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督主有令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眨眼便到了放榜之日。
顾小年吃了鱼,却没等来魏千岁所说的‘鱼’。
如今手头上算是没什么事了,目前唯一需要他上上心的便是关于那洞玄子传人的下落。
此人当真是人间蒸发,偌大神都,找他的人不计其数,到如今那帮江湖人都坐不住了,现在还在找他的,都是些铁了心的。
名门大派里原来的天骄弟子都回了山门,不过都是在神都留了人,一有消息便飞鸽传书通知。
时间是最大的敌人,不过寥寥数月,原本的对此事的激情热闹,也就消减了许多。
陈晟倒是一直没放下,这些日子也是撒出去不少银子,去雇佣蛇头探子,甚至还让这些人去风满楼买消息。当然,这件事也只有顾小年知道,毕竟一个公门中人暗中参与这等事,终究是不好听的。
只不过,一无所获罢了。
风满楼或许是知道其人所在,也可能真不知道这个消息,无论是哪方势力去问关于洞玄子传人一事的线索,都是得到同样的回复,没有。
没有人相信真会有人无声无息地从人间蒸发,所以便有小道消息流传,说是此人早已被朝廷招安了,就连那传承的武学秘典,都被一并网罗到了皇庭司里。
所以,最近便不时会有那胆大包天的江湖飞贼夜探皇宫,自负轻功而想盗入皇庭司。
只不过这些人无一例外,填充进了刑部的天牢。
有尉迟真武在,除非是盗门的盗圣和盗神亲至,否则的话,别说是打开皇庭司的门,就连其方圆百米之内都甭想近前。
自然是还有其他江湖消息的,每日的邸报顾小年自然是看的,还有邓三小武两人每天说的‘八卦消息’,他最近的日子过得倒是比较轻松。
每天听些大周各地的小道消息,或是神都的市井琐事,然后便是修行不缀。
……
这一日,放榜之时。
顾小年想着要去看看此热闹场景,上辈子高考只不过是每人在网上查,倒是不能有放榜时一堆人那般的热闹。
有哭有笑,这才是放榜场景。
再有就是,他也想去大理寺看看柳施施了。
数月未见,甚是想念。
顾小年抿嘴笑了笑,背着手便出了班房。
不等他走出南镇抚司的大门,便有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此人原本阴柔白皙的脸上多了几道火烧后的狰狞疤痕,左右脸上都有,只不过右侧的伤疤延伸到了脖子上,然后便被立领的白色蟒服遮住。
程枭站在门房位置,看着走来的顾小年,脸带笑意。
顾小年虽有意外,但还是上前抱拳道:“见过程大人。”
“顾大人何须多礼。”程枭伸手虚引,无形气机引动,明明两者并未接触,但偏偏好似有一双手将顾小年托了一下。
“先天绝顶。”顾小年心里想着,脸上却并无表露。
“顾大人破获四灵之案,倒是给咱家出了口气。”程枭笑着开口,他一笑,脸上的烧疤便像是活了过来,愈显狰狞可怖。
顾小年问道:“程大人可是好些了?”
感知之中,对方气息平稳,真气并不外泄分毫,显然是吃了上好的疗伤丹药,如今恢复到了巅峰。只不过被炸药损伤的容貌没有复原而已。
当然,世上自然是有能祛除疤痕的灵药,以对方身份,应当是不难求到。
程枭笑了笑,然后道:“如今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倒也没想到,赵宥那老小子竟然还敢算计咱家。”
“吃一堑长一智,这就是教训。”他摸了摸脸上疤痕,忽地笑笑,阴冷明显。
顾小年发现对方似乎更喜欢笑了,只不过此时他却笑不出来,任谁看着这么恐怖的一张脸,怕也是不能由心而笑。
是以,他便问道:“程大人来寻,可是督主有事吩咐?”
程枭听了,略带深意地看他一眼,随后道:“三日后,铁家家主铁承威金盆洗手,督主有令,杀此人。”
顾小年皱眉抬头,“哪个铁家?”
“江湖上还能有几个铁家?”程枭含笑开口,“北云州,振邦镖局,铁家。”
顾小年深吸口气,他在听到铁承威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再问不过是想确定一下罢了。
……
天下九州之地,每个地方都会有其代表性的名胜古迹,自然也会有代表性的门派势力。北云州位于神都与北凛州之间,是朝廷与北凛州联系的中枢之地。
北凛州早些时候饱受战火,是迎击草原金帐王庭的缓冲地带,但自神皇女帝即位,肃王分封北凛州之后,草原诸国便再也不能侵进一步。
尤其是近五六年来,草原金帐王庭内部出现变故,王权更迭频繁,更是无力再起战火。所以大周与草原的贸易也由此展开。
相应的,神都到草原的这一条线上,自然就多了些利益争斗。
北凛州有肃王坐镇,一言九鼎,各项贸易以及生意大头自然全是大周朝廷说了算。可北云州不同,江湖势力驳杂,连年争斗之下,有官府从中调解,最终有三家拿下了江湖上的话语权。
大周扶持下的鱼龙帮、北云州鲁家再就是这振邦镖局了。
这三方自然都是有先天绝顶高手坐镇的,尤其是其中的鲁家,更是有一位武道宗师存在。就像是西南蜀州叶家,凡是前面冠以地名称呼的家族或是门派,自然都是传承久远的势力。
而这振邦镖局,两年前其族老突破宗师之境失败,在去年便抱憾离世。本来一位绝顶高手陨落还不至于让铁家没落,以致于家主铁承威需要金盆洗手来退出江湖纷争。
但在上月,铁承威因给好友助拳而惹了麻烦,让人半道偷袭,内伤未愈。后又铁家两位先天绝顶的大镖头,在今月跑镖时被绿林勾结所害,振邦镖局这才元气大伤。
原本的一流势力,一下折了三名先天绝顶,只剩下有伤未愈的铁承威,这一下自然就没落了。
这是没法子的,江湖本就残酷,铁承威若是不金盆洗手来退出江湖,镖局开了这么久,得罪了多少人?
金盆洗手是江湖上的规矩,不管是否罪大恶极,只要退出江湖,那便斩断了纷扰往来。
若是彼此真有血海深仇不甘,那便只能在观礼之时说出来,无论后事结果如何,都不能祸及家人。
这是自武道而生后便出现的规矩,顾小年自然知道。
他倒是没想到,魏轩竟会让自己在人金盆洗手那天去取人性命,这可就太败坏人品名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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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游鱼
这边顾小年目露沉思,看着像是在斟酌。
面前的程枭便开口了,“顾大人?”
顾小年抬头,眉头微锁,“程大人,下官也不问千岁大人为何要让铁承威死,只是冒昧问一句,三日后是铁承威金盆洗手的日子,在那日出手,会不会有失妥当?”
程枭看他半晌,这才轻笑道:“公门中人最守规矩,咱们吃的是朝廷的官饭,但话说回来,”
他走下台阶,仰头看了眼高挂的太阳,然后用脚踩了踩脚边的影子,“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所以才有了咱们厂卫这等鹰犬爪牙。顾大人既然披了这官身,有些顾忌,还是莫要再有的好。”
顾小年看了眼台阶下大片的阴影,沉默不语。
事已至此,有些东西的确不是能自己选择的。
“那下官这就去做准备。”顾小年说道。
程枭也不多说,他相信眼前之人识时务,懂分寸,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对方一定会懂的。
这一点从对方来了锦衣卫之后,所做的这些事里就不难看出来。
“飞黄腾达,就在这一朝了。”程枭转身离开,话语淡淡,“顾大人,莫要让督主失望才是。”
顾小年看着对方离去,今日的好心情彻底没了。
他抬头看了眼澄净湛蓝的天空,只觉胸中堵了一股郁气难舒。
不过,为了活着,一切还要继续。
顾小年定了定神,返身往回走。
世间超脱之道,唯有行武道之路。
他既已踏上,那就不会吝惜等待。
前世诸般无奈凄苦都能忍耐,更何况今生这等挫折。
……
收拾了行囊,将一路用得上的东西打包好,无非就是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
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顾小年长舒了口气。
他此时穿了身寻常的青衫,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学子一般。
加绒稍厚的青衫穿在身上不显臃肿,反而让他瘦削的身材稍稍挺了挺,有股子英武气。
顾小年将头发随手扎了,去马房领了一匹看起来普通的驽马,翻身而上便朝北云州赶去。
此次他只是跟邓三几人说了自己领了任务要去外办,再就是跟陈晟知会了一声,免得对方寻自己时找不着。
南镇抚司的镇抚使没有人继任,这个位子如今一直空着。
顾小年是想升官的,却不想当这个镇抚使。
若论资历,他已经有了,武道修为还差点,但若有千岁认可,自然也不是阻碍。
只不过他自己就不想当。
这个位子太敏感,首当其冲。
他虽自忖有些急智算计,但还没觉得自己能像个老狐狸似的坐稳这从四品的上官。
而且南镇抚司是针对本卫而建,管的是北镇抚司的法纪和锦衣卫的后勤。
权利尚可,但终究上不得台面。
这是公门里最不受待见的一个,自古以来,凡是查自己人的机构,都不会受同僚待见。
与江湖人打交道,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是武功门槛最低的,而且虽然是官,却也管不着江湖事。若与朝廷官员打交道,那人家也不带怕的,他们怕的是北镇抚司的缇骑,而不是你南镇抚司的锦衣校尉。
所以,南镇抚司的地位稍稍有些尴尬,也就在面对北镇抚司的自己人时,底气才会足起来。
监察司,最多就是比较特殊一些。
在一开始,顾小年想去的就是北镇抚司。
当初想着缇骑威风,如今以他身份,起码也是振臂一下,缇骑四出的千户。
只不过,这些只能想想便是。
现在执掌监察司,就算是再升,怕是也脱离不出这南镇抚司的衙门了。
……
出了神都,便是一马平川。
座下的马就算在马房再普通,那也是被选上的马,能入了公门,被锦衣卫骑着办案,起码脚力是不能差了。
此时天高云阔,一望无际的平原早已冒了绿意,古树参差,抽了新枝。
这时候又没限速,更没有红绿灯,顾小年纵马驰骋,迎面微寒的风扑在脸上,心儿也飞扬的厉害。
上次纵马,还是在池烟县的惊澜江江畔与方显等人前往巨鲸帮之时,不过那时看着的是翻涌奔腾的大江,但有多人在侧,终究放不太开。
虽然恣意,但还是因为并非孤身而有束缚。
如今,却正是好时候。
顾小年脚踩马镫,夹紧了马腹,两臂张开微微后仰,放声长啸。
内气自丹田而动,气海翻腾,声音嘹亮而浑厚,如同道道波浪,朝四周蔓延开来。
此正处官道,四下并无人烟,他这啸声悠扬,传出很远。
……
不远处,一辆小小马车,此时隐约听了渐远的声响,葱白的柔荑掀开车帘,带着好奇的嗓音便传了出来,“师叔,你可听见了?”
赶车的是个魁梧壮实的中年人,穿着打扮倒像是那些久考不中的老秀才。
他的面容宽厚,看着很是和气。
此时听了,两道剑眉微微挑起,那双黝黑的眸子里便像是点亮了光。
“当然听见了,应该是哪个脱身樊笼的小子吧。”他说了声。
“嘿。”从车里钻出了一道身影,有些单薄瘦小,但无比匀称和谐,并不让人心生怜意,反倒觉得对方无比坚强。
这是个只一眼看去就很倔强坚强的女孩儿,乌黑的长发,并不惊艳却耐看的脸蛋,最主要的是那双带笑的眸子。
就好像这双眼睛里永远含着笑意一样。
“师叔老是这么说。”她皱了皱鼻子。
被叫做师叔的中年人挠了挠头,只是笑笑。
“师叔你真有把握能偷出那东西来么?”女孩问道。
“什么叫偷,那叫借。”中年人纠正道:“那么多好东西都锁在皇庭司里,几百年也没人看,何不借给咱们用用。”
“可你确定那东西真在里面吗?”
“那当然,当年那可是师傅亲自放进去的。”中年人笃定说了句,然后摩挲着下巴,有些生气的样子,“如今师傅患了痴症,药石无医,怕是只能拿到那东西才能唤醒师傅了。”
女孩撇了撇嘴,“你确定不是自己想来神都看看,顺便跟师兄争吗?”
“什么话。”中年人一脸正色,透着明显的‘不敢苟同’,“神都三教九流里鬼蜮魍魉多得是,你师兄年轻气盛,师叔是怕他吃亏。”
“再说,什么叫跟你师兄争?他的功夫还是我教的呢。”中年人一脸傲然。
女孩笑笑,也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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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江湖
这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此时傍晚已至,风雨交加,天地一片昏暗。
顾小年将马牵进了庙里,然后捡了庙里干柴生了火,从乾坤袋里取了陶罐出来,里面是早前闷好的米饭和咸菜,如今就这火,正好可以热一热。
冷风从那两扇破门里吹进来,吹得火苗摇曳不定,地上的干草也偶尔飘扬。
外面的雨更大了。
顾小年倒是没什么怕的,如今已经踏上了武道,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害怕孤身一人处在这等荒僻地方。
修行本就是逆天逆命之事,怕,早就该摒弃了。
陶罐冒了热气,喷香的米饭传出味儿来,顾小年噙着笑,又取了半壶老黄酒闷上热着。
在他就要吃的时候,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然后便是几个人低声吵着走了进来。
顾小年没抬头看,只是略作感知便‘看’地分明。
三男一女,都是同样的门派装束,腰间挂着一柄长剑,武道修为都是先天。
此地已是北云州境内,离振邦镖局所在的山原县也不远,但在这里能一下看到四名先天,还是有些意外的。
毕竟就像太渊州那般,偌大的一个青河郡明面上也不过两名先天而已。
只不过看着四人样子,也不像是路过。
顾小年用勺子挖了米饭,吃了一大口,又咬了一口咸菜,吃得颇有味道。
那四人早就看到了这坐在庙里角落的身影,以及那匹吃着干草的马。
“喂,那书生,庙里本就不大,你还把马牵进来,下着雨不嫌味儿冲?”一个面容粗犷的男子开口喊了句。
顾小年抬头,嘴里还嚼着米饭,他嗅了嗅,马身上淋了雨,如今被火一烤,的确是有些味道。
“这马是租借来的,若是淋个病啥的,怕是付不起银子。”顾小年随口说了句,“放心好了,这点了火,味道也能熏走一些。”
那男子皱了皱眉,还待多说,却被一旁的女子拦下了。
至于另外两人,则早就在另一边寻了干柴点起了火堆。
“二师姐,过来坐吧。”其中一人道。
那女子听了,拉了拉一旁的粗犷男子,后者虽脸色不愉,但还是坐了过去。
而随着围火而坐,有些话即便是压低了声音,还是难免传到了顾小年的耳里。
……
这四人是紫霄派的人,此门派位列一流,属于道门一支。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说这江湖门派了。
如今江湖,不算朝廷,佛道两门执掌牛耳。
佛门广寒寺,道门浮云观,这是俩超一流的势力,称为武学圣地。
而天下虽大,但名门正派俱都归拢两处,分别入这佛、道两支。不在教义之别,只是如那无衣堂口一般,彼此抱团结盟,离异与共。
当然,话虽如此,暗地里的勾当自然是少不了的。
眼前这紫霄派,是北云州境内的势力,此门自诩名门大派,自然不掺和类似鱼龙帮或是鲁家及振邦镖局的利益营生。
但暗地里,却是支持了振邦镖局的铁家,弟子门人会在其走镖时给予方便,而在通往北凛州后也会利用自身的影响力而对铁家大开方便之门。
而铁家付出的,则是每月的一些孝敬了。这算是彼此合作,互惠共利,起码顾小年是这么认为的。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江湖自然也有江湖的规矩,门派之间不得出现操纵、干预之事。
但暗地里,类似交易却从未少了。
如今,铁家失势,家主铁承威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那这份利益自然就没了,紫霄派虽然无奈,却也没辙。
毕竟是确实地没落,他们也阻止不了。但利益动人,此派中人便起了心思。
铁家虽然没落了,但他振邦镖局的招牌还在,而当初竞争下通往草原金帐王庭这条朝廷认可的路线的,可就是振邦镖局。
那他们,何不就取代了铁家的身份?
事实上,如他们这般有想法的势力自然不在少数,但碍于实力,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一次的金盆洗手观礼,似乎就成了某些势力发难的机会。
至于紫霄派这四人来的目的,不外乎于此,但同样还有另一重目的。
铁家走镖多年,家族里自然有不少宝贝。紫霄派先前每月都收其银钱供奉,对这镖局身家自然也是有数的。
他们相争振邦镖局的这块牌子,却也想要其家产。
这四人受命而来,当然只是先锋,不过就是这四人,却因此而起了矛盾。
铁承威曾与大师兄郑辙和二师姐穆婵有恩,这两人如今听得此番还要杀了铁承威,自然是不愿意,但另外两人却囿于师命和门派,意见相左,这才生出了口角。
一人说道:“师兄师姐,你们也别拿咱们两人怪罪,这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吩咐,让我俩到了山原县才将实情告知。”
另一人听了,同样开口道:“是啊,就算到时咱们不出手,师傅他老人家还会出手的,反倒会平白得了训斥。”
那粗犷男子,也就是郑辙不由瞪了瞪眼,最后还是狠狠叹了口气,“铁家主对我有恩,我到时如何能朝他拔剑?咱们紫霄派是江湖一流的名门大派,竟也会干这等夺人家产的勾当。”
听得他话,旁边两人俱是摇头不语。
名门大派如何,世家大族又怎样,利益当先,又有谁能不动心呢?
就算是有人高义,可门派或是家族都不是一个人的,还有无数弟子族人要养活,你一个人清高,其他人呢?
修炼的资源从哪弄,还有日常花费呢?
这不是小孩过家家,都是需要银子的。
穆婵看着眼前火苗,对于这些她自然是明白的,曾经未加入门派时想着天大地大,身为武者自当快意逍遥,可后来才知习武之人也如寻常人一般,都要为生计而愁。
所以她加入了门派,有了资源,一步步修行。
但的确是不用为生计而愁了,可却要做一些内心不愿的事。
比如杀人,杀自己不想杀的人。
就算那些人是紫霄派的敌人,或是门派试练下的任务目标,可终究与自己并无仇怨,于心底里她是不想的。
穆婵轻叹一声,眼里有些迷蒙。
归根到底,武者还是人,脱离不出这世间的条条框框,最多就是更为锋利的工具。
外面的雨更大了,这座山神庙也太破旧了,房顶终于开始滴水,吧嗒吧嗒,声音清脆,竟掩盖住了外面的风雨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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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山神庙
黄酒温好,有些发烫。
外面风雨凄厉,老树摇晃,山神庙两扇破门终于不堪重负,有一扇直接倒了下来。
风一下就窜了进来,还有大片的雨丝。
顾小年抬了抬眼,眸光微凝。
“这鬼天气。”对面火堆旁,有一人站了起来,真气外放,将雨丝完全隔住,这般走着是要去扶起那倒下的门板。
火堆被风吹的有点要灭的意思,火苗低沉的厉害,到处都是吹起的火星。
“小心!”那郑辙忽地大喝一声,同时整个人迅速起身,已然拔了剑出来。
他的提醒还是有些晚了。
弯身扶了门板起来的那人刚抬起头,眼前便出现了大片的光亮,那是响彻的雷电,将天地照的透亮。
一支箭,就这么穿透了他的脖颈,余势不减地带着他钉在了地上。
鲜血溢开,睁大的双眼,显然是活不成了。
火堆旁的那师弟连忙走过去,随即抿紧了嘴。
穆婵被一下惊醒,她同样拔剑在手,冷冷看着门外。
那半边门板吱吱呀呀地摇晃,外面的雨像是瓢泼,却再无半个身影出现。
“藏头藏尾算什么好汉,有种的出来!”郑辙冷声说着,却与身旁两人交换了眼神。
虽然占了偷袭的先手,但能一箭射杀先天,对方若不是绝顶高手,那必然是深谙箭道的好手。
无视了护体真气的一箭,已经让他们提起了万分的警惕。
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箭会从何处而来。
顾小年瞥了眼一旁踢踏着有些不安的驽马,微微放出一点‘势’,将其安抚下来。
但这却让对面三人一下如临大敌。
“高手?”那大师兄猛地看过来,目光摄人,死死打量了眼那似乎是愣住的书生,心里还是不确定。
不同于其他门派的同归道门一支,紫霄派是实打实的道门传承,对于气机自然也是有独特的感应秘法。
方才那边出现了莫名的气机变化,自然是让三人中修为最高的郑辙感应到了。
就算是短短的一霎,还是让他的心弦紧绷。
顾小年神色平静,心里倒是惊讶于对方竟能感应到‘势’的一瞬变化。
要知道,虽然‘势’是玄妙飘渺之物,但武者修行,六识异于常人,对气息本就敏感。就像自己因体内之‘气’而能外放感知一样,‘势’虽看不见,却能被人察觉到一丝也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对方不过才是先天而已啊,或许是练有秘法吧,顾小年心想。
“大师兄,怎么了?”穆婵问道。
郑辙摇了摇头,“可能是错觉吧。”
任他如何看,眼前的人都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穷酸书生,最多,他看了眼对方身边空空的陶罐,就是比较能吃。
穆婵听他这么说,倒是多看了顾小年几眼,不过她也看不出什么就是。
……
再没有什么箭矢射进来,但庙中几人自然不敢大意。
郑辙三人一副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顾小年也是脸有凝重。
虽然外面风雨很大,对感知有所影响,但以他对‘登仙剑章’的造诣,自然不难感知到此时有一道晦暗的气机就在山神庙的房顶上。
这么大的雨,也不怕被雷劈死。
顾小年轻抿着有些烫的黄酒,打算看看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为何要杀这四人。
黄酒醇厚而香,这是神都老店的上好黄酒,是早些时候让邓三买来的。他不是好酒之人,但如今习武,对这等能强身健体之物自然是来者不拒。
那四千两银子撒出去,买来的药材能生吃的生吃,不能生吃的直接煮了,如今吃了些,还有的都在乾坤袋里放着。
药材中蕴有精华,站在科学的角度,那就是对人体有益的各种因子,类似钙铁锌硒这种。
内力真气是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就像武者一般,如何能解释得清楚。
顾小年如今只想快些完成任务,最好是能顺道弄些银子,回神都修身养性,买些真正的丹药来吃。
他讨厌麻烦。
……
时间在慢慢流逝,外面的风雨都小了些,房顶那人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了,决定破顶而入。
因为郑辙三人气息平稳,从未松懈,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而最重要的,则是底下那个看起来就有些穷酸的书生,此时竟然睡着了。
这让他忍不了了。
山神庙的顶上传来一声闷响,一道身影裹挟着从天而降的风雨落了下来,手里一杆长枪如同大龙,搅动着直冲向底下三人。
“杀手!?”
只一瞬间,来袭者的身份已经被众人看破。
涂了黑漆的箬笠,一身抖雨落下的蓑衣,底下是黑色的束身武功服。而暴露其人身份的,便是其蒙着脸的红纹黑底绸布,上面以针线绣着半边风岚。
这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闻见】的杀手,黑漆箬笠,风岚纹绣蒙面,便是其标识。
先天威势在此间展开,来人真气磅礴,刺出的大枪仿佛一条游龙,只是一个甩荡之间,杀手落地,郑辙身边的师弟便被直接击飞出去。
“李师弟!”郑辙喊了声,手中剑却不慢,斜挑着便刺向眼前之人。
穆婵同样掠起剑法,飘摇渐灭的火光之下,两道长剑翻飞,带起道道白练。而面前大枪开合,仿佛要劈山斩岳。
这枪法,出自军伍。
顾小年坐在山神庙的角落,风雨波及不到,眼前的火堆同样被劲风激地火星四溅。
老旧腐朽的供桌被劲风直接刮倒,那尊泥塑的山神雕塑也摇摇欲坠,秸秆和土块扑簌地往下落。
尤其是山神庙的顶上被破开的大洞,雨势从天而降,混着屋顶的泥水,地面上很快便泥泞不堪。
三人在其中交手,你来我往,每个人就算有真气护体,但衣衫靴子上不免还是沾了泥水。若不是交手时杀招阵阵,风声猎响,真会让人觉得有些狼狈。
那倒地的李师弟耷拉了半边肩头,血水从肩膀淌着,脸色惨白。
顾小年看他一眼,对方同样看过来,然后脚步踉跄地向这边走来。
“老弟,帮个忙。”这人一下扑倒在地,沾了泥水,他低咳几声,脸色更白几分。
“咋帮?”顾小年眨眨眼。
这李师弟挪了挪身子,解下腰囊丢了过去,“里面有个瓷瓶,你将药倒在纱布上,给我绑上。”
说着,他解开衣衫,露了大半个膀子,火光之下,一道豁口在向外冒血。
顾小年看了眼对方,然后看着打开的腰囊,眼里有几分古怪。
你一个江湖虾米,还打算让顾某人给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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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山神庙(下)
顾小年这边眼神有些古怪,身旁的李师弟却是有些挨不住了。
“老弟,你快点啊。”他低咳几声,脸色更白,“你忍心看我伤重不治,就这么死了不成?”
顾小年有些无语,你师兄师姐都在一旁跟人打生打死的,你就在这让我给你上药?
不过他与对方也没什么仇怨,也就依言给对方拍上了纱布。
“哎呦,你轻点!”那李师弟忍不住痛呼一声,“松点,松点,你系的这么紧,气血不活络啊。”
等顾小年给他缠好纱布,这人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有气无力道:“出门在外,谁还没个跌打损伤了,我说书生,你别那么看我,咱们江湖人也没传闻里那么可怕。”
顾小年的古怪眼神,被他当成了是害怕,而没好气的包扎,让对方以为他是什么都不懂了。
不过他也没辩解,只是笑了笑,抿了口黄酒。
“给我也来一口行不?”这李师弟舔了舔嘴唇,眼带希冀。
顾小年瞥他一眼,“你伤的这么重,还喝?”
“以毒攻毒啊。”这李师弟说了句。
那边,叱声连连,却是郑辙和穆婵明显要不敌那杀手,前者的身上还见了伤。
“反正咱们都要死了,喝一口也没事儿。”李师弟说道。
顾小年皱眉看他,“那你还要我给你包扎?”
“……”李师弟扭过头不再看他。
“那书生,”郑辙抽空喊了句,“劳烦你带李师弟离开此地,紫霄派必有重谢!”
话音落下,眼前杀手长枪横扫,郑辙不由得全力应对。
那李师弟朗声道:“师兄莫要管我,同门师兄弟,要死一起死!”
说着,竟拎起手边的长剑爬了起来,看样是打算上前帮忙。
顾小年不由摇摇头,这人年纪看着不足三十,内力一般,不过是刚入先天,天赋只能说是尚可。
但这杀手气息浑圆,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一杆大枪犹如天堑,那郑辙两人根本不能近前。
用剑者被人隔在身周之外还如何伤敌?他们不过只能勉强自保罢了。
这李师弟若是再上去也没用,只能说是送死而已。
地面的泥水很快蔓延开来,原本的干草湿漉漉的,火堆也传出‘嗤嗤’的见水声响。
顾小年问了句,“你们师兄弟出门在外,没有什么保命的东西?比如霹雳子或是暴雨梨花针?”
那李师弟原本苍白的脸有些发红,“那都是宵小所用的暗器,咱们出自江湖大派,如何能用那等之物。”
顾小年平静看他。
“咱们是紫霄派的人,谁能想到出来一次还能碰上杀手?”
那李师弟实在无法忍受顾小年平静中带着淡淡嘲讽的眼神,直接说道:“再说那等暗器多贵啊,我们哪有。”
顾小年笑了笑,他一直仔细观察了这紫霄派的三人,虽然这几人身上多少带了些江湖中出身门派的自傲,但实际上却并无多少心机。
尤其是这个李师弟,情绪都能从眼里看到,显然是个心神通透的人。若是他根骨天赋再好些,有如此性格,在武道上倒是别有建树。
只是有些可惜,算得上是人无完人了。
看着已呈败迹的穆婵两人,顾小年挑眉道:“是不是你们杀了无辜之人,所以才被人雇了杀手而来?”
“放屁!”李师弟喝了声,忍不住连连咳嗽,然后道:“咱们下山几次,都是做的惩奸除恶之事,鬼知道这杀手哪来的。”
“那你们这次杀的铁承威,就是恶人了?”顾小年问道。
“这,”李师弟脸色发红,磕绊道:“师命难违,总之你别管了。”
他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你还是快走吧,虽然外面雨大,但运气好还能活命。”
看着明显气力不足的师兄和师姐,这李师弟握紧了剑,便冲了上去。
那杀手一枪荡开前方两人,回身反刺,直接撞到了刺来的剑上。
这李师弟手上一松,长剑坠地,同时被这股力道撞翻在地。
他吐出口血,眼睁睁看着对方甩枪而来,兜头砸落。
但一声刺耳的脆响,好像是石块在枪杆上崩碎,这杀手直接倒退几步,握枪的手松了又紧,惊疑不定地看向角落书生。
穆婵和郑辙脸色发白,喘息微粗,此时双眼一亮,同样看了过去。
顾小年起身,掸了掸衣袍,“天这么冷,不如坐下聊聊。”
那杀手深深看他一眼,像是要记住眼前之人的模样。
顾小年皱了皱眉,眼中已有杀意。
若是自己被【闻见】的人惦记上,怕是日后难免有麻烦。
“你本来能活的。”顾小年说道。
那杀手心中一惊,脚步掠起,便要夺门而逃,但冷不丁一声惊雷响彻,接着便是锋芒刺背的寒气。
……
外面的雷光大亮,照出了趴在门槛上的那道身影。
郑辙穆婵三人坐在火堆一旁,有意无意地看着面前的那人,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江湖有言,行走江湖之时,要小心书生,如今果然应验。
顾小年看了眼三人,尤其是那脸色讪讪的李师弟,开口道:“这杀手为何要杀你们?”
那李师弟也没插科打诨的精力了,只是问道:“老,前辈是唐门高手?”
不外乎他这么问,方才惊雷一瞬之间,飞刀脱手而出杀敌,这明显是对暗器有钻研的高手。加之对方先前曾问自己‘霹雳子和暴雨梨花针’的话,这李师弟才问了这么一句。
顾小年摇摇头,“落榜的书生而已。”
穆婵低了低眼帘,显然是不信的,但还是说道:“我们师兄弟一直在紫霄派修行,偶尔接了任务下山历练,却是从未与【闻见】中人有过纠葛,这杀手为何而来,我实在是不知道。”
一旁的李师弟同样点头,只不过如今他伤上加伤,虽然方才又服了丹药,但气息还是萎靡。
郑辙皱着眉头,在身上涂抹着药膏,粗犷的脸上带着深思。
他方才在那杀手身上翻找了一番,除了一些疗伤丹药和钱财外,倒是没什么特别之物了。
作为被杀手盯上的人,他们都不知道为何会被杀。
顾小年有些无语,这难倒就是江湖么,这些出身门派的江湖人,怎么看起来都有些傻。
“一直没问,兄弟如何称呼?”郑辙抱了抱拳,开口道。
顾小年同样抱了抱拳,面不改色,“顾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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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振邦镖局
竖日,天已放晴,远处深山云雾迷蒙,近处林间麻雀啼鸣。
顾小年牵了马从山神庙出来,路途泥泞,他直接跃身上马。
外面,是同样给马刷着鬃毛的郑辙三人,至于昨夜那身死的一人尸首已经不见,想来是早被收殓了。
李梦龙也就是昨夜通了姓名的李师弟如今也恢复过来,虽然脸色依旧发白,但起码没那么虚弱了。
他看着顾小年要走,便问道:“顾兄弟是要走?”
“嗯。”顾小年应了声。
“你去哪,咱们同行啊。”李梦龙邀请道:“前边便是山原县,今日就是铁家家主的金盆洗手礼,顾兄弟不一起去看看么?”
顾小年笑道:“你们是去杀人的,我去做什么?”
李梦龙脸上有些尴尬,“还杀什么人啊,咱们武功不行,还是要师傅他们动手。”
穆婵走过来,开口道:“顾兄弟心思通透,应当是看的明白。咱们师命在身,难免身不由己,这一次我们动手与否结果都是改变不了的。”
她轻叹一声,颇多无奈。
顾小年自然清楚这一点,这四人不过算是下山历练罢了,真正要出手杀人的其实是紫霄派的高手。
只不过身不由己这种事,他的体悟更深就是。
“那咱们就此别过吧。”他抱了抱拳,随后拍马离去。
“江湖再见!”李梦龙抱着拳,大声喊了声。
郑辙牵了马过来,看着顾小年离去的背影,目光微闪,“怕是顾兄弟也不是平常人。”
穆婵轻声一笑,“如今铁前辈金盆洗手,前去观礼者自然不少。他如今出现在这,应当也是要去的。”
旁边李梦龙听了,双眼一亮,“那咱们还有机会再见到顾兄弟了?”
“你想见他作甚?”郑辙皱了皱眉,“此人暗器熟稔,出手果决,必是冷酷之人。与他太多牵扯可不好。”
李梦龙不在意地摆摆手,“顾兄弟说他是书生,那他肯定就是书生,要真是冷酷无情之人,还会给我上药?”
穆婵不由抚了抚额,对自家这个有些缺根筋的师弟很是无奈。
“恐怕这‘顾采臣’的名字,都是假的吧。”她想着对方出手时眼神中的冷淡,不由身子微微发寒。
如此年纪,有如此武功,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江湖之上,能培养出这等人的门派家族应当不多,只是不知道此人入世目的究竟为何了。
穆婵想着,拍了拍一旁兀自跟郑辙扯着些什么的李梦龙,牵马走着。
……
山原县,顾名思义,平原之上,崇山峻岭围绕。
顾小年牵马进城。
要说曾在青河郡待久了,再入神都便难免露怯,像是土包子进城。而在神都久居,虽并未看尽繁华,却也是耳读目染之下,对神都繁华有些了解。
如此,再到这等偏远城镇,难免就有些看不在意。
这也无怪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下山游历,见到寻常的江湖散人会有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了。
见闻不同,阅历不一样,那言行举止难免也会受到影响。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县城内的路上难免沾了泥泞,行人走的都不快,提防着溅一身泥水。
顾小年内力暗动,脚下走过时仿佛每一步都未踩实,就连鞋底都未沾分毫泥渍。
一路走来有些热闹,倒是有不少江湖人都在往城里进,奔去的方向是城东位置。
他先前也听人说过,那振邦镖局,便在城东的坊市,占地很大,去了一眼就能见着。而铁承威要金盆洗手的地方,就在振邦镖局的校场之中。
如今已近午时,再有个把时辰便要开始了。
顾小年找了一家人少的客栈,将马给小二领了去吃草料,然后便点了一桌饭食。
这处客栈人极少的原因在他吃了一口饭菜后便知道了。
顾小年在房间里略作一番打扮,他虽不通易容之术,但简单地在脸上涂点姜汁抹点药膏还是会的。
换了身粗布麻衣,然后带了个箬笠,就算是伪装完成了。
他照着铜镜略作打量,随后便从窗子翻了出去。
如今算算时辰,也到了观礼的时候。
……
“振邦镖局。”
顾小年看着那明晃晃的大牌匾,啧啧出声。
这牌匾,倒是比锦衣卫衙门的气派多了。
看不出名堂的木材为料,鎏金带银,光那四个字都是金子镶上的。毫不夸张地说,就偷了这块牌匾卖了,就非常值钱。
顾小年轻笑一声,背着手往里走。
“哎,站住,说你呢,嘿,你还往前走?”
有人过来,一把抓住了顾小年的胳膊。
“有请柬么?”这人问道。
顾小年回身看了眼这个一身镖局车马随从打扮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那不好意思。”这人露出个得体的微笑,“没有请柬,兄弟可不能让你进去。”
顾小年看着门口站了不少同样装束的年轻人,他们并不是跟每个往里走的人都要请柬,而针对的对象,就是像自己这般打扮得有些寒酸的人。
他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直接退了出去。
身后那人自然是一直盯着他,直到顾小年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
不多时,顾小年绕到了一处高墙下。
略作感知之后,他嘴角一笑,脚下一踏,整个人便翻墙而过。
同样的,落脚之后,便将惊醒的那人一掌打晕。
像镖局这种地方不是这么好进的,巡逻的人不少,自然是提防着有人会翻墙进来。
尤其是在今天这么个特殊的日子里。
顾小年瞥了眼地上那人的镖局服饰,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
校场很大,此时容纳了近百人。
四周都有镖局的趟子手和随从负手站着,正中的校场上,摆了供桌画像,桌上三牲瓜果等物俱有。
很正式。
点燃的粗香袅袅,一旁的小桌上放了个金光闪闪的脸盆,里面有半盆水,盆沿搭了一条雪白的毛巾。
除此之外,校场上还有两张大椅分出东西,那是给受邀来观礼的德高望重前辈准备的。
他们来这,是要当一个见证。同样的,也是为此事负责。
万一日后金盆洗手之人重出江湖或是犯了命案,那这见证之人便要搭上责任。
所以,能来做见证的不光要有一定的江湖名望,还要是其人的至交好友,不然的话,一般人也不会无妄给自己添些因果。
此时,在两张大椅上坐下的,是鱼龙帮的副帮主‘八指天龙’萧云广,以及鲁家的一位族老。
这两人都是与铁家走那一条通商线的势力,如今来当铁承威金盆洗手的见证人,或许真是其私交甚好,也可能是其中别有隐情。
总之,这两人俱都面无表情坐着,一派威严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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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魔教
铁承威年逾五十,长得倒是威严,看着不苟言笑的样子。只不过如今头发花白,脸上也多是疲惫之色。
顾小年就在人群后面,静静看着。
身边之人的窃窃私语传进耳朵,加上昨夜跟李梦龙三人打听的一些消息,铁承威的形象在他心里也逐渐丰满起来。
铁承威武功绝顶,为人向来也是有一说一,同样嫉恶如仇。
自接掌振邦镖局以来,因其性格可谓是得罪了不少人。
本来开镖局的就是要和气生财,全凭道上朋友给面子才能混口饭吃,但偏偏,铁承威的性格有点不会做人,只是碍于其镖局势大,倒也没什么人真来闹事。
铁承威对于自己看不上的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但对于欣赏的人却从来都是一派慷慨。
受他恩惠的人很多,市井平民有,江湖上的无名之辈也有,甚至还有一些曾经作奸犯科的人,只不过这些人感其高义,都会或多或少地帮镖局做些事。
顾小年看着此时在校场上跟四下众人说着什么的身影,心中暗忖,从听闻中来看,铁承威虽说算不上是一个‘侠’,但起码不是坏人。
惩奸除恶者或许不是大善,却一定不坏。
顾小年觉得这人性格刚直,可能活不久,但起码不能死在自己手里。
杀这么一个人,他心里过意不去。
当然,此地先天绝顶者有好几个,就算铁承威如今内伤未愈,若是今日来挑茬寻仇的没有绝顶高手,那他也杀不了对方。
顾小年一时觉得有些难办,如果他杀不了铁承威,那恐怕神都是回不去了。
完不成差事,下场可想而知。
良知和活命之间的选择,颇令人煎熬。
……
“诸位,今日铁某在此立誓,从此退出江湖,不再过问一切纷争。”
铁承威朝四下抱拳,随后躬身行了一礼,他的脸色因长时间地说话而有些发白,但声音浑厚,声音坚定,丝毫不见虚弱疲惫。
仿佛还是那个走南闯北的振邦镖局的总镖头。
校场下的众人还不等抱拳回礼,便有尖锐之声由远及近,“铁承威,你想退出江湖,可你问过咱们没有?”
南侧高墙之上,现身三道身影。
撑着拐杖的断腿中年人,独臂独眼的阴翳老者,以及一个脸上满是狰狞伤疤的年轻女子。
“是‘天残恶人’。”
“是他们没错,怎么少了那毒婆子?”
“传闻半年前铁前辈亲自送的一趟人镖便是他们要杀之人,那一战铁前辈以一敌四,掌毙了毒婆子。若不是他们三人跑得快,怕是也要交代了。”
“这三人如今来这,难道是来寻仇的?”
“你以为呢。”
众人窃窃之声自然也被墙上三人听了去了,只不过这三人只是看着场中的铁承威,冷冷笑着。
鱼龙帮的副帮主‘八指天龙’萧云广眉头一皱,开口道:“今天是铁兄的大事,你等三人素日作恶也就罢了,难不成今日是来寻死不成?”
这四大恶人里,除了死去的毒婆子之外,便只有那断腿的中年人是先天绝顶境界,其余两人不过是先天一流罢了。在这个时候冒头,真是不怕死。
“桀桀,萧云广,你是朝廷的,咱们不欲与你们为敌,识相的就赶紧离开。”
那独眼独臂的老人厉声道:“若是走得晚了,怕是要跟你这铁兄一起见了阎王。”
萧云广眼中厉色一闪,“找死!”
他一拍座椅,便要起身,但冷不防又有冷笑传来。
“萧副帮主好大的火气。”
声音有些凄厉,好似鬼哭之声,让人听闻便心头烦闷,有些恶心。
原本站在校场下的人群一下分开,原来那人就藏在众人之间。
“魔教‘鬼门关’沈仇。”
看清了那冷笑之人是谁,萧云广的眉头便是一皱。
那人身披黑袍,面色蜡黄,头发枯槁,一双眼睛却是深深凹陷。
丑陋称不上,起码是怪异阴森。
铁承威此时也是皱眉,“铁某与贵教素无瓜葛...”
不等他说完,又有一人直接踢碎了铁府大门而来,“圣教行事,何须与他人解释?”
那原本老神在在坐着的鲁家之人脸色也是不好看,与萧云广相视一眼,俱是阴沉下来。
他们先前有考量过会有谁来,已经算好可能会有不少先天过来,毕竟铁承威的确是得罪了不少江湖人士。但他也不是蠢人,绝顶高手自然是不曾得罪太多的。
本来今日进展地好好的,就差铁承威洗手了,谁成想临门一脚来了魔教的人。
若是寻常的两名绝顶高手,他们自然不惧,毕竟北云州就是他们的主场,但对上魔教就不同了。
魔教,根固蒂深,存在的太过久远,屡剿不尽。
如果说无衣堂口汇聚的多是江湖散人,给吃不饱饭的人一份温饱,那魔教就是渗透到了各方势力。或许,某个门派的长老供奉,就是魔教成员。
与之相对的,便是曾经锦衣卫里向江湖中洒出的无数密探,他们或许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姓,但在一个契机出现的时候,便会发挥出他们的作用。
直到袁城在任的数十年里,才将这些人归拢到了一处,将这些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赋予了名号,记在了一本册子上。
当然,他们如今又成了孤魂野鬼。
而魔教与之情况相似,只不过各地都有暗堂负责联系。
……
魔教的两位绝顶高手,‘鬼门关’沈仇,以及踹门进来的赤膊壮汉,只是出现在这,便让众人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并非来自两人身上的武道威压,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份。
顾小年身形矮了矮,如今该来的绝顶高手也来得差不多了,铁承威这次肯定是凶多吉少,想必这点其他人包括他自己也知道。
顾小年心里还是有些庆幸的,起码这样就不用他出手了。
反正给自己的任务是要铁承威死,至于怎么死的就不关自己事了。
只不过绝顶高手一旦打起来,难免会有波及,此地校场虽大,但在此的也有不少人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悄悄退却了。
萧云广有些头疼,他看着慢慢踱步而来的沈仇,开口道:“不知铁兄与贵教有何仇怨,可以说出来解决的嘛。”
铁承威同样疑惑的很,他很确定自己没招惹过魔教的人,甚至以往见都没见过几次。而且魔教销声匿迹已经很多年了,现在江湖上少有人会以魔教名头做事,怎么这次自己金盆洗手还能将对方招惹出来?
沈仇笑了笑,身上黑袍无风而动,有些干枯的手掌直接拍出,竟是连出口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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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如何退出
沈仇的出手很突然,其身周还有不少江湖人在。
出掌时真气涌荡,伴随阵阵鬼哭厉啸,让人听了心头便是一阵难受。
本来事不关己的顾小年此时却是微微凝目,他看着已经与萧云广战在一起的沈仇,目光中略有惊疑。
“这掌法,”顾小年想了想,这等鬼哭惑神之感,好似以往曾经遇到过。
那是一个秋夜,那个曾笼罩在自己心头的阴影,赵熙年曾用过类似的刀法。
后来问过陈晟,他说那是沿海倭寇的刀法,练至大成挥刀时便有鬼哭神恸之声,直摄心神。
如今,顾小年又见了这掌法。
“是巧合么?”他想着。
无怪他现在变得多疑,甚至有些风声鹤唳,身在锦衣卫,虽然算不上步步惊心,但起码人在仕途,当得上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
时至今日,与自己或有关或无关,南镇抚司死掉的人他已经见多了。
顾小年拉过一旁往后退的一人,问道:“这人用的什么武功?”
被他拉住的那人本是不耐,刚要发作,但感觉到来自臂膀上的力道,脸色顿时变了变。
“这可是魔教有名的高手,江湖绰号‘鬼门关’,说的就是他那一双手,掌法之间,谁都别想过去。”
这人也不含糊,反正都是些人人皆知的东西,说了也没什么。
“听说他这掌法是魔教传下来的,具体的根脚我也不知。”
顾小年点点头,将这人放了。
校场上此时已经出现混战,鲁家那人对上了魔教的壮汉,萧云广拦住了沈仇,至于铁承威则以一敌三,与那三大恶人纠缠。
这是绝顶高手之间的战斗,真气外放四溢,离体伤敌,威势自然不是先天一流等武者可以相比的。
顾小年站的稍远,仔细揣摩着。
‘绝顶’二字,听着威风,其实也不过是对境界的一种称谓罢了。原因便是在武道初兴之时,此境界的高手都算是站在峰顶的那一小撮人,能立道心的宗师更是凤毛麟角,世所罕见。
只不过经过了武道中兴,昌隆之后的时代便是绝顶满地,宗师迭出了。所以,这‘绝顶’二字,哪怕是在现如今,也是有些过了。
在顾小年看来,这几人的武功还是有迹可循的,不外乎对真气的把握更为精准,当然威力也是更大。
就像是同样玩游戏,有的人解锁了同一个技能更强的特性,自然就比原先强出很多。
先天绝顶与先天一流的差别,除了真气离体之外,便在于这丹田气海中内力的量上。
劲风呼啸,校场上的几人由彼此对敌转眼就成了混战,最先出局的自然是那天残恶人中的老者和女子,他们俩毕竟只是先天一流,如何能参与到绝顶高手之间的战斗。
也就是这两人在被重伤打出校场后,四周镖局里的那些镖师和趟子手便要上前将其制住。
这些镖师的武功自然不弱,先天者就有好几人,但还不等他们出手,衣袂破空之声而起,由远及近又有使轻功者来此。
顾小年眯了眯眼,看着后来的这蒙面的四人,气机感应之中,分明与那李梦龙三人相仿。
也就是说,这应当便是紫霄派的人了。
而感觉到领头那头发花白之人厚重的气机,也不难猜想这或许就是李梦龙三人的师傅。
……
铁承威练得是拳法,堂堂正正,每一拳都势若奔雷,仿佛有撼山推岳之能。
虽然如今他内伤未愈,但与那断腿中年人交手时丝毫不落下风,哪怕脸色因过度动用真气而笼上一层箔色,手上的拳势也丝毫不减。
其对手虽然双腿俱断,但一双铁拐诡异至极。
棍是百兵之祖,他用的看似是棍法,但又兼顾了枪法和锏招,却是练了一对奇兵。
一时之间,两人倒也是僵持不下。
而此时见又来四人,铁承威自是心神微震,感受到来人中两道不亚于自己的真气波动,他更是疑惑于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么多绝顶境界的高手。
难不成,是当年跑镖时所杀恶徒的靠山?
他这一分神,便被眼前之人寻了破绽,拐尖斜挑,直接被点在了肋下。
霎时一阵剧痛传来,半边身子都是一阵酥麻。
铁承威脸色惨白如纸,勉强挥出一拳,以强横真气格开砸落的铁拐,整个人便向后跃出。
他低头看向左肋,那里已经殷红一片。
如果不是袭来时自己反应够快,这一下在破开护体真气的同时,也就震碎了自己的心脉。
铁承威这一退,自然就带动了萧云广和鲁家的那位族老,这两人同样虚晃一招,退后时与前者站到了一处。
“铁兄?”萧云广见了铁承威伤势,连忙从怀里取了丹药递过去。
铁承威摆摆手,“无碍的。”
那鲁家族老脸色阴沉,看着校场上的几人,虽然看对方所站也是泾渭分明,但其人目的却只有一个,那便是不让铁承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更或者是打算要他的性命。
“诸位,得饶人处且饶人,铁兄如今已然重伤,打算归隐,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这鲁家族老先是抱了抱拳,然后看向眼前几人,“此地毕竟是我北云州的地界,各位还是莫要将事做得太过火。”
听闻此言,那李梦龙三人的师傅便开口道:“他们要的是他的命,咱们要的是他的镖局。既然铁承威打算金盆洗手,那这镖局也就没有抓在手里的必要了吧。”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而且明显是用了变声的手段。
只不过听了他的话,不光是铁承威三人脸色变了,就连校场下的镖局之人和看热闹的江湖人都变了脸色。
谋人家产不只是在凡俗中为人所不齿,就是在江湖里也是忌讳。
像这种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的,还真的少见。
“无耻!”铁承威愤声道,但同时,在看着那蒙面之人露在外的双眼时,难免有中熟悉之感,就仿佛曾经打过交道一样。
“无耻?你敢说,你身边现在一口一个‘铁兄’叫着的萧副帮主二人就没有这个心思么?”
这人冷哼一声,话语已有阴森杀意,“金盆洗手不是给咱们这些人准备的,人在江湖,有人不叫你退出,你如何能退?”
萧云广脸色难看,他一甩袖袍,上前一步,冷淡的目光直视面前的诸人,“金盆洗手是江湖的规矩,若是你们连江湖的规矩都不遵守,那咱们就讲讲朝廷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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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出手
萧云广这话一出,四周气氛明显更为凝重。
对面的沈仇双手握了握,话语阴恻,“朝廷?萧云广,你投了朝廷,这是当狗当惯了啊,有事就搬出你的主人来。咱们身在江湖,不认得什么朝廷规矩。”
萧云广脸色一寒,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今日铁兄金盆洗手,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否则,就是与朝廷做对。”
“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紫霄派李梦龙的师傅邝四海讥讽道:“江湖上的恩怨,你非要扯到朝廷。咱们有仇报仇是江湖规矩,你如今,怕不是要让天下同道耻笑?”
说着,他又看向正调息着的铁承威,开口道:“铁家主,怎么,你难不成也想给朝廷当狗?”
铁承威脸色一下难看的很,他死死看着眼前这个蒙面的花白头发之人,心中的熟悉感更强。
“话既然说到这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邝四海上前一步,不大的身形带来极强的压迫,“若是你铁镖头今日放话投了朝廷,那我也没胆子再谋你家产,二话不说便走。可要是你想金盆洗手退隐江湖,那就没说的,振邦镖局,老夫拿定了。”
一旁的沈仇眯了眯眼,看着一脸冷色的萧云广,面露斟酌。
四周所在的江湖人此时也静静看着,看着场中那道身影,看看对方要如何做选择。
如果今日铁承威选择投了朝廷,那他以往积累的名声虽说不至于毁了,但起码没有先前那般值得江湖同道敬重了。
江湖重义,自诩豪杰者甚多,多看不起朝廷。而为朝廷办事的便是朝廷走狗,如何能与他们再称同道中人?
若是铁承威金盆洗手,无论今日是生是死,那他都会赢的别人的尊重,这振邦镖局的镖号无论走到哪,都会有江湖人卖几分面子。
因为那镖局的家主在生死关头拒绝了朝廷的招安,而是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去面对生死。
可若是铁承威就这么投了朝廷,那结果自然就不同了,这振邦镖局开不下去不说,日后凡铁家人难免也会受江湖人冷眼。
如今大周虽然说一不二,但在江湖上不乏汹涌暗流,明面上尊崇,暗地里自然是不忿的。
……
萧云广看着身旁的铁承威,脸上略有歉意。
“铁兄...”他想说什么,但却被身边之人摆手打断了。
“我知萧兄素来磊落,无妨的。”铁承威摇摇头,随后向前一步,站到了众人之间。
面前,是那张不大的小桌,上面的金盆在方才的交手中依然稳稳当当,里面的水清澈见人,此时被风吹着泛起涟漪。
“生在江湖,亦要亡在江湖。”
铁承威一步步地朝那边走去,他将袖口慢慢挽起。
沈仇旁边的壮汉见了,就要动手,却被他制止了。
因为四周之人,都隐隐围了上来。
这些原本或是来观礼,或是单纯为了看热闹,也有些心思各异之人,但更多的,却是曾经受过铁承威照拂之人。他们如今都是被铁承威感染,脸上都带了愤慨。
虽然他们大多数不过是后天境界,但江湖中人,自认最重情义,既然来了此地,那就不能被人看扁了。
一人动,百人动。
沈仇虽然自负武功,但也不会在此时强出头,他们虽然接了上头指令来杀铁承威,但也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魔教是一个混杂的势力,有人出钱拿出利益来与你交易,请你做事,那你可以接也可以不接,这一点没人管。
它自由,所以才发展壮大至今,号称天下九州,皆有魔教教众,因此就连朝廷都要忌惮。
沈仇不问指令为何要杀铁承威,他只需要拿回结果,但他不是傻子。
如今铁承威显然是不怕死了。
……
所有人都看着铁承威慢慢走向那张桌子,静默不语。
金盆洗手之后,江湖的礼数便做足了,那铁承威肯定是要给一个交代的。
因为此时虎视眈眈看着自己几人都是绝顶高手,如果不是看出了他的必死之心,那他们在此时便会继续出手了。
只不过是因为萧云广先前的一番话,又了多一个选择罢了。
或者说是双方的一种妥协,铁承威金盆洗手,而后以死取义。
四下的武者,自然是都明白这点的。
铁家中人俱都面容悲戚,铁承威一死,虽然可以换得他们今后无忧,但也仅限于此了。
无论是镖局还是铁家,终将没落。
人在江湖,就是如此。
铁承威看着水盆里倒映出的自己,面容更显苍老了。
他环视一周,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熟悉的脸,最后笑了笑。
他算不得‘侠’,但也是一方豪杰。
铁承威低咳几声,嘴角溢出血丝,然后就要将手放到盆里。
但冷不丁地,一道惊雷迅然而出,与此同时还有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掠向铁承威。
惊雷炸响,让周遭之人俱是心神震了震,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是在场的绝顶高手,他们猛然看去,裹挟惊雷之声的却是一柄飞刀,而射向的方位,赫然便是那断了双腿的中年人。
“放肆!”
没有人理会那柄飞刀,而让众人目瞪口呆或是疑惑的是,那道身影既没有再行偷袭,也没有对铁承威出手,反而拎了桌上的金盆!
萧云广压下心中惊愕,大喝一声,双手翻动,便是交替而出的两道掌劲。
但他们反应虽快,可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更快,他拎了金盆,轻功施展时便将水泼了回来。
众人这才看清那张脸,蜡黄无神,仿佛干柴。
易容之法!
最关键的,是那泼来的水连接成幕,竟仿佛一条从天而降的瀑布一般,出手最快的邝四海虽然一剑破开,却有一股玄而又玄且说不明的感觉霎时在心头涌现,仿佛被人猛地在胸前打了一锤。
沉闷,而让人瞬息无力。
邝四海后退几步,眼眸之中满是惊惧。
就在方才,剑与水相触时心中的那丝怪异,让他真气凝滞了一瞬。
他不敢想,若是有人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出手...
“此人,究竟是谁?”邝四海心头惊疑,不只是对对方武功,更关乎对方身份。
铁承威有些愣神,就在方才,一道身影如风,从他眼前将金盆取走了。
他看着手上的毛巾,这是对方特意给自己留下的。
他内力不继,愣神之间却是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去。
……
场中沉默半晌,随即哗然。
在人金盆洗手之时抢走金盆?这简直前所未闻,从古至今从未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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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回
镖局中人满脸愤懑,本来今日就够憋屈,如今更是羞辱至极,他们如何能忍?
火枪上膛之声不绝,却是镖局中的火枪队。
火器虽是禁物,但振邦镖局却是朝廷认可的通往草原的商路镖局,自然能得到火枪等物,就像是鱼龙帮一般。
看着这些突然被点燃的瓜怂,众人难免有些心慌了。
而人群之中,有三道身影面面相觑。
“师兄,那,是采臣兄弟吧?”李梦龙看着消失不见的背影,呆呆开口。
“应该是吧。”郑辙同样目瞪口呆。
穆婵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
后续如何,顾小年不知道。
他回了客栈,洗漱完了,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事到如今,他打算不日就往神都回赶。
金盆都抢了,铁承威还如何洗手?
这不是寻常铺面里能买的金盆,而是定制打造后,在某个佛寺、道观或是书院里经过一段时日的存放后,才可以用来退隐的仪式之物。
江湖人不沾佛道儒,而金盆沾上此气息,便代表脱了草莽,是以有归隐之意。
当然,在顾小年看来,这就是玄乎的规矩罢了,就像是旱灾祈雨或是泰山封禅一样,带了些迷信。
如今他抢了金盆,那没个三两月,怕是弄不出下一个金盆,然后还要选黄道吉日等等。总之,铁承威的金盆洗手,算是被顾小年破坏了。
而魏轩要的是他杀人,而非抢个盆,所以其中说辞,顾小年自然想好。
他出了客栈,本打算牵马就走,却没想到城内已经开始戒严,到处都是脸色凝重,凶神恶煞的江湖人,还有不少官府中人。
看到这等明显是搜捕的场景,顾小年在街上买了点饭食,便又回了客栈。
不出所料地,这家客栈很快便迎来了排查,官府与帮派的人横冲直撞地进来。
顾小年叼着个包子,皱了皱眉。不过是抢了个盆,怎么闹出这大的阵仗?
他这边看着,也侧开了身子,几个明显的帮派中人走过来。
“不是本地人吧?”领头的这人问道。
“对。”顾小年点点头。
“看你样子,瘦弱书生,来咱们山原县干嘛?”这人又问。
“游学。”顾小年笑笑。
“如今会试都结束了,现在游学?”
“学问可不只是为了考试。”
顾小年把包子吃完,看着眼前的几人。
这几人相视一眼,领头那人皱了皱眉,然后道:“这几日城内可能不太平。”
说完,领人便走。
……
“大哥,怎么不进去搜?”
“那书生虎口并无老茧,手指上也无练武迹象,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那说不定他房里藏了人或东西呢?”
“白痴,你觉得他要是真有问题,能掩盖的住么。再有,左右是个普通的读书人,麻烦。”
“嘿嘿,大哥还是敬重那些书生。”
……
入夜,顾小年收拾妥当,牵马出了客栈。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自他抢了金盆之后,振邦镖局可是好一番热闹。
而之所以引起了这近乎是全城的骚乱,那是因为在乱战交手之中,萧云广为了救铁承威受了重伤,几乎被废。但他也揭开了那蒙面人的身份。
紫霄派的长老,邝四海。
这无疑是江湖丑闻,足以让紫霄派名声变臭的丑闻。
一个素日与振邦镖局精诚合作的门派,竟然一直惦记着对方的产业。而邝四海与铁承威更是相交好友,如今竟成了谋人家产的小人。
这可是闪了一大帮人的眼。
而当邝四海身份暴露之后,本就与萧云广交手时受了伤,羞愤之际被火枪击中,就此殒命。
铁承威伤上加伤,气海丹田受损,一身武功倒退,没有个一年半载,怕是修不回来了。
不过终究活了下来,虽然金盆洗手未成,如今仍是武林中人。
至于魔教的两人则是趁乱逃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此来是为了什么,登场时略显拉风,去的时候却悄然匆匆。
只是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却丝毫不少,这也更让人对魔教愤恨之余更多忌惮。
‘鬼门关’沈仇终究不是寻常的先天绝顶武者,以往此人销声匿迹也就罢了,可如今现世,却是让人想起他曾经的恶行来。再加上这次的不齿行径,一时间江湖风媒四下报道,想来会有不少侠义之人出山追杀此人。
江湖之中多草莽,而草莽多出英雄。
天下之大,可不仅局限在一州一地之间,风媒消息的传播,才是让一些奇闻异事变得家喻户晓。
比如振邦镖局这件事,以及其中或许隐约可见的朝廷的影子,以及魔教。
……
顾小年没怎么耽搁,连夜出城,辗转三日后,重新回了神都。
时日芳菲尚好,踏青游玩的才子佳人无数。
顾小年略有风尘仆仆,牵着有些疲惫的驽马,马上绑了个大包袱。
他自城门而入,不过刚进城,身后便有尾巴随上了。
顾小年神情不变,悄然打量着神都变化。
所谓的变化自然不是百年的老宅或是近千年的城墙高阁,而是一种氛围。
神都内外两城,各分四大坊市、四大主街,每个大坊市又有数十坊间,坊间之中以‘十’字分割,分为‘田’字之后再分,共十六区间。每个区间又有划分,是谓‘巷陌’。
巷陌之中,宅院铺面纵横,井井有条,但偶尔紧凑,以小成大,组成了偌大神都。
如今,顾小年牵马走着,无论是曾经的闹市,还是有些阴凉静谧的街后,气氛都有些不对,不似往常般闲散轻松。
尤其是一些江湖人,脸上几乎可以看到凝重二字。
顾小年眉头微皱,他要先回衙门打听打听,离开的这不足半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的尾巴跟到他进了外城西坊,然后成功跟丢。
“人呢?”两个打扮跟寻常百姓没什么区别的男子相视一眼,皱了皱眉。
西坊虽大,可那人一直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更别说还牵了匹马,怎么还能眨眼就不见了。
如今他俩站在一处小摊前,四下打量着。
“你们是东厂的人?”一道声线明显年轻,但却已有威严的声音传来。
两人匆忙回头,便看到一旁面容冷淡的年轻人。
“你...”其中一人瞳孔微张,不待说些什么,便被眼前之人打断。
“不良人?”顾小年说道。
见此,这两人终于应了声,“是,见过顾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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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风雨
不良人,是一个广义词。
它既是一种官职的称谓,也指市井坊间无所事事的游手好闲之辈,或者说是小混混。
但眼前两人,显然是前者。
不良人,也称不良,缉事番役,是神都掌令(类似地方县官)直接统辖的一个部门。独立于刑部下辖的捕快衙役之外,由不良帅提领。
直到如今神皇女帝即位,废除神都掌令一职,其职权归于兵马司。不良人这一机构,则归东厂之下。
不良帅如今地位竟与东厂掌刑千户同等,直接负责于东厂厂督魏千岁。
而现在的不良帅,便是魏轩身边八侍从之一,周无量。
顾小年对此人有所耳闻,实因此人心性阴狠,做事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使不良人之名愈加为人所恶。百官皆畏厂卫,而百姓之间却多唾骂不良人,便是因为周无量素日行事不惮,招人唾弃。
但因此人是千岁麾下,所以就算他行事乖张至此,却也一直无人动他。
而顾小年,也与其人从未有过瓜葛,所以一时不明白这两个不良人为何会跟踪自己。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为何跟踪于我?”顾小年淡淡道。
面前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咬咬牙,直接问道:“敢问大人,几时出城,出城几日,为何出城?”
“大胆!”顾小年冷喝一声,目露寒芒,“你们这是在审问本官?”
压力,在此时竟如实质。
眼前两人浑身被冷汗湿透,只觉呼吸都被窒住。
“大,大人。”另一人快速开口,“大人也是公门中人,当知职责所在,还望大人手下留情。”
顾小年其气势一收,“快说!”
“厂卫之中有人勾结外贼,东厂秘事房和北镇抚司的经历司被烧了。”
“嘶。”顾小年倒抽口凉气,眼中惊疑不定。
秘事房与经历司性质一样,存放的都是本卫机密,多是朝廷内部秘密,涉及文武百官,甚至还有宫廷秘事档案。
这一把火烧的,可以说是捅了马蜂窝,无怪神都气氛凝重,人人自危。
怕是这几日厂卫缇骑在神都没少搅风搅雨,不然四下百姓也不会那般神态。
可那等机要之地,如何能被烧?
“知道是什么人么?”顾小年刚问出来,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如果知道是谁,哪还会来跟踪自己这般从外归来的锦衣卫。
果然,眼前之人摇头,“只知道有两人,目前还未知晓具体身份。”
顾小年问道:“这等事应当保密,为何会闹得如此大张旗鼓?”
眼前两人犹豫半晌,还是开口,“因为周帅被害了,就在秘事房外。”
“嗯?”顾小年皱眉,“周无量?”
也是周无量死了,眼前两人听他直呼周无量大名,也没觉得有什么。
顾小年反而觉得此事当真不简单,周无量身为不良帅,先天绝顶的修为,竟然被人在秘事房杀了?
要知道,就算他不敌,但起码唤人来还是可行的,最起码也不至于被人放一把火。
可现在听来,似乎这周无量半点作用没起到。
“是那两人杀的?”顾小年问道。
“具体的,东厂也没告诉咱们,应该是那两人吧。”
“你们可见了周无量的尸体?”
“见了,烧得不成人样。”
“那如何知道他就是周无量?”
“东厂的人说的。”
顾小年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了。
这只是两个普通的不良人,再多的消息他们也不可能知道。
“本官受千岁密令外出,这个你们可以如常上报。”顾小年说了句,转身便走。
身后两人犹豫半晌,还是拔脚离开了。既然对方毫不遮掩,还给了自己台阶,那他们自然知道分寸。
……
顾小年回了监察司。
路上碰到的锦衣卫都是步履匆匆的样子,见了他也只是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邓三坐在院子里,见他进来,先是呆了呆,然后马上小跑过来。
“大人,您可回来了。”他说着,就要去接顾小年手里拎的包袱。
顾小年摆摆手,开玩笑,这里面装了那金盆,岂能让他知道。
“衙门里出什么事了?”顾小年问道。
“周无量死了。”邓三神秘兮兮地开口,然后道:“都说厂卫里出了叛徒,现在咱们南镇抚司可忙起来了。”
顾小年看他,“我说监察司里没人了,怎么你还在这?”
邓三挠了挠头,“我寻思经历司和秘事房都被火烧了,咱们这监察司也算是有不少本卫兄弟的密卷,万一有关于叛徒的线索,那贼子说不定还会来咱这。”
顾小年摇摇头,这家伙,说得好听叫看家,说不好听就是怕死。
“大人,您这几天干嘛去了?”邓三问道。
“督主密令。”顾小年说了句,然后问道:“会试结果如何?”
“嘿!”邓三听了这个,顿时来了兴致,“会试第一名,首辅大人门下,顾昀顾子岚。殿试就在半月之后,现在都在说这状元郎也非他莫属。”
顾小年眸光暗了暗,“是他啊。”
“对了,这顾昀跟大人同姓。”邓三笑了笑,等看了身边人脸色的时候,顿时僵了僵。
平静,有些冷然。
邓三心里一咯噔,“不会吧?”
他小心地看着身边人的脸色,嘴唇动了动,犹豫道:“大人,认识他?”
顾小年没应,反而道:“那洞玄子传人一事,查的如何了?”
邓三听了,眼里再次出现神光,顾小年知道,这是有消息了。
“坊间传闻的不错,那家伙果然被朝廷招安了。”邓三小声说道:“就在昨日从宫里传出的消息,您猜那人一直躲在哪?”
顾小年瞥他一眼,略有不耐。
邓三讪讪一笑,神秘开口,“那人竟一直在皇庭司藏着呢,昨日三更,盗门的‘千踪手’白放摸进了皇庭司,从中盗了一样东西出来,但他躲过了尉迟将军,却被那藏身在内的家伙发现。白放被尉迟将军擒下,打入了天牢。
但谁也没想到,盗门的盗圣,就跟在白放的后面,悄无声息地,将那洞玄子的传人给掳到了宫门口,将其扒了个精光吊在了门楼上。
盗圣放出了消息,洞玄子天人传承如今被朝廷所得,但他从那传人身上摘了乾坤袋,还有一枚玉简。”
顾小年听了,不由道:“如何知道这不是无根传言?”
“嘿,这可是盗圣亲自放出的话,如今那空空的乾坤袋,就当在了‘千金散尽’的赌坊里。而且风满楼的楼主‘地藏’江鹧也亲自出言证实,风媒相传,如今早已入了报了。”
顾小年听了,心中既惊叹盗门胆色,又感慨盗圣武功,竟能在尉迟真武的眼皮底下掳了人出宫,当真艺高人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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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风雨(下)
地藏是对一个人的称呼,如今神都风满楼楼主,武道宗师江鹧的江湖绰号。
此人绰号‘地藏’,座靠风满楼,号称天下风雨无所不知,八方风云动荡在手。
江鹧,出身草莽,以一卷道门残篇内功打开武道大门,修行三十载,成功踏入武道宗师之境,执掌风满楼。
他是一方巨擎,有他的话在,那洞玄子传承一事自然是真实的。
真实如盗圣所说。
顾小年心中感慨,随后问道:“关青那边怎么样了?”
邓三正是他安排与关青等人联系的人选,虽然他武功平平,能力也不怎么靠得住,但起码对自己安排下去的事情都尽心去做了,而且算是忠诚。
“他们如今拜进了无衣堂口,虽然还是底层,但起码也能发挥一些作用。而且那个关青为人义气,很是吃得开,依小的来看,这人天生就是吃江湖这碗饭的。”邓三说道。
顾小年点点头,“他吃不吃得开,还要继续看看,若是他们惹了事,能帮的就尽力去帮,帮不了的就告诉我。”
“是。”邓三躬身应了。
顾小年想想,也没什么好吩咐的了,便去了东厂。
……
东厂,官署之名,即东缉事厂,如今由千岁魏央提督。
其坐落之地,便在内城东大门一侧。
顾小年站在朱红大门之前,深深吸了口气,抬脚便往里走。
府邸院落森森,穿着皂色长衣的番子役从步履匆匆,这些人不全是宦官太监,更多的是从锦衣卫中抽调填充的精英。
东厂人数相较锦衣卫来说很少,其内真正的太监也是不多,但正因为此,每一个都是一流之上的高手。
顾小年递了腰牌,径直而行。
所处的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在东厂里走,顾小年明显能感觉到一股阴冷。
不是那种切身体会到的寒气,而是一种由环境布局而影响到的心神反应。
这里比锦衣卫还要阴沉,就像是站在了诏狱门前一样。
顾小年定了定神,走向了居间的那处衙门公房。
……
程枭仍是那副打扮,一身银白蟒服,竖起的领子很高,遮住了半边脸。
公房很宽敞,却异常阴暗,只有三两支蜡烛点着,映着桌案后的那道身影,映着正中墙上画的那副地府修罗经画。
“见过程大人。”顾小年得了通报进来,抱拳一礼。
他微微垂首,看着脚下地砖上的阴影。
“顾大人此行,倒是做了好大事。”程枭轻笑,话语还是那般平淡。
顾小年眸光紧了紧,平静道:“为督主分忧。”
“分忧?”
程枭自桌案后起身,缓缓踱步到堂中那人身前,黑暗之下,只有几点烛光,只留出两人模糊轮廓。
“督主是让你去杀人的,你抢这么个盆回来,有什么用!”
程枭声音骤冷,猛地将顾小年脚边的包袱踢开,金盆脆响,撞在门框上。
外面的天色晦暗,房门吱呀几声,被风吹得晃悠。
顾小年抿了抿嘴,周身微绷,随时可以出手。
“金盆洗手,注重一个脸面。”他头未抬起,只是说道:“如今卑职将金盆取走,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打了铁承威的脸。他素日行事太过自我,惹了不少仇家,当时金盆洗手未成,乱战之际又受了重伤,日后必有仇敌上门,身死之日不远。”
程枭忽地笑出声,然后便是不绝长笑。
他指着眼前的人,忍不住笑意,带着讥讽,“都知你顾大人能说会道,本座这次倒是领教了,明明是怕死,还找了这么个理由,说的冠冕堂皇。”
顾小年没吭声。
程枭定定看他半晌,这才淡淡道:“你觉得,只是这样就能升官发财?”
顾小年回道:“全凭督主定夺。”
“呵,你到时会说话。”程枭摆摆手,转身回了桌案后坐下,“咱们的富贵,都由督主一言裁定,说再多,做再多,也没用。”
“去杀两个人,若是杀不了,你也就别回来了。”他轻拍桌案,上面一道薄纸直接射向堂下。
阴暗之间,只有凌厉的风声。
顾小年抬手,双指前探,便将如快刀般袭来的纸片稳稳夹住。双指微动,纸上劲力便被煞气抹除,他身形不动,气机甚至都未有丝毫变化。
程枭瞳孔微缩。
顾小年脸色平静,也没多问,只是抱了抱拳,躬身退下了。
桌案之后,程枭脸色似笑非笑,脸颊上的疤痕更添狰狞阴森。
“有意思。”
……
顾小年出了东厂,临近傍晚的霞光落在身上,笼上一层暖意。
他看了眼背后的东缉事厂牌匾,摊开掌心,将那纸条看了。
“无衣堂口,陆昂,内城南坊百花楼。六扇门,贺珲,千金散尽赌坊。”
顾小年一下握紧,纸屑从掌心飘落。
神都繁华,勾栏青楼众多,此是皮肉生意,背后都有大帮派或是朝廷官员扶持,是锦衣卫不会去收例钱的场所之一。而这百花楼就是比较有名的一处青楼,背靠无衣堂口。
【无衣】虽是义字当先的帮派,但毕竟也要吃饭,旗下自然有不少产业。能入青楼的姑娘都是有苦衷的,不然谁会去赚这个钱,而无衣堂口也守规矩,知道赚钱不易,收的例钱也就是保护费自然不多。
平日里,会有堂口中的弟兄在那做看场子的活计。
这陆昂,顾小年没听说过,也不知其性格好坏,人品怎样。但对这六扇门的贺珲,却是有些了解。
上阵子四灵现世一案牵扯到了六扇门的名捕石一清,后来这人是被六扇门内部拿了,如今怎样顾小年也不知情。而这贺珲,便是石一清在神都收的徒弟。
现在,添为名捕。
此人素来低调,顾小年只是听邓三汇报案情时提过几句,说这贺珲经常去神都外施粥。
神都之内,不允许有行乞之人,行乞之人便是乞丐,衣衫褴褛者不算。
这是规矩。
但神都繁华昌盛,城外自然是有乞丐的。依着邓三所说的,贺珲常常施粥,算是做了善事,那便不坏。
毕竟,是常常,而非偶尔。
顾小年翻身上马,眼神略沉。
六扇门的俸禄很高么,竟能做这么久的善事。
他心里笑笑,虽不知杀人缘由,可不代表他不会推敲揣摩。
而且,纸条上所写的地点也是值得思虑,千金散尽,这可不像是贺珲这等人会去的。
现在的顾小年,倒更像是北镇抚司的缇骑。
上头拨下任务,杀人,只给时间和地点。
他很不喜欢。
不是因为知道了要杀之人的名姓,而是对杀人这件事,顾小年打心底里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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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由心
时至深夜,百花楼灯火璀璨,门前四盏大红灯笼耀得刺眼。
顾小年从窗户钻了进去,把脸蒙了。
在走廊掳了一个端茶的小厮,后者竟丝毫不怕,甚至还想出言威胁。
顾小年给了他一巴掌,蒙面巾外露出杀机毕露的双眼,如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捏住了眼前小厮的喉咙。
“好,好汉,有话好好说。”这小厮年纪不大,此时都快哭出来了。
他是来讨生活的,不是来卖命的。
顾小年问道:“你觉得陆昂为人如何?”
“?”这小厮懵了懵,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小年目光更凶几分,“我问你,他这人可曾作恶,风评如何?”
这小厮感受到喉间所受的力道,脑海顿时一清,语气沙哑道:“他是无衣堂口的草莽,肯定是打杀过不少人的,在咱们这待了这么久,也杀过不少不开眼的江湖人。”
顾小年手上松了松,他忽地想明白了,都是出来混江湖的,谁手上还没沾上血呢?
就算有的时候自己不想杀人,可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怎么能分得清对错,只都是为了活命罢了。
顾小年自嘲一笑,自己以往也是杀过人的,现在还在装什么呢。
他的笑声有些苦涩萧索,更多的是无奈。
然后,不等这小厮再开口,顾小年抬手便将其打晕,拖到僻静处后,扒了他的外衣穿上,端着茶水施施然往外走。
……
陆昂的位置不难找,因为他就在一楼的角落坐着,位置稍高,能看清整个一层。
他是无衣堂口安排在这看场子的,先天境界,此时正在饮酒。
百花楼是有自己的打手的,只不过不可能出现在显眼的地方,免得坏了客人的兴致。
楼内装潢华美,自然不肖多说,而穿着暴露的姑娘们一个个的也是花枝招展,迎接着往里走的贵人们。
世上两处地方不会计较你长相是否磕碜,家境是否贫寒,只要你在当场玩耍时能拿出银钱,你就是座上宾,就是大爷。
一者赌坊,一者青楼。
坊间常说,其内之人,最是无情无义。
顾小年站在挂着喷香绸布的廊柱之后,看着那个独自一桌饮酒的中年男子,眸光闪了闪。
那是个穿着一身朴素长袍的中年人,相貌普通,眉宇皱着,好像有什么烦心事。
他的穿着打扮与此地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往来不绝,脸上带着那种腻人的笑容,打扮妖艳的姑娘扭着腰肢,不断跟入眼的客人们搭话,希冀度得**一刻。
顾小年端着茶盘,手掌微微用力。
就在此时,只觉肩头被人拍了下,然后鼻尖飘进一阵香风的同时,耳畔生了埋怨,“还不去上茶,在这发什么愣?”
顾小年心神凛了凛,自己方才出神,竟然没察觉到有人近前。
他不由提了提警惕,习武修行之人有顿悟一说,也有道心彷徨时的迷离,无论哪种,在人多陌生之处都是大忌。
威胁到生死的大忌。
顾小年脸上浮现得体的微笑,也不回头看,只是点头应了声,就要端着茶盘走开。
“哎,你等等。”那道有些糯软的声音再次开口。
顾小年眸光微沉,停下了脚步。
到了面前人身形有些娇小,但眼睛大大的,模样倒是不差。也是,能在百花楼里的姑娘,又有谁长得差了呢。
余茴看着眼前垂首的年轻小厮,秀眉微蹙。
“我怎么没见过你?”她轻声问道。
顾小年本不想多话,但既然对方现在挡了自己的路,那他就不能不说了。
“姑娘若是无事,还请让开。”他抬头,一张干净清冷的脸,眸光稍淡,透着陌生。
余茴只觉浑身一冷,忍不住退了两步。
正巧这时不远楼梯那边有姑娘喊她,“小茴啊,快来。”
“噢,来了。”余茴应了声,看着眼前人的时候目光有些慌乱。
“你,你不要生事哦,这里是大龙首罩着的。”她说了句,没再看这人的模样,只是脚步有些匆匆地朝一旁走了。
顾小年看了眼,对方拎了一个琵琶。
“卖艺之人么。”他收回目光,端着茶盘的手稳了下来。
……
陆昂那桌四周无人,顾小年慢慢走过去,将茶壶放到桌上。
“我并未叫茶。”陆昂看着场中热闹,目光随意朝这边看过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身边之人的靴子。
他微微一怔,然后就要抬起头来。
顾小年脸色平静,他努力让自己的心变得冷漠下去,今日对方不死,那程枭肯定不会再给自己第二次机会。
铁承威那里,自己算是投机取巧,日后行事,可就不能再有仁慈了。
仁慈?顾小年无声一笑,抬起的手指便点向身旁的中年人。
陆昂瞳孔一缩,刺骨的寒意自脖颈处而来,这是犹如面临生死般的强烈危机。
他调动内气,想要出手,同时也想要抬头看清,究竟是谁敢对自己出手,想要杀了自己。
但四周的空气仿佛凝滞,就连一个眨眼似乎都变得艰难。
陆昂双眼瞪大,只有‘噗’地一声轻响,仿佛细针扎破了盛满水的水袋,他眼中的神采便急剧褪去。
顾小年剑指收回,无形调动的‘势’就此散去。
他微微喘了口气,快步转向一旁的隔间。
身后,陆昂的尸体一下从椅子上倒下来,嘭地一声,即便是在无比热闹的此间,依旧引人注意。
殷红的血漾开,尖叫和慌乱在第一时间产生,到处都是碰了桌椅的声音,有打手怒喝着,脚步声凌乱。
楼上雅间听了下面慌乱,自然都出来看,余茴站在栏杆处,脸色微白,脑海里下意识想起了方才所见的那道身影。
那个清冷的年轻男子。
……
顾小年脚步飞快,脱了外衣,从隔间窗子跃了出去。
此时已有人擎了火把,但他轻功施展,早已飘向了屋顶。
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脚下纷杂的人群,顾小年身形一动,掠向了远处。
……
事既然已经做下,那就无需再去看事后。
顾小年目光平静,陆昂已经杀了,下一个就是贺珲。
可千金散尽不是百花楼,在那里杀人容易,可若是想要脱身就有些麻烦了。
外城西坊江湖势力众多,或大或小的都是江湖草莽,一旦有了乐子,那情况必然会更为纷乱。
但如今是杀贺珲的好时候,若是等陆昂身死的消息传出去,那自然会更棘手。
这点不难想,程枭让自己杀这两人,那这两人肯定是有关联的,一个死了,另一个不会不警惕或是多想。
那个时候再动手就不是好时机了,所以,顾小年觉得,只有现在贺珲还不知道陆昂死了,仍如往常般的时候,才是自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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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干净利落
神都外城西坊,千金散尽赌坊。
西坊同样巷陌纵横,不识者走走极容易迷失方向。
顾小年经过数次,自然不陌生。
此时已是深夜,但赌坊热闹的时候便在此刻。
门前街上,喝醉了的、输钱的赢钱的赌客比比皆是。
来这里自然不能爬窗户了,江湖人太多,赌坊中的高手亦有不少。
顾小年小心地打听过,今晚那位‘掉进钱眼’金七爷并不在这。
他稍稍放心。
躲在一旁的巷子里,打量着进出的赌徒,等了约有一刻钟,顾小年眼神亮了亮,抬脚便往外走。
一个中年男子搓了搓脸,打了个哈欠,不等抻完懒腰,便被人点穴拖走了。
而四下的行人和赌坊门外的壮汉打手丝毫没有注意。
“你,你是什么人?”
进了阴暗的巷子,哑穴解开,这中年男子虽然目光惊慌,但刻意压低了声,而且也不抬头看,只是闷着像只鸵鸟。
顾小年听得对方语气的害怕,不由笑了笑,声音略有阴森寒冷,让身前的人更是缩了缩脖子。
“认得贺珲么?”他用手捏了中年男子的脖颈,淡淡问道。
这人身子抖了抖,含糊点头,“认得认得,他是六扇门的名捕。”
“在里面?”
“在的在的。”
“什么模样?”
“啊?”中年男子一愣,但马上道:“中等身材,穿了件灰色的锦衣棉袍,他的脸,他的左脸上有块疤。”
顾小年挑了挑眉,“你跟他很熟嘛,记得这么清楚。”
这人哭丧着脸,连忙道:“好汉,我这是被您吓得啊。”
“我跟他不熟,不对,是根本不认识他。”
中年男子看着是想哭,但偏偏刻意压低了声音,怕被人听见,更是怕让眼前人以为他想耍花招。
此时连头也不敢抬,只是浑身发抖。
顾小年摇摇头,松开手,“今晚你没碰到过我,什么也没说。”
中年男子连忙躬身抱拳,然后啥话也不说,转身就跑。
顾小年笑笑,随即脸色冷下来。
……
千金散尽赌坊里依旧那般热闹,只不过与上次来不一样的是,通明的灯火之下,空气中飘着好似云雾般的东西。
顾小年刻意将脸涂黑,低着头,鼻尖嗅了嗅,眉头微皱。
人多的地方空气自然不好闻,但在此间,这云雾般的东西吸进鼻腔,让人精神一震,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药物么。”
顾小年看着四周狂热的赌徒,他以往从未亲眼见过如此狂热的人们。吆喝声、谩骂、骰盅里骰子撞击、骰盅落在桌上的磕碰等等,这些声音冲进耳朵里,刺得耳膜一阵发麻。
他微微抬头,赌坊内的高阁四周用的是上好的琉璃灯,明黄剔透的灯油,以及被光映地发白刺眼的灯罩,再就是墙壁上嵌着的夜明珠。
顾小年晃了晃头,只觉一阵眩晕。
他捂了捂胸口,刺眼的光芒和鼎沸的人声下,让他有些犯恶心。
“该死的。”顾小年不敢在这人群里运行‘登仙剑章’,而是悄然观想大势。
‘势’轻动,他的脑海里涌上清明。
借着短短的一霎,顾小年如游鱼般在人群里穿过,到了稍微安静些的地方。
“咦,顾大人?”
身边传来的一声轻唤让刚松懈一瞬的顾小年猛地紧绷起来,他转身看去,目光泛红,隐含暴虐。
娇小的身影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退后一步。
顾小年看清这人,不由松了口气,“是你啊。”
眼前的娇小身影正是关萤,而她身边还有个身材有些瘦弱的小姑娘,年纪应当不大,容貌清雅,却透着一股坚强。
让人看了,就觉得这是个坚强的姑娘。
“你怎么在这儿,关青不是送你去读书了么?”顾小年靠在墙上,平复着心绪的沉闷。
“明儿个放假,哪还能天天看那些‘之乎者也’。”
关萤蹙了蹙眉,然后问道:“大人为何会在这?”
顾小年看她一眼,没说话。
关萤瘪瘪嘴,然后拉了一把身边的女孩,说道:“这是我的好朋友,眉舒。”
顾小年冲这个叫眉舒的姑娘点了点头,后者也是淡淡一笑。
“快回去吧,这么晚了。”顾小年随口说了句,然后便寻了个方向走开。
关萤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忿地挥了挥拳头。
“他是谁啊?”身边之人轻声问道。
“他啊,锦衣卫。”关萤也是收了收声。
“锦衣卫。”晏眉舒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一双美目里浮现几分沉吟之色。
如今师叔被尉迟真武拿了,金吾卫接管城门,依她武功离开神都很难。再说她来神都本就有要事在身,此时也不是离开的时机。
晏眉舒心中轻叹,只盼盗圣师兄手里的玉简对朝廷很重要,能将师叔换回来。
……
看着人群那边一张方形赌桌旁的中年男子,顾小年轻舒口气。
贺珲。
他抛却心中杂念,缓步朝前,随着人群而动,穿行而过。
此番杀人,无论对方品性如何,终究是挡了一些人的路,否则,程枭也不会给自己安排这么个差事。
要将这两人杀掉的差事。
最关键的,还是此番结果同样关乎着自身性命。
顾小年没得选。
一身武功,他要不出手,自己会死,柳施施也会死。恐怕,邓三那帮人同样也要死。
在外人眼中,自己被打上了‘阉党’的标签,而邓三武家兄弟他们,又何尝没有一个标签呢。
监察司百户顾小年的麾下狗腿,这就是外人对他们的看法。
“真讨厌啊。”顾小年心里想着,脚步却丝毫不停。
面前的那张方桌旁,还有金休坐着,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桌上的‘大’字,看样是在等庄荷开骰盅。
他是金七叹的侄子,是一方势力江湖大佬的后辈。
在他面前动手,就是招惹了千金散尽,更是招惹了金七叹。
但还是那句话,顾小年现在,没得选。
五指弹出,猛地一张!
真气隔空而出,隔山打牛之劲为基础、多门武学融合的技巧在顾小年手中已经不拘于一招一式,他的天资,又有‘登仙剑章’为根本,仿佛举手投足之间皆有武道意韵。
此时,就像是隔空打穴一般,真气如练,砰然作响。
声响被人声掩盖,却逃不过有心人的觉察。
赌坊内的高手目光扫落,一脸急色的金休猛地抬头,就连侧身相对的贺珲都是转身而动。
谁都察觉到了先天高手出手的波动,真气骗不了人。
惊讶,嘲笑,讥讽浮现在众人的心头。
敢在这里动手,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自上次楚禅之后,金七叹已经下了吩咐,如今的千金散尽,自然不同于往日了。
但感想虽只在一瞬,却恰好能照见生死。
贺珲转了半边身子,五道指劲便穿透了他的护体真气,将其左胸洞穿出五个血洞,恰如隔空而来的手指点在了上头。
生命的气息在急剧退去,那出手的身影也没有丝毫犹豫,真气涌荡,撞开了沿途的人群。
通明的灯火下,那道披着肥大长袍的身影就像是一尾鱼,眨眼便到了门前。
此时,没了声息的贺珲这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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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绝顶高手
“追!”
“别让他跑了!”
“敢在这杀人,找死!”
“杀了他!”
围观者总是喜欢热闹,却又驻足不前。
赌坊里不乏先天境界的打手,此时俱都反应过来,撞开人群,去抓那好似游鱼般的身影。
金休看着就离自己不远的那具尸体,眉角一个劲地跳。
“真是狗胆包天!”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抓住那贼子,千刀万剐!”
身后的吼声顾小年自然是听到了,只不过他脸色平静,只是撇了撇嘴,先天绝顶不出,他还真不会怵了谁。
在赌坊里的关萤看着那道身影逃了出去,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他胆子还真大。”
一旁的晏眉舒浅浅一笑,看着那被众人围着的尸体,目露疑惑。
锦衣卫杀人,什么时候会在这等地方动手了。而且,还要隐藏身份。
……
顾小年出了赌坊,轻功运行,如同乘风飘摇,眨眼便掠出很远。
就在他想寻个院子打点水去了伪装的时候,身后劲风呼啸,衣袂破空犹如撕裂了黑夜。
顾小年连忙回头看去,却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正背手从后追来,且两者距离不断缩近。
他眉头皱起,眼底浮现一抹深沉。毫不怀疑,这是一位先天绝顶的高手。
先天两境,一流境界与绝顶境界。
这两者,前者是门槛,后者是站在天堑的边缘,再往前,便是真正的宗师,也即是世间强者。
高手和强者,这是两个概念。
先天绝顶较之先天一流,内力更足,真气运转调息更快,可离体外放。
这是其中差别,但并非绝对力量差距,因为仍是先天,仍是内力与真气。
而非不可战胜的宗师强者,武道罡气。
……
来人的速度很快,顾小年不好说是两者轻功差距,因为绝顶高手真气浑厚,运转更快,所以一些武功施展起来自然威力更胜。
所以,即便是同样的功法,不同境界的人来运用也是不同的。
总之,在顾小年全力施展踏雪无痕时,后面的老者也能紧跟而上,且两者距离也越来越近。
他们已经离赌坊有些距离了,顾小年感知着后面来袭的那道身影,眸光一寒,身子一个偏转便钻进了一处无人的小院。
那老者不多时也落进了院子。
小院不大,空无一人。
贾焘负手而立,双目阴沉,四下打量着。
他是千金散尽的老人了,赌坊里高手不少,本想着底下的人能将这杀人的小贼拿下,却没想到这人轻功不错,竟差点逃了。
所以,他便亲自追来了。
左右不过是个先天境界的武者,只他一个先天绝顶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因此,赌坊里其他的人都未动。
贾焘脸色平淡,混不在意地开口,“小辈,你随老夫回赌坊,把事说开,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小院寂静,无人应答。
贾焘脚步很慢,走起来悄无声息,悄然感应着四下。
感知自精神而生,唯有修行此类精神秘法者才有这等能力。但随着武者修行,五感自然增强,模糊的第六感也会因此而出现端倪。
就像一些高手会对临近的杀招危险有下意识的感应一样。
但这终究不是得了相应秘法的感知之道,离自身太远,或是潜在之人敛息有术,那他们就无法准确感应得到。
这也是会有攻其不备,或是偷袭的原因了。
贾焘凝神静气,细细感应四周,但除了偶有的风声和虫鸣外,并无要找之人的气息。
此时正是深夜,明月高悬,满地银光。
“小子,这是老夫最后给你的机会。”
贾焘猛地推开房门,四下看去,“若是你再不识相,落在老夫手里,那必然不会好过。”
他眉头紧皱,院中房子他都看了,就是没人,不觉又重新走进院子。
他站在台阶上,不由暗想,“难不成逃走了?”
这么一想,他眼中就涌上了一层怒气,这要是被赌坊里的其他人知道了,还不要嘲笑死他?
再者,贾焘眯眼想着,也可能是那人敛息有术,如今就藏身在此。
“依着一些旁门左道,就想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么?”
贾焘气沉丹田,双手猛地向前一挥,无边劲力涌动,真气自掌间而出。
离体真气如何,此时已现。
黑夜的空中出现了两道白练,院中的石磨像是被无形劲力推动,直接炸裂开来。
但毕竟还是差了一些,炸开的并非是很小的石块,而更像是石磨分成了几半。
人之力终究有限,离体的真气虽强,可若不是有相应的类似《火焰刀》这等对离体真气最大程度使用的绝学,那这离体真气也不过是隔空伤敌的手段罢了。
即便因人而异,武道修为再精深,那能发挥出来的依旧只是人身之力。
就算内功心法高深,铸造而出内力真气不同,但没有武学加持,也远远不能成为奇迹。
……
顾小年屏息凝神,周身隐没在阴影之中。
火房不远有一堆干柴,他此时就缩身在那月光外的黑暗里,悄无声息。
他看着台阶上的那人挥掌,看着他在院中徘徊,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压迫,那是一种无形的气势。
气势玄妙,却切实存在。
但顾小年心中不存在怕,他有诸般绝学在手,早就没了早先那般因体质的弱小而若有若无的自卑心理。
他能活到今天,是有气运傍身的,否则,也不会穿越至此。
‘梆,梆,梆’
外面的更夫在打更了,声音沉闷,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就在此时,顾小年动了。
形如鬼魅,刀在手,指劲已出。
人会在寂静的时候因突然出现的声音而有分神,虽然会很快反应过来这道声音是以往所熟悉的听过的,但总是需要一个刹那。
顾小年等的就是现在。
他是掐着时辰来的西坊,对时间自然敏感,而想来,对方是不同的。
正常人,深夜里,谁会掐准了时辰?
现在又不是前世那般计量时间的工具那么多,伸手就能看到。
贾焘的分神是一个决死的时机,即便他感应到了风中突然出现的真气波动,但细雨风急之间,愁绪自生。
恰好堵上其人反应的契机,才有一瞬失神。
在这一瞬之间,指劲如枪,当先撞在了贾焘身上。
护体真气厚重如墙,但在顾小年手下,劲力抵消,真气嘭地溢散。
而他手里的刀,便劈在了贾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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