
这是上天注定要我成事啊,顾小年心想,但喜色只是在眼中一闪而逝,转而平静看向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身影。
“不知,聂灿前辈所处何地?”顾小年开口。
方醮问道:“你们现在还不知道丐帮总坛?”
“不知道。”顾小年心思微动,但脸上不露分毫。
方醮沉思良久,才道:“神都南坊马市,去找‘山河车行’里一个叫寇六的马夫,他会告诉你下一步该如何做。”
“山河车行寇六?”顾小年心神微震,语气略有些不确定,也有些不易察觉地试探,“此人可有特征?”
方醮皱了皱眉,也有些不确定,“二十多年前他是个小小马夫,现在如何老夫却是不知情,不过他一定活着,你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顾小年瞥了眼铁闸门那边值守的锦衣卫,问道:“前辈为何不跟这些锦衣卫打听?”
“老夫在此二十几年,只与你一人说过这多话。”方醮淡淡道:“老夫听闻袁城倒了,那这些鹰犬爪牙里,就再没有一个能信之人。”
“你觉得,你可信吗?”方醮忽地问道。
顾小年心神一凛,正色道:“当然。”
“我信你。”方醮同样开口,“老夫纵横半生,自认还是有几分眼力。行了,如今你我交易达成,等你事情办妥了,再来换取掌法吧。”
顾小年点点头,随后抱拳道:“前辈静心等候,在下会尽快。”
没再多说,顾小年转身便走。
背后牢狱里,方醮一双眸子一直盯着他的背影,青白浑浊重新浮上。
……
顾小年走出诏狱,长长出了口气。
“半个时辰,顾百户果然守时。”陆双走过来,淡淡道。
顾小年看也不看,掸了掸衣袍,负手离去。
陆双脸色一下沉下去,眸子阴沉,挥手招过一人过来,“去里面问问,他在里面都干嘛了。”
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值守的锦衣卫将顾小年在看押江湖人的区域逗留的事情上报过来。
“他问的是哪位犯人?”陆双问道。
那锦衣校尉不假思索道:“那个老瞎子。”
陆双皱了皱眉,对于那个所谓的老瞎子他自然是有些了解的,从自己上任以来,好像还没听对方说过话。
不过,顾小年为何会去找这么一个关押了二十多年的犯人?
陆双想了想,抬脚便走,他要直接向上汇报。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历来由锦衣卫指挥使兼任,如今是那位千岁总领,日理万机,无暇顾看这些琐事。是以,北镇抚司大小事皆是由指挥同知俞文昭来督办。
俞文昭是魏千岁的嫡系,麾下八侍从之一,权势极大。
陆双打定主意,正因为盛传顾小年是那位千岁的手下,所以他才会去找俞文昭。
同为千岁手下的话,一人得势,其人会没点心思么?
陆双脚步不停,先去禀报了自家上官百户,这才去了那北镇抚司的衙门班房。
规矩他还是懂得。
……
俞文昭披了件黑红的大氅,正在看一封密函。
此人脸色冷峻,看着年纪三十多岁,脸上有颇多风霜之色。
陆双得了通报进来,低眉顺眼,恭敬抱拳,“卑职陆双,参见同知大人。”
俞文昭手掌搓动,手里密函化为粉末落下。
身为锦衣卫的高层,虽然不至于对麾下众人一一实得,但起码对于一些特殊职位的人还是有印象的。
比如负责轮番值守诏狱的那个千户所里的总旗百户等人,他还是认得的。
“陆总旗有事?”俞文昭问道。
“卑职有事禀报。”陆双抬头,事无巨细,便将顾小年此次来诏狱的事情说了,并且也提了他上次诏狱之行。
俞文昭脸色看不出喜怒,坐在案后听完,手指轻敲桌案,“那陆总旗的意思是?”
“顾小年居心叵测,该查。”陆双咬咬牙,直接道。
俞文昭抬首,忽地笑笑,“他是监察司百户,本就是查自己人的,你如何查他?”
陆双咽了咽唾沫,说道:“身为监察司百户,更应该遵守律法规矩,此人罪加一等。”
“好。”俞文昭点点头,“那你就放手去做吧。”
陆双抬头,脸带惊讶,眼里喜色疑惑皆有。
“一切有本座给你撑腰。”俞文昭淡淡道。
陆双听了,连忙抱拳,“多谢大人,卑职必不厚众望!”
“嗯,退下吧。”俞文昭摆摆手。
陆双躬身退出去,并小心地将门带上。
俞文昭看着喜形于色的身影随着门关上而离去,脸上嘲弄冷笑皆有。
“大人?”一道身影从班房柱后走出。
“目无上官,挑拨同僚。”俞文昭刚说到这,随后晒然,摆了摆手,“算了,随便吧,反正都是个死人,要什么理由。”
“是。”那人抱拳,同样退出。
俞文昭面无表情地坐在桌案后,阴影遮住半边身子,如坐立的狼。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安排
顾小年刚回监察司,邓三便迎了过来。
“大人,来了几个太学生找您。”邓三说道。
“没说什么事儿?”顾小年边走边问。
“为了蒋全他们来的,说是咱们无端抓人。”邓三说道:“他们在班房那边等了有一刻钟了。”
顾小年看他一眼,“班房是衙门重地,什么时候别人也能随便进了?”
邓三低了低脑袋,别人当然不行,可来的是玉箸社的太学生,有那位傅大人在,他可惹不起。
顾小年也没什么怪罪的意思,不多时便到了班房。
门没关,他抬脚进去,便看到了正老神在在坐着喝茶的两个年轻学子。
“顾大人。”两人起身,打了个招呼。
语气自然谈不上恭敬,但脸上也没多少厌恶,不管心里如何想的,起码面上看着还是和气。
顾小年点头,随后道:“找本官有事?”
“听闻大人抓了人,咱们过来说道说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其中一人说道。
“证据确凿,没有误会。”顾小年现在没心思跟对方多言,当即挥手打断对方,接着道:“这里是锦衣卫监察司,此案干系重大,人已经抓了,两位请回吧。”
“大人,南镇抚司好像没有抓人的权利吧。”另一人开口。
顾小年眉头微皱,略有不耐,“此案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此次还有大理寺同在侦办,本官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蒋全等人为真凶一党,罪无可赦。两位若继续纠缠,那本官不得不怀疑你们是否与此案也有关联。”
眼前两个太学生虽然是玉箸社的,但跟他来对话自然是不够分量的,顾小年将大理寺搬出来,就是让他们知道,除非是傅清书亲自开口,不然的话,他不会卖什么玉箸社的面子。
这也是顾小年想看看,傅清书对这个玉箸社还在不在意。
今天抓的蒋全等人背后都是有势力的,他们家中在神都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不然邱梓越也不会与他们交好。
这次虽然抓人的名头不错,可现在已经杀了一个人了,这件事不算小。
若是他被人追究起来,免不了要受责,所以顾小年才想看看傅清书的态度。
如果对方不为这几人开口,那他就直接将这些人充案,最后免不了一个死字。如果傅清书为他们出头,那自己自然不会将他们得罪狠了,虽然不会要命,但起码进了诏狱,总要扒下几层皮来。
这些人已经知道了自己抓他们的目的,小人难防,若是把他们完好地放了,他们不会长记性的。
顾小年的打算很简单,死或是半死不活,就这两个选择。
眼前的这两人自然没什么办法,顾小年的态度很明确,他的凶名近几日他们自然是有耳闻的,虽然都在想或许过了此案这人就会被查办,但起码现在还是监察司的百户,他们不能做什么的。
所以,两人只是甩袖离去。
邓三看了,忍不住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臭书生,早晚抓了弄死他们。”
顾小年没理他,只是问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都关好了,也都认罪了。”邓三嘿嘿一笑,从怀里取了画押的供词。
顾小年看了看,这是抓来的蒋全等人的供词,承认自己与张触勾结,是其党羽,意图不轨。
至于让这些人签下供词的手段他没问,都是锦衣卫,他自然清楚。
“对了大人,北镇抚司那边来了消息,让咱去大理寺领人。”邓三说道。
顾小年点点头,“这个不急,明天吧。”
“啊?”邓三愣了愣,有些傻眼。
“六扇门那边有什么动作么?”顾小年问道。
“没有。”邓三自然知道他问起六扇门是想知道什么,因为这也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咱们一直有兄弟盯在那,大人放心。”他说道。
顾小年摇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蔡文斌的事还是需要有人来顶杠,不然的话,司徒商不会善罢甘休的。”
邓三脸色微变,顾小年见了,没好气道:“放心吧,本官还不会把自己人推出去。行了,多关注着案子,去做事吧。”
邓三‘哎’了声,躬身退下了。
顾小年脸色平静,他返身在桌案后坐了,先将这所谓的‘四灵现世’一案详细写好,随后吹了吹墨迹,将折书放到文档袋里。
他唤来宋辅,让其务必将其亲手交到东厂掌刑千户程枭手上。
程枭是魏轩麾下八侍从之一,也是上次带来圣上口谕之人。顾小年从当时判断,此人对自己并无敌意,而他在东厂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只好将这件事托付给对方了。
想来,这点顺手小忙对方应该是会帮的。
案子的了结不是凶手伏法或是案情侦破,而是上头是否下了批令决定结案。
顾小年自然清楚这一点。
案子到现在已经牵扯出了赵宥和太渊州沿海岛国的倭寇,这已经是大事件了,更别说其后属于太渊王周胤的影子。
他在上报时,关于太渊王的事自然全是以怀疑所述,将楚禅加上,并且点出了对方在外城西坊出手袭杀平阳公主的事来。
至于上头的人看了这封信后会如何决断,顾小年管不着,也不想管。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他心里现在最重要的,只有自身的武道。
……
顾小年返身进了班房后的静室。
这说是静室,其实就是他收拾出来的原本的一间杂货间,将一些沉积的案牍之物搬到了一旁,空出了不大的一块地方。
平日里他不回家时就住在这。
将门关上,顾小年在一旁小案上点上了不足指甲大的一块熏香。
这是可以安心静神的上好香料,属于药材的一种,只这小小的一块便要百多两银子。
但这是许多练武之人必备的东西,安心静神,便可以降低练功走火入魔的概率。
顾小年脱鞋上床,盘膝坐下,依着脑海中的记忆,缓缓运行起方醮所说的《掌中伏龙》的心法纲要。
他侥幸接触到了‘势’,并初步涉及,又不是蠢人,自然一眼能看出此意境的玄妙。
是以,当《掌中伏龙》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顾小年才会觉得这是天赐的机缘。
他不求武功,武功贵在精而不在多,有人一招鲜吃遍天,练多了除了分神还能有什么用?
他要的是武道意境,只有这份感悟才是根本。
顾小年双手虚托,内力缓缓运转,有‘登仙剑章’的引导,就算是初次涉及的武功都不显生涩,再难的地方也会迎刃而解。
他在逐字逐句地领悟分析,将之彻底揉碎吃透。
双手掌心微微发热,那是内力即将外放转化为气。在这一瞬,顾小年观想起截龙关的庞然大势。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铁道人
大江东流而中断,两岸群山无数。
千帆百舸依次求渡,关隘上旌旗密布。
天海间龙门一堵,有几人能入?
顾小年身上隐有蒸汽而出,两手掌心仿佛各自握了漩涡,气流涌动,劲风尖声而啸。
他神情略显痛苦,倒是没想到这次修行异种真气时竟然与自身煞气隐有冲突之意。
起先《风雷腿法》那般是被‘登仙剑章’抹除了风雷之气,直接灌输以煞气来运转,可现在,似乎这等大势于煞气彼此排斥。
天下之势,甭管为祸为福,最终总是推动着历史长河的发展。而煞气秽浊无比,没有善,只有恶。
一者兼容,一者走极,这才有了冲突。
顾小年紧咬牙关,此番意境若破,不用想也是天大的好处,事到临头,他如何能退?
四面八方皆是‘气’,此时就像是群山入海,万般倒影尽付其中。
掌中涡旋更急,顾小年双眼猛地一睁,两手用力一握,锋锐刺骨的疼痛霎时传遍周身,就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风刀在刮着自己的骨头一样。
那是一种痛彻人心,深入骨髓的难受。
双手上的鲜血从指缝里淌下,殷红而刺目。
顾小年脸色发白,眼中疲倦也有,但依然有发自肺腑的喜色。
掌中伏龙,如今他彀中,自然是有了这条大龙。
‘势’既然已经小成,他自然不会再冒险精进,而是沉下心神,缓缓搬运起自身真气。
……
时间又过两日。
入夜,顾小年静静站在一处房顶之上,一旁,是一身黑色官衣的陈晟。
“这便是那铁道人的藏身之地。”陈晟指了指不远一间矮房,烛光微亮,从窗上透出。
此番只有他们两人,铁道人已是孤家寡人,其身上所携不少猛火药。多领人来有暴露的风险不说,交手时也容易出现伤亡,是以这次便只有他们两个过来。
自然是向上报备了的,顾小年在昨日也得到了东厂程枭送来的消息。
“东厂那边可是给顾兄弟什么消息了?”陈晟问道。
顾小年点头,“放手去做。”
陈晟眯了眯眼,“看来什么都瞒不过那位千岁大人。”
“傅大人不也是未动么。”顾小年笑笑,“跑腿的总是咱们这些人。”
他没说是哪个傅大人,但陈晟自然听得明白。
“看来魏千岁有心让顾兄弟得了这份功劳。”陈晟说道:“只是这作案的手法,顾兄弟可是想通了?”
顾小年轻声一笑,“眼下这‘青龙’,不就在咱们眼皮底下么。”
说罢,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顾小年当日没问李小环他们的作案手法是什么,为的就是自己寻出来。
他凭借线索的推断和武功找到了破获此案的关窍,也即是李小环等人,而对于对方作案手法,他更想凭借自己的能力找出来。
这或许是没有必要的坚持,但他有时就这么固执。
“走吧。”陈晟招呼一声,脚尖一踏,便向不远处那矮屋掠去。
顾小年将身上披风裹了,同样飘然下去。
……
铁道人长得很普通,看久了会觉得慈眉善目地,像是方外之人,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此时的他就坐在屋中,正中的小方桌上,除了一盏油灯,便摆了一碟花生米,一壶温好的黄酒,再就是半只烧鸡。
他吃的很慢,总是要先酌上一口。
他的表情很平静,一只眼睛已经瞎了,此时纱布被鲜血浸透,隐有黑色的痕迹。
这是被大理寺的毒箭所伤,被射到面目,不死已是烧高香了。
而他的右腿裤管空荡荡的,这是中了机关后,被他亲自截断的。
在这个不大的屋子里,除了几个下脚的地方外,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地陶罐。
这些都是黑火药,还是被他改良过后的黑火药,里面掺了不少东西,一旦点燃,这么多火药足以将方圆一里夷为平地。
这是他们准备了好几年的火药,如今全都在这了。
铁道人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们的任务也已经失败了。
赵宥的府上现在有人在监视,他没敢靠近,而太渊王在神都的人也没再来找他,他知道,这是对方将自己放弃了。
这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棋子没用了,暴露了,自然就要被放弃,让新的棋子顶上。
但铁道人手里还有底牌,那就是他手里的这些黑火药,以及对火药的改良秘方。
秘方是唐孤那个家伙从蜀中唐门偷出来的残篇,这个可怜的家伙,一直妄想成为那些倭寇的座上宾,想要出海,可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所以才死了。
太渊王派来的右使现在恐怕早就进了神都,只不过铁道人从这几天里发生的事上已经看出来了,恐怕那人早就被朝廷拿下了。
江湖上的消息总是很灵通,可一旦朝廷认真起来,想不被他们知道的,他们钻破了脑袋也无从得知。
因为如今天下就是这样,大周国力强盛,说一不二。
他不知道太渊王周胤是不是脑子坏了,才会与那些倭寇合作,一直来搞风搞雨。
北凉王、肃王、靖王这三人都是一国支柱,他们镇守大周边陲,外邦臣服,而内部又有六扇门的那位总捕头节制江湖,调派着各个宗门的联系。
主要还是有那位千岁在,他就像是桶上的铁箍,就算里面的水再沸腾,也挣不破着水桶。
所以他们才会想要设计除掉对方,可现在看来,铁道人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睛里只有悲凉。
他们所做的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位陛下还是信任魏阉的,不然的话,流言一起,此人最起码也是要避嫌的。那个时候,朝堂上的那些官老爷还不赶快落井下石,商量对策将对方彻底踩死么。
历代皇帝,皆畏流言,这是杀人无形的刀子,看着没什么影响,却最为诛心。
铁道人狠狠地嚼着嘴里的花生,不觉得是自己等人做的不够,而是太渊王和赵宥给他们的支持还不够,再就是锦衣卫的动作太快。
那个叫顾小年的锦衣卫,该死!
“该死,该死!”铁道人狠狠灌了口酒,眼睛里满是恶毒和不甘。
流言不利,自家准备也不充足,此事不成,在人为,也在天意。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锦衣卫如何找到了春来客栈,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而且现在赵宥被监视,明显是被自己人出卖了,但如今与他一起的弟兄死的死被抓的被抓,他现在只能像个老鼠一般藏身在这,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铁道人看着地上的陶罐,心里想着,就算是死,到时候也要闹出个动静来。
想要他死,神都必然也要乱上一乱。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拉拢
铁道人举杯的手顿了顿,便看向房门处。
门扉轻扣,然后便有人推门进来。
铁道人的瞳孔一瞬收缩,一只手拿起了桌下的火铳。
这是改造过的火铳,威力自然更进一步,不得不说,他在火器一道上的确很有天赋。
进来的人他不陌生,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的男子,这几日把自己追成了丧家之犬。
陈晟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在面无表情时总会显得很冰冷,此时一身黑色官衣,仿佛戏本里所说的地府无常。
“铁世英,咱们又见面了。”他说着,瞥了眼满地陶罐,走到方桌旁坐下。
“大理寺果然神通广大,竟还能查到老子的大名。”铁道人扶了扶头顶铁冠,眼中惊讶一闪而逝。
陈晟轻笑,然后说道:“七年前,神都外郊铁家村因私铸大周火枪走私,而被禁军一夜铲除,你是当时的幸存之人,虽然年岁久远,但不难查。”
铁世英冷笑一声,恨意明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不过是给自己找一条赚钱的路,只不过是挡了阉党走私买卖的财路罢了。”
“你们原本罪不至死,最多发配充军。当时大理寺已经查到了参与走私火器的工部和锦衣卫中的人,甚至还能顺藤摸瓜,循着这条线索追查到更后的人。但因为你们,这条线断了。”
陈晟说道:“海域倭寇适时进攻了一直给朝廷传递情报的东海数个水寨,附近村落,无论男女老幼尽皆屠戮,近万条人命,就因为你们这些人数年来供应的火器。”
“天下水道帮派投身漕帮,而沿海的巨寇却一直与大周江湖分割,更与朝廷有不少摩擦。因为此事,那帮巨寇联合到了一处,游离在朝廷和倭寇以外,这股势力再难被朝廷掌控。时至今日,他们竟与倭寇亲近,有的还成了东海岛国的座上宾,海道巨头。”
陈晟淡淡道:“你说,那时你们铁家村不死,如何平息朝廷怒火,如何应对江湖豪杰的问责?”
铁世英脸色阴晴不定,“你与我说这些干甚,到了现在,难不成你还想用道理感化老子不成?什么时候,大理寺的人也这么通明了。”
陈晟笑笑,随后道:“对于人才,我们从来都是可以接纳的,就算他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也是可以通融感化的。只要他认真为大理寺做事,虽然自由可能会稍稍受到限制,但会过的很好。”
铁世英目光闪了闪,“比如?”
陈晟淡淡道:“大理寺会提供给你需要的一切东西,你也可以离开大理寺到处转转,当然是要在我们的人的眼皮底下,至于神都,若无特殊,那就不要离开了。”
铁世英笑了,独眼里带着戏谑和悲凉,“这是,让我卖了我自己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起码不再是朝不保夕,也不必忧心是否过了今天没明天,总归是可以活着。”陈晟说道。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拉家常,而不是在规劝。
铁世英犹豫了,不得不说,若是能活,谁又想死呢?更别说这虽然是限制了自由,可他都在神都潜伏了好几年,这几年不一样没离开过这里么。
不过是,将这个期限延长了而已。
铁世英啧啧嘴,抿了口酒,“不得不说,老子动心了。”
陈晟点头,“你在火器方面是个人才,通过前几次的交手,不难发现,你手里的火药和火器,比造作监和器械司的威力要强很多。咱们是可以合作的。”
“可是,血海深仇不是那么好忘的。”铁世英将酒杯放下,叹息一声,“不管朝廷的出发点是什么,铁家村近千口人,可就在地下等着我呢。我要是跟你们合作了,日后要如何面对他们?”
“别傻了。”陈晟说道:“人死如灯灭,装神弄鬼地久了,你不会真以为死后还有轮回吧。”
铁世英笑了笑,用脚踢了踢脚边的陶罐,“这些,都是改造过的黑火药,沾一点火星就能将方圆一里夷为平地。你是怕这个,才跟老子说这么多的吧。”
陈晟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他已经高估了对方手中火药的威力,但实际上,若不是顾小年在外提醒,他的打算是两人直接冲进来将对方干掉的。
可因顾小年提醒了黑火药的威力,这才想出了招安的想法。
毕竟,如先前所说,陈晟的确是想招揽这么个人才进大理寺。
因为铁世英虽然做了案,可终究跟他们没什么冲突,不过是一个作案一个查案罢了。陈晟的心算不上薄凉,只是站在利益的角度来看罢了。
若是他成功招揽了铁世英这么一个火器专家,那对他自然也是不小的助力。
……
“你应该能分辨我话里的真诚。”陈晟说道:“你如今插翅难逃,这是摆在你面前唯一的生路。”
铁世英眯了眯眼,“这么多火药在手,你觉得老子怕死么?对了,你应该是怕的吧,大理寺少卿啊,年纪轻轻的,还有大好前程。”
陈晟点头,“我当然怕死,我相信你也不甘心就这么死掉吧。不然的话,前几次交手,你完全可以用同归于尽的手段。”
不甘么,铁世英目光沉了沉,这是肯定的,任谁自己有远超他人的天赋,也不舍得就这么泯然众人,或是无声死去。
他是有抱负的。
“答应你也无妨。”铁世英紧接着开口,“但你要让我见一见那个叫顾小年的锦衣卫,老子倒是要看看,这人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
陈晟笑了笑,随即正色,“答应了,可就莫再反悔。”
铁世英脸皮抖了抖,“左右不过是孤魂野鬼给人卖命,卖给朝廷又如何!”
“好。”陈晟起身,然后道:“我知你不信我,明日我会在大理寺等你。”
说完,他转身便走。
铁世英看着陈晟背影消失,衣袂破空时渐渐远去。
他的眼里仍有摇摆之色,最后狠狠灌了口酒,“唉,干了!”
……
铁世英收拾了东西,连夜便去了大理寺。
他将门窗锁了,留下了这一屋子的火药,自然是打算明日来搬。
等他乘着夜色走远,不远处房顶上的两道身影才露出来。
“陈兄三寸不烂倒是比那些书生御史还要厉害。”顾小年说道:“此番倒是恭喜了。”
陈晟笑了笑,手底下笼络到这么一个助力自然是件高兴的事。
“那我就先去等他了。”陈晟说道:“顾兄弟,等事完了,莫忘了来寻杯酒喝。”
“这次多亏陈兄了。”顾小年抱了抱拳。
他看着陈晟离去,默不作声。
对方此次是帮了自己,于情于理,自己都是承这个情的。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八十五章 青龙
所谓‘四灵现世’一案,顾小年本以为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上头的人端坐不动,只是他们这些人忙里忙外,不过终究是出了一个结果。
他在上报时自然不忘提到陈晟的帮助,本来在衙门静静等结果的时候,一声巨响却是震颤了半个神都。
顾小年眉角猛地一跳,桌上茶盏都被震到地上,摔个粉碎。
他平复下体内心神动荡,起身出门,掠至房顶上朝远处看去。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天色晦暗,可远处那股浓烟太盛,直冲霄汉,怕是神都之外都能看清。
烟尘滚滚,波及之地怕不下方圆千米。
顾小年脸色微沉,衙门里自然惊动了不少人,有的也像他这般飞身上了房顶远远看着。
待看到浓烟中的一抹光亮后,他心思一动,从乾坤袋里取了单眼的望镜,拉长了看。
狰狞的龙形之物在半空浮现,随后幽绿火焰燃烧,化为满天荧光洒落。
这应该便是最后的‘青龙’。
顾小年缓缓将望镜合上收起,面无表情地飞身而出,也不骑马,就这么以内力施展轻功,急速朝那边而去。
爆炸的地方,在六部大街附近,如果所料不错,那里应该是赵宥的府邸。
……
救火的人提了水桶往里冲,有寻常的百姓,也有巡卫军,还有刑部的捕快。
前户部尚书赵宥的府邸被夷为平地,就连隔了数条街的六部大街都遭受波及,瓦石飞溅,更别说还有如今蔓延的火势和漫天的浓烟灰尘。
人们蒙了沾水的布料,一桶水一桶水地浇着。
每条街上自然是有工部修建的救火设施,里面存了不少水,有机关在,原本是很容易扑灭火势的。可如今爆炸产生的烟尘太大,而造成的震动实在是恐怖,机关损毁,这些设施全都失去了作用。
唯一庆幸的,便是神都建成时不断分流的洛水,可以让人们的取水容易很多。
负责监视赵宥的是东厂的人,此时原本干净的白色皂衣早就沾满了灰尘,但这些人丝毫不顾脸上的污垢,而都是一脸惊慌地在烟尘中寻找扒拉,仿佛在找什么人。
爆炸中自然是死伤了不少人的,还有许多被压在了废墟底下。如今火势甚大,杀人的是这些漂浮的灰尘和浓烟。
而这些东厂番子在找的,便是此次领他们来拿人的掌刑千户,程枭。
他们是领了命来的,督主亲自吩咐,拿前户部尚书赵宥归案。但谁曾想,等他们这些人来了,刚进了赵府的大门,就被气浪冲了出去。
眼前是连番的爆炸,处处尽是浓烟粉尘,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当先而入的程枭。
这位是千岁麾下八侍从之一,又是东厂的二号人物,他若是有事,他们这些同行来的番子,如何能活?
所以,就算此时火势有蔓延的趋势,这些番子们仍是用湿布捂了口鼻,四下扒拉寻找着。
……
顾小年轻喘了口气,随即也用湿布捂了。
他此时站在房顶上,下面人群拥挤,火势很大。黑色的浓烟遮天蔽日,就好像拉起了一块幕布。
看下方的狼藉,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这不是小批量的火药能够造成的。想到器械司被盗的那一大箱的轰天雷,他的心思动了动。
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不过目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恐怕锦衣卫里应该会有不少人丢掉官帽了。
诏狱,总是要进去一些自己人的。
顾小年看见了下方忙碌狼狈的东厂番子,听见他们嘴里哪怕被呛得咳嗽还在喊着的人名,眉头微皱。
他倒不是担忧程枭的死活,而是对对方现在出现在这的揣测。
“难倒,是来拿人的?”他心里想着,这或许是唯一的答案,不然以程枭身份,何必来这赵府,更别说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顾小年甩了甩披风大氅,直接冲进了笼罩在浓烟中的赵府。
彼时火焰高涨,四下房上街上都是乱窜的火苗,可身处爆炸中心的赵府,除了狼藉之外倒见不到很盛的火势。
但烟尘还是太多了,顾小年身上煞气涌现而出,阻挡着灰尘铺面,但喉咙里吸进了不少浓烟,有些压抑地难受。
这不是简单的爆炸,还有纵火的迹象。
他双眼眯着,身形如风,他在寻找是否有人趁乱逃走,比如赵宥。
要说是自杀的话他肯定是不信的,赵宥有不少自杀的机会,没道理会选择这个时候。
唯一的可能就是此人要脱身。
如此爆炸中,是不可能有完整的尸首的,顾小年快速搜寻一圈,随后飞身冲出浓烟,站到了高处。
丢掉手里的湿布,大口地呼吸几口,冰冷但已有暖意的空气入肺,这才压下了喉间的干燥和沉闷。
方才一圈,偌大赵府废墟一片,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也说明了,此地的人,多半是从密道走脱了,不然话,属于人的残臂断肢还是能找到的。
……
浓烟被风吹着渐渐散去,火势终于也被控制了下来。
头戴斗笠披了特殊防火衣的北镇抚司锦衣校尉已经到位,他们离得最近,自然最快成体系支援。
“救人,快救人!”东厂的番子此时再也顾不上之前的厂卫隔阂,抓了骑马而来的锦衣卫衣袖,嘶声喊道。
这些东厂的人因为用双手扒拉沙砾,即便是有真气护体,双手上也难免血肉模糊,他们统共二三十人,大半都是后天境界,此时这些后天的武者更惨,有的直接被浓烟熏倒了。
骑马来的众锦衣卫看了平日嚣张地不成样子的东厂番子此时像狗一样哀求,俱都斜睨了眼神,鼻孔看人。
“救人,救什么人?”有锦衣卫问道。
那东厂番子也是急了,指着不远处那被众人扒拉着抬出来的身影,促声道:“救咱们东厂的掌刑千户,程爷啊!”
其余当然还有被埋了的东厂番子,只不过跟程枭比起来自然是不够看的,而且武功不济,目前扒拉出来的早就都咽了气。
原本不在意的锦衣校尉一听要救的是程枭,就差跌下马来了,一个个面露惊慌,有的直接大声喊道:“郎中,郎中滚哪去了!”
顾小年在房顶上看着下方的骚乱,摇了摇头,他远远感知了一番程枭的气机,对方气息虽然萎靡,可毕竟是绝顶高手,服下疗伤的药还是不难恢复过来的。
只不过现在浑身血肉模糊的样子,将这些人吓坏了而已。
顾小年等烟尘散的差不多了,这才重新入场。
他之前远远看到了‘青龙’的影子,直觉中,这次或许可以解开此案的作案手法。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交手迷幻
兀自燃烧的木炭,被水浇过后的白烟,地上铺满了灰烬。
顾小年一身白蟒,皱眉在原本的赵府中寻找线索。
有锦衣卫过来,问明了他的身份,马上便走。
其他公门之人还好,但是本卫中的人自然是对监察司的人心怀敬畏,尤其还是面对如今的执掌百户。
顾小年当然吩咐了方才的几个锦衣校尉去附近打探,不过是问询那些惊魂未定的百姓看到了什么而已。
无一例外的,汇报过来的都是说看到了‘青龙’。
每人口中所述的形态尽皆不同,可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那青龙盘旋半空,栩栩如生,龙吼震天。
但这并非是顾小年看到的。
他看到的,是虽然在半空出现了‘青龙’,却并非有很多动作,而只是恍然一现便迅速消散了。
顾小年目光微沉,他走的脚步很慢,如今想来,之前倒是忽视了一点,每个人都看到了‘四灵神兽’现世不假,可在问的时候,都没有细问他们看到的神兽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白虎’、‘玄武’这般地说,可它们具体表现出的形态呢?这些谁都不知道。
或许,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
但那个物体,虽然可以有不同的动作,可形体只有一个,被人看到的同一时间,也不可能做出第二个动作。
那么,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差异?
现在出现的‘青龙’,就揭开了先前所忽略的这个破绽。
顾小年抬头四看,原本的飞檐房梁自然是都崩塌了,高墙倾倒,如今只有一地残垣。
爆炸是先发生的,然后才是青龙出现,接着爆发出了巨大的火灾。
可能,所有的线索都被大火所湮没了。顾小年心里想着,心里说不上失望,但总归还是想亲自解开对方作案的手法。
‘咯吱’一声轻响,是脚下踩碎了被火烧焦的树枝等物。
顾小年低头看了,眉头微皱,他俯身,手指挑了挑,这是没烧完的竹子。
明显是经过编织的竹片,大半都被烧黑烧焦了,方才的脆响,就是踩碎了焦炭。
但赵宥府上并无顽童,这种东西如何会出现在这儿?
此时顾小年所在的地方是原先的大院,这里也不像是会出现竹片这等装饰的地方。
“是线索么?”他用指甲弹了弹,看到了竹片上残留的一点东西。
并不陌生,那是之前就发现过的金属丝线,如今只剩下小小的一圈缠绕,好似方才并未完全烧干净。
“铜。”顾小年想了想,先前周晁是这么说的,这是铜掺上了其他不知名的金属。
他沉吸口气,火灾后酸涩的浑浊空气入鼻,让他难耐地呛了呛。
然后,双眼一眯,抬手便朝一个方向甩出了袖中所扣的飞刀。
惊雷一霎,犹如晴空一声霹雳,让附近的人心神都震了震。
飞刀掠过,破开飘散的白烟。
断掉的高墙后惊起一道身影,看着竟直接炸开原地墙壁的飞刀,目光惊疑不定。
飞刀之上带着可怕的爆发力,就像是离膛的火药,若是被击中,开膛破肚都是小的,怕是要被炸个通透。
顾小年在甩出飞刀之时便从原地消失,脚尖踩过碎瓦,形如鬼魅,一掌便打向身处半空的那人。
他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没受弹指惊雷的震慑,第一时间便躲开了飞刀,并且掠身想逃。
至于此人是谁,他早已从先前的感知中判断了出来,熟悉的气机,那个食人肉的小灵儿。
这个原先装扮是李小环丫鬟的小姑娘,此时脸色稍白,身上也有不少污渍,但她一双眼睛通红不似常人,此时见了迎面而来的一掌,口中尖啸一声,双手如影,竟在一瞬打出了数掌。
顾小年被这一声尖啸刺得耳朵疼,心头霎时泛起了恶心,但眼前掌影无数,猎风刮动脸颊,让他猛地定了定神。
掌出变指,方寸之间,仿佛凭添凄怨。
小灵儿面色一顿,只觉耳边仿佛有风雨呼啸,心中一瞬有种难受。
窗外的花被风雨打落,帘外雨幕凄迷,却无人相伴。
她的眼中出现一抹愁绪,带着哀怨。
但只是刹那之间,小灵儿便恢复清明,可为时已晚。
眼前指影如骤雨纷落,穿透自己的掌势,直接落在了自己身上。
痛,那是麻木的疼痛。
小灵儿脸色扭曲,忍不出惨呼一声,便往地上坠去。
顾小年身子一翻,落于地上。
……
“咳咳。”小灵儿低咳几声,她双手倒撑坐起,低头看了看胸前,殷红一片。
体内有无数阴冷气息在游走,让她仿佛是置身在冰凉秋雨之下的野菊,任由风吹雨打。
她的脸色有些惨白,完全提不起气力。
顾小年缓缓走近,四周已有看到的锦衣卫等人,只不过却无人上前。
“赵宥在哪?”他问道。
小灵儿抬头看他,对方身上好像笼着一层乌蒙蒙的光,白蟒干净,一尘不染。
见她没有开口,顾小年仿佛早有预料,对方出现在这里,不管目的如何,现在不开口,但以后肯定会开口的。
对于这等食人肉的丧心病狂之徒,他可不想跟对方多浪费口舌,直接送进诏狱了事。
顾小年刚要唤过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过来,鼻翼微动,忽地钻进一股腻人的肉香。
他面露恶心,眼中却有刹那恍惚,然后便发现原本萎靡不堪的身影竟掠地而逃。
顾小年晃了晃头,有心追赶,可那小灵儿蓦地回头,面目狰狞,双眼泣血,周身燃烧漆黑跳动的火焰,犹如厉鬼当面。
他身形猛地一僵,竟眼睁睁看着对方逃走。
顾小年大口呼吸,真气运转几番,这才消除脑中昏沉和腹中恶心。
他略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逃走的方向,复又看向四周。
寻常的救火百姓、兵马司和巡卫军的士卒、穿着鱼鳔衣的锦衣卫、刑部的捕快,这些人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哪有先前看到的那般在周围远远看着。
顾小年见了,微微闭目,沉心静气,掌中伏龙之势攀腾而起,天高水阔,浑浊一清。
他缓缓睁眼,目光清澈而冷冽。
“原来如此,幻术么。”顾小年轻声自语。
他抬头看了眼被烟尘浮掠,仍有污浊的天空,轻声笑了笑。
虽然还只是一些猜测,但这应当便是对方作案的手法了。顾小年心里想到,看了眼周遭狼藉,他也不再停留,轻功施展便离开了此处。
第一百八十七章 破妄
“所谓‘四灵现世’,俱是人力所为,不过是些鬼蜮手段。
以竹片木架等编织或机关之物造成四灵模样,提早在区域内设好机关,构成四灵神兽的形态。江湖有丧心病狂者吃食人肉,此肉油腻恶人,但加以异域香料,便会产生致幻效用,令人闻之晃神,腹有恶心烦闷之感。
凡四灵现世之现场,围观百姓皆有言,四灵消散之时周身燃烧幽绿火焰,仿佛幽冥鬼火。经查证,此为红铜与不知名金属揉杂而成,等所造四灵的木架机关点燃后,辅以缠绕铜线一并灼烧,便有此火焰产生。
人人所见四灵神兽姿态不同,盖以人心所受迷惑不同,目之所示,形态千变。
此为迷幻局也,世无神迹,不过是人心鬼祟,所欲不满而已。”
顾小年将笔放下,吹了吹墨迹,然后挠了挠头。
自己的毛笔字写的还真是说不上好看,但起码一笔一划地算是工整。
这是他刚写完的对此案的最后总结,也算是正式的结案申请。
顾小年靠在椅子上,也就是方才跟那小灵儿交手后,他这才一瞬恍然,将前因后果都想明白。
一切都是人心作祟,当然也包括了自己内心的敬畏。
邓三从门外进来,顾小年随手将折好的信纸装好,递了过去,“交到东厂程...”
他想了想,然后道:“交给东厂人的时候,就说是监察司百户顾小年,交由魏千岁的。”
程枭如今受了重伤,自然是在修养了,这件事对方不一定会管。但已经有了上次自己递给对方的例子,自己的名头,东厂那边自然也是不陌生的。
如今邓三过去送信,明言是给魏千岁的话,那些番子自然不会阻拦。
等邓三出去,顾小年又唤来杜驰。
“关着的那几人还老实么?”他问道。
杜驰摇摇头,“他们骂起人来,比市井泼妇还厉害。”
顾小年笑笑,“他们都是勋贵之后,心气高的很,不过也就只能逞逞口齿之利了。”
“大人真打算杀他们?”杜驰担忧开口,“他们身份敏感,如此关头怕是...”
“若是咱们锦衣卫都害怕树敌的话,那还称什么天子亲军呢。”顾小年淡淡道:“等到明日午时,若是没人来赎他们,就送去诏狱吧。”
杜驰咬咬牙,点头应下了。
顾小年当然不会放过蒋全几人,可如杜驰所说,这些人的确是身份敏感。如今看来,就算是他以张触的由头将这些人拿了,那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如今傅清书没有动作,可玉箸社里却有人来了,自己不能把关系弄得太僵。
因此才会给了一个缓冲的时间,这几人家里都有些权势,拿钱财到锦衣卫赎人的流程他们自然不陌生。若真舍不得他们儿子的话,到时肯定会来的。
顾小年想得很简单,等收了钱,放了这几人之后,就直接在半道截杀了事。
就算怀疑到自己又能怎样,拿不出证据那就动不了自己。
再者,怀疑也是要有依据的,自己跟他们可是无冤无仇,收了银子,也就没道理再杀他们了。
自己跟他们的仇怨,可是只有彼此知道。
……
“赵宥应该是从府中密道逃脱,说不定多日前便离开了。如今那里已经由北镇抚司接手,六扇门的人也发动了江湖势力寻找此人。”
顾小年想了想,说道:“但咱们之前见过的那丫鬟小灵儿,便是赵宥府上的高手。今日她被我所伤,如今便在神都之内,且不会出了内城。你即刻带本司弟兄,先去器械司点好劲弩装备,然后去搜人。”
杜驰微皱眉头,不过还是抱拳应下。
顾小年见他神色,便摆了摆手,“不必担忧,此人先天一流不假,可被我重伤,三两日之内是发挥不出先天实力的。”
“不过要注意的是,切记从器械司点好面罩,此人会些许异域幻术。”他说道。
杜驰闻言,眉宇稍松,“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尽力而为。”
“去吧。”顾小年也不多说勉励的话,杜驰老成持重,说多了反而给他平添顾忌。
不多时,外面人声脚步响,这应当是杜驰点了人行动了。
顾小年靠在椅背上,沉心静气,想起先前交手,自己竟然被幻术所乘。
这是一种防不胜防的手段,幻术一道源自于西域小国,后来天下武道交流时渐渐传进中原,时至今日,也有宗派专攻此道,杀人无形。
但寻常幻术总归是需要打一个先手,就像是顾小年的弹指惊雷般,最好便是让对方不注意时中招。若是第二次使用,便有可能被对方规避。
也有高深幻术,掠人心魄只在弹指之间,这就需要极强的武道修为和高深的幻术造诣。
而对于幻术来说,其施展都是需要一个媒介的。
或是一面镜子,或是一盆清水,甚至是一个声音,一个眼神,都可能让人精神恍惚,置身他处。
像今天小灵儿,或者说此次四灵现世案子这些人使用的,便是利用气味来使人致幻,更准确地说,是利用药物。
毒药无法混在其他香料中使人中招,因为初闻便会惊觉,身心会在第一时间产生排斥,让人远离。可若是致幻等味道,虽然人会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已经置身在幻境之中了。
这也是为什么偷袭时少有毒烟奏效,而多是迷烟建功了。
……
这算是自己的一个弱点,顾小年目露沉思,他会中一次幻术,就可能会中第二次。
这终究是江湖中的一种武功路数,日后漫漫,说不定便会有再遭遇的时候。
所以,他要想一个办法来提早规避,免得下次面对时再次失神。
这一次是小灵儿武功不如自己,可若是对方武功高于自己,或是势均力敌之下,自己恍惚一瞬,便要立见生死。
顾小年五指曲握搓了搓,‘登仙剑章’虽然奇异,可在今日时,煞气对幻术并无破解示警,如今看来,要想免疫或是瞬息挣脱幻术,还是要落在这个‘势’上。
‘势’非人力,源自天地,自然可以破除这等奇门异招。
想到便做,顾小年双手平举,掌心微热,真气已然游动。
闭目凝神,周遭似有无形气流涌动,掌心处微微发痒,似乎有什么想要挣脱。
涡旋而起,恰似两道游龙在掌心盘旋,想要冲天而出。
顾小年微微皱眉,这是《掌中伏龙》的真意,掌心如海,囚龙难渡。
可他的‘势’,却是要成‘挣脱’之意,非青龙出海不可。
顾小年重新闭目,两门内功心法同时运转,体内好似翻涌惊涛骇浪,脑海中《掌中伏龙》的意境与巍峨的截龙关并存,两相观想,他脸色骤白,气机沉浮不定。
但偏偏,有一种诡异的契合在他身上出现,一时间整间屋子都好像被无形力道填充,沉闷的可怕。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斩草
次日,蒋全等人的家人果然来赎人了。
他们找上了邓三,因为现在一打听就知道,邓三这个曾经的赌徒混子是顾小年手下的第一狗腿,找他就相当于是找了顾小年。
如何送礼行贿,是生活中逐渐磨练出的一项技能。
蒋全等人被其家人带着离开了,尽管除了蒋全以外,其余三人身上都带了伤势,但他们家人都没有丝毫不满表现出来。
只不过他们每个人都对蒋全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撕下对方几块肉来。
反观蒋全,也是脸色阴沉,眼中满是怒意。
自己是付出了秘密换来的性命,可为何这三人同样能活命?早知道左右不过千两银子的事情,他又何必卑躬屈膝地下跪乞命。
他心里自然有恨意。
顾小年端坐桌案之后,面前的邓三一脸激动地从怀里取出银票放到桌上。
“大人,每家一千两。”他眼中多少有些不舍,看着银票上的数字仿佛含着星星。
顾小年笑笑,从桌上取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过去,“去神都各大药房,按方拿药。”
邓三愣了愣,接过后只是扫了一眼,脸色便有些为难,“大人,这都是稀缺的药材,四千两,怕是远远不够啊。”
“能买多少买多少,你只要记着,每样药都买,至于量则斟酌着办。”顾小年吩咐道。
他不会炼制丹药,但只是简单地吃名贵药材自然会。比如百年人参这种的就不需要入药,直接每天取一点嚼了吃就是。
都是活泛气血强身健体的药材,成不成丹也就无所谓了。
如今四千两银子,自然是一笔巨款,但只是用来生活的话自然够用,要是买练武服用的丹药自然就远远不够了。所以,顾小年觉得还不如买一些对身体有好处的药材来直接吃。
我买不起保健药,我还买不起大骨头么?
邓三听了吩咐,抄起桌上银票,贴身藏好后这才走了出去。
顾小年同样起身,脸色冷漠,他也该动手了。
……
蒋全四人都是勋贵之后,如今有两家为官,两家经商。
他们对于钱财自然是不缺的,而毕竟也有些权势,不然也不会成为邱梓越的狐朋狗友。
四人都带着随从,只不过分了两拨而行罢了,蒋全自是被排除在外的。
“李兄,咱们就忍下这口气了?”
“怎么可能,依着咱们是动不了那顾小年了,只能去求傅大人了。”
“可傅大人会帮咱们么?”
“孙兄,你可别忘了,咱们毕竟是玉箸社的人,日后注定了是首辅派系。他要是不为咱们出头,岂不是寒了众人的心?”
“没错,再就是蒋全那个小人,等回了太学院,一定要他好看。”
三人坐在马上,正义愤填膺地说着,冷不丁一枚飞石破空而来,直接碎了其中一人的脑袋。
如同炸开的西瓜,红白之物飞溅,两人呆呆地看着眼前无头尸体从马上跌落,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入手温热。
短短的一瞬,四周二十多个家丁已经反应过来,有人上前一步,将受惊的马匹按住,戒备地看向四周。
此地虽处神都街巷,但此时恰好无人,正是个劫道伏杀的好地方。
顾小年藏身屋顶之上,看着下方持刀警戒的众人,冷笑一声,手里飞石再出。
底下的人没有一个先天,只是依靠自身劲力甩出的寻常石头便能将这些人尽数杀死。
六扇门中高手无数,顾小年当然不会在这个关头暴露武功杀人。
飞石连出,后来直接是用掰碎的瓦片,底下二十多人就算以刀剑格挡,但又如何能挡得住这些‘暗器’上的劲力?
一枚碎石被击碎,后续便有另一颗落在脸面上。
很快,这些家丁也看明白了,那暗中的杀手目的是他们拼死护着的两位公子,而并非是他们。
家丁们心有余悸地相视一眼,俱都换了方向而逃,至于那两个太学生,没了这些家丁的抵挡,不过是两枚飞石的事。
顾小年看了眼地上的十多具尸首,拍了拍手,纵身而去。
……
六扇门得了报案,第一时间来了现场。
神都每天都在死人,江湖仇杀、械斗等等,这些都是源头。但有人暗杀太学生,这还是近些年来的第一遭。
而当听说死者都是被飞石碎瓦所杀的时候,正好无事的神捕司徒商便亲自前来了。
因为直觉中,他想到了不久前监察司总旗蔡文斌身死一案。
这一点,当他看到那被飞石炸掉了脑袋的尸体后,心里便愈加确定。
这源自于同一门暗器手法,司徒商心里想着,走了几步,俯身摸向一处。
那是一块嵌在石板路上的鹅卵石,上面沾了血迹。
这种鹅卵石很常见,不是有用的线索,但能将甩出的飞石打进石板里而不碎,这不只是需要高明的用劲手法,还需要很强的腕力和控制力。
司徒商眯了眯眼,这是个用暗器的好手,只是神都之中少有人有如此的暗器功夫,他一时无法判断出谁有嫌疑。
“大人,凶手便是藏身在这打出暗器的。”不远处的房上,一名捕快喊道。
司徒商瞥了眼两者距离,约莫五六十米,就算凶手居高临下,但自身武功也必然不俗。
地上的死者都是后天境界,能只以鹅卵石这等东西杀人,那凶手必然是先天不用说。
司徒商环视一周,随即对身边捕快吩咐道:“去查查死者近几日的行踪,另外去问问他们家人,是否与人结怨。”
这都是正常的办案流程,手下的捕快自然应了。
没再管底下人的收殓等对现场的清理,司徒商上马,寻了个方向而去。
他也有自己的情报来源,神都里有什么擅使暗器的人他门儿清,而所要去查的,便是这些人有没有嫌疑。
……
与此同时,在神都另一条长街上。
不得不说,蒋全这个人并不是蠢货,他对顾小年威势亲眼所见,因此心里对此人更是警惕到了极点。
从南镇抚司出来之后,这一路他都在想,对方真这么简单就把他们放了么?
但他只是这么想想,此时带着四名家丁在长街歇马,他瞧见街边的馄饨不错,便想下马去吃一碗。
也就是这个时候,在他下马之时,脖颈上一缕阴风而过,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是...”他瞳孔骤缩,对于这种玄妙的感觉,似乎不日前刚刚经历过。
“你...”蒋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嘴里只是向外吐出大口的血,而眼中的神采也在快速褪去。
“真狠啊。”他想着,再也没了声息。
本来去要馄饨的家丁听得身后落马声,等回头看时,便看到了早已吐血而亡的蒋全。
长街上响起阵阵惊呼,行人一下离得更远了。
那四个家丁彼此相视,俱都看到眼中的惊恐。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八十九章 揭案
傍晚的时候,司徒商独自来了监察司。
“顾百户,还在忙吗?”他问道。
班房之中,只有一盏烛光,顾小年在吃鱼。
“神捕大人这个时候过来,不知有何要事?”他问道。
“蒋全四名太学生死了,顾百户可听说了?”
“有所耳闻。”
“他们被关了两日。”
“是这样。”
顾小年抬头,放下筷子,“怎么,神捕大人该不会怀疑到本官身上吧?”
司徒商深深看着他,说道:“前有蔡文斌,后有蒋全四人,他们俱都是被暗器所杀,而且出自同一人之手。只不过这次作案,那人的武功明显更精进了。”
顾小年笑笑,自己杀蒋全可不是用的暗器。
“神捕大人有话还是直说吧,本官在吃饭,不想谈论你们六扇门的案子。”他直接说道。
桌案上一碟蒸鱼,两个馒头,几片咸菜,再就是一壶热水。
司徒商看了一眼,转而道:“顾百户吃得倒是清淡。”
顾小年笑笑,“衙门清苦,咱们习武之人的银钱都用来稳固境界,在吃食方面自然要约束了。”
“顾百户年轻有为,如今四灵现世大案听说也是大人所破,如今嘉奖在即,的确引人羡慕。”
司徒商语气莫名道:“咱们六扇门招揽天下豪杰,顾百户不妨考虑考虑。”
顾小年看似是想了想,然后道:“若是在锦衣卫混不下去,本官会考虑的。”
司徒商点点头,目光收回,“那就不打扰百户大人的兴致了,另外,习武之人还是多吃肉食的好。告辞。”
说完,其人便推门而出。
顾小年脸色冷淡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白净匀称。
他冷笑一声,如何看不出先前司徒商一直在自己手上打量。
习练暗器者,虎口、指肚、指节以及手腕都异于常人,而精通此道者更是明显。
就算是武道修为步入绝顶之列,那也无法改变自身形体,除非是练有奇功或是达到武道宗师境界,才能对自身形体改变一二。
顾小年夹起鱼肉,放入口中。
怀疑自己是难免的,因为司徒商不是蠢人,但没有证据又能耐自己何?
六扇门是刑部统辖,抓人查案都是要讲证据的。
……
次日,南镇抚司有些热闹。
或者说是哗然。
朝廷金吾卫来人,亲自下了镇抚使袁之焕的官印。
顾小年来到前院,在人群里看着。
两列金吾卫穿着明晃晃的铠甲,手持长戟,站得笔直。
袁之焕穿着一身绛色锦衣,脱下了官服,看着就如同一个寻常的富家员外。
与之同样被革职的,还有几个千户,以及一些百户总旗等人。这些人此时都如丧考妣,跟丢了魂似的。
顾小年四下看了看,老狐狸刘嵩脸色平静地站在台阶上,其旁边是‘笑面虎’苏擒虎。这两人穿着干净的千户蟒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好像是察觉到了有人注视,刘嵩朝这边看了一眼,见是顾小年,还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顾小年眉头微皱,看着金吾卫将押出来的这二十多人带走,原地只剩下了一身常服的袁之焕。
没有人说话,平时这个时候,早就有人上前献殷勤了。
袁之焕扫视四周,凡触及到他的目光的人,俱都是将视线移开不敢与之对视。就连刘嵩和苏擒虎,都是有些尴尬地避开。
顾小年看到这已经抬脚返身了,今日数人落马,就连袁之焕这资历最久的镇抚使都被革职,肯定是那位千岁出手了。
而且,绝不仅仅是南镇抚司这样,恐怕整个锦衣卫系统都有一番动作。如今只是看到了‘官’被革职查办,而暗地里,必然有无数锦衣校尉同样受到牵连。
他不是魏轩安插进锦衣卫唯一的探子,还有无数暗探同样潜伏着,顾小年不想陷得太深。
而袁之焕转头看到的,便是唯一一道转身离开的背影。
那个叫做顾小年的年轻人的背影。
“父亲,咱们走吧。”同样脱去官衣的袁亮牵马过来,低声问道。
袁之焕点点头,回身看了眼这熟悉的班房,轻叹一声,随之离去了。
他本就被魏央所忌,如今此案不过是他故意给了对方一个机会罢了。
他已经老了,有些事就不想再参与进去了,那么,就只有把自己的位子让出去,才能换来安稳的余生。
……
同南镇抚司一样,北镇抚司同样迎来了一场地震。
苍龙七宿中有三支宿旗的锦衣卫被秘密拿下,并十多名百户及之上的高官被革职收押,其中包括一名锦衣卫指挥佥事。
俞文昭身披黑纹大氅,面色冷峻,站在阶上一言不发。身旁是同样冷淡的另一位指挥佥事,八侍从之一的谢鸢。
“大哥,督主一动,果真是雷霆万钧啊。”
谢鸢相貌堂堂,年纪看着不过二十七八,他所站位置落后俞文昭一脚距离,打扮地同样低调许多,只是一身干练的锦衣。
俞文昭淡淡道:“总有无知之人揣度督主心思,才会有如今之祸,只是没想到伍协和靳冲,原来也是袁城一党。”
谢鸢点点头,脸色也有些讪讪。
八侍从,是魏千岁执掌大权以来麾下的八位心腹。这八人里,除去段旷因武道境界只是一流而跟随千岁脚边行走跑腿之外,其余七人便分散在厂卫和金吾卫中任职。
而方才俞文昭提到的伍协和靳冲,一人是皇宫金吾卫的宫门统领,一人是洛水云江神都码头的镇关守将。
这两人,其实是袁城一党,在此案中,扮演了不为人知的角色。
“这太渊王,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谢鸢说道。
俞文昭冷笑一声,语气莫名,“他的心思,恐怕只有督主能摸得透。”
“那大哥以为,督主会如何处理此案?”谢鸢问道。
“督主是超凡人,对这些事不会上心的。”俞文昭说道:“关键还是看陛下如何处置。”
谢鸢皱了皱眉,随即低声道:“陛下信奉佛法,你说...”
俞文昭摇摇头,看向身边之人,目露深意,“陛下之事,切记不要多猜、多想、多问。”
谢鸢一下凛然。
……
监察司,邓三脚步有些踉跄。
他小跑进班房,语气磕绊,“大,大人,镇抚使大人他...”
顾小年摆摆手,“宦海沉浮,上马落马常有之事,慌张什么。”
邓三脸色发白,咽了咽唾沫,“小的当差这么久,这等大事还是第一次碰上。袁大人三朝元老,这,这说革职就革职了。”
顾小年笑笑,“身在锦衣卫,只是革职而非查办,这已经是烧高香的退路了。”
邓三脸色一变,有些惊恐。
“上头的决定,不要妄议。”顾小年脸色微肃,透着认真,“咱们是当差的,别忘了祸从口出,老实做事才是最重要的。”
邓三脸色僵了僵,含糊应了。
“杜驰他们去搜四灵案的凶手,你也别闲着,上阵子那洞玄子的传人不是一直匿迹在神都么,带人去打探打探,保全自身为上。”顾小年说道。
邓三听了,不由问道:“找那人作甚?”
“别问这么多。”
“那监察司的弟兄都派出去了,您一人在这能行么?”
顾小年摆了摆手,后者缩了缩脖子,躬身退下了。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九十章 揭案(下)
入夜。
顾小年收功,将一旁杯中尚温的水喝了。
班房寂静,或者说整个监察司的大院里如今也只有他一人在。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桌案上的一盏烛光摇曳。
顾小年打开桌上食盒,从里面取了饭菜出来,‘笃笃’两声响,将筷子杵齐,脸上露出略有复杂的笑意。
这是柳施施差人送来的晚饭,都是亲手做的,如今已经有些凉了。
说不上是什么情绪,自元夜之后,顾小年与她再也没有见过。
不能算是有些生疏了,只不过随着长久的见不着而难免会有些生分。
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顾小年夹了一片豆腐,仔细想着,如今的生活真是自己想要的么?
习武为官,如今空荡的宅院里,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自己喜欢安静不假,但毫无烟火气的日子,似乎与曾经所想相去甚远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离,但瞬息间仿佛有龙吟高亢,精神深处好似被冰水浇过,刹那清醒。
顾小年眼中厉色一闪,轻拍桌案,腰身一动,整个人便扶摇而上,煞气加身,直接撞穿屋顶而出。
灰尘草屑之中,锋寒之气从四方笼罩而来。
却是一张细密的铁刃大网,朝他兜头罩过来,而眼前,同样有一道身影手持短刀,直朝胸前刺过来。
顾小年神情冷漠,双手翻转下压,周遭空气仿佛凝滞,好像有巨大的压力而来。
面前身影陡然一顿,前刺的动作仿佛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阻碍一般,同时身子轻颤,就像在抵抗不可知的力量。
顾小年左手挥出,银光一闪,刺耳的金属摩擦响过,头顶而来的大网直接分为两半。
他这才抬脚,风雷声震,只在电光一闪,眼前的人影便弓腰如虾,闷哼中口中吐血,倒飞而出。
既已出招自然不会留手,顾小年左手一甩,银光霎时而出,惊雷响彻,飞刀便穿透了倒飞的身影。
顾小年双眼微眯,看着那道身影从房顶滚落。
……
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战斗已经结束,院中才有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顾小年飞身下来,看着眼前兀自挣扎想要起身的身影,淡淡道:“本官手下的人到处找你,倒是没想到你竟敢来闯衙门。”
眼前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被他重伤的小灵儿。
如今对方脸色惨白如纸,一身气机更是萎靡到了极点,伤上加伤,又被自己飞刀穿胸而过,显然是活不久了。
小灵儿低咳一声,她用力捂着胸前创口,好像这样能止住血一样。
“狗官!”她的眼中恨意和无奈交织,原本清秀的脸上只有狰狞和痛楚。
顾小年毫不为之所动,“说出赵宥在哪,本官送你去医药司,还来得及。”
“呵呵。”小灵儿笑了笑,吐出一口血沫,“你擅长花言巧语,又反复无情,我真想看你怎么死。”
顾小年皱了皱眉,说自己反复,那应该是知道蒋全一事了。
“你破坏了主上大事,一定会不得好死。”小灵儿只是咯咯笑着,伴随着夜风,有些凄厉。
顾小年脚尖抬起,然后落下。
劲力透地而出,直接震断了眼前之人的心脉。
“从选择成为锦衣卫的那天起,我就有了觉悟。”
顾小年转身,推开房门进去。
身后院中,只剩下双眼睁着,却再无神采的那人。
……
次日,杜驰等人自然是回来了。
顾小年看着他们收殓了小灵儿的尸身,站在阶上不语。
他是能理解的,对方身受重伤,面对锦衣卫的搜捕,她又如何能在神都继续蛰伏。
还不如来拼一次,只不过自己‘势’初成,其幻术的作用自然是发挥不出来了。
“将尸首送往刑部吧。”顾小年吩咐道。
这件案子如今已经结了,起码交给他办的是如此,至于后续,就不在他的范围之内了。
杜驰等人应了,躬身退走。
顾小年看了眼天色,返身回屋。
对于他来说,武道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只有你自己足够强,才可以去承受一切。
无论是美好还是险恶。
……
时间流逝,转眼已是三月底。
此月便有举国大事,对于天下学子来说,这是鱼跃龙门之月。
而会试,便在今日。
神都街上自是热闹非常,祝福声此起彼伏,整装待发的无数学子从住处而出,意气风发里不免带了几分忐忑。
喧嚣声渐远,顾小年在北镇抚司门前下马,随行的一个小姑娘连忙上前想要搀他。
“行了。”顾小年摆摆手,然后道:“你就在这老实等着,我一会儿出来。”
旁边那小姑娘连忙点头,脸色惴惴不安,双手搅动一角,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害怕。
顾小年摇头,抬脚走进衙门。
本来他也想去看看此间世界的文人考试是如何的,但谁成想刚出门便被这丫头堵住了。
她是关萤,以前在外城西坊偷过顾小年的荷包。
顾小年记性不差,自然是认出了对方,拦住就要怒斥的邓三,他上前问清了缘由。
因为数月前的四灵现世一案,朝廷的人一直在搜捕赵宥及其余党,然后,关萤的兄长关青和那仨结拜弟兄,便稀里糊涂地被锦衣卫拿了。
而关萤在神都举目无亲,谁也不认得,这才记起了平日里兄长提及的‘可能是锦衣卫高官的那人’,她费心费力打听了一天,这才知道顾小年的身份。
所以,她便来了南镇抚司衙门口堵住了顾小年。
而后者也是想到这兄妹几人或许与顾山海有关系,也没多考虑,便领她来了北镇抚司。
不过已经过了一日,关青等人要是实抬举,只是被当作寻常小卒子看待,或许没受什么苦。但若是这些人再莽撞,那可能已经被好好炮制了一番了。
诏狱的大刑,顾小年是有所耳闻的。
……
与镇守诏狱的千户说明了来意,顾小年便朝诏狱而去。
现在公门里都知道,是锦衣卫监察司的百户顾小年破获了四灵一案,虽然如今嘉奖未到,但这功劳可是实打实的。再说从此人发迹和武道修为来看,先前传言‘此人乃千岁门下’之事怕是真的,这是一种无形的证实,自然没谁会得罪他。
说是如日中天有些过,但起码,顾小年现在算是锦衣卫中的红人。
有功劳在手,又有魏千岁撑腰,谁都会给他一个方便的。
顾小年刚出了前院,要去诏狱的时候,便被人喊住了。
“顾百户。”一道略有些冷,却并不让人反感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救人
顾小年转身,脸色平静。
他早就感知到了走来的身影,只不过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叫住自己。
俞文昭背负双手,红底黑纹的大氅随风而晃动衣角。
如今天气渐渐回暖,春风已起。
“不知这位大人有何要事?”顾小年抱拳问道。
他不认识对方,但认识对方所穿的黑红蟒服,那是千户之上,指挥使之下的锦衣卫高官上层所能穿的官服。
这里是北镇抚司,他自然要守规矩,礼数不能少。
“本官俞文昭,顾百户有礼了。”俞文昭笑笑,同样抱了抱拳。
顾小年眼神微动,不过还是道:“原来是俞大人。”
对方名头,他是听过的。
千岁身边八侍从之首,先天绝顶的一号人物,官任锦衣卫指挥同知。
“看顾大人这是,要去诏狱?”俞文昭问道。
顾小年点头,“是,有外面的弟兄被误会拿了,这才过来带回去。”
锦衣卫里,谁没有个‘外面的弟兄’?这其实指的就是负责给自己刺探情报的蛇头探子罢了。
像这等误抓之事也是有的,他们这些探子被抓时不会吐出自己的身份,不然的话,要是被江湖上知道自己是给锦衣卫做事的,那以后谁还敢与之来往?搞不好还要背后下手整你。
这一点俞文昭自然是清楚的,他也没多问,只是说道:“顾大人上阵子破获要案,如今风头无两,可喜可贺。”
顾小年只是面带微笑,不说什么。
所谓风头无两,不过是在厂卫之中可以这么说罢了。他是锦衣卫,在其他人眼里,这可不是好名声。
若是有朝一日与江湖扯上,那他的人头在那些杀手眼里,必然是高金重银。
“现在锦衣卫之中空出了不少位子,不知顾大人可有兴趣?”俞文昭忽地开口。
顾小年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一时摸不透对方的路子。
“是要抓自己的把柄么?”
顾小年心想,然后话里自然带了斟酌,“这个还是要看上头的意思。”
俞文昭笑笑,“人往高处走,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能抓还是要抓的。”
顾小年点点头,“俞大人乃督主心腹,前程自然无量。”
俞文昭抬头看了看,随后深深看了眼阶下不远的身影,“督主想见一见顾大人,今晚戌时,莫要迟到。”
说完,他便转而离开。
顾小年摩挲了脸颊几下,不再多想。
……
诏狱。
倒是没见到先前几次的那个陆双,顾小年进门时随后问了句,那值守的总旗便道:“陆总旗外出公干,不幸遇害了。”
“这样。”顾小年缓缓点头,没再多问。
关押关青等人的牢狱在第一道铁闸门旁边不远,离里面关押方醮的地方还有很长的距离。
顾小年自上次跟对方做了交易之后,便没去寻过那聂灿,直接将这事给抛到了脑后。
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而且也不想完成这个交易。
聂灿是丐帮的帮主,方醮让自己带的这个口信一定有问题。不管日后是聂灿来劫狱还是搞事,万一被人揭发,那到时自己肯定会受到牵扯。
更别说当日方醮曾经说过,‘袁城倒了,锦衣卫中没有可信之人’,这句话不能细想。
顾小年觉得自己拿点好处就撤了,不能陷得太深。
他是官,而不是亡命的江湖人。
至于方醮以后会不会找自己麻烦,顾小年完全不担心,先不说对方现在根本出不来,就算他出来了,到时自己是什么样还不清楚呢。
只是目前来说,有些立场还是要拎得清。
……
又见到了关青,后者见到他并没有多惊讶。
顾小年朝牢房里瞥了眼,人挤人,不大的空间里起码塞了二三十号人。
“他,他,还有这俩。”顾小年指了指,身旁的锦衣校尉便上前将门打开,连拉带拽,将关青四人弄了出来。
至于牢房里其他的人也想要往外走,还有的起高调在吆喝,但当边上的锦衣校尉拿了刀鞘兜头劈打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阵阵的哀嚎。
顾小年摇摇头,以手背捂住鼻子,抬脚朝外走。
关青四人脸上多少有些尴尬,虽然才被关进了一日,但关在一起的犯人里不乏有被刑具招呼的,上下失禁不说,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自然沾上了浑身恶臭。
在诏狱边上的班房里签下了名,顾小年这才带了四人出来。
等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早就在外等着的关萤便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脸色讪讪,一双手不知该怎么放的关青。
因他身上太脏了,衙门里放他出来也不会给他洗澡换衣什么的,他自然不好意思。
顾小年翻身上马,朝几人说道:“行了,回去安心做事吧,以后公门查的案子,别插手。”
他方才自然看得清楚,关青几人肋下都有隐蔽的刀伤,虽然不明显,但这是休命刀的路数。
应该是被运用不熟练的锦衣卫所伤,而他们若真是无辜被牵连的话,又怎么会与锦衣卫动手?
而看他们虽然是被关在这,却并没有受过刑罚的样子,明显是与他们交手的那些锦衣卫都被杀了,死无对证,这才没被追究到。
当然,他们身上的刀伤是瞒不住的,若是到时候被提审追究起来,他们免不了还是一死。
只不过现在,却是被自己提前救了。
……
关青自然听出了顾小年话里的意思,因此只是神情一紧,但见马上那人并无恶意,因此抱拳感激道:“大人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其余三人以及关萤同样抱拳,脸带感激。
顾小年不在意地笑笑,然后道:“几位如今在哪做事?”
关青略一犹豫,还是道:“西坊市的一家米粮店,在那当帮工。”
“那这次如何会牵连到案子?”顾小年问道。
关青想了想,也不隐瞒,痛快道:“咱们领了银子,给蛇头当探子,把锦衣卫在西坊那边的动向汇报给他们。”
顾小年点头,笑着问道:“西坊那么大,就凭你们几个能看过那么多锦衣卫来吗?”
“他们划出了地方。”关青说道。
“知道是谁的蛇头么?”
“无衣堂口。”关青说道。
“大哥!”旁边那壮汉忍不住低声喊道,但关青用手臂挡了,直视马上的身影,“大人,咱们是为银子讨生活的,若是大人要计较,关某无话可说。”
顾小年摆摆手,“没那么严重,这件事不是我负责的,我也不会惹麻烦。这样,你们给我当探子吧。”
关青皱了皱眉,“大人说笑了,这哪有给两家卖命的说法。”
“线有两头,线人同样如此,只不过要看那人讲不讲道义。”
顾小年说道:“我要你们混进无衣堂口,缺什么尽管提,只要我能拿出来。锦衣卫这边有事我会第一时间差人通知你们,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安心发展手下,给我一切打探来的消息。”
关萤皱了皱鼻子,“你这是想让我们给你卖命喽?”
“说卖命有些难听了,还是说各取所需比较好。我也不瞒你们,如今我有功劳在身,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到时候你们有我的支持,起码混的应该会比现在好吧?”
顾小年说道:“或者你们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打算一辈子给人扛粮包,给蛇头卖消息换个酒钱?”
关青咬了咬牙,眸子里微微闪光。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堂堂大丈夫,如何能默默无声?
更何况,他看了看身边的兄弟和小妹,看到他们身上的旧衣,想到每天都吃不饱的饭,关青狠狠点了点头,“干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墙
顾小年闻言,笑着点点头,这并不出他所料。
这是个有野心的人,同样也是除了亲情外一无所有的人。
在这个时候,你给他一根向上爬的绳子,就算这根绳子上都是锋利的刀片,他也一定会抓住。
因为不想再默默无声,就此沉寂。
因为他是男人。
顾小年从腰间解下钱袋,直接丢了过去,“这些银子你们先拿着,去好好吃一顿。你们资质不错,我会想办法寻几门功法,不日会让人连银子一块送到你们手里。”
关青听了,不由捏了捏手中的钱袋,里面银票碎银皆有,他没打开看。
“大人还是先吩咐咱们要做的差事吧。”他说道。
顾小年笑笑,知道不先吩咐任务,他们也不会有底。
“想必你们也听说过洞玄子传人入京的消息,如今数月过去,此人音讯全无,原先找寻的江湖人都离开了大半。我要你们打听这些消息的同时,也要留意出入西坊市的宫里的人线索。”
顾小年说道:“如何分辨这些人,你们应该清楚吧?”
关青点点头,“这个自然清楚。”
“好,那话就说到这儿。”顾小年抻了抻马缰,“都是为了好好活着,还请各位日后好好做事。”
说完,他便纵马离去。
身后,关青握紧了手里的钱袋,一直看着骑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大哥?”边上的大栓唤了声。
关青摆摆手,“现在咱们武功不行,无权无势,只能给别人做事。但你们放心,咱们一定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他看着同样看着自己的亲人,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相信我!”
这个笑里,有温暖,也有不易察觉的冰冷和寒意。
手里的钱袋,被他握得很紧。
……
魏千岁在神都并无府邸。
神皇女帝曾经赐予过对方,只是被拒绝了。
顾小年此时牵马到了皇城之下,看着巍峨的宫墙,默不作声。
俞文昭没跟自己说见面的地点,但其实并不难想,如今二十多年,魏轩一直住在皇宫之中。
所以,他要见自己的地方,也就在这皇宫大院之内了。
皇宫门口的守卫一直看着这边,看着这个牵着马远远站在城墙外一箭之地的锦衣卫。
此时宫门自然是关了的,但在戌时后不久,宫门重新开了半扇,从中走出了个瘦小的身影。
“来人可是顾小年?”这人尖声喊道。
声音太过尖细刺耳,如今喊起来倒是让人听不太清。
但顾小年本就一直绷着心弦,此时听个模糊,便应了一声。
对方没叫他的官职,显然是瞧不上的,只是彼此虽然隔着有些远,但他不难看清对方是个小太监。
“还不过来!”那瘦小之人再次喊道。
顾小年应了,牵马过去。
“这马放这吧。”守卫宫门的一个将士说道,“宫门处有马房。”
顾小年将马缰递给对方,抱了抱拳,“多谢将军。”
那将士笑了笑,随后摆了摆手,“可称不得‘将军’,某就是寻常士卒。”
边上拐进门后半边身子的小太监冷哼一声,尖声尖气道:“还走不走了?”
顾小年眉头微皱,快步跟了上去。
……
皇宫很大,如今笼罩在月夜之下,仿佛一尊蛰伏的巨兽。
这是顾小年的第一感官,没有生出什么赞美,也没有什么华美的词句来表达。他只是觉得,宫墙深深,如兽般狰狞。
不知何时起了雾,如纱般飘散,处处灯光,映地幽深静谧,仿佛仙家居所。
顾小年踩上白玉铺就的台阶,他低头看了看,脚下雕龙画凤,此时正踩在龙珠之上。
他移了移脚,龙首愤怒而狰狞,尖牙森森,栩栩如生,好似随时可以从脚下这浮云之中钻出来一般。
顾小年双眼一眯,背负的双手下意识握了握,四周空间好似陷入凝胶般的晦涩。
但只是转瞬即逝,他轻舒口气,再看脚下时不过是无神的雕刻罢了。
天下大势如龙,万兽至尊为龙,代表着人之敬畏和向往。
顿悟往往就在一瞬,或许是观鱼而破境,或许是看雪崩而明神,也可能是淋一场雨,吃一碗酸辣面片汤。
这一刻,顾小年如今掌中之‘势’,渐入佳境。
一旁,引路的小太监浑然未觉,只是在方才有一瞬间的寒毛倒竖,让他不由顿住了步子。
他惊疑不定地四下瞧了瞧,最后看向身边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你,刚才可感觉到了什么?”这小太监语气犹疑,声音也清楚了一些。
顾小年看他,这是个个头比自己要矮许多,年岁看着不过是十四五的半大小子,对方容貌算得上是俊美,除了那一口尖细的嗓子外,当真是个惹人喜爱的少年郎,只不过如今入了宫。
而且,对方的眼神和先前的态度也让他很不喜。
眼神是目中无人,态度是高高在上。
顾某人是有脾气的。
“并未察觉什么。”顾小年淡淡道:“只感觉到皇宫雄浑,令人肃然,不敢高声。”
“哼!”这小太监哼了声,抬脚继续走,只不过眼神略有飘忽。
顾小年暗自摇头。
……
一处宫殿,略有些偏。
此地静谧非常,就连巡逻的皇宫禁卫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夜晚的风声略有些呜咽,领路的小太监在到了宫殿门前时腰背一下弯了很多。
他轻轻敲了敲朱红大门,屏气凝神,恭敬地站在一旁。
透过窗子,不难看到宫殿里一片明亮,伴着风里还有烛火的灯油味儿。
顾小年平心静气,没有外放感知,只是气机收敛,安静地如同一尊雕塑。
房中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开门。
小太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脸上也有些急色。
略有沉重的脚步声自一旁而来,如山岳般的气势隐隐散出。
顾小年看过去,却是老熟人,段旷。
许久不见,对方更壮实了一些,身上穿了束身的黑色皮甲。
顾小年挑了挑眉,对方除了脖子以上,可谓是全副武装,就好像是要下水的潜水员一样。
而且从对方气机上判断,段旷比先前自然是更强了。
“随我来吧。”他淡淡出声,转身便走。
那小太监面露喜色,连忙跟上,倒是不管一旁的顾小年。
顾小年无声一笑,抬脚跟着。
……
幽深寂静的皇宫一处,月光洒落,水面上银光闪闪,风吹过,一池涟漪。
这是途经宫廷内的小湖,大概是流过了整座皇宫,顾小年不知道,他只是看到了那在无数树影外坐着的身影。
黑暗和阴影在后,池边只有一道蜷缩在木椅上的身影,一根长长的钓竿,就放在脚边。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接得住
段旷束手站得稍远,那小太监有些激动地看着椅上的身影,不知该干嘛。
顾小年想了想,也没出言打搅。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椅上的身影动了动,才有模糊的声线传出,“来了?”
顾小年垂了垂眼帘,快走几步过去,“小的顾小年,见过千岁大人。”
“还不到半年,你就已经是官了,自称难倒还没变过来么?”
魏轩稍微挪了挪身子,一双深邃的眸子看过来,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在武道上,你的进展也丝毫不慢。”
顾小年没敢抬头,他低头抱拳,“全是千岁栽培。”
“你的能力不错,连番破案,拿到的赏赐都是应得的。”魏轩的声线还是如上次见面那般,有些快,也有些含糊。
“这次的四灵案,你做的挺好。”他看着眼前垂首的年轻人,轻声笑了笑,“那递上来的折子我看了,原来还以为多么高明,知道了作案手法,也不过是些江湖伎俩,登不得台面。”
“是。”顾小年自然迎合道。
“此案上达天听,朝堂诸公奏到了圣人面前,谁能破案,必然是大功一件。你可知道,本该结案后的赏赐,为什么迟迟没给你?”魏轩淡淡开口。
顾小年感受着那股如上次在凰栖居那般若有若无的压迫,只是恭敬开口,“位卑之人,如何敢揣度圣上心思。”
“呵。”魏轩定定看他半晌,忽地笑了笑,目光中的复杂一闪而过,转眼便恢复那份深邃淡漠。
“你可是去见了那头老狮子。”他语气平淡,让人无法判断喜怒。
顾小年心神一紧,自然知道对方所说的‘老狮子’是指的什么。
“是。”他有些忐忑地应了声。
如今他已是先天一流,可哪怕如此,在面对眼前之人的时候,还是没有半分胜算,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可能没有。
那种渊岳峙,仿佛面对一座山的沉闷无力,死死地压在心头。
顾小年当然会感到害怕,人在面对无法战胜的事物的时候,总是会害怕的。
这是一种本能,但当对方真威胁到了自身之后,抵抗同样是一种本能。
……
“你们说了什么?”魏轩饶有兴趣地开口,“或者说,是谁坑了谁?”
顾小年暗自撇了撇嘴,说道:“方前辈以《掌中伏龙》作为报酬,让我给丐帮帮主聂灿带个口信。”
“唔,那门掌法啊。”魏轩想了想,“他想让你告诉聂灿,他还活着,就在诏狱?”
“是这样的。”顾小年说道。
魏轩轻哼一声,“狮子就算再老,它终究还是狮子。”
“不要告诉本督,你将消息传出去了。”
声音有些冷,多少带了些烦躁。
顾小年心神微凛,“没有,小的本来也没有跟他做交易的意思。既然得不到好处,那我便索性不做了。”
魏轩听了,只是注视着眼前的身影,默不作声。
冷汗,在顾小年的额头出现,此时的压力并不比自己修炼时遇到的瓶颈要小。
似乎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心头,隐隐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丹田气海中冰冰凉凉的,总是在恍惚要窒息的时候给他一种清明和喘息。
或许是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魏轩开口,“你还不算蠢。”
顾小年低了低头,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有些冰冷。
“就算在丐帮鼎盛时期,神都亦是那帮乞丐的禁地,更别说是如今。他们那帮人里,能进来神都的,就只有聂灿一人。”
魏轩淡淡道:“聂灿进神都的资格,不是因为他是丐帮帮主,而是因为他是上任魔教教主的私生子,算是如今魔教教主墨帘的兄长。”
这些事已经是江湖隐秘,顾小年虽然是锦衣卫,但毕竟不是北镇抚司的人,对于这些江湖秘闻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而如今听魏轩讲来,那也就说明了方醮的目的是让聂灿通知魔教。
魔教,这是一个统称,它亦正亦邪,善恶难辨,谁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少堂口,只知道其中是一些在江湖正道与朝廷之外的人。
但唯一人尽皆知的,就是他们人数很多。
人多了,其中高手就多,而最出名的,便是魔教的四大长老,这是四位武道宗师。
而魔教教主墨帘,更是得到了魔教秘典‘天魔传承’,如今已是绝顶高手,据说正闭关破境。
若是魔教真想去劫诏狱救出方醮,自然是很难,因为这里是神都,可要是魔教从暗处而出,与大周朝廷生事,那就有机会袭破诏狱了。
毕竟一个有顾及,另一个却没有丝毫顾虑。
顾小年自然想通这点,心下多少有些庆幸。
魏轩开口道:“有些事情,就在自身一念之间,或是富贵,或是生死。世事无常。”
顾小年自然知道不能多说,因此只是沉默。
……
“今日场景,与上次相见倒是一致。”
魏轩忽地开口,踢了踢脚边鱼竿,水面微晃,荡开大片的波澜。
顾小年偏头看去,一池银光,有些晃眼。
“不知顾百户,还能捉鱼否?”有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有些凉。
顾小年眸光沉了沉,却是应道:“当然。”
说着,脚下一动,就要跳进湖里,但蓦地,身子一顿,竟诡异地僵直在了原地。
顾小年脸色微变,只觉周身好似被无形束缚住,他看着脸上微微带笑的中年人,心里那原本因武道修为精进而渐有的自满而彻底消散。
先天一流之上还有绝顶之列,绝顶之上还有武道宗师,宗师其外还有天人境界。
他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
不过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傲气不能有,却也不能失了锐气。
顾小年沉心不动,等着对方动作。
只是几个呼吸,身上的束缚便去了。
“如今身处官场,还要学会稳重才行。”
魏轩不在意的说道,然后抬了抬手,脚边鱼竿竟好似被无形牵引,鱼线抽回,钩上钓了一尾肥美的大鲫鱼。
大鱼自行脱落,向一旁甩出,顾小年伸出双手,恰好接住。
“这鱼赏你了。”眼前人淡淡道。
顾小年躬身,“谢千岁。”
“谢倒不必,有些东西,虽然可以给你,但还要你能接得住,接住了,还要能拿得稳才行。”
魏轩语速略快,然后摆了摆手,在一旁伫立很久的段旷便上前一步。
“他出身边军,武道刚猛,你们过几招。”魏轩看向顾小年,眸光深邃。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招
顾小年听了,眼神微动,好像泛起了光。
他抬头,脸色平静,而眼前,是面无表情的中年人。
“是。”顾小年应了声,左手五指微微用力,直接抓透了鱼身,牢牢抓紧。
段旷看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笑意。
两人缓缓移步,挪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顾小年右手轻握微抬,抓着鱼的左手放到身后,显然是打算以一手相抗。
“三招吧。”段旷晃了晃脖子,骨节交错之声清脆,“三招之内,分出胜负。”
顾小年点头,不等开口,眼前便突兀出现一股劲风,风中,一道身影如山似岳,兜头盖了过来。
段旷出身军伍,走的是战阵之道,大开大合,一往无前。
他练得是枪,人也如枪,此时虽然手中并未持兵刃,但他挥出的拳头,就是一杆大枪直刺。
劲风铺面,顾小年眯起双眼,只觉此时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面对了一个军阵,眼前无数长枪利矛,直直刺向自己。
避无可避!
这种感觉,曾经在面对周康打出的那一掌时也有过相似,只不过如今这一拳带出了锋锐之意,极尽杀伐。
电光一瞬之间,顾小年腕关节朝上,手掌朝下而起,如要信手摘花,随后掌心一翻,五指直接抓出。
不是爪功,而是指法。
黄昏细雨,晚来风急,段旷坚定而暴虐的目光中霎时闪过一道迷离。
这一刻他想起了那马革裹尸的边军疆场,尸山血海,断剑残戈,撕裂的旌旗被风吹着落在地上的泥泞里,满身伤痕的老卒睁大了双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凄厉的寒鸦在燃火的老松上啼鸣,远处天空飞过一行南雁。
这是带着秋意的战场,万物凋零而寂灭,生命无比脆弱。
段旷心中一苦,便有寂寥与悲怆,但在下一刻,刺骨的寒意在心头浮现,一道凉气自尾椎骨往身上窜来。
他双眼一闪,接着便被劲风刮得流下泪来。
顾小年自明悟‘势’之后,便深知意境的作用,如今以《细雨风急》的秋意惑神,接着便是凌厉的指劲而出。
段旷此招如同起了枪势,如同战阵一般,破解此法自然不能硬碰硬,最好的方式便是从其内部瓦解。
放在此间,便是让出招之人乱了方寸,那其势自然崩解。
……
两人相隔方寸之间,俱是足以将段旷穿出无数窟窿的劲力。
而顾小年的五指,就要抓碎眼前之人的脖颈。
世上武者,过招之时生死往往便在一瞬之间,或是武功压制,或是错误的出招预判,也或许,只在一个分神。
段旷是在疆场杀出来的武者,对于杀气和生死自然不陌生,此时强烈的生死危机引的他太阳穴突突暴跳,心头也无比发堵。
他双眼怒瞪,额头已有血丝浮现。
他知道,此时必须要拼命,不然的话,生死便要在下一息分出。
黑夜中仿佛点燃了一盏明灯,金色的光亮大盛,并不刺眼,却让人无发生出暴虐。
顾小年眯了眯眼,只觉五指好似点在了铸铁之上,他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的人影,也不纠缠,脚下一动,便要先退。
近身缠斗并不是指无止息地一直交手,还有短暂分开后的复力和重新攒劲。
不然的话,两者彼此近身交手,劲力稍泄,就算能赢也是两败俱伤,还极有可能会被对方临死反扑。
所以,除非是气力亏空,不然的话,武者相较,很少会一口气缠身而战。
但顾小年想退,段旷却不能让他退。
他修炼的是佛门正统的《金光咒》,这是金刚寺的上乘内功,与他出身战阵之风颇为契合。
此时身如金光罗汉,要的便是一鼓作气。
金刚怒目,罗汉染血,就是要持惩戒刑罚。
段旷秉持的,是乘胜追击的兵法之道。
顾小年见一条金光闪闪,仿佛鎏金琉璃般的粗臂向自己兜面抓来,对方这一只手好似凭空暴涨许多,他毫不怀疑,这一抓,足以将自己头颅捏碎。
段旷看着眼前眸光平静的年轻人,他可不会被对方所骗,方才他明确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杀意,所以他这一掌自然是用出了十分力。
虽然,他本就想杀掉对方。
……
顾小年此时心底略有犹豫,该不该暴露煞气,或者说是‘登仙剑章’的存在。
平时使用煞气,调动内功心法时倒是无所顾忌,但此时不同。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一旁平静看着这边的中年人,在对方眼皮底下,他没有把握可以瞒住。
魏轩是武道宗师,自己内功心法有异,他平时可能看不出来,但若是自己催动而行,那一定可以察觉。
顾小年暗自咬牙,他此前施展真气,并未含煞,与寻常武者并无不同,最多就是稍显浑厚一些。
可现在,面对段旷这一掌,他若不动用真本事,那便不可能挡住。
犹豫只在刹那,顾小年定定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的这一掌,心中忽地一动。
内力如海而动,脑海中观想之‘势’只在瞬息之间,他右手迎上,手掌上隐有金色光芒,质地却仿佛青铜般的绣绿之色。
这一掌略有仓促,因为段旷出掌在前,顾小年这一掌勉强算是防御。
但已经够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脸上都是一阵白红。
“金刚寺的《降魔一力掌》?”段旷语中略有惊讶,只不过目光更寒。
顾小年压下丹田气海中的翻涌,甩了甩右手,金光散去,青铜之色同样消退。
金刚降魔,并非完好无缺,那青铜之色,便代表着被魔头所伤。
而在此掌法中,青铜之色越盛,那代表着自身打出的力量越强,孤注一掷的决心越坚定。
顾小年没有动用体内煞气,反而是借了自己所领悟的一点点‘势’,然后以此大势,调动起体内真气,一力而出。
他想的明白,‘登仙剑章’不能暴露,而自己领悟的‘势’之意境,同样也不能暴露。
目前的自己,在魏轩这等人面前,还是太弱了,这些东西,不能展示出来。
就算对方会对自己失望,但起码自己目前所展现出来的武道天赋,以及做事的能力,就足以不会被当作寻常棋子抛弃。
再多的风头,就没必要了。
重活一世本就不易,人生武道,顾小年更想好好地活着。
……
段旷面色一寒,双臂一甩,如同灵活的长龙大枪。
空气嘶鸣,气爆之声不绝,竟有无形震荡而出。
顾小年只觉胸口一闷,眼底登时便涌上几分厉色。
三招已过,对方竟然还敢出手,而且看那池边之人分明没有阻止的意思。
顾小年可以容忍魏轩,那是因为自己力量不够,但只是一个区区段旷,他还并未放在眼里。
闻道有先后,可实力,从来不是以资历的多少来评判!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
第一百九十五章 鱼
风雷之声总是凄厉而引人惊惧。
力从地起,脚下的大地便是世间‘力’的源头。
顾小年早先体质虚弱,练不得武,却因为‘登仙剑章’的奇异,而以自身养‘气’,包容万象,以此成就武者。
此时体质日益强健,所发挥出的力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劲力宣泄,经过大地的增幅,便仿佛是攻城的巨锤。
空气的震荡戛然而止,好像被更强的力量生生撞散,段旷脸色一变。
他能感到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量,就在他想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
“好了。”
声音有些轻,就像是树上落下了一片叶子,万籁俱静。
顾小年闷哼一声,不由后退一步。
至于段旷,则是脸上闪过一丝不解,更多的还是一种不不甘,还有些懊恼。
顾小年平复心情,躬身立着。
“你破获此案,算是击溃了鬼神邪说。”魏轩问道:“那你,相不相信世有仙神?”
顾小年不知对方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还是道:“北凉州连年干旱,大漠飞沙,颗粒难收;南梁州积年累雨,洪灾成患。天灾一出,**自生,匪患横行,处处刀戈。”
魏轩听了,沉默不语。
这话不难懂,若世上真有仙神存在,那岂会眼睁睁看着人间受这多凄苦?
“陛下喜欢佛法,此番事后,怕是圣心也会受损。”魏轩淡淡说道。
顾小年抿了抿嘴,然后道:“陛下圣明,二十年来四海承平,想来不会受此影响。”
魏轩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摆了摆手,道:“你回吧。”
“是,小的告退。”顾小年躬身一礼,抓着手里的鱼,慢慢躬身退下。
一旁,段旷等他走远,这才上前一步,拱手道:“属下无能,望督主责罚。”
“知道自己无能就勤加多练。”魏轩淡淡道:“顾小年修武不足半年,就已经到了如今地步,虽说先天才是门槛,但他可不只是凭借了根骨天赋。”
“是。”段旷躬身应下。
“你父与本督是故交,这点想必你如今也知道了,但正因为此,你才更要做出点本事才行。”
魏轩的语气很淡,却让段旷一下惶恐。
“属下谨记督主教诲。”他说着,然后忍不住道:“只是属下方才没试出那小子的根脚。”
“他在危机时的变通不错,但真气平平,料来也只是一门寻常奇功。不过你此后也要多注意,有《掌中伏龙》在,本督怕此子会再去找那头老狮子。”
魏轩双眼微眯,隐有深意,“如今陛下病情加重,怕是有些人沉不住气了。”
说着,他从椅上起身,吩咐道:“收了吧。”
“是。”段旷应了,看着对方朝那座宫殿而去。
……
顾小年慢慢走着,手里抓着鱼。
皇宫之中,灯火通明,但黑暗处也有。
没有什么地方是永远被光亮笼罩,巡逻的禁卫便踩过阴影与黑暗,甲衣铿锵。
顾小年踩下白玉台阶,此时夜晚凉风阵阵,吹得桥下池子里水波荡漾。
然后,便有清脆的嗓音传来,“顾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顾小年回头,看着从另一面走来的两道身影,略一躬身,“见过公主殿下。”
来人正是周衿,还有形影不离的花子陵。
“顾大人深夜入宫,可是有何要事?”小花瞥了眼顾小年手上五指穿透抓住的大鲫鱼,开口问道。
顾小年看他一眼,对方穿着金吾卫的束身皮铠,年轻英武,虽然在周衿身旁时姿态放得很低,但还是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股傲然和清高。
这也是个有野心的人。
顾小年想着,然后开口,“还未请教?”
“金吾卫偏将,花子陵。”小花淡淡开口。
顾小年点头,“原来是花将军。”
“哦?你听说过他?”周衿背着手,轻笑开口,“他可不怎么出宫呢。”
顾小年摇头笑笑,“没有。”
小花眸子沉了沉,“顾大人还未回答本将军的话。”
“小花。”周衿隐含责怪地唤了声,因为对方此言已经是有些失礼了。
顾小年摆摆手,将手里鱼示了示,“千岁大人赐了一尾鱼。”
“魏叔叔?”周衿有些惊讶。
反倒小花瞳孔缩了缩,随后语气莫名,“原来是千岁大人。”
顾小年轻笑,随后道:“若是无事,那臣就先告退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微恭。
周衿长得很漂亮,年纪不大,身段玲珑,更惹人喜爱。
此时听了顾小年的话,她微微蹙眉,不由问道:“顾大人很忙吗?”
顾小年说道:“还好,只是最近公事缠身,想来殿下也是有所耳闻。”
“是啊,倒是没想到,神兽现世竟然是些江湖术法。”周衿扶着白玉栏杆,语气飘忽,揉在风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顾小年低了低眼帘,安慰之类的话他自然是不会说的,此时也轮不到他说。
“只是母后诵经念佛这么久,恐怕是要失望了。”周衿说道。
顾小年对此自然不能多说什么,他只是轻笑一声,“臣曾听闻,世间无数香火客,只求如愿不求禅。”
周衿挽了挽耳边的发丝,语气轻柔而缓,“如愿?”
顾小年见她看着别处的目光有些出神,便只是拱了拱手,悄悄退开了。
一旁的小花看见,也没再多说。
……
顾小年没回衙门,而是回了在神都的家,那处青衣巷的宅院。
有些日子没有打扫了,桌椅上落满了灰尘。
他在厨房生了火,将鱼收拾干净,然后蒸了。
本来就没什么厨艺,也不奢求什么。
但做这件事的时候,还是有些神圣,顾小年仔细用皂角净了手,静静等着鱼熟。
擦干净的桌子上,蒸鱼上桌。
顾小年夹了几口,眉宇间有些压抑。
这鱼能吃,就是味道不好。
“唉。”他长叹一声,没再勉强。
有些东西,是勉强不来的。
顾小年背着手走到院中,明月高悬,清清冷冷。
想到魏轩只凭借声音便打断了他与段旷的交手,他的心中就难免有些阴霾。
差距还是太大了,不过他并非容易被锉去锋芒的人,越是如此,他只会越顽强。
丹田气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心神牵动,夜晚飘忽的雾气都像是受到了影响,一下溃散。
顾小年转身回屋,简单收拾了床铺,盘膝坐下。
内功的修行和对功法的观想,他从未懈怠。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